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秋敏
武當山是我國著名的道教圣地,依山而建的道教建筑群工程浩大、等級規格高,且布局精妙、工藝精湛,彰顯著濃厚的本土宗教建筑特征,其建筑裝飾華麗,內部文物數量龐大,在建筑工藝和藝術美學上均體現出非凡的歷史文化價值、科學藝術價值,對中國的宗教文化、傳統建筑、技術藝術等方面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道教是我國本土發展的宗教,道教思想深植于傳統社會生活中的各個層面,“天下名山僧占多”,在宗教文化中多主張避世清修,武當山自然環境幽靜雅致,結合造型優美的道教建筑,使其成為我國著名的名山圣地。
在地理位置上,武當山位于中國的中部湖北省十堰市,方圓八百余里,四季分明、氣候溫潤舒適,山腳下有長江的支流漢江自西北向東南方向延綿而去,符合我國先民所推崇的山水相依、陰陽相合的地理定位和藏風聚氣、明堂開暢的風水寶地的要求,武當山的戰略選址、風水格局和發展條件,既是封建社會中皇權至上的版圖規劃要求,也體現了古人利用自然、順應自然規律的樸素思想和道教文化的精髓。
武當道教始于周朝大夫尹喜,相傳為老子的弟子,尹喜在武當傳播道家思想的過程中,指出天柱峰如“地軸之象”,與西邊山峰組成了“玄武”造型的山形地貌(如圖1)。到漢唐時,武當山上開始有敕建的道教建筑;宋代在山上已有大量的宮觀;元朝時,整體建筑群已形成系統,景觀格局基本確定;明朝時,明成祖為了政治統治的需要,尊奉“真武大帝”,宣揚“君權神授”,武當道教文化發展至鼎盛局面,在整個明朝中,武當山成為了的皇室家廟,明末,形成了9宮、8觀、36庵堂、72巖廟的大型建筑群,規劃和修建規模達到了頂峰。
在歷史的演進中,武當山距離歷朝政治中心較遠,作為一個宗教圣地,雖經歷五朝興替,建筑和景觀卻得到了較完備的保存和傳承,即使個別建筑有所損毀,多屬自然演變和新舊更迭,因此,武當建筑的發展具有一定的持續性和穩定性,為我國傳統建筑藝術和文化研究,提供了較完備的現實資料。
道教文化提倡“道法自然”,在中國園林中“雖由人作,宛若天開”的建造理念是古代工匠崇尚自然環境的意境追求,武當建筑群作為山岳園林的典范,是道教“天人合一”的布局理念的體現。老子在《道德經》中所述“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開門窗、建房屋,“有”形的墻圍和為室,“無”發揮了它的作用,武當山在整體布局正是按照“有無相資”這一理論來營造的。武當以天柱峰金頂為中心,沿東、南、西、北四條神道修建了33處建筑群,自山腳下的“凈樂宮”開始到“治世玄岳牌坊”,再到山腰的“復真觀”“紫霄宮”,最終到山頂的“太和宮金殿”,五里一庵十里一宮,在峰、巒、坡、坨、巖、澗合適位置上進行建造,神道就像一根根串珠銀線,把大小建筑按照真武從“潛心修煉”到“修成正果”的敘事主題順序串聯起來,其間距疏密,恰到好處,明暗曲折,迂回超然。武當道教建筑的設計和建造是政權和神權相結合的產物,以建筑具體的“有”來發揮“無”的作用。“天人合一”渾為一體的藝術效果,是建筑的“有”;一柱擎天,萬山來朝是自然的“有”。這些“有”形的景觀又反過來突出了作用上的有無相資,“無”形的作用是封建社會統治思想和手段,作為道教圣地,武當古建筑群既體現了道教的玄妙神奇,更彰顯了皇權的莊嚴威武。
明成祖在敕建武當時要求“其山本身分毫不要修動,其墻務在隨山勢,高則不論丈尺”,因此各宮觀在崇山峻嶺中建造時,在盡力保持傳統四合院中軸對稱的基礎上,隨形就勢,按照建造形式,根據地形和建筑功能進行設計,串聯成千變萬化的建筑群體。
(1)仙山金閣的金殿
金殿鑲嵌在武當山海拔1620米的天柱峰上,是武當建筑中最耀眼的明珠,歷經數百年卻依然能在靄靄云霧中熠熠生輝。金頂上的建筑群盤踞在約160 平方米的石筑平臺之上,中間的金殿建筑構件全部使用銅鑄鎏金,氣勢恢宏。天柱峰作為武當最高峰,地理位置上天然形成了群山遙拜、眾星拱月的氣勢,金殿借助地勢,再加上絕壁上的臺階“九連蹬”迂回陡峭,朝圣膜拜的宗教神秘油然而生。同時,金殿在日升月沉、四季輪轉中,形成了天柱曉晴、海馬吐霧、避風仙珠,雷火煉殿等奇景,自然景觀和人造景觀相輔相成,使建筑極具藝術感染力和欣賞價值,皇權至上的思想和天人合一的宗教信仰展現的淋漓盡致。現在因安全考慮金頂上加裝了避雷針,導致雷火煉殿這一奇景消失,但金殿的設計和建造,使我們深刻領悟到古代建造師們的構思理念和建造工藝,感受到建筑與自然完美的協調,建筑借勢自然,蘊育出更深層的意象,自然與建筑相互成就,相得益彰。
(2)懸崖絕壁上的南巖宮
明代張維寫下“千丈峰前試一過,盤旋石磴鎖煙蘿”稱贊武當南巖景觀,南巖上倚云霄,下臨絕澗,峰嶺奇峭,林木蒼翠,危巖峭壁上的“天乙真慶宮”石殿就坐落其中,石殿為歇山頂規格,建筑構件多為巨石雕刻,如石板屋面、石廊,以及殿內的梁柱檐檀、斗拱門窗,還有少量磚木結構,如殿前的抬梁式木構亭等,充分展現了古代高超的石雕技藝。“天乙真慶宮”石殿本就鑲嵌在南巖懸崖腰間,結合石廊前突出在陡峭深淵中的精美石雕龍梁,頂端置一香爐,與直刺沖天的天柱峰金頂遙遙相望,即是“天下第一香—龍頭香”(如圖2),僅從石欄注視“龍頭香”,余光俯視深淵,仍覺得天旋地轉、眩目心驚。倚巖而建的太乙真慶宮的建造遵從南巖的地形特征,建筑和山體增添了南巖景觀的美。

圖2 南巖懸崖峭壁中的“龍頭香”
南巖在建筑上突出了“以形媚道,形乘勢來”的構思,道教文化里的“形”是傳神的依據,無形則神韻就無從附麗,在“道”的關照下,一切有形的事物都是有限的、暫時的,只有“道”才是無限的、永恒的,道教文化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悟道”,無形的“悟道”通過有形的“味象”達到精神的彼岸——即為“道法自然”,自然景觀、真山真水是“大道”的自然表達,建筑的“形”結合自然的“勢”,融為一體。南巖上的建筑只是一種手段和載體,所以在“形”上表現出相當大的靈活性,沒有局限于長、方、正、對稱等,講究順勢而建,不搬山整地,讓建筑物恰如其分地嵌在巖中,融在景里,讓南巖的“勢”來“媚道”,讓南巖的美來表現對神的尊崇。南巖建筑這種“以形媚道”的時空意識、物我關系、思維方式、審美觀點,在今天的建筑設計上仍然像一股不涸竭的智慧之泉,當香客看到南巖時,將心靈最大限度地融進自然美之中,在“精鶩八極,心游萬仞”的過程中,感受精神與“大道”的冥合,靈氣于一脈,重新創造一個新的“美”。
(3)陡坡之上的復真觀
相傳凈樂國太子十五歲始入武當修煉,久不得法門,意欲棄道下山,然經過紫元君以“鐵杵磨成針”的道理點化后,大徹大悟,終得正果,此坡地因真武的勵志故事而得名“太子坡”。復真觀在修建時以“一里四道門、九曲黃河墻、一柱十二梁、十里桂花香”四句話做為建筑立意。太子坡是登金頂的重要通道,在其短短的一里路上卻設置了四座門,意味著入門進門,再入門的孜孜探索之意;門內道路依山勢起伏回旋,復道夾墻規整肅穆,為“九曲黃河墻”;墻內建有“五云樓”,其內部的十二根梁枋交叉迭擱在中間一柱之上,此柱貫通五層建筑,歷經數百年依然紋絲不動,這就是古代木結構建筑杰作----“一柱十二梁” (如圖3);觀內有棵八百年的桂花樹之王,腰徑46厘米,冠高5米,已列入湖北省古大珍奇樹木名錄,太子坡古道兩側金桂叢生,每年秋天桂花盛開,十里花香,成為太子坡一景。
太子坡是真武讀書修煉成才的地方,其建筑主題是表現讀書學習,讀書才能開“門”,才能入門進門再入門,不認真學習就只能立于門外;讀書也是艱難曲折的,需要有鐵杵磨成針的精神,九曲黃河墻寄意讀書雖艱難曲折,只要持之以恒,日不見長,時時在長,在升高;一柱十二梁說明讀書才能成為頂天立地的棟梁之材,才能有所作為;十里桂花香也是說明少時要潛心讀書,到了秋天即中年時就會成材立名,香飄萬里,揚名天下。古人正是借助這一可視的建筑形象,表現出讀書這一無形的聲音,勾出藝術的想象力,把距離推到遙遠的古代,再現出太子修煉讀書時的意境和情致,太子坡通過建筑物“形”,以小見大,由近及遠,以有限昭示無限,以瞬間顯示永恒,展現了豐富的內涵,以寄思說明道理,是太子坡復真觀的重要特色和獨有作用。
還有其他宮觀,如倚峰臨澗而臥的龍泉觀,萬仞絕壁中的玉虛巖,高聳入云的隱仙巖,皆是玲瓏精巧,掩映在翠松綠竹之中,石橋流水、古廟紅墻,宛如一幅幅精妙的山水畫卷。這種用建筑的“有形”表現寄意象外的追求,使武當建筑之間相互聯系、有機結合,整體建筑群展現出蓬勃的生機與活力,建筑隱于自然,宛如“悟道”的仙境,躍然于峰巒之中,賞于心間,意寓身外,促人明理。
武當道教建筑中運用了大量的傳統裝飾設計藝術,武當建筑裝飾的首要目的,是為了展現高規格的建筑等級,其次才是藝術表現,古建筑群的興建離不開歷代統治者的支持,尤其是明朝皇帝的親自督造,使武當建筑打上了鮮明的皇家道院的烙印,如紫霄宮中紫霄大殿的重檐廡殿,屋脊上的鎏金瓦當和脊獸鴟吻,雕梁畫棟的梁柱斗拱等,無處不彰顯著皇家建筑的威嚴和氣派。其次,建筑上的琉璃瓦、翹角檐,屋脊神獸、匾聯題詞,院落中的摩崖石刻、丹青碑碣,以及建筑內部栩栩如生的壁畫彩繪、造型生動的鎏金神像,這些藝術形式均是工藝精巧的大家手筆,體現明代高超的藝術水準,是十分珍貴的文化遺存。同時武當建筑裝飾藝術,也傳達了“吉祥如意、長生不老、羽化登仙”等傳統文化內涵底蘊之美。
武當山作為道教圣地,世界文化遺產,依托其地理位置上的優勢和俊秀壯麗的自然風景,通過有形的建筑和無形的文化,體現了武當建筑中的意境美、空間美,運用以虛代實,以情寓景的建造藝術,在有限的空間里創造出了無窮的意境,展現了武當建筑深厚的文化和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