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茂州牧陳敏生平事跡考
——據陳敏墓碑考釋

寧漫 李俊

（1.成都市金牛區文物保護管理所，四川 成都 610000；2.阿壩州文物考古研究所，四川 馬爾康 624000）

陳敏，明代茂州知州，蒞州三十載，官至四川布政司右參政。在任期間撫馭有方，民得安業，軍民請留，帝賜《滿庭芳》①，乃“良牧”表率。其卒于茂州后，百姓為其筑墓、立碑、修祠②以祀之，清乾隆年間茂州知州丁映奎尊稱其為“古之遺愛”③。其宦涯事跡深為《明史》、松江《華亭縣志》和《四川通志》《茂州志》《茂州鄉土志》等史志追述，然而這些追述多有疑誤和不詳之處，如籍貫、到任時間、升遷事跡、參與戰事等，今據出土《明州牧陳公墓碑》，結合《故贈朝請大夫贊治少尹四川布政司右參政陳公墓志》和《明史》等史書考證，以供參考。

1 清乾隆五十九年陳敏墓碑

《明州牧陳公墓碑》現藏于茂縣博物館，碑體為抹角長方體，高140厘米，寬80厘米，厚9厘米。碑首篆書“古之遺愛”，碑文楷書13行，共336字，字體端莊工整，刻工精細，現據《阿壩金石錄》④錄文如下：

明州牧陳公墓碑。癸丑嘉平，予代庖汶山。越甲寅春三月，薄務⑤稍暇，屬同事諸公，訪求州乘⑥，得悉明州牧陳公事。公諱敏，字志學，吳之華亭人。永樂中知州篆⑦，歷官垂三十年。當正統初，土番為邊患，公與都督徐甫，協力剿平，論功升布政司右參議，仍攝州事。以茂地廣而荒，勸民開墾，引泉為池，以資灌溉。一時野無曠土，麥穗五岐，宣宗制《滿庭芳》詞賜之。其他遷學校，葺城堡，以及山川、道路、津梁、祠宇之屬，罔不殫精研慮，整飭無遺。夫妻并卒于官，州人感其恩德，合葬南明門外，祀公于名宦祠。嗚呼！如公者，真不愧古循吏⑧矣。距今三百余載，陵谷遷變，而墓幾為人有。我國家崇德報功，凡前賢祠墓，歲命有司修省。今公墓在州城，特以歲久湮滅，廢為丘墟，非守土者之責而誰？爰諏日遣工修葺，封土筑垣，禁樵木不得入，并于墓前置亭，為文紀其事，以妥公靈，以洽輿望，且已告之來者。

賜進士出身、文林郎署知州事、黔東丁映奎⑨撰，□□□□□□□麟書。

乾隆五十九年四月。

2 墓志與史書關于陳敏的記載

1986年，在文物普查時發現一方明景泰六年（1455）陳敏墓志，現收藏于民間，碑體為豎長方體，高51厘米，寬38厘米，《茂汶羌族自治縣志》⑩錄有墓志內容，此處不再詳述。《明史·列傳·卷五十三·陳敏傳》、清《茂州志》和《茂州鄉土志》皆有關于陳敏的詳細記載。明正德《松江府志》和《華亭縣志》科貢篇均載有陳敏其人，清康熙《松江府志》和乾隆《華亭縣志》有“陳敏，參政”的記載。清光緒《重修華亭縣志》人物中記載：“陳敏，永樂中以能書徵，除知茂州，宣布德意，莫不感化。秩滿，州人借留，升四川左參政，仍掌州事。卒，民立祠祀之。”?民國甘肅《華亭縣志》記載：“陳敏，宣德時知茂州，遭喪去官，諸長官司及番民請留任。正統中，進成都府同知，視茂州事，尋加右參政銜。景泰初，進右參政，仍視州事。在州二十余年，威信大著。”?清《四川通志》記載：“陳敏，華亭人，知茂州，先德后刑，除奸究，保善類，在任六年，民立生祠祀之。”?

圖1 清乾隆五十九年陳敏墓碑

圖2 清乾隆五十九年陳敏墓碑拓片

3 陳敏生平事跡考

陳敏生平雖有眾多文獻記載，但筆者在查閱資料過程中發現諸多史書和地方志的記載與陳敏墓（志）碑中的記錄，有一些出入和不詳盡之處，筆者主要梳理出以下幾個方面。

3.1 陳敏的籍貫

關于陳敏的籍貫，《明史》和地方志記載有“甘肅華亭人”“陜西華亭人”之分，但都是指平涼府下轄的華亭縣。平涼府在明代屬陜西布政使司關內道，清初沿明制屬陜西布政使司，康熙八年（1669）改屬甘肅布政使司，仍為府，故有“陜西華亭”“甘肅華亭”兩種說法。然而根據墓志內容，陳敏的籍貫為“世為松江之華亭人”，即南直隸松江府下轄的華亭縣。根據清代丁映奎所撰墓碑來看，陳敏“吳之華亭人”，亦為松江府下轄的華亭縣，與明清時期《松江府志》和松江《華亭縣志》關于陳敏的記載可以相互印證。

陳敏墓志撰寫于明景泰六年（1455），記載有陳敏其人的《松江府志》和松江《華亭縣志》成書于明正德年間，早于《明史》和四川、甘肅等地方志的記載，其準確性當更高。《明州牧陳公墓碑》撰寫于清乾隆五十九年（1794），雖晚于明史的著錄時間，但是由丁映奎“訪求州乘”而來，更具說服力。因此，陳敏的籍貫為松江華亭人更為可信。

3.2 陳敏蒞任茂州與在任時間

《明史》記述陳敏在明宣德時期為茂州知州，民國甘肅《華亭縣志》因之。除陳敏墓（志）碑記述為永樂年間任茂州知州外，明清《松江府志》和松江《華亭縣志》《四川通志》《茂州志》《茂州鄉土志》均記載為永樂年間陳敏蒞任茂州。另據清同治十二年（1873）李逢源所撰《清苑縣志》記述，陳敏于永樂十三年（1415）任清苑知縣?，這與明景泰六年（1455）陳敏墓志中“永樂十三年，授上林苑監、冰鑒典署，戢戢有能聲，不一年，遷直隸保定府清苑知縣”的記述相吻合。明代知縣的任期制度為三年一考核，再三年一考核，滿九年調動，明初期基本遵循此制度，而到了明中后期，官員的任期逐漸縮短?。因此陳敏不可能自永樂十三年（1415）至宣德元年（1426）在清苑縣任12年知縣（史料中未見陳敏任職于其他地方），所以其蒞任茂州的時間當為永樂十九年（1421）。

諸多記載中關于陳敏在茂州任職的時間，有“二十幾年”“三十年”兩種說法，這與陳敏蒞任茂州時間息息相關。以永樂十九年（1421）來計算，當為“三十年”，以宣德元年（1426）計算，則為“二十幾年”。筆者以為應為“三十年”，《茂州志》中引清黃映暄詩云：“宦況由來三十秋，兩番陛擢被民留；循吏良自昔推賢牧，父老而今識故侯；善政應傳岷嶺外，悲歌恰似岲山頭；韶光四百人何在，只有荒塋土一秋。又有詩云：有身殉百姓，無地慰雙魂；考古名斯在，鐫碑墓幸存；千秋宜俎豆，一獻愧雞豚；為語都人士，毋忘三十恩。”?這些詩句可以作為旁證，故丁映奎所撰墓碑中記述的陳敏永樂中知州篆，歷官垂三十年，當為客觀史實。

3.3 陳敏是否卒于任上

《明史》載陳敏為按察使張淑所劾后罷官，《茂州志》載其后為按察司張淑所劾罷職，解任后夫妻卒于茂；而明陳敏墓志述其于景泰五年（1454）十月二十日，以疾卒于官，《明州牧陳公墓碑》言夫妻并卒于官。

一據《英宗睿皇帝實錄·卷二百四十三》載：（景泰五年七月辛亥）四川按察司張淑案掌茂州事右恭政陳敏貪狀，命覆而治之。

二按筆者所察，當為卒于官，古人依例多回鄉入葬，若解任多回鄉養老。既然州人感其恩德，將其夫婦合葬于茂州南明門外，則說明其理當卒于官。

三是陳敏遭彈劾的時間距其離世時間不足三月，加之官方文書傳遞的時間，亦可說明其是卒于任上，即客官卒于他鄉，故《松江府志》、松江《華亭縣志》中均未詳載其事跡。

3.4 碑文所載“土番邊患”之戰事

明代川西北地區連接藏區，是漢藏朝貢往來、茶馬貿易的重要通道，在守御蜀地、控制藏區及防范西北蒙古勢力滲透等方面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因此，明朝廷在川西北民族地區建立和完善土司制度的同時，為加強對民族邊區的鎮戍，在軍事上還設置了衛所，派駐重兵，以期用嚴厲的軍事管制維持少數民族地區的穩定，威州守御千戶所、茂州衛指揮使司、疊溪守御千戶所、松潘軍民指揮使司等衛所先后設立。

明朝初期國力昌盛，軍事實力強大，軍隊威懾力強，能夠對邊地少數民族形成較大的約束力。而后國力逐漸衰退，政府的控制力由強變弱，統治者的手段和國家財力難以維持對川西羌族的嚴厲管制，導致一些本就不愿服從中央王朝的羌人生出不臣之心。加之朝廷對一些土官橫征暴斂的陋習不加約束，羌民負擔沉重，羌區變亂時有發生。《明州牧陳公墓碑》所載“土番為邊患”當為川西羌地區眾多變亂中的一次。結合明景泰六年（1455）陳敏墓志和其他史書記載，筆者梳理出與陳敏有關的兩次戰事。

一是明景泰六年（1455）陳敏墓志提到的黑虎寨戰事，明景泰六年（1455）陳敏墓志記載：“（陳敏）率土民直搗賊巢，一鼓而破黑虎等寨。克捷有功，升同知成都府。”黑虎寨戰事可見于《蔣貴神道碑》：“連破黑虎等四十余寨，斬首千五百級。”?《明史·蔣貴傳》記載：“宣德二年，四川諸番叛，充右參將，從總兵陳懷討之。”?而后宣德九年（1434）再次發生叛亂?。《宣宗章皇帝實錄·卷一百一十三》中“宣德九年冬十月丙辰”也對黑虎寨戰事有詳盡的記載?，并記載有因此戰事嘉獎陳敏升茂州知州?。上述材料可相互印證，說明陳敏參與了宣德九年發生的土番叛亂。《明史》雖也提到黑虎寨等戰事?，但未言明時間，若按文章邏輯當為正統年間，此當為《明史》之疑誤。

二是《明州牧陳公墓碑》記載的：“當正統初，土番為邊患，公與都督徐甫，協力剿平，論功升布政司右參議，仍攝州事。”碑文說明正統初年土番再次作亂，陳敏與都督徐甫參與了此次戰事并平定了叛亂，陳敏因“累立勛勞”，升四川布政司右參議。此事在明景泰六年（1455）陳敏墓志和《英宗睿皇帝實錄·卷六十九》?可以得到印證。但限于所查資料有限，尚未找到關于正統初年土番戰事的詳盡資料。

4 結語

陳敏堪稱松江、茂州地區明清時期留有記載的第一“良牧”，雖未見其德政碑記，況不論其遷學校、葺城堡，以及山川、道路、津梁、祠宇之屬，但就其“劾按察使陳泰無故杖死番人”一事，就已經值得州人立祠以祀，其事跡備受推崇。民國甘肅《華亭縣志》、現代《華亭縣志》?都爭相記載其宦跡，網絡上還有人因其名與景泰年間余姚縣令陳敏相同，就臆測其為茂州牧陳敏。因此作為后來人，理當考其原委，以備后來者查閱。

綜上所論，陳敏的生平事跡大致如下：

陳敏，南直隸松江府華亭縣人，少由邑癢員充太學生。

永樂十三年（1415），授上林苑監冰鑑典署。同年，遷直隸保定府清苑知縣。

永樂十九年（1421），升知成都府茂州事。

宣德八年（1433），遭喪去官，諸長官司及番民請留任，帝立報可。

宣德九年（1434），協助平定土番之亂。

正統初年（1436），再次參與土番戰事。

正統中，九載滿，軍民復請留，升同知成都府，仍掌茂州事。

正統五年（1440）九月，敕升四川布政司右參議，仍掌本州事，兼往來撫治茂州至松潘一帶番夷，贊理軍務。

景泰元年（1450），特升本司右參政，仍掌本州事，兼撫安番夷，贊理松潘軍務。

景泰五年（1454）七月，遭四川按察司張淑所劾，命覆而治之。

景泰五年（1454）十月二十日，以疾卒于官，享年六十九歲。

景泰六年（1455）八月十七日，葬于茂州城南之平原（其婦、子之事不贅于此）。

因史料有限，陳敏其他詳細的生平經歷未能詳查，倘若今后明代羅綺所撰墓表現世，陳敏的宦跡就當更加清晰明了，今借前輩姜侖詩?以詠懷：

賢勞甘致百年身，贏得清風溫水濱。

墓道及今多蔓草，冰心猶自照吾民。

注釋

①詳見清道光《茂州志·卷三·職官志·政績》抄錄。

②即陳侯祠，茂州城阜康門內，明萬歷丁丑（1577年），監收通判王升為知州陳敏建。

③“古之遺愛”語出左丘明《左傳·子產論政寬猛》，及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④陳學志.阿壩金石錄[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9：250-252.

⑤《阿壩金石錄》中誤讀為“薄牧”，據《茂州鄉土志》應為“薄務”，即“文卷案件類公務”之意。

⑥州乘，即州志的意思，代指丁映奎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續修《茂州志》一事。

⑦知州篆，即任知州；篆，官印。

⑧循吏，“循吏”之名最早見于《史記》的《循吏列傳》，后為《漢書》《后漢書》直至《清史稿》所承襲，成為正史中記述那些重農宣教、清正廉潔、所居民富、所去見思的州縣級地方官的固定體例。

⑨丁映奎，字文遠，貴州開泰人，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進士，乾隆四十七年（1782）任蒼溪知縣，行政及民，專尚德化，纂修《蒼溪縣志》，乾隆五十八年（1793）任茂州知州，曾增修《茂州志》，志成離任，未及付印，后官至四川保寧府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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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宗章皇帝實錄·卷一百一十三》載：宣德九年（1434）冬十月丙辰，惟松潘疊溪所轄西北任昌巴諸黑虎等寨梗化，攻圍關堡，搶掠客口，肆惡不已，政等率官軍士兵分道而進。

?《宣宗章皇帝實錄·卷一百一十三》載：宣德九年（1434）冬十月丙辰，升茂州知州陳敏為府同知，仍蒞本州事。

?《明史·列傳·卷五十三·陳敏傳》載：黑虎寨番掠近境，為官軍所獲。敏從其俗，與誓而遣之。既復出掠，為巡按御史陳員韜所劾，詔貰之。

?《英宗睿皇帝實錄·卷六十九》載：正統五年（1440）七月辛亥，府同知陳敏為四川布政司參議，贊理松潘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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