寫意性色彩語言在中國當代油畫創作中的運用

□吳夢嫻

油畫從西方傳入中國雖然只有幾百年的歷史，卻已在中國這片土壤上生根發芽，并形成了有風格的中國油畫。其中，寫意油畫積累了深厚的文化內涵與藝術修養，在保留油畫語言特性的基礎上，融匯了中國水墨之意蘊，逐步形成了獨特的寫意性色彩語言。

文章從藝術特點出發，對吳冠中、王輝、王克舉等寫意油畫大師的繪畫作品進行分析，從寫意油畫的色彩主觀性、結構形式的平面性以及對傳統水墨畫元素的借鑒方面進行探討，并結合當今時代發展，對中國寫意油畫本土性和民族性的特點進行分析，體現中國油畫特有的寫意精神和文化審美。

一、關于中國寫意性油畫

油畫是來源于西方的一種藝術媒介，其傳入中國可追溯到400 多年前的明朝萬歷年間，當時意大利著名傳教士利瑪竇等人來華傳教并將歐洲油畫作品和技術帶到了中國，到了清朝，更是有郎世寧等西洋畫家到皇家畫院任職，為當時的中國帶來了大量西方繪畫技術。

到了20 世紀初，寫意性油畫開始有了雛形，大批中國畫家走出國門學習西方藝術，并嘗試將中國傳統藝術與之融合，其中，林風眠就是這場“中西融合”的典型代表。他受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有高漲的愛國情懷，也是中國現代美術和美術教育的奠基人，他渴望開辟出一條屬于中國人的美術道路。林風眠沒有選用西方寫實主義的繪畫技巧，而是不露痕跡地融入了印象派、野獸派和立體主義等西方現代主義繪畫形式，在此基礎上加入了濃厚的中國元素，把漢唐繪畫的線描以及民間藝術造型巧妙融合起來，把自然和心靈當作繪畫之本。由此，中國特有的寫意性油畫在此時開始生根發芽。

到了20 世紀40 年代，吳作人歸國后在戰地寫生，發覺西方寫實主義繪畫并不能很好地將中國人“意在象外”的繪畫特色表現出來，因此，他展開了中國油畫“寫意性”的探討，強調繪畫中的“書寫”性。在《山中秋色》中，他的用筆用色體現出中國傳統繪畫以線入畫的特點，此時的寫意性語言逐漸出現在大眾視野。

20 世紀60 年代，羅工柳正式提出了“寫意油畫”的概念。他說：“中國畫、山水畫，歷史長，杰出的作品和畫家都比較多。而且常常和詩結合在一起，叫作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同時，他也特別強調了繪畫絕不是一味地照抄和模仿，而是要有自己的靈魂，要有心中所感并有感而發，畫畫是要畫出心中之畫，而不是單調的客觀事物。

因此，這種介于具象與抽象之間的寫意油畫在中國更加成熟起來，先后有劉海粟、關良、關紫蘭、吳冠中、趙無極、王克舉等藝術家活躍于這個圈子。他們大力提倡繪畫的寫意性，主張摒棄一味照搬模仿西方的繪畫樣式與結構，而是把中國傳統寫意精神和現代西方繪畫結合起來，開辟了一條真正屬于中國人的寫意油畫道路。

二、寫意性色彩語言在油畫中的表現

（一）對色彩主觀性的表現

對于寫意油畫而言，創作者的主觀思想和情感對整幅畫面的色彩語言有直接作用，它的運用與效果的傳達受創作者主觀的影響。寫意油畫注重以中國傳統文化為根基，注重對人內心情感的探尋，所以具有一定的主觀性。畫家在自己主觀的感受下對客觀事物進行加工，并將自己的繪畫情感融入具體內容，而對于寫意油畫，色彩的使用本來就是一種主觀性的表達，是直接的，沒有預先判斷的，它是畫家對自然萬物的一種感受。吳冠中的《夜香港》有明顯的色彩視覺沖擊力，運用不同塊面顏色來凸顯視覺中心，把晚上的燈火通明之感根據自己的主觀意識進行處理加工。這種強烈的書寫性和色彩感給人一種繁榮景象，他的繪畫作品把“畫無定法”表現得淋漓盡致，對于繪畫而言沒有什么條條框框，只追求本性。通過張立平的《圓明園路》，我們也能感受到濃厚的現代性，高飽和度的顏色沖擊著畫面中心。

2022 年6 月13 日，王輝在騰訊會議上開展了寫意油畫創作座談會，會議主要圍繞現當代中國寫意油畫展開，認為“寫”與“意”是中國繪畫藝術的抓手與靈魂，強調了“繪畫以畫而不描”以及繪畫的暢意心懷與靈動逸氣，同時，要畫出中國的精神品質。當天下午，王輝老師在現場進行風景寫生的繪畫直播，他對于色彩的運用十分大膽和主動，整幅畫以藍紫色調為主，很明顯對客觀事物進行了主觀色彩處理，在突出畫面黑白灰關系的同時，對顏色進行了改動，把灰藍色的天空改成藍紫調，更凸顯了陰雨天的特性，在近景中提高了黃色的純度，使整個綠色的草地有了豐富的層次感和對比度。在畫面的左邊，王輝老師主觀地增加了一棵樹，使得畫面構成感更具有穩定性。通過最終的呈現，我們能感受到整幅作品展現了畫家強烈的主觀色彩意識，這也是中國寫意油畫色彩主觀化的體現。

（二）對空間結構平面化的表現

在空間結構方面，中國當代油畫充分借鑒了西方繪畫藝術的“面”，以一種重疊形式單純、直接地表現物體的空間關系，沒有了傳統繪畫中的透視性，使畫面的主題內容及色彩線條的表現更突出，色彩的可操作性更靈活，畫面中的視覺體驗達到了新的高度，即所謂“繪畫性的提升”和“共情性的增強”。在當今社會，新的繪畫技術和材料已經不能作為藝術的最終目的，“共情性的增強”和“繪畫性的提升”才能使當代油畫得以發展到新的高度。

寫意性油畫中空間結構的平面化是其特色之一。這種以面來代替體積和關系成為當今寫意油畫的一大特點，即減弱光影與素描的變化、通過色彩的疊加和穿插來增強畫面的節奏感和空間的層次感。例如，王克舉的繪畫作品經常有大量的固有色平涂，整幅畫面給人一種簡潔概括之感。他的大作《黃河》整幅畫面被濃厚的寫意性包圍，畫面節奏疏密有致，以色彩塊面為主。由此可以看出，王克舉有意識地改變光影和素描關系，主觀將其處理成了大面積的色塊，將明暗上的關系轉換成了不同顏色的對比，使畫面呈現出一種獨特的平面性。再觀關良的作品，大多以中國戲曲人物為主。中國戲曲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定海神針，從根本上體現了一種中國特有的審美文化，如從《唐僧與悟空》《悟空戲虎》的油畫作品中可以看到畫面的整體風格借鑒了后印象派的解構、重組、主觀的顏色及平面化的造型，在技法上以平涂為主，有西方野獸派的藝術風格，畫面背景以大面積色塊為主，突出中心人物，利用臉譜中顏色的含義來代表畫面人物的不同性格，瀟灑的運筆和大面積的鋪刷顏色也無一不體現著寫意性的特點。

平面化作為寫意油畫中一種重要的藝術特色，具有很濃郁的本土性。從眾多寫意油畫家們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中國式油畫出現了，不再一味模仿西方后現代主義流派的繪畫形式，而是結合中國特有的文化元素來創造新的油畫語言，探索油畫的中國風格。

（三）對傳統水墨畫元素借鑒性的表現

我們可以將八大山人的《瓶菊圖》和常玉的《白瓶粉紅玫瑰》兩幅作品進行分析與比較。八大山人的《瓶菊圖》采用了“計白當黑”的美學構圖原理，在其中可以看到他在章法布局中注重點、線、面的組合。整幅作品給人一種高雅空靈之感，盡顯文人情懷。圖中一瓶菊花被放在空曠的畫布上，其用筆及勾線簡潔而概括，上半部分菊花的“密”和瓶身的“疏”形成鮮明的對比與反差，可以看出八大山人對主體物形狀的走向、筆墨的輕重及位置的擺放都仔細研究過，這種章法布局和點線面的交錯相融，使畫面更顯現出文人寫意精神。反觀常玉的《白瓶粉紅玫瑰》這幅油畫作品，能感受到一種強有力的水墨寫意感和淡雅高潔之趣。整體構圖簡潔，黑白疏密有致，顏色雖少卻精，無一處廢筆，玫瑰用淡粉色勾勒，葉子則用墨綠色襯托，瓶身用簡筆勾畫且不注重體積，畫面中的桌臺與背景則利用顏色來進行區分，從中很明顯能看出中國元素中構圖、技法的運用與借鑒，這正與當時流行的寫實主義拉開距離，出現了本土化的中國式油畫。這種一虛一實、一疏一密、一緊一松的節奏關系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繪畫中“計白當黑”的藝術原理。

三、寫意油畫對當代藝術發展的影響

（一）體現出文化自覺感與寫意精神

2014 年3 月27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的演講指出，2000 多年來，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等先后傳入中國，中國音樂、繪畫、文學等也不斷吸納外來文明的優點。中國傳統畫法同西方油畫融合創新，形成了獨具魅力的中國寫意油畫。由此可見，寫意油畫的出現一方面源于西方繪畫的影響，同時更是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再現，是中國油畫發展的一種必然趨勢，它的發展與形成并非偶然，而是一種社會藝術和時代語境的進步。寫意油畫的根源雖是西方傳入，但卻有了中國的靈魂。在這么多藝術前輩的努力下，中國元素和中國精神已經被深深融入油畫中，他們有著濃厚的愛國情懷，對民族文化、母體文化的認知很深，因此，會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認知與西方繪畫相結合。這種文化自覺感是每一位中國藝術家與生俱來的品質，從林風眠的寫意意識到現在有了專門的寫意油畫研究院，寫意油畫正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林風眠在《中、西藝術前途》中說到，西方的藝術主要是對大自然的一種模仿，而東方藝術則是對客觀世界的一種情感性靈上的表達，這造成了二者側重點的不同，即一種偏向于寫實與理性，一種偏向于寫意與感性；一種是表現的外部世界，一種則是自身感情的表達。因此，林風眠認為二者應該調和。我們從小學習繪畫都是從西方素描基礎開始，這種西方繪畫技巧頗受歡迎。近幾年，“中國熱”興起，現在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漢元素的身影，連同服飾上也出現了很多“新中式”的樣式，這種對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傳播也成了一種中國符號。而寫意性本來就是中國一種重要的本土化與民族性的特征，身為中國人，會不自覺地將這種認知融入各個行業，因此，寫意性油畫也逐步走入人們的視野。

（二）在中國當代藝術中有獨特的民族文化審美

在當前的審美學領域，中國油畫在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立的民族文化、思想、哲學和審美觀的美學體系。在弘揚這種寫意精神的同時，畫家也將自己的目光放在了中國傳統思想觀念上，使油畫逐漸具備了鮮明的民族特性，把中國的本土特色完全與西方畫種融合起來，形成了極具特色的中國式油畫。

近幾年寫意油畫發展得越來越成熟，其創作手法和表現形式不再以西方的審美為框架，而是擁有了中國傳統繪畫的主觀意識。其造型、色彩、構圖及技法都擁有了中國民族特色，不再是以寫實性作為第一評判標準，而是遵循自己內心的本性，通過自己對世界萬物的感受而在畫布上盡情釋放與宣泄。對于客觀對象，不再是什么顏色就照抄什么顏色，創作者對其進行了主觀處理，根據中國傳統書畫的章法和格局來布置畫面，使整幅畫面的構成與色彩感更突出。

這種具有獨特民族文化審美的寫意性油畫，運用現代的油畫形式進行創作，將中國與西方繪畫相結合，打破了以往的西方油畫觀念，加入了中國民族性的本土化元素，賦予了畫面新的層次與含義，添加了新的技法與空間的色彩主觀意識，將中國的傳統繪畫觀念與當代的油畫媒介相融，營造了新的繪畫意境。

油畫由西方傳入中國，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百年時間，但已經在東方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傳承了中國特有的寫意精神，展現了東方美學的獨特風采，追求一種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形象，是對自然萬物深刻的理解與全身心的感悟。中國當代的寫意油畫雖結合了中西的美學之感，但依然保留著中國特有的審美元素，對色彩、構圖及線條等運用得淋漓盡致，達到了一種“天人合一”的藝術境界。在油畫創作過程中采用獨特的繪畫技巧，將中國傳統寫意性語言發揮到極致，展現出中華文化與現代繪畫藝術的融合之美,這種寫意性的色彩語言在當代油畫創作中至關重要，是一種新的時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