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月藝
近年來,新主流電影的票房在中國電影市場處于領跑狀態,成為電影行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動力源之一。新主流電影在影像語言方面所迸發出的想象力、創造力,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中國電影工業的發展水平,有效凸顯了昂揚向上的主旋律。新主流電影主體性的影像話語建構,一方面扎根于主旋律文化的理想追求與家國情懷,充分利用電影工業技術對電影影像“想象力消費”空間的開拓;另一方面則遵循主流價值的敘事范式,注重揭示工業科技作為“人體延伸”所產生的文化張力,從而在影像語言和文化張力兩個維度建構具有民族特色的理想表達和文化精神。
一、電影工業視域下的“主旋律”到“新主流”
新主流電影概念的提出是中國電影界對主旋律電影與商業電影之間文化區隔的打破與調整,它嚴格意義上并非一個明確的、正式的、規范的概念,而是業界一種約定俗成的說法,該概念提法在大眾傳播領域獲得了“共鳴”。新主流電影模糊了主旋律電影與商業電影的界限,表征著主旋律電影的“大眾化”創作趨向和電影工業化思維。“主旋律”走向“主流”是市場口碑與意識形態的雙重勝利結果。
中國新主流電影遵循“工業化產制”的原則,在影像語言方面向商業電影靠攏,汲取了眾多的類型電影的元素,呈現出高度的政治倫理化、敘事共情化、風格多元化、影像奇觀化等特點,對觀眾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
新主流電影是一種充分考量電影的商業化元素,基于電影的產業形態,在價值主題上體現主旋律,追求技術與藝術的高品質,并且在市場票房、文化傳播、思想影響方面取得了較高的成績,弘揚中國特色主流價值的電影。新主流電影高度重視在影像語言上滿足大眾訴求,在文化宣傳方面注重傳播力和影響力,先進的電影工業水平加上優秀的中國主流文化內核構成了“主流”的核心。“它應該是具有民族風格的大眾電影,是體現國家意識形態和核心價值觀的宣教電影,是代表當代中國電影科技水平的超級商業大片,也是具有藝術探索精神的先鋒電影。”[1]
新主流電影不僅滿足了中國觀眾的“故事消費”,還極大地迎合了觀眾的“奇觀消費”。因此,新主流電影注重采用高科技電影技術手段營造視聽奇觀,在銀幕上展現出充滿想象力的影像景觀。新主流電影的奇觀化策略與好萊塢式的大片并不相同,它是基于電影工業的實力把“中國特色”文化作為建構影像奇觀的內在張力。比如電影《智取威虎山》(2014)將傳統革命歷史題材故事進行了全新的演繹,應用3D技術賦予觀眾全新的觀感,將“打虎上山”“雪山大戰”等場景塑造成一場視聽盛宴,填補了幾代人對這一紅色經典故事的視覺想象。現代的電影技術重塑了“老”故事,賦予觀眾“新”的觀感體驗,讓不同年齡層的觀眾都能順利融入故事當中。
電影的藝術張力體現于對人的精神領域的探索,這種探索離不開影像語言的表現手法,新主流電影正是用“新”影像語言來表達視覺思考,將藝術革新和技術探索融于一體。
二、電影科技的視覺奇觀與文化自信
在新主流電影的制作中,電影工業發展的每一次技術飛躍,都必將帶來新的影像奇觀,拓展電影的文化表現空間,正可謂是“電影技術呈現文化自信”。“麥克盧漢把媒介視為人體的延伸,媒介即訊息,新媒介對人類感知的供給就像是一種人體的生物進化。”[2]在媒介與人的關系層面,電影作為一種媒介,亦可以視作是“人體的延伸”,這種“延伸”使得觀眾以媒介感知的方式對自我的道德、信仰和精神價值進行重塑。新主流電影作為以影像語言為書寫符號的文本,電影科技的發展水平決定了電影時空的想象邊界。科幻電影作為一種想象力消費型的電影,最能體現“電影強國”的內涵,也代表著電影工業化的水準。新主流電影中的科幻作品有效抵制了“引進大片”,在激烈的電影產業競爭中輸出具有中國特色的想象力文化。
科幻電影的想象世界是意識形態再生產的重要場域,對增強觀眾的“文化自信”意識有積極的意義。在新主流電影的科幻影像創作過程中,高度體現了電影工業將媒介技術轉化為文化傳播動力的特征,以影像語言表述想象力文化內涵,“放縱”想象力,倡導主流文化,在科幻想象與現實主義之間構成強大的文化張力。比如電影《流浪地球》(2018),“制作周期長達4年,動用了超7000名影制工作人員。”[3]在影片中為觀眾呈現了絢麗震撼的太空景象、冰封城市、木星危機等壯觀場面。影片將中國的“大國”與“強國”形象放置于未來世界的末日空間中,主人公在極具想象力的時空場域中呈現出仁愛和犧牲的中國精神特質,電影工業的“硬”實力推動了影像語言的“硬”科幻,并在高科技的科幻話語中塑造出中華民族的文化形象。新主流電影憑借藝術想象力和科學理性精神,將主流價值理念融于手段性、工具性的科幻影像,創設出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先進“想象力文化”樣態。
科幻電影與技術社會的關聯十分密切,也最能體現世界國別電影的互動與對話,因為科幻影像的敘事表達與一個國家的電影工業發展狀況、科技發展水平和社會文化生活存在緊密聯系。新主流電影有意識地在科技想象與現實生活之間建構“結合區域”,讓科幻影像成為中國精神的載體。科幻類新主流電影遵循大工業生產模式,既為觀眾營造銀幕奇觀,又強調對社會主義文化先進性的體現,運用科幻影像話語編寫“中國故事”,表現中國社會現實、民族文化特色,使得影片在與現實的“距離”層面很接地氣,表現出較強的文化藝術張力。比如《流浪地球》系列電影反映的人類生存危機、政治隱喻和人性關懷,《上海堡壘》(2019)反映世界能源危機、宇宙化的資源掠奪和患難與共的愛情,這些基于現實問題的未來考慮被置于假定性的科幻情境,進而生成中國想象力型的主流文化“寓言結構”。
新主流電影通過創造性的想象力創作點燃青年觀眾的熱情、集聚觀影吸引力,并且體現出高度的文化自覺。創作者深入落實技術的文化服務性,發揮技術性影像的視覺沖擊力,基于媒介社會時代的“想象力”把主流文化轉化為大眾的想象愿景,引導觀眾體味影片的文化內涵和價值理念。
三、電影工業全球化背景下“中國式英雄”的形象建構
電影工業的全球化意味著政治力量在文化權力的博弈變得更激烈、更復雜、更全面,新主流電影對于民族文化的堅守是捍衛國家安全的必然之舉。從某種意義上講,電影業在全球化浪潮中處于文化戰役的戰略要地,融入全球化系統的中國電影通過本土化、民族化、差異化的影像英雄敘事,使大眾在觀影過程中更易達成文化理解與價值認同。
(一)全球化語境下中國“文化走出去”
從媒介文化的傳播來看,電影工業的全球化促成了不同國家文化的“非領土化”跨越,視聽地理的邊界更加模糊,新主流電影所打造的民族文化的象征性空間對本土受眾具有“守正”的文化影響力。媒介資本的擴張、電影產業的國際化與意識形態的加速緊張存在密切的關系,市場競爭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文化話語權的分配,在電影市場取得競爭優勢的電影產品會不斷增容其所代表的文化圈層的話語權,由此便產生基于電影工業實力的強勢文化和弱勢文化之別。電影是文化的發生空間,必然會產生不同文化間的同構融合與異質對抗。中國電影走向全球化就要面對這種文化領域的“對立統一”關系,在競爭中不斷增強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一方面應避免“唯我”主義,造成文化領域的固步自封,降低自身的國際競爭力;另一方面應慎重對待全球化,防止削弱本土文化的傳播力量。新主流電影在全球化與本土化之間的協調、互動能夠產生巨大的文化張力,創作者一直在追尋一種“非對抗”和“拒妥協”的平衡關系。
一種文化能否得到社會大眾的認同,關鍵在于能否被認知為先進文化,而非簡單的民族主義情緒。于電影而言,“先進”是高水平電影工業和優秀文化內容的共同體現。新主流電影的先進性體現在它建構了一種“本土化的全球”文化視野,有效應對了全球文化同質化的危機,并保持足夠的開放姿態。全球電影產業格局形成后,以好萊塢電影為代表的全球商業文化在強大的電影工業支持下釋放出不容忽視的文化沖擊力。新主流電影重塑本土文化的全球視野,提升本土文化與世界對話的能量,有力回擊了“崇洋媚外”,在全球化的語境中建立起“文化自信”的中國特色文化生態,極大地促進了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新主流電影面臨著與世界文化強國的各種競合,充分挖掘“本土化”與“全球化”的文化張力,凝聚中華優秀文化資源,通過電影科技對本土文化的影像轉譯、再闡釋,生成足以應對全球性競爭的商業活力。這是一種“立足本土,放眼全球”的文化思維方式,打破了主旋律電影“宣言式”的文化傳播慣性,以包容、開放、辯證的文化競合態度打通自我(本土文化)與他者(他國文化)的對話空間。
(二)“中國式英雄”的文化構想與形象范式
電影是一種大眾文化產品,它是在電影工業體系中產制出的通俗文化樣態,依循著生產、流通的商業規則。電影中的人物是一種文化符號,他們面臨的內心沖擊與挑戰顯現了創作者的文化反思。“以英雄敘事為載體的電影產品欲形成識別、理解與表征的全球文化共同體,就必須考慮到文化產品情感價值的可接納性和風格樣態的獨異性。”[4]新主流電影“走出去”,就要平衡好“求同”與“存異”的關系。不同國家和地區的民眾習慣性地接受與本土文化同質性、親緣性較強的文化內容,對于那些價值立場對立的文化內容本能地抵牾,新主流電影能夠利用普遍性的英雄敘事形塑起廣泛共通的情感體驗,從而平衡接受者對“共性”和“異質”文化的抵觸心理,打通中西觀眾的文化認知隔膜。
電影中的人物形象是具有國際通識性的文化符號,而“英雄”又是電影人物中最能代表一個國家主流價值的符號。新主流電影對“中式英雄”的文化構想,核心在于“為他”精神,在電影敘事中這種精神被表征為一種國家范式——家國同構的文化理想。英雄人物的利他性、示范性、象征性是有效的文化載體,能夠給予人們前進的方向和動力,新主流電影在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不斷對接國際視野,在銀幕上不斷呈現具有跨國接受度的中國英雄。比如《紅海行動》(2018)、《中國機長》(2019)、《湄公河行動》(2020)等新主流電影就成功“走出去”,這些新主流大片塑造的中國式英雄在跨文化傳播中具有較高的文化通約性,那種基于人性之中真情、真性而生發出的崇高精神破除了東西文化之間的隔閡,催生出深刻的思辨,使中國文化以“柔性傳播”的方式獲得西方觀眾的廣泛認同。
新主流電影的英雄敘事實現了情感動員的效能,將宏大主題訴諸激情的點燃,為不同文明的對話提供了共性的情感底色。全球化電影產業如同一個大眾文化廣場,不同國家、民族的文化在這里多向碰撞、交流。新主流電影能夠“走出去”的關鍵在于對共通意義空間的探索。文化交往是在彼此交錯和互相觀照中展開的,搭建可以溝通、協商的“接觸區”有利于“他者”群體的跨文化接受。在這個意義層面上,新主流電影中的英雄敘事方式可以作為沖抵隔閡的文化接觸區。
四、“山河之美”的影像書寫與文化認同
“山河”是一個指向國家與民族的文化意象概念,媒介審美化的自然風景可以被調用為表達文化信仰的象征符號。“山河之美”在銀幕上延續了中國文化的寄情于景、借景抒情的傳統,是自然空間與人文空間的融合而成的詩意空間,承擔著敘事和表情任務。新主流電影將中國特色的自然人文景觀編碼為連接觀眾民族情感的文化象征符號,成為中國文化和民族記憶的銀幕想象,體現著“電影強國”的文化自覺。“自然的‘山河通過銀幕的媒介化,成為中國精神、中國氣派、中國文化的代言,是構建中國式影像書寫的一種詩意方式。”[5]“山河之美”是新主流電影在銀幕上展現的一道亮麗視覺風景,是電影“文化之美”的闡釋空間。新主流電影的創作是“融合主流性、藝術性和工業化探索的‘產品主導”[6]式生產模式,在這一創作趨向的影響下,新主流電影對“山河之美”的影像表達更具“吸引力電影”的審美特質,更重文化意義的隱喻邏輯。“山河之美”作為一種電影工業視域下的空間生產,新主流電影通過闡釋性和隱喻性的表現手法將可感的“文化”寓于可視的“景象”,進而生成一種文化觀念與記憶。
革命歷史題材是新主流電影的一種重要題材類型,它通過再現歷史喚起中國大眾的集體文化記憶,具有“尋根”的文化意味。新主流電影復刻歷史空間,對當代受眾形成可識別的文化表意景觀,以逼真的影像克服時間距離,復現革命戰爭年代的歷史傷痕,從而串起觀眾個人教育經歷中的歷史記憶。在銀幕上具象化再現“書本中的歷史風景和人物”,“從歷史中走來的人”向觀眾展示“今天的來之不易”,從而強化觀眾內心對當下美好生活的體認。電影《1921》(2021)再現了1921年上海作為中國共產黨誕生地的城市文化風貌,制作團隊在上海車墩影視基地(上海影視樂園)復刻了中國共產黨一大會址、二大會址,新青年編輯部舊址和博文女校等實景,影片在自如轉換的空間變化中為觀眾呈現了一個關于理想、信仰、生命價值的故事。歷史景觀中的人物是生動的,導演沒有去預想他們以后會成為偉大領袖,側重于如實地表現一群青年知識分子的“青春”態,與當下年輕人的生活產生跨時空的情感聯結,把革命年代的青春與熱血延續到當下的現實生活中。反復觀照“山河之美”的核心是“人美”,“人”在“山河”的民族寓意構建中是最關鍵的元素,從而顯現“山河之美”的道德、文化、精神意義,勾勒出立體、生動的“人”與“景”的共同體敘事空間。
新主流電影的文化表達傾向于調和戲劇性與情緒性,達成“共情”和“認同”,借助“山河之美”的可供性闡釋構建國家記憶譜系、文化景觀,用影像語言塑造中國文化的影響力、感召力。新主流電影對“山河”意象的塑造呈現出溫暖與詩意的底色,激發觀眾個體的、向內的、審美的“反復流連”情感體驗。
結語
新主流電影是主旋律題材電影市場化運作的成功嘗試,運用先進的電影科技、國際化的制作理念和視覺影像之美對主流價值觀進行創新表達,在工業化探索中彰顯大國擔當、文化自信和民族復興等文化主題。新主流電影價值書寫的關鍵,在于怎樣在歷史與現實、東方與西方、集體與個體的文化張力中,運用影像語言建構出具有中國特色的理想表達和文化精神。新主流電影的崛起,建立在中國電影工業高速發展的基礎上。中國電影的工業化水平大力提升,使新主流電影成為受觀眾歡迎的精品佳作,賦予中國故事、中國形象、中國聲音以嶄新的形象,增強了中國廣大觀眾的文化自信,拓寬了中國“文化走出去”的路徑,提升了中國觀眾對民族復興的文化認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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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郭帆,周黎明,孟琪.“拍攝共情的中國工業電影”——郭帆導演訪談[ J ].當代電影,2019(05):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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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楚.“山河之美”的中國影像書寫[ J ].中國文藝評論,2023(02):100-110,128.
[6]胡智鋒.立論中國影視[M].北京:中華書局,2017: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