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不該教學生點理想主義

譚冰格

得知《紅樓夢》成為高考必考書目的那一刻，我是震驚的。因為這部文學作品本身就是一部需要細細品讀的書，如今變成高考書目后，可以想象，這會讓全國所有高中生都突擊《紅樓夢》，捋情節(jié)背人物刷題庫，真正能讀完全本《紅樓夢》的一個班級也不會超過三個，其他學生高考之后恐怕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紅樓夢”這三個字了，這和孟姜女哭倒長城又有何異。

現舉例2022年全國甲卷高考題如下：

《紅樓夢》寫到“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時有一個情節(jié)，為元妃（賈元春）省親修建的大觀園竣工后，眾人給園中橋上亭子的匾額題名。有人主張從歐陽修《醉翁亭記》“有亭翼然”一句中，取“翼然”二字；賈政認為“此亭壓水而成”，題名“還須偏于水”，主張從“瀉出于兩峰之間”中拈出一個“瀉”字，有人即附和題為“瀉玉”；賈寶玉則覺得用“沁芳”更為新雅，賈政點頭默許。“沁芳”二字，點出了花木映水的佳境，不落俗套；也契合元妃省親之事，蘊藉含蓄，思慮周全。以上材料中，眾人給匾額題名，或直接移用，或借鑒化用，或根據情境獨創(chuàng)，產生了不同的藝術效果。這個現象也能在更廣泛的領域給人以啟示，引發(fā)深入思考。請你結合自己的學習和生活經驗，寫一篇文章。

試想這一段真正寫的是什么？眾清客圍繞著賈政，一本正經、字斟句酌地給大觀園第一亭命名為“瀉玉”。可以想象這個畫面，一群糟老頭子，指著日后眾紅樓女子居住的大觀園高呼“泄欲”，如此露骨的諷刺，直擊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就是男人對女人的壓迫，而寶玉挺身而出，阻止這幫“老流氓”，提出“沁芳”二字，作為女性每讀于此都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雖然是以作文題目的材料出現的，但無形中也給這段文字定下了標準答案。這個題目出來以后，以后的一代代人對這段文字的理解大概就止步于遣詞造句了。于是出現了這樣一個尷尬情況，學生們該背的也背了，《紅樓夢》里的人物都變成了干巴巴的符號。談起賈寶玉，學生真正的理解就只有幾句話“賈寶玉不喜歡四書五經。”“他有錢啊，他不必賺錢養(yǎng)家。”“大觀園是個理想世界，在這里賈寶玉尊重女性，把他們當做獨立的個體、鮮活的生命來對待，短暫實現了男與女、主與仆的平等。”

我無言以對。當然，作為教師的我也可以繼續(xù)舉一些生動的反例，但這樣的辯論沒有意義。每到這時我就會自我懷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為學生的人生提供建議，反而是他們要比我清醒得多，我甚至不敢和孩子們大言不慚地談論理想，談論做白日夢。

我從這些少年臉上，看到的都是疲倦都是愁容，所以我還是掙扎了一下，告訴他們做任何事都要把你的情緒成本計算進去，如果一個十萬月薪的工作讓你付出太多情緒成本，那就選個一萬月薪的輕松工作也不錯。學生沒有說話，但我看得出來他們心中的答案，那就是“臣妾做不到啊”。

女兒上大學時，突然收到一套護膚品，她以為是我給她買的，問我后得知不是我買的，她就在朋友圈問了一下誰送的，第二天她給我的答案讓我大跌眼鏡，竟然是她的班主任。她這才告訴我，她們班的班主任對女生很不老實，會單獨叫女生去辦公室甚至去賓館。我嚇壞了，囑咐她千萬不要一個人去老師辦公室，也不要羨慕那些當了班干部的，離這個老師遠點，他要是真有什么過分的行為，哪怕不念書了我們也要跟他抗爭。當時女兒的一句話讓我很震驚，她居然問我還可以不念大學嗎，我說當然可以了，遇到那種作惡多端的班主任，那還考慮什么大學啊。女兒這才“哦”了一聲，如釋重負的樣子，把那套化妝品丟進垃圾桶，從此甘心做班里的小透明。隨后我想到，假如當時女兒沒有以為化妝品是我買的，沒有問我一句，而是自己去處理消化這件事會是什么結果。我從沒想過這種事也要教，難道不是常識嗎，我們又是如何讓孩子們連面對基本的常識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呢？

所以我時常感到悲哀，我們培養(yǎng)出了很多只會背標準答案的孩子。他們壓抑，他們痛苦，他們可以跟父母發(fā)脾氣，但是不會真的去反抗答案之外的世界，他們能夠做出的就是留下一封信，說我不配做你們的孩子，然后離開這個世界。

所以孩子們的世界還是需要一點理想主義的。理想主義是一道光，雖然在天上但可以照亮一個人的世界，我想現在大部分孩子是衣食無憂的，某種程度上在物質方面已經成了賈寶玉，可是沒有了光，就容易迷失方向，不看向天空，就可能失去動力。

理想是艱難的，通向理想的道路充滿荊棘，真理更是需要斗爭需要付出代價的，現在的手機上滿屏滾動著“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我敢給學生指一條艱難的路嗎？我不敢，家長也不允許。高三家長焦躁得很，對待孩子既像對祖宗一樣小心地供奉，又整日橫挑鼻子豎挑眼，總覺得孩子學習不用功，偶爾夸一下孩子，會這樣說：“現在我家閨女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沒有談戀愛；不會因為談戀愛而影響學習。”當我聽見家長這樣說真的是“三觀震碎”，心里不免感嘆，孩子實在也太可憐了。

（責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