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 軍 雒文燕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扎實推進共同富裕”。共同富裕包含“共同”和“富裕”兩個維度,從兩者的辯證關系來看,后者反映了社會擁有財富的多少,它旨在解決發展“不充分”的問題。前者反映了社會成員以何種方式占有財富,它的關鍵性在于加大稅收等政策工具的調節力度,建立公平的分配格局,使我國的收入分配結構逐步向“橄欖型”轉變,以實現共同富裕(胡幸陽、黃尖尖,2021)。中國在過去幾十年的發展中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減少了很多貧困,建設了一個龐大的社會福利體系,并在推進共同富裕上取得了很大進展。然而,我們也要承認,中國的基尼系數長期居于0.4以上,表明我們的貧富差距仍然很大。政府的再分配任務十分艱巨,我們需要更多的努力來縮小貧富差距,實現共同富裕。
稅收調節是推進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手段,直接稅體系中的個人所得稅可通過累進稅率有效調節收入分配。個人所得稅作為稅收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其首要目標是縮小初次分配的收入差距,以促進社會的公平與正義。同時,個人所得稅還具有在三種分配方式間的紐帶作用,即初次分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可以發揮其協調作用,構建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進一步推動收入分配的公平和共同富裕。然而,在我國的直接稅內部稅種結構中,個人所得稅占比相對較低,這使得難以有效地調節居民之間的收入差距。因此,個人所得稅的征收應該合理化,更好地結合經濟發展水平和社會需求,從而實現稅制的良性發展和社會經濟的穩定增長。優化個人所得稅制度,降低稅負,縮小收入差距,是當前稅收制度改革的重要方向之一(韓學麗,2022)。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在高質量發展中推進共同富裕,就要正確處理效率和公平之間的關系,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之間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個人所得稅主要通過調節收入分配這一手段來助力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林權、陳媛媛,2023),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次分配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以生產要素的投入為基礎,以生產要素之間的交換為主要特征的一種分配方式。在第一次分配中,首先是以效率為基礎的,其次是以市場為基礎的資源配置,從而使生產效率得到了一定的提升,使資源的配置得到了優化。政府對初次分配調整的范圍較小,初次分配自身會導致社會收入差距的逐步拉大,正如法國經濟學者托馬斯·皮凱蒂在《21世紀資本論》中指出的,“勞動回報永遠跑不過資本的回報”。初次分配是基礎性的,也是關鍵性的。初次分配要在保證生產要素的投入都取得相應報酬的同時鼓勵勤勞創新致富、按勞分配、多勞多得,體現充分的公平性,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個人所得稅作為促進共同富裕的一個重要政策工具,它主要是通過平衡勞動所得與其他所得之間的稅負,使得勞動者在創造社會財富時更加具有積極性;不僅如此,另一方面它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激勵社會成員更加積極的創造財富,進而對社會經濟發展起到更大的推動作用,同時也為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打下更牢固的基礎。
再分配目前主要是指政府采取一系列的措施,如稅收、政策、法律等,使得現金和實物能夠在各個主體之間再次進行轉移的一種再分配過程。在再分配階段,要求在效率的基礎上兼顧公平,分好“蛋糕”,由政府調節機制主導,合理調節過高和過低收入者的收入水平,縮小收入差距,使社會收入分配結構由“金字塔型”向“橄欖型”轉變。基于個人所得稅所具有的特性,其在收入再分配環節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第一,我國個人所得稅的稅制模式為分類加綜合的模式。這種綜合計征模式的優勢在于能夠在不同收入來源的納稅人之間形成平衡,使得不同行業取得同等收入的納稅人繳納相同的稅額,從而體現稅收的橫向公平原則。第二,稅率直接影響納稅人的稅收負擔,個人所得稅稅率實行的是超額累進稅率,即對高收入者多征稅,對低收入者少征稅或者不征稅,充分體現了量能課稅原則,有利于實現縱向公平,實現共同富裕。第三,個人所得稅的基本減除費用對于基層勞動者來說屬于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基本費用,對基本費用的合理減除一定程度上來說,可以幫助納稅人尤其是中低階層的納稅人縮小稅基,從而降低稅負。此外,專項附加扣除按照量能負擔原則,針對不同的個體規定了不同的扣除標準。這些不僅有助于實現公平稅負,也有助于收入分配格局的改善。
第三次分配是指在道德文化的影響下,在社會組織的引導下,人們通過捐贈、資助等公益手段,將自己的財富進行分配的行為。它是一種對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有效補充,也是實現我國共同富裕目標的重要途徑。在三次分配階段,稅收主要就是在社會公益方面發揮一定的激勵與導向作用。其中,個人所得稅主要就體現在費用的扣除上。在第三次分配階段,與捐贈相關的個人所得稅稅收優惠政策發揮了重要的調節作用,可以有效激發個人的捐贈積極性。在個人層面,進行慈善捐贈在計算個人所得稅應納稅所得額時,捐贈額不超過其應納稅所得額一定比例部分準予稅前扣除,這樣既可以降低個人捐贈成本,又可以減少個人的收入或財產的應納稅額,從而激發個人捐贈熱情,引導個人參與慈善事業。在國家層面,對微觀經濟主體慈善捐贈給予一定的稅收優惠,會導致國家稅收總額減少,但是減少的這部分稅收收入,實際上是對慈善事業的一種稅式支出,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看成是對低收入者的一種轉移支付。此外,促進慈善事業的發展,可以形成良好的社會互助風尚,加速推進共同富裕。
我國個人所得稅政策自1980年出臺至今,經歷了若干次修改,2018年8月,新稅法將工資薪金所得、勞務報酬所得、稿酬所得、特許權使用費所得按納稅年度合并計算繳納個人所得稅,同時推出專項附加扣除政策,此次改革調整和優化了稅率結構,但同時也削弱了個人所得稅的再分配能力,不利于共同富裕的實現,因而個人所得稅仍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新《個人所得稅法》的實施調整和優化了稅率結構,然而,其在調節收入分配和促進共同富裕方面仍存在不足。第一,稅制綜合制度有待提高。我國現行的個人所得稅采取綜合加分類的征收方式,對于四類勞動性質的所得采取累進稅率,對于其他資本性和財產性收入采用20%的固定比例稅率征收,相較于勞動性質的所得稅率,財產性收入明顯缺乏累進性,主要表現為對勞動所得特別是工資薪金所得課稅占比過大,對財產所得課稅占比過小。從圖1可以看到,近幾年個人所得稅各應稅項目的收入構成中,綜合所得收入的占比約為60%,分類所得收入占比接近30%,所以個人所得稅對非綜合所得收入的調節能力不足。第二,費用扣除標準有待優化。我國的個人所得稅費用扣除采取“一刀切”的方式,沒有與納稅人的收入水平建立聯系,這不利于個人所得稅發揮其調節收入分配的作用。第三,專項附加扣除標準有待細化。現行的個人所得稅子女教育專項附加扣除實行每個孩子每月1000元的扣除標準,而不同地區、不同教育階段的教育支出有較大的差異,現行扣除標準未考慮此因素。住房貸款利息支出專項附加扣除實行每月1000元的定額扣除,亦未考慮不同地區的房價的差異。贍養老人專項附加扣除實行獨生子女贍養一位及一位以上60周歲以上老人即可享受每月2000元的定額扣除,非獨生子女分攤2000元的扣除額扣除,此扣除標準未考慮贍養老人的數量,不利于減輕納稅人的稅收負擔。第四,申報模式單一。我國個人所得稅以自然人個人為申報主體,未考慮每個人家庭結構,家庭經濟負擔以及家庭責任的差異,沒有把家庭作為一個整體的經濟單位全面衡量家庭收支狀況,這無法實現量能負擔。

圖1 2018-2021年個人所得稅分項目收入情況
慈善捐贈作為第三次分配的重要運行機制,對于縮小社會貧富差距和促進共同富裕方面有重要意義。目前,我國個人所得稅中的慈善捐贈制度仍存在一些不完善之處。第一,缺少個人捐贈支出的結轉扣除政策。個人捐贈額超過其應納稅所得額30%的部分不能享受稅前扣除的優惠政策,也不能向后結轉扣除,這可能會削弱連續多年多次進行捐贈的人的積極性,不利于發揮個人捐贈支出扣除優惠政策對共同富裕的長期促進作用。第二,不鼓勵直接捐贈。我國對個人給予稅收優惠政策的公益性捐贈機構主要包括國家機關、社會團體和紅十字會等大型基金會,缺乏社區或街道層面的慈善捐贈團體及對應的個人所得稅稅前扣除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個人捐贈積極性。第三,稅收優惠鼓勵覆蓋的范圍相對較窄。我國目前主要對教育、公益事業等的捐贈給予稅收優惠政策的公益性捐贈,而其他具有公益性質的捐贈是不包括在內的,這使得稅收優惠鼓勵覆蓋的范圍相對較窄(劉鵬巖、楊曉妹,2022)。
現代化、高效率的稅收征管體系是稅制改革成功的重要保障。結合我國個人所得稅征管實際,發現現有的稅收征管體系難以適應個稅模式的轉變。第一,納稅人欠缺自主申報意識和能力。現有的個人所得稅稅制模式為分類綜合稅制模式,其要求個人自主納稅申報和單位代扣代繳相結合,而納稅人對稅收知識的了解水平參差不齊,欠缺自主納稅申報的能力。加之,由于對自然人違反稅法處罰措施不到位,導致一些納稅人有瞞報收入的情況。第二,信息共享機制滯后。目前,稅務機關獲取信息的主要途徑是依靠于納稅人繳納稅款時的信息填報情況,并沒有與其他第三方進行事先的合作交流。在這種情況下,稅務機關很難及時掌握納稅人的相關信息,使得一部分納稅人會通過各種方式減少或避免納稅。第三,稅收共治機制建設不到位。由于自然人的稅收知識水平參差不齊,中介機構應在推進我國稅務機關征管機制轉型的過程中發揮協稅助稅的作用,而我國稅務中介機構與未來征管機制轉型的需求還存在較大的缺口。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完善個人所得稅制度,規范收入分配秩序,規范財富積累機制,保護合法收入,調節過高收入,取締非法收入。”為實現此目標,需更好地發揮個人所得稅的再分配作用(張志勇、靳東升,2023)。第一,擴大綜合所得征收范圍。目前我國個人所得稅制存在“勞動收入稅率高、財產性與資本性收入稅率低”的結構性問題,導致對財產性與資本性收入的調節作用有限。應逐步將財產租賃所得、財產轉讓所得、利息股息紅利所得等資本所得納入綜合所得的征收范圍之中。第二,實行動態化的費用扣除標準。將費用扣除標準與收入水平掛鉤,設定一個收入限額,超過收入限額的,費用扣除金額隨著收入的增加逐漸減少,直至減少至零。這使得不同納稅能力的納稅人承擔不同的納稅義務,體現了稅收的縱向公平。第三,細化專項附加扣除標準。對個人所得稅子女教育專項附加扣除設置不同教育階段,不同地區的差異化扣除標準,指定靈活的費用分攤方法。住房貸款利息專項附加扣除應參照住房租金扣除,根據區域發展水平和房價高低設置區域差異化扣除標準。將首套住房貸款利息改為家庭唯一住房貸款利息,這可避免各地對首套房貸認定標準不一引起的區域不公。贍養老人專項附加扣除標準可借鑒美國的做法,根據被贍養人的年齡大小以及贍養老人的人數制定差異化的扣除標準。對非獨生子女贍養費用分攤問題應靈活處理,使政策更體恤民生。第四,允許納稅人選擇以家庭為單位進行納稅申報。研究家庭合并申報制度的可行性,構建家庭聯合申報與個人單獨申報并行的申報模式,不同申報模式規定不同的基本減除費用和專項附加扣除費用標準,適用不同稅率級距,允許納稅人自愿選擇以個人或者以家庭為單位進行個人所得稅納稅申報方式(顏寶銅,2022)。
第三次分配是市場機制和政府調控之外影響收入分配的另一種力量,其憑借道德力量吸引更多有意愿、有能力的企業、個人和社會組織參與公益慈善事業,改善收入和財富的分配格局(王曉潔、尤夢瑩,2022)。第一,增加個人捐贈支出的結轉扣除政策。參照企業所得稅法中關于公益性捐贈支出結轉扣除的政策,個人捐贈支出在本期未扣除完的,可以結轉到以后各期扣除。第二,淡化直接捐贈和間接捐贈的差異。按照”實質重于形式”的認定原則,對于那些沒有通過特定組織就直接捐贈的行為也應將其納入稅收優惠范圍之內,但應以取得相應的捐贈證明為前提。另外,可以適當放寬公益性捐贈可稅前扣除的認定范圍,鼓勵更多的人進行捐贈。第三,擴大稅收優惠鼓勵覆蓋的范圍。我國對高等學校教育經費、社會公共基礎的捐贈等其他具有公益性質的捐贈沒有給予一定的稅收優惠政策。應適當擴大稅收優惠鼓勵覆蓋的范圍,將其包括在內。
以共同富裕思想統領稅收工作,進一步完善稅收征管措施,形成更加科學的稅收共治共享的稅收征管體系。一是提高自然人納稅遵從意識。稅務機關應該進一步提高自身的服務態度以及服務質量,形成更加良好的稅收征繳關系,同時也要增強納稅人的自主納稅意識,形成良好的納稅觀念。此外,對于信譽不同的納稅人應該實行不同的政策,信譽度越高給予更多的優惠政策與便利。比如,給予信譽良好的的納稅人開通綠色通道,方便其辦理稅收業務,簡化審批程序甚至給予一定的獎勵,也可以通過一些間接手段來獎勵納稅人,比如降低銀行貸款利率等。但是,在給予優惠的同時,一定要加強監管、嚴格審核,特別是對于那些高收入群體,要加大處罰力度,增加稅收違法成本。這樣可以有效地促進稅收合規性,減少逃稅現象的發生,保障國家財政收入的穩定性。二是加強建設涉稅信息共享機制。由于個人所得稅收入來源眾多,為了更好地掌握納稅人的收入信息,稅務機關應通過與金融機構、互聯網交易平臺等第三方機構信息共享,盡快建立個人涉稅信息的常態化傳遞和共享機制,進一步加強對個人涉稅信息的監控。另外,不僅要及時掌握直播賣貨、打賞等新型個人收入狀況以及高凈值人群的收入信息,同時也要加強對于高凈值人群收入的監管,從而更好地促進收入再分配和共同富裕的實現。三是形成更加科學的稅收共治格局。鼓勵行業協會和涉稅服務機構為納稅人提供專業化的服務,同時加強對涉稅服務機構的業務指導和監督管理。完善行政執法與刑事執法銜接機制,會同公安部門嚴厲打擊涉個人所得稅犯罪,確保全面依法治稅機制順暢運轉(馬洪范、毛劼,2022)。對于私自泄露納稅人涉稅信息的稅務機關及其相關人員,若給納稅人造成重大損失,則應當給予納稅人一定的賠償并承擔相應的責任。積極參與國際稅收準則制定,不斷完善反避稅體系,打擊國際偷稅漏稅,維護我國稅收利益。
形成“中間大、兩頭小”的收入分配結構是共同富裕的目標。優化收入分配結構、形成橄欖型分配結構的理論基礎是三次分配的關系。縮小居民收入差距是實現橄欖型分配結構的關鍵。再分配政策中的主要工具—個人所得稅政策,應積極發揮調節作用以縮小收入差距。個人所得稅制度的改革與完善是合理調節高收入的關鍵。促使高收入者依法納稅,不僅可以保障財政收入安全,也可以縮小居民之間的收入差距。總而言之,高質量發展與縮小收入分配差距應該是相互促進的,要在實現富裕的過程中,對收入分配結構進行不斷優化,通過不斷優化收入分配結構,可以更好地促進富裕,最終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