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曦明 張仁杰 祝貴儀











摘 要:高水平創新需要高活力市場,高活力市場離不開公平競爭。研究基于2012-2019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數據,以《公平競爭審查制度》頒布為契機,構建雙重差分模型考察規制地方政府行政壟斷的競爭政策如何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研究表明: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顯著提高了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結論在經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其影響對國有企業、大型企業以及地方政府創新目標導向高地區更為顯著。機制檢驗表明,公平競爭審查通過優化資源配置效率、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強化市場競爭推動企業創新質量提高。進一步研究發現,高質量技術創新具有同群效應,且這一效應在企業層面放大了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的創新質量提升效果。研究對科技強國建設背景下如何規范地方政府干預行為,發揮市場機制作用激勵企業技術創新“提質增量”具有重要啟示。
關鍵詞:企業創新質量;專利質量;公平競爭;行政壟斷規制
一、引言與文獻綜述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堅持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推進經濟高質量發展需要立足技術創新與產業轉型、積極培育經濟增長新動能,實現經濟由傳統的要素投入驅動的數量型增長轉向創新驅動的質量型增長(任保平,2018)。而宏觀層面的增長動能轉換離不開微觀經濟主體的積極參與,企業既是產業發展的微觀組織,也是市場參與的堅實主體,無論是實施生產效率變革還是促進產品質量提升都需要發揮企業的主體作用(鄧悅和蔣琬儀,2022)。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是企業塑造自身競爭優勢、提高產品附加價值的必由之路,特別是現階段國內需求結構調整迅速、居民消費升級多樣,對企業產品供給質量提出全新挑戰(尚洪濤和房丹,2021)。但長久以來我國企業技術創新一直面臨著“數量長足、質量跛腳”的窘境,研發活動重數量、輕質量導致創新產出多而不強(黎文靖和鄭曼妮,2016),低水平的重復創新不僅會損失研發效率,還可能因“劣幣驅逐良幣”阻礙其他企業創新進程(劉柏和王馨竹,2021),降低企業從事高質量創新意愿。因此,在推進創新型國家建設的征程中,要實現由“創新大國”邁入“創新強國”,還需引導企業秉持質量第一、效率爭先的研發理念,著力破除關鍵技術的瓶頸制約,推動企業創新“提質增量”。
然而,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面臨“政治錦標賽”與財政收支雙重壓力,有動力通過各類行政手段加強對轄區內稅收基礎與就業創造良好企業的扶持力度,盡管短期內拓寬了稅收來源、實現了就業穩定,保障了本地區經濟增長績效,但從長期來看卻也造成了嚴重的行政壟斷問題。由行政壟斷及其引發的地方保護主義干擾了市場機制對要素配置的正常發揮、增加企業交易成本,還妨礙了企業公平參與市場競爭。關聯企業通過尋租活動投入的大量資金不僅對其研發投入產生擠占,還可能依靠其“市場庇佑”阻礙其他企業進入從而產生“創新惰性”,使得企業對核心技術攻堅的高質量創新面臨由行政壟斷產生的創新要素錯配、制度性交易成本與非公平競爭困境,對其創新質量的提升造成不利影響。
回首改革開放四十余年風雨歷程,歷史已充分證明,行政壟斷會阻礙經濟社會健康發展,抑制市場主體研發積極性,累及企業創新質量提升。因此,行政壟斷規制不單需要道德約束,更多地依賴于法律保障的支撐。為此,中央政府展現出了堅決的反壟斷決心與勇氣,已出臺的《反壟斷法》對于排除、限制競爭起到了有效防止作用,但對于行政壟斷方面的限制仍有待完善。隨著競爭中性原則的確立,現階段我國反壟斷工作重心逐步轉移至對公平競爭的審查,《公平競爭審查制度》通過外部監督與自我審查相結合的方式對行政權力進行規制,相較于《反壟斷法》而言屬于事前審查,能對各級政府出臺的相應政策開展事前評估,從開始就避免有損市場公平競爭政策的制定,意欲從源頭破除行政壟斷,同時針對現有妨礙統一市場形成及限制公平競爭的政策逐步進行清理廢止,并對各類特定補貼、獎勵等做出了明文規定,以此確保市場活動中的經濟主體被平等對待,公平參與市場競爭。一方面,這有助于減輕行政性壟斷造成的創新要素錯配,發揮市場機制作用高效配置研發資源,通過價格信號傳遞供求信息,從而在經濟效益的激勵下引導企業提升創新質量以加強自身技術競爭力,爭奪市場話語權。另一方面,能夠破除在位企業的市場庇佑地位,避免因資源過度傾斜而產生的“創新惰性”,倒逼企業為應對激烈的市場競爭而攻關核心技術、提高創新質量。
基于前述探討,一個自然而然的問題是:規制地方政府行政壟斷行為的競爭政策能否激勵企業創新質量提升?具體又存在何種內在機制的作用?為解決上述問題,研究借助《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的實施為契機構建雙重差分模型,以2012-2019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作為樣本精準識別行政壟斷規制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的凈效應,嘗試揭開競爭政策影響創新質量的“黑箱”,檢驗其具體作用渠道。對上述問題的解答不僅有助于揭示行政壟斷規制與企業創新質量間的內在聯系,也對進一步理順政府與市場關系,破除地方保護主義,實現“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高效結合,優化地區營商環境質量具有重要理論與現實意義。
相比已有文獻而言,該研究可能的增量貢獻在于:第一,拓展了企業創新質量影響因素的研究視角,伴隨近年來創新型國家建設持續深入,我國專利申請量已連續7年世界第一,但數量上的激增并未帶來質量上的提升,企業研發操縱、策略性創新行為較普遍(楊國超和芮萌,2020)。因此,由數量擴張轉為質量提升是創新強國建設的必由之路,已有研究圍繞創新數量展開了海量討論,形成了豐富的成果,也有部分文獻從產業政策、稅收環境及法律保護等方面探討了如何鼓勵企業提高創新質量(陳強遠等,2020;唐飛鵬和霍文希,2022;周洲等,2023)。但較少有文獻關注到市場競爭機制在激勵企業創新質量提升方面的效果,事實上,通過市場機制不僅能高效配置創新資源,還有助于發揮優勝劣汰的競爭效應,倒逼企業為提高自身市場競爭力而提升創新質量。因此,本文從市場公平競爭角度探討企業創新質量問題,為現階段如何緩解我國企業技術創新中存在的重數量、輕質量問題提供新的視角。第二,豐富了公平競爭、反行政壟斷經濟后果方面的文獻。既有文獻圍繞競爭與創新形成了一系列豐富研究(Ganapati,2021;宋清和劉奕惠,2021;李健等,2016),但大多數研究著眼于探討規制市場主體、行業壁壘等企業壟斷行為對創新的影響,而對于規制政府行政壟斷產生的創新激勵效應關注較為滯后。2016年《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出臺對于限制行政機構對政府權力的越位、排除或干擾市場競爭,維護市場公正準入與公平競爭具有顯著的正面效果,因此本文借助《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契機,構建雙重差分模型探討行政壟斷規制如何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為該項制度實施的微觀質量效果提供經驗證據。第三,在研究內容方面,不局限于僅考察政策推行的創新質量提升效應,進一步向后遞延研究鏈條,將分析視角下探至企業間相互競爭與學習,探討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影響是否會因“同群效應”疊加而產生更大驅動力,為公平競爭市場環境中如何發揮創新活動同群效應,驅動企業創新“提質增量”提供經驗論證參考,有效豐富文章結論現實意義。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在新一輪科技革命背景下,提高技術創新質量既是增強企業市場競爭力、推進自身高質量發展的有效途徑,也是現階段解決關鍵技術“卡脖子”,破解“低端鎖定”、實現產業鏈攀升的應有之義(諸竹君等,2020),但由地方保護主義引發的行政壟斷行為不僅干擾了市場機制的有效發揮、產生進入壁壘,還提高了企業制度性交易成本負擔,對企業創新質量提高產生不利影響。因此,堅持競爭中性原則、約束行政壟斷是推動企業技術創新“提質增量”行之有效的現實路徑,具體而言,行政壟斷規制能從以下三個方面提升企業創新質量:
首先,行政壟斷規制有助于優化信貸資源配置效率。伴隨創新驅動發展的持續深入,中央政府出臺的一系列引導、扶持與規制創新舉措顯著強化了地方政府創新偏好(李政和楊思瑩,2018)。在此類目標引領下,地方政府存在強烈動機和能力與轄區內相關企業達成緊密合作關系,采取成本補貼、額外授信或是稅收優惠等方式,通過對信貸、土地等資源的調控分配至關聯企業,利用行政權力干預本地企業投資行為支持其研發創新,而關聯企業則將依靠政府扶持獲取的資金通過創新產出“反哺”地方政府,扭曲了市場配置要素的有效性(韓劍和鄭秋玲,2014)。一方面為維持自身市場地位,關聯企業會通過排他策略的實施打壓其他企業創新活動,使得致力于高質量創新的企業被排除在外,而從事非生產性活動的企業卻取得創新要素的便捷(李后建和張劍,2015)。另一方面對于關聯企業自身而言,出于維系政企關聯的短期政績偏好與迎合式研發投入有悖于創新活動的艱巨性與長期性,導致其忽視研發投入效率,盲目追求“短、平、快”式的創新項目(黎文靖和鄭曼妮,2016),兩方面綜合抑制企業創新質量的提高。而規制地方政府行政壟斷行為強化了競爭政策的基礎地位,嚴格限制地方政府實施歧視性的補貼、優惠措施,不僅矯正了要素市場扭曲、保障研發要素在各類市場主體間自由流動,避免受扶持企業因政府“隱性擔保”而取得額外授信對其他企業信貸資源的擠出,切實履行為公平護航、為企業松綁,促使銀行信貸流向高效率、實質型創新的企業,緩解信貸要素錯配問題,以公平競爭的市場機制配置資源助力企業創新質量提升。同時也使原關聯企業無需為獲取要素資源上的優待而進行大量策略式創新,倒逼其為應對激烈的市場競爭而重視創新產出質量。
其次,行政壟斷規制能夠降低企業交易成本,突出表現為尋租成本以及各類制度性交易成本。行政壟斷的存在滋生了尋租空間,企業為獲取非公開信息、信貸資源以及“市場庇佑”等特殊關照會通過尋租活動建立與地方政府之間的聯系。而創新活動往往需要長期的研發資金投入,對核心技術攻堅的高質量創新對持續性的創新要素投入需求更高,尋租活動加重了企業交易成本負擔,對企業研發投入產生了擠出效應,不利于創新質量提高(白旭云等,2019)。因此,規制地方政府行政壟斷行為有效降低了此類制度性交易成本,規范了政府行政權力的越位和缺位,避免其對市場秩序的不當干預,圍繞行政審批減少、市場準入放開消除企業尋租意愿,降低交易成本。不僅使其能轉向追加研發投入、吸納更多研發專業人才,為創新質量的提升提供人才支撐,還可以將更多資金投入前沿性的高精尖技術攻克,更容易產生高質量創新成果(宋廣蕊等,2023)。
最后,行政壟斷規制有助于強化市場競爭。地方政府行政壟斷行為使得關聯企業能通過構建進入壁壘阻礙競爭對手的進入(王玨等,2015)。由于缺少市場競爭中面臨的競爭者威脅,關聯企業往往會產生創新惰性,致力于維護政治關聯而非具有高投入、高風險且回報周期長的高質量、實質性創新活動中。而行政壟斷規制切斷了企業與當地政府之間的關聯紐帶,切實維護企業公平參與市場競爭的權利,有效激發市場活力使得更多企業得以進入市場參與生產經營活動。相比而言,市場更能有效識別企業創新質量(夏清華和黃劍,2019),激烈的市場競爭加劇企業生存危機,低水平的重復創新難以在市場中獲取競爭優勢,只有更高質量的創新成果才更容易被市場接納并為企業帶來創新收益。從而有助于改善管理者短視主義,激勵管理層集中精力來提高創新質量,為實現高質量技術創新提供一個良好的內外部環境。基于此,提出了如下研究假設:
假設1:規制地方政府行政壟斷有助于提高企業創新質量。
假設2:行政壟斷規制通過優化信貸資源配置、減輕制度性交易成本以及強化市場競爭推動企業創新質量提升。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及數據處理
研究選擇2012-2019年A股上市公司作為樣本,首先從國泰安數據庫(CSMAR)中獲取了上市公司財務方面的數據,為保證數據質量,從Wind數據庫中獲取相同年份的樣本予以增補。用于計算企業創新質量的專利數據來自國家知識產權局的中國專利數據庫,庫中包含了上市公司專利申請、授權、引用以及IPC分類號等情況。在此基礎上對樣本進行了如下的數據處理過程:(1)剔除了樣本觀察期間被ST、ST*、以及PT處理的上市公司樣本;(2)根據證監會2012年行業分類,剔除了金融以及保險行業的上市公司樣本;(3)刪除了數據庫中存在明顯錯誤以及缺失值的樣本;(4)為盡量避免極端值的干擾,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1%的winsor縮尾處理。
(二)識別策略
為檢驗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影響,研究借助《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的契機,構建雙重差分模型(DID)將引致效應與隨時間自然變更區分開,精確識別行政壟斷規制影響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凈效應,模型具體設定如下:
InvQit=α0+α1DIDit+α2Postit+α3Treatit+α4Xit+μind+ηyear+εit(1)
式中,InvQ為被解釋變量企業技術創新質量,Treat與Post分別為政策與時間虛擬變量,DID為研究所關注的核心解釋變量行政壟斷規制。同時考慮到各企業制度實施前后因自身的財務狀況、公司治理方面差異對制度實施的潛在影響,研究控制了一系列控制變量以X表示。此外,考慮到特定類型行業因素的影響,回歸過程對行業效應進行控制。同時,為避免各類宏觀經濟狀況的干擾,對年度效應也進行控制,分別以μ、η表示,ε為隨機擾動項。
(三)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企業技術創新質量
考慮到中國的特殊情景,地方政府出于解決技術創新外部性的目的通常對企業創新行為給予多項財政補貼、稅收優惠或產業政策扶持等優待,但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企業策略性行為,為獲取政府優惠措施而采取政策套利、進行研發操縱,造成了嚴重的專利膨脹現象(楊國超和芮萌,2020)。因此如何構建科學指標來真實反映企業技術創新質量成為長久以來困擾學者們的一個問題,已有研究分別采用了含金量較高的發明專利占比、專利被引用量等方法(黎文靖和鄭曼妮,2016;何歡浪等,2021),但該方法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是發明專利占比仍未擺脫創新產出在數量方面的限制,二是專利授權越早其引用量越高,而新授權的專利因時間限制引用量較低,數據存在明顯的截斷現象。
鑒于此,研究參考Akcigit等(2016)的方法,通過知識寬度法反映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知識寬度反映出企業專利中所包含的技術復雜程度、異質性知識水平以及該項專利應用的范圍廣泛程度,能夠較好地避免采用數量或引用量等單一維度的缺陷,更為真實地刻畫企業技術創新質量高低。一般而言,一項專利中所涵蓋的技術越復雜、其被模仿、改進的可能性與難度也越大,也就越能為企業產生壟斷性利潤。具體而言,需要結合企業專利IPC分類號實現對專利知識跨度的度量,IPC的編碼規則通常為“部—類—組”的格式,其中類和組又分為大類與小類、大組與小組例如對于分類號為G06Q20/40的專利而言,第一個字母G表示部,共有8種部類分別取值A—H;后面兩位數字06表示大類,再后面的字母Q表示小類;最后數字20與40分別表示大組和小組,二者間采用符號“/”進行分隔。。一項專利可能擁有不止一個分類號,這也意味著該項專利更具有跨領域的專業知識與技術水平,相應的其質量也就更高。但僅考慮專利具有的分類號數量也可能會產生一定的測量偏誤舉例來看,某一專利具有三項分類號分別為C22C38/14、C21D8/02、C23C2/06,另一專利也具有三項分類號分別為H02J3/36、H02J3/01、H02J3/18,盡管兩者同樣具有三個分類號,但前者橫跨三個大組C21、C22、C23,而后者僅包含H02一個大組。再或者某一專利分類號為C23C20/08、H01M4/66,盡管其僅包含兩項分類號,但相比而言卻橫跨C、H兩大部類,此時直接比較分類號數量可能使結果產生較大的偏差。,因此本文進一步借鑒張杰和鄭文平(2018)的思路,整理出上市公司專利文件中有關IPC分類號的信息并提取出其中的大組數量,采用大組層次的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進行加權,具體計算方式為1-∑μi2,其中μi表示分類號中大組i的占比。若該指標越大則表示專利在大組層面的差異也就越大,反映出該項專利涵蓋的知識寬度越廣,從而其質量水平也就越高。最后還需要將專利上的知識寬度加總至企業層面,采用“企業代碼—年份—專利類型”的方式標識并通過中位數法進行加總得出最終研究所需的企業技術創新質量(InvQ)變量。
2.核心解釋變量:行政壟斷規制
研究視《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的實施為一項準自然試驗,通過雙重差分法來檢驗對行政壟斷的規制是否有利于促進企業高質量創新。但與傳統雙重差分法不同的是,《公平競爭審查制度》是在全國范圍內統一開展,而雙重差分法的使用需要存在匹配的控制組與實驗組來作為對照從而捕捉政策實施的影響效果,未通過試點推行的《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并不能提供天然的控制組與實驗組。
但考慮到此項制度的實施對行政壟斷程度存在差異的地區所產生的效果有所區別,研究根據企業注冊地所處區位的政府與市場關系來構建實驗組與控制組,政府與市場關系數據取自《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8)》。作為地區市場化指數中的一部分,政府與市場關系指數對反映地區行政壟斷程度有著較好的擬合效果該指數為負向指標,其值越大表明政府在市場資源配置中的比重越低、政府對企業的干預程度越弱。反之越小則表明政府對市場資源配置的干預和對企業的干預程度越強。。地區市場化水平發展越高,政府與市場關系指數越大,地區行政壟斷程度應越低,兩者呈反方向變動關系。具體而言,若企業注冊地的分項指數“政府與市場關系”高于當年各地區中值,則表明其受到的行政壟斷程度較低,從而定義為控制組,賦值Treat為0;反之若企業注冊地分項指數“政府與市場關系”低于當年各地區中值,則表明其受到較強的行政壟斷,從而定義為實驗組,賦值Treat為1,以此來區分不同地區間的差異。同時以《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的出臺為外生事件,定義時間虛擬變量。賦值政策響應后2017-2019年Post為1,2012-2015年政策出臺前時間Post為0。
3.控制變量
為盡量避免因遺漏其他能夠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產生影響的關鍵變量及其所造成的內生性問題,在參考現有文獻的基礎上(陳強遠等,2020),研究選取了如下幾個方面的控制變量:(1)企業規模(Size),采用對數形式企業總資產衡量;(2)獨立董事(Indep),通過企業獨立董事占董事會人數之比衡量;(3)二職合一(Dual),二值變量,企業總經理與董事長是否為同一人,若是則賦值為1,反之為0;(4)資產負債率(Lev),當年末企業總負債除以總資產;(5)經營年限(Age),采用觀測當年與企業成立年份之差再取對數表示;(6)股東持股(Hold),通過企業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衡量;(7)企業成長(Grow),以企業TobinQ值來刻畫;(8)凈資產收益率(Roe),采用企業凈利潤除以凈資產度量。表1匯報了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四、實證分析
(一)基準回歸
在市場活動中,確保各經濟主體公平參與市場競爭是保障市場機制有效運行的關鍵,公平競爭是有效發揮市場“優勝劣汰”的出清機制,提高要素資源配置效率的必要條件,而壟斷則抑制了市場經濟的高效運轉,損失要素配置效率、增加企業制度性交易成本、弱化市場競爭,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提升產生不利影響。表2列出了行政壟斷規制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的基準回歸估計結果,列(1)為不考慮控制變量且不加入時間、行業效應時的影響效果,列(2)~列(4)為逐步加入控制變量、年度效應與行業效應后的估計結果,整體而言無論是否考慮控制變量與固定效應,核心解釋變量DID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破除地方政府行政壟斷有助于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提升,研究假設1得到證實。從估計結果的經濟意義來看,列(4)的結果顯示估計系數為0.030,表明在《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后,實驗組企業技術創新質量提高了3.0%,這相當于樣本企業創新質量均值的11.03%(0.03/0.272)。反映出行政壟斷規制的創新質量提升效應不僅具有統計顯著性,在經濟意義上也是重要的。
(二)穩健性檢驗
1.平行趨勢檢驗
采用雙重差分模型評估政策的實施效果,首先需滿足共同趨勢這一基本假設,也即在《公平競爭審查》實施前,實驗組與對照組的發展趨勢不存在系統性差異。參考呂越等(2019)的思路,進一步考察實驗組和對照組的變化趨勢,首先定義Pre_3、Pre_2、Pre_1、Current、Post_1、Post_2、Post_3共7個年份虛擬變量,分別表示《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前3年到后3年。再將模型(1)中的DID替換為此處設定的年份虛擬變量與Treat的交乘項,重新進行系數估計,匯報了估計結果囿于篇幅,平行趨勢檢驗結果圖未能匯報,留存備索。。結果表明在《公平競爭審查》實施前估計系數均不顯著,即實驗組與對照組間不存在明顯差異,發展趨勢保持一致。而在該政策實施后,相比對照組,實驗組企業技術創新質量顯著上升,平行趨勢檢驗通過。
2.傾向得分匹配
研究視《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為一項準自然試驗開展后續研究,但正如上文變量選擇中提到的,該制度的實施是在全國范圍內統一開展,并不能提供天然的控制組與實驗組,因此本文依照企業注冊地所在區域政府與市場關系指數進行劃分,而這會由于城市間自身存在的系統性差異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從而使DID方法估計出現偏差。因此借鑒石大千等(2018)的思路,采用一比三有放回PSM方法,利用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獨立董事占比、成長性等作為協變量,通過Logit回歸方法取得傾向得分,以此為基礎為實驗組匹配最接近的控制組,最大限度地減輕此類系統性差異,從而盡量避免雙重差分的估計結果偏差囿于篇幅,傾向得分匹配平衡性檢驗結果未能匯報,留存備索。。從結果來看,實驗組處理效應的估計系數為0.330,t值為7.89,存在顯著的正向效應,表明經過傾向得分匹配后結果變量的差異顯著,同時顯著的正向效應也佐證了基準回歸結果,即規制地方政府行政壟斷有助于激勵企業技術創新質量提升。
在此基礎上根據PSM-DID方法運用的原則進行平衡性檢驗,從結果來看在使用傾向得分匹配之前,對照組與實驗組的控制變量t值與p值具有顯著的差異性,而在經過PSM方法匹配后均已不顯著,兩組間的系統性差異已得到有效緩解。再結合核密度函數圖可以看出囿于篇幅,匹配前后的密度函數圖未能匯報,留存備索。,對照組與實驗組的分布圖在傾向得分匹配之前具有較大的差異,但經過匹配后兩組間已不存在明顯的差異,核密度函數分布圖近似度較高,共同支撐區域明顯提升,匹配效果明顯,這也證明了研究采用PSM-DID檢驗行政壟斷規制對于企業高質量創新的影響是合理的。
3.基于PSM-DID的再估計
使用傾向得分匹配之后的樣本進行PSM-DID的再估計作為穩健性檢驗,表3匯報了估計結果,列(1)為單變量回歸,列(2)~列(4)逐一加入了控制變量、時間效應與行業效應。從表中可以看出在經PSM消除樣本選擇方面的系統性偏差后,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核心解釋變量估計結果均與上文基準回歸無顯著差異,佐證了上文研究結論的穩健性。但從估計系數值來看,相較單純采用DID估計,PSM-DID對核心解釋變量系數估計值有所下降,從其經濟意義來看,表明單純采用雙重差分法高估了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促進效果。
4.安慰劑檢驗
除了實驗組的自選擇問題以外,對其他非可觀測變量的遺漏也可能對政策效益的估計產生影響,對此,借鑒Li等(2016)的方法,采用變更實驗組樣本的方式進行安慰劑檢驗。具體而言,通過隨機抽取的方式假設這些地區行政壟斷程度較高從而受到《公平競爭審查》的沖擊嚴重,將其定義為虛假的實驗組,其余為對照組并分別匹配至企業層面。從理論上來說,由于這些樣本是隨機抽取的,那么由其構成的虛假的政策變量應當不會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產生顯著的影響,其估計也不應偏離于零值,反之若該虛假的政策變量仍然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存在顯著正向影響則說明前文回歸結果可能有偏。將上述過程重復1000次并分別記錄對應的估計系數與t值囿于篇幅,安慰劑檢驗結果未能匯報,留存備索。,結果顯示,可以看出隨機抽取的政策變量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估計系數呈正態分布于0的兩側,絕大多數系數均不顯著,且前文中基準回歸的估計系數也未包括在其內,表明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促進作用受到不可觀測因素的影響較小,前文基準回歸依舊穩健。
5.變更被解釋變量度量方式
前文對于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度量采用“知識寬度法”構建指標,為保證結論的可靠性,本小節中參考已有文獻的做法(黎文靖和鄭曼妮,2016;諸竹君等,2020),分別通過發明專利占比以及專利被引用量取對數兩種方式替換企業創新質量的測度方法,重新進行回歸。表4匯報了相應結果,其中(1)、(2)兩列為采用發明專利占比,(3)、(4)兩列為對數形式專利他引量,觀察可知無論通過何種方式替換企業技術創新質量,核心解釋變量DID的估計系數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即行政壟斷規制能夠顯著促進企業高質量創新產出增長,進一步驗證了研究結論的穩健性。
6.排除其他政策干擾
由于現實經濟系統運行中政策推行往往是多舉并行的,同一時期其他政策的實施可能會對目標政策的評估結果產生干擾。通過對已有文獻的梳理,結合本文的樣本觀察年份,考慮了與2016年《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同年推行的“營改增”全面實施,營改增于2012年開始分批次試點實施,期間經歷多次擴大地區、擴充行業并最終于2016年推廣至全國。“營改增”不僅消除了企業重復征稅的問題,還通過暢通抵扣鏈條、加深上下游企業聯系,推動內部分工專業化(范子英和彭飛,2017),不僅能避免創新要素投入的分散,還有助于促進行業間異質性知識的融合,可能對估計結論產生影響。對此,本文考慮兩種方式進行分離,一是新增營改增政策虛擬變量并將其加入控制變量中重新對模型(1)進行回歸;二是直接剔除營改增惠及的樣本,檢驗結果如表5所列。Vat為營改增政策變量,列(1)、列(2)為將其加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列(3)、列(4)為剔除樣本的回歸結果,觀察可知無論采用何種方法,核心解釋變量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論一致。
7.其他穩健性檢驗
為進一步確保研究結論的穩健性,除了前述方法以外,本文還采用了如下的幾個其他方面穩健性檢驗方式:一是由于樣本期內許多企業專利申請數非負且零值較多,相應的基于知識寬度法計算出的技術創新質量指標也存在許多0值,因此采用Tobit模型重新進行回歸,結果報告于表6第一列;二是在上文基準回歸中計算標準誤的方式為聚類在企業層面,但考慮到同處于一個地區之內的企業受到的干擾因素更有可能相同,使得轄區內樣本的隨機擾動項相關,因此為增強估計結果的可靠性,將標準誤聚類在地區層面,結果報告于表6第二列;三是在回歸方程中進一步加入了被解釋變量的時間趨勢項(Time_trend),以控制企業技術創新質量可能的收斂效應(陳志勇等,2022),結果報告于表6第三列。觀察可知無論是通過變更回歸模型、標準誤聚類不同層面還是控制時間趨勢項,核心解釋變量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行政壟斷規制能夠顯著提高企業技術創新質量,更進一步地佐證了前文回歸結論的可靠性。
(三)機制檢驗
前文結合理論分析與實證檢驗考察了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影響,但也僅限于從現象層面探討二者間的因果關系,而其中的渠道機制仍不清楚。因此,本小節依托于上文理論邏輯,嘗試從信貸資源配置、制度性交易成本以及競爭強度三條途徑厘清行政壟斷規制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的作用機制。參考江艇(2022)的機制檢驗思路,構建如下模型:
Mechit=β0+β1DIDit+β2Postit+β3Treatit+β4Xit+μind+ηyear+εit(2)
式中,Mech為機制變量,分別賦值信貸資源配置、制度性交易成本以及競爭強度,其余未做說明變量與上文含義相同。首先,對于信貸資源配置,從信貸資源獲取與信貸錯配兩方面來反映。采用企業財務報表中的短期借款、長期借款與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負債之和來度量信貸資源獲取,并通過企業總資產進行標準化。信貸錯配參考王竹泉等(2022)的研究,通過回歸獲取殘差的方式構建該指標。具體而言,將信貸資源配置分為合理信貸與信貸錯配兩項,前者表示企業自身稟賦能夠解釋的部分,后者則表示由企業稟賦無法解釋的部分。通過企業規模、財務狀況、融資狀況、成長性等因素構建回歸模型獲取殘差,該值反映了企業實際取得的信貸與理論上能夠獲取的合理信貸規模之差(白俊和連立帥,2012)。最終對該殘差取絕對值來刻畫企業信貸錯配,其值越大表明信貸錯配問題越嚴重。表7列(1)、列(2)匯報了回歸結果,以信貸資源獲取為被解釋變量時,DID系數估計顯著為正,意味著行政壟斷規制顯著提高了企業信貸獲取的規模;以信貸錯配為被解釋變量時DID系數估計顯著為負,表明行政壟斷規制有效緩解了企業信貸錯配問題。由此驗證研究假設2,規制地方政府行政壟斷能顯著優化信貸資源配置,為提升企業創新質量提供豐裕的外部資金支持。
其次,對于制度性交易成本,借鑒王永進和馮笑(2018)的思路,以企業當年管理費用、銷售費用、財務費用之和除以總資產來表示,回歸結果報告于表7第(3)列,核心解釋變量顯著為負,表明行政壟斷規制能夠有效降低企業制度性交易成本,從而緩解了其尋租行為對研發投入的擠出,使得更多資金能被投入至高精尖的技術攻克中,提高創新質量。最后,對于競爭強度,采用赫芬達爾指數以及勒納指數來度量,其值越小表明競爭強度越大。回歸結果分別匯報于表7列(4)、列(5),觀察發現,DID系數估計均顯著為負,意味著行政壟斷規制能夠有效改善市場競爭環境,降低市場集中度、提高競爭強度,進而倒逼企業為在高強度的競爭環境中不被淘汰而提高創新質量,塑造自身核心技術競爭力。研究假設2得以驗證。
(四)異質性分析
1.區分產權性質
在經濟活動中,地方政府對市場的干預主要體現在國有企業上,由于國企在經濟活動中具有“穩定器”的作用,政府對于企業的各類優惠政策扶持也更傾向于當地國有企業(賈俊雪和應世為,2016),并且作為地方國企的實際控制人,地方政府通常可直接任命當地國企高管,從而使得國企高管具有較高的政治關聯性。因此,地方政府為達成特定的經濟目標,首先會將政策、資源等的天平倒向當地國有企業,但這些要素上的傾斜也使得國有企業存在一定的“壟斷者惰性”。相比于冒風險進行高質量技術創新而言,管理層更加傾向于尋求壟斷經營特權,使其無需通過技術優勢的方式參與激烈的市場角逐,企業高質量技術創新意愿更弱,這也是國有企業被學者們詬病為“效率不高”的表現之一(董曉慶等,2014),因此對地方政府行政壟斷的規制所造成的沖擊也必然首先體現在國有企業上,失去要素扶持上的便捷且面臨市場競爭加劇,更有助于國企轉變自身依靠市場庇佑形成的生存模式,逐步轉向以高質量技術創新為核心的發展路徑、激勵其提高研發效率、推動創新質量提高。而相比之下民營企業本身不具備此類優待,加之自身資金有限,企業技術創新更多是出于自身長遠發展、提高市場競爭力而從事瞄準行業內高精尖水平的核心自主科技,因此政策沖擊發生后應當對其影響較小。為驗證上述邏輯,本文通過分組回歸的方式將樣本分為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兩個子樣本,分別考察《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對其技術創新質量的影響,表8匯報了回歸結果,核心解釋變量在國有企業組至少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但對民營企業而言并不顯著,表明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高質量技術創新的影響會因企業產權性質而表現出一定的結構性差異。
2.區分企業規模
處于不同發展階段的企業在風險承擔能力、研發投入能力以及技術創新動力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因而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影響是否會因企業規模不同而存在差異?為探究這一問題,本文通過分年度、分行業、依照公司規模中位數方式將樣本企業劃分為中小企業與大型企業,分組對模型(1)重新回歸,結果如表9所列。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對大型企業的影響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但其影響對中小型企業并不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中小企業為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實現從無到有的跨越、開拓市場份額,自身創新意愿較強,《公平競爭審查制度》推行所帶來的要素配置優化、交易成本降低為企業技術創新提供了良好的環境,但也可能引發研發投資“潮涌”現象,使得企業更加重視創新產出在數量方面的增長,一定程度上損失了研發效率、不利于其創新質量提高。而大型企業創新動力更多源自于對具有重大研究突破的核心技術的追求,并且組織內部結構也更完善,因此公平競爭環境的營造讓企業在資源獲取、市場競爭方面享受平等權利,使其能根據市場需求及時進行導向性的研發活動而非低水平的重復創新,從而規制行政壟斷對大型企業創新質量提升效果更加明顯。
3.區分政府創新目標
在中國的特殊背景下,經濟社會發展隨處可見地方政府的身影,伴隨創新驅動發展以及創新型國家建設的持續深入,作為地方政府行為的“指揮棒”,中央政府出臺的一系列創新引導、規制舉措會顯著強化地方政府對創新活動的重視度與較高的創新目標導向,促使地方政府通過財政補貼、稅收優惠或產業政策扶持等方式激勵轄區內企業創新行為(余明桂等,2016)。盡管其有助于解決企業創新外部性問題,但同時也可能強化了企業通過追求速度與數量來迎合地方政府,依靠研發操縱等方式能動的抉擇“最佳”創新水平,從而獲取相應優惠政策的逆向選擇行為(黎文靖和鄭曼妮,2016),最終使得企業創新產出在數量層面有所增長而非質量維度的提高。而《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嚴格限制地方政府濫用行政權力違規給予市場主體各類補貼、優惠及產業政策扶持,干預企業研發創新活動,有效消除了企業出于迎合動機而進行的“短平快”式創新行為,使企業逐步轉向提升自身技術競爭優勢與市場需求導向的研發活動,促進技術創新質量提高。為檢驗這一差異,本文以當年地方財政支出中科學技術支出占比的中位數為界區分地方政府創新目標導向,結果見表10。從表中可看出核心解釋變量在高目標導向組顯著為正,而低目標組則不顯著,表明行政壟斷規制更有助于政府創新目標高地區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提升。
五、進一步研究
(一)同群效應探討
在傳統的微觀經濟分析中,通常將企業的生產決策標定為外生,最優生產規模由企業自身的稟賦狀況與外部沖擊決定,但現實中企業生產行為通常會受其他企業的影響,特別是高質量創新具有強風險、不確定性等特征,通過學習、交流等方式能夠避免自身落后同行業的其他企業,較之自己摸索而言也更便捷(Park等,2017),即因“同群效應”產生的溢出效果。因此,研究進一步探討了當考慮同群效應時,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參考趙穎(2014)的思路,首先構建如下模型檢驗這種同群效應是否存在:
InvQit=γ0+γ1Peer_InvQ-i,t+γ2Xit+μind+ηyear+εit(3)
式中,Peer_InvQ為同群效應變量,具體計算為同一行業內除自身以外其他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平均值,其余變量與前文一致。若系數γ1顯著為正,則表明在企業研發活動中,其他企業的高質量創新活動也會對本企業產生影響。回歸結果匯報于表11第(1)列,觀察可知Peer_InvQ變量的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企業技術創新質量的同群效應存在。更進一步地,為了驗證在疊加同群效應驅動下,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構建包含交互項的如下回歸模型進行檢驗:
InvQit=φ0+φ1Peer_InvQ-i,t+φ2DIDit+φ3Peer_InvQ-i,t×DIDit+φ4Xit+μind+ηyear+εit(4)
結果匯報于表11列(2),可以看出Peer_InvQ與DID的交互項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意味著行業內其他企業技術創新質量越高,《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對于提升本企業創新質量的驅動效果也越明顯。換言之,同群效應在企業層面放大了行政壟斷規制對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果。
(二)經濟效益檢驗
另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是,對于企業而言,創新活動本身并非最終目的,利用先進技術提高自身市場競爭力、擴大市場份額實現價值創造才是最終追求。如果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創新質量具有顯著的促進效果,那么法律賦予企業高質量創新產出排他性的權利應當有助于提高企業經營績效(林志帆和劉詩源,2022),因此本小節嘗試進一步向后延伸研究鏈條,基于“公平競爭—創新質量—經營業績”的邏輯,檢驗公平競爭審查政策下企業創新質量提高能否有效改善經營業績的影響。在借鑒已有文獻的基礎上,通過營業收入增長率與市盈率兩方面反映企業業績,將這兩項指標作為被解釋變量構建如下回歸模型:
Performanceit=λ0+λ1DIDit+λ2InvQit+λ3DIDit×InvQit+λ4Xit+μind+ηyear+εit(5)
式中,Performance表示企業經營業績,分別賦值營業收入增長率與市盈率,其余變量與前文一致。回歸結果如表11列(3)、列(4)所示。DID與InvQ的交互項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意味著公平競爭審查政策下企業創新質量提升能夠顯著改善其經營業績,充分顯示出公平競爭對市場活力釋放與微觀主體創造性激發的重要意義。
六、結論與啟示
在經濟活動中,各經濟主體平等參與市場競爭是保障市場機制有效運行的核心,而壟斷是市場競爭的天敵。地方政府違規干預市場,實施行政壟斷不僅會對市場競爭機制產生扭曲,損害市場競爭秩序,也不利于研發要素配置,拖累企業創新質量。因此,對行政壟斷的規制不單需要道德約束,更多地依賴于法律保障的支撐。研究借助《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的契機構建雙重差分模型,采用中國A股上市公司2012-2019年微觀數據,從理論分析與實證檢驗兩個方面考察了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研究表明:(1)破除地方政府行政壟斷能夠顯著提高企業創新質量,且這一結論在經過傾向得分匹配、安慰劑試驗、替換變量度量方式、排除競爭性政策等多項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2)機制檢驗結果表明,行政壟斷規制通過優化信貸資源配置、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強化市場競爭推動企業創新質量提升。(3)異質性分析發現,其影響會因產權性質、企業規模以及地方政府創新目標的分化而存在顯著結構性差異,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在國有企業、大型企業及地方政府創新目標導向高的地區更為顯著。(4)在進一步的研究中,同群效應探討發現,企業高質量創新存在“同群效應”,這一效應在企業層面放大了行政壟斷規制提升企業創新質量的效果;經濟效益檢驗表明,公平競爭審查政策驅動下企業創新質量提升能夠顯著改善其經營業績。
除了為行政壟斷規制對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提供經驗證據外,上述研究結論還具有如下政策啟示:
首先,應一以貫之地加強社會主義法治建設,以清晰明了的法律條文和令行禁止的執法方式切實保障經濟主體平等參與市場競爭的機會,確保公平競爭審查成為各級政府制定的政策文件在出臺前的必需工作,堅持審查留痕。及時清理各類優惠條款與歧視性補貼等違背市場公平競爭原則的存量政策文件,引入公平競爭激勵機制,完善現行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為促進企業高質量技術創新提供法制支撐。
其次,推動政府治理方式向服務型轉變,找準政府職能與市場功能的結合點,由市場供需決定企業進出,明確并逐步完善政府干預的負面清單,避免對市場經濟活動的干預過度。著力從地方政府職能作為突破口,轉變對地方官員的政績評價結構,弱化經濟增速、稅收上繳或項目建設等目標,強化以人民福祉、美好生活向往為中心的政績評價策略,進而消除地方政府分割市場、實施貿易保護主義動機,為企業高質量發展營造良好的市場環境。
最后,堅持競爭政策的基礎性地位,完善高標準的市場基本制度統一,堅決反對各類違規扶持和不當競爭。針對不同產權性質、不同規模企業平等對待、一視同仁,減輕地方政府對國有企業的偏袒,使其真正成為獨立自主的市場主體、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倒逼企業為應對激烈的市場競爭而提高創新質量,進而發揮國有企業在高質量技術創新上的示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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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Does Administrative Monopoly Regulation Improve the Quality of Enterprise Innovation?
Feng Ximing1, Zhang Renjie2 and Zhu Guiyi3
(1.School of Economics,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2.School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 Xi’an Jiaotong University;3.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Northwest University)
Abstract:High-quality innovation requires a highly dynamic market, which cannot be separated from fair competition. Based on the data of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from 2012 to 2019, this paper constructs A DID model to investigate how the competition policy of local government administrative monopoly affects the innovation quality of enterprises by taking the opportunity of the Fair Competition Review System.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implementation of fair competition review system significantly improves the quality of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of enterprises, and the conclusion is still valid after a series of robustness tests. The mechanism test shows that fair competition review promotes the improvement of enterprise innovation quality by optimizing resource allocation efficiency, reducing institutional transaction costs and strengthening market competition. Further research finds that high-quality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has a peer effect, and this effect amplifies the innovation quality improvement effect of the implementation of fair competition review system at the firm level.The study has important implications for how to regulate the intervention behavior of local governments and give play to the role of market mechanism to encourage enterprises to improve quality and increase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building a powerful country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Key Words:enterprise innovation quality;patent quality;fair competition;administrative monopoly regul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