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迪
(1.寧夏大學 學生心理健康咨詢中心,寧夏 銀川 750021;2.清華大學 社會科學學院,北京 100084)
個體積極的求助態度是決定專業心理求助行為意向的重要因素[1],也是心理健康素養的重要組成部分[2],改善群體的專業心理求助態度能夠有效提高心理健康服務的利用度[3]。而目前在中國,就心理健康問題尋求專業幫助的現狀并不樂觀[4]。有調查顯示,僅有40.4%的中國大學生會在有自殺想法時愿意向專業人士求助[5]。因此,為了促進大學生的專業心理求助行為,有必要探究其求助態度的影響因素。
專業心理求助態度是指個體在無法處理自身心理問題或困擾后尋找專業心理幫助(如尋求心理咨詢或治療)的一種內在心理傾向[6]。以往研究發現,個體的依戀關系[7]、自我表露及其預期結果[8]等因素都會影響其專業心理求助態度,這可能與心理咨詢或治療的特點有關:求助者尋求心理咨詢或治療時將會不可避免地將自己消極的一面暴露在咨詢師面前,如無法達到求助預期、暴露個人隱私(包括私密的感受和想法)、嘗試新行為、忍耐面對咨詢時的心理性緊張[9]、過度依賴咨詢師而后又感受到疏離和被拒絕[10]等。而安全感是個體面對心理求助時最重要的心理基礎,已有研究證明安全感能夠顯著影響個體的專業心理求助態度[11]。
安全感是指個體對其身體或心理層面上可能出現風險的預感,以及個體在應對時的力量感[12]。高安全感的個體具有強烈的掌控感,在面對困難時更傾向于選擇積極的應對方式[13]。因此,提出假設1:大學生安全感能夠顯著預測其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
安全感是個體建立自尊的基礎[14],且安全感的體驗有助于個體積極看待自身經歷、增進自我認知。研究表明安全感能夠顯著預測個體自尊[15-16]。高自尊的個體更傾向于采用解決問題和求助等積極的應對方式[17],鄭亞楠等人對醫學院校大學生的研究發現自尊能夠正向預測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18]。因此,提出假設2:大學生安全感通過自尊的中介作用影響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
除此之外,性別也是影響個體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的重要因素之一。劉邦惠等人研究發現,大學生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但僅表現在外顯態度上,內隱態度并無差異[19],這說明求助態度的性別差異可能更多地體現在性別的社會化差異上[20]。由于心理求助具備注重情感表達、內省、親密關系等與“男子氣”相違背的特點[21],男性面對心理問題時選擇專業求助容易被視作軟弱、無能和失敗的行為[22],可能比女性更需要積極而堅定的自我評價與自我認知,若其自尊水平較低,在社會情境中更容易受到外界與自我有關暗示的影響[23]。以往的研究僅比較了不同性別群體在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得分上的差異,沒有深入討論男性和女性求助態度的產生機制是否一致。因此,有必要在不同性別群體中探討自尊對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的影響,即考察性別的調節作用。對該問題的探討有助于認識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影響機制的性別模式,對于開展有性別針對性的心理求助意識教育也具有直接的指導意義。由此,提出假設3:性別在自尊與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之間具有調節作用。
通過微信向在校大學生發放網絡問卷,共回收問卷1042份。剔除作答不認真的問卷96份(剔除標準:所有題目打分相同和測謊題回答錯誤),最終獲得有效問卷946份。其中,男生437人,女生509人;大一335人,大二254人,大三193人,大四164人;理工類347人,文史類240人,經管類109人,農林類200人,藝體類50人。從未接受過心理咨詢的學生867人,接受過或正在接受心理咨詢的學生79人。在問卷開始前給每位被試提供了知情同意書,告知研究目的以及被試有權在問卷填答過程中隨時中止或退出的權利。
2.2.1 安全感量表
本研究采用的安全感量表為叢中和安莉娟所編制的版本[12]。量表包括“人際安全感”和“確定控制感”兩個維度,共16個題目,采用李克特5點計分,由“非常符合”(1)到“非常不符合”(5),分數越高個體安全感越強。叢中等人的研究中該量表α系數為0.74,本研究中該量表的α系數為0.90。
2.2.2 自尊量表
采用Rosenberg自尊量表(The Self-Esteem Scale,SES)的中文修訂版[24]。量表共10題,采用李克特4點計分,由“很不符合”(1)到“非常符合”(4),分數越高個體自尊水平越高。近年來國內針對大學生自尊的研究中,SES的α系數均在0.80以上[25-26],本研究中該系數為0.89。
2.2.3 專業心理求助態度量表簡版
采用Fischer等人編制的專業心理求助態度量表簡版(the Attitudes Toward Seeking Professional Psychological Help Scale-Short Form,ATSPPH-SF)[27]。量表共10題,采用李克特4點計分,由“不同意”(1)到“同意”(4)。Fischer等人的研究中ATSPPH-SF的α系數為0.82,本研究中該系數為0.78。
本研究所有數據采用SPSS21.0軟件,使用PROCESS進行中介效應和調節效應分析。采用Harman單因素檢驗法進行了共同方法偏差檢驗。結果顯示,7個因子的特征根大于1,首個因子解釋了變異量的26.36%(臨界標準為40%)。說明本研究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如表1所示,安全感、自尊、專業心理求助態度三個變量兩兩之間都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

表1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和相關分析
采用Hayes[28]開發的PROCESS Model4 進行中介效應檢驗(見表2方程1-3)。結果表明,安全感對自尊和專業心理求助態度的直接預測作用均顯著;而加入自尊作為中介變量后,安全感對專業心理求助態度的預測作用同樣顯著。因此,自尊在安全感與專業心理求助態度之間具有部分中介作用。從Bootstrap檢驗結果可以看出這一中介效應顯著,其置信區間(95%)為[0.08,0.14],中介效應為0.11,占總效應(0.17)的64.70%。

表2 有調節的中介效應檢驗
為檢驗性別在以上模型中的調節作用,采用Model 14檢驗有調節的中介效應。結果發現(見表2方程4),自尊與性別的交互項對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的預測顯著,驗證了性別在該中介模型中的調節作用。判定指數INDEX為0.05,置信區間為[0.01,0.10],說明有調節的中介效應顯著。
為了解自尊與性別交互效應的實質,將大學生按性別分為兩組,結果發現,女生組中自尊的中介效應顯著,中介效應為0.08,置信區間(95%)為[0.05,0.11],占總效應(0.17)的47%;男生組中自尊的中介效應同樣顯著,中介效應值為0.14,置信區間(95%)為[0.10,0.18],占總效應(0.23)的61%。進一步簡單斜率分析表明,對于女生來說,隨著自尊的提高,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可顯著提高(β=0.21,t=5.16,p<0.001);而男生的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提高得更多(β=0.34,t=8.40,p<0.001)。
本研究發現大學生安全感對其專業心理求助態度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即安全感水平較高的大學生對向專業機構(如學校心理咨詢中心、醫院心理科或精神科)求助來解決自身心理問題的態度更積極。而詹啟生等人針對大學生非專業心理求助的研究也發現安全感是重要的預測因素之一[29],與本研究結果類似。心理咨詢或治療過程中會存在自我表露、建立關系、改變認知和行為模式等活動,本研究認為這些因素可能會吸引個體嘗試心理咨詢/治療,也可能會被個體知覺為危險性因素,造成治療恐懼(treatment fearfulness)[30]。從認知的角度來說,安全感也會影響個體的注意偏向、記憶偏向和解釋偏向,因此,缺乏安全感的個體在受到與心理求助有關的外部信息刺激時,可能會由于消極的認知偏向而產生消極的態度,而具有安全感的個體會將外部世界知覺為友好、可信任和寬容的[31],具備更好的心理基礎去應對尋求專業心理支持時可能面臨的風險。
在本研究中,自尊被證明是安全感和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之間的中介變量。這說明安全感水平較高的個體,會用更健康和積極的視角關注外界信息并內化,會形成更積極的自我評價,其自尊水平也會更高,進而會有更積極的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自尊本身也會影響個體的注意偏好,低自尊個體存在對拒絕性信息的注意偏向[32],對自己是否能夠獲得幫助和尋求幫助的效果都持悲觀的態度。此外,Collins將內部工作模型看作個體為獲取安全感和價值感所作各種努力的表征[33],高水平的安全感和自尊體現出個體具有積極的他人模型和自我模型,更愿意自我表露并將自己視作值得被關愛的人,反之,則否認他人的重要性、不愿意尋求專業性的心理幫助[34]。
最后,性別在自尊與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之間的調節作用得到了驗證:在自尊預測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的進程中,男生比女生更容易受到影響。大量有關心理求助的研究都將視野聚焦在社會文化規范對男性求助造成的壓力上:男性越認可社會文化中的“男性規范”,越不愿意向專業人士和機構尋求心理幫助,且更期待在求助過程中較少地表露個人情感[35]。相比之下,女性對自身健康問題更敏感,更容易將求助作為積極解決問題的主要方式[36],而男性更容易把求助視作損害自我形象、背負污名壓力的行為[37]。因此,當有向心理咨詢機構求助的需要時,男生比女生更需要自尊感作為支持,高水平的自尊為男生帶來自我價值感的保護,在心理求助導致性別角色沖突時成為積極解決這種沖突的內在資源。
本研究尚有許多不足:首先,參與研究的學生中沒有心理咨詢經驗的學生占絕大多數(91.65%),導致研究結果可能并不適用于有咨詢經驗的群體,而且心理健康水平本身可能會影響學生對取得求助資源的難易程度[38],因此,未來對求助問題的研究應將學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咨詢經驗、獲取求助資源的容易程度納入考慮。其次,本研究采用橫斷研究,無法證明變量間的因果關系,今后的研究可以嘗試收集多個時間點的數據進行縱向研究,或采用實驗法操縱自變量,確定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最后,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心理咨詢與心理輔導不再拘泥于線下面對面咨詢的單一形式,學生獲取專業心理服務的途徑也多種多樣,如通過線上心理咨詢平臺尋找社會咨詢師、通過網絡社區參加心理訓練工作坊、通過線上醫療問診平臺預約精神科醫生等等,對于缺乏安全感、自我價值感較低的學生來說,線上求助能夠幫助他們避免在現實世界與“真實的人”打交道帶來的社交風險,因此,未來的研究可以將學生的專業心理求助行為的情境延伸到互聯網環境,探索線上求助行為的影響機制。
本研究探討了大學生安全感對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的影響機制,并從性別的社會角色差異視角探討了性別在自尊與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之間的調節作用,提示我們可以通過設計有效的干預措施來提升大學生的安全感和自尊,以此改善大學生對專業心理支持求助態度、提高心理咨詢的利用度。并且,本研究的創新之處在于,發掘出男女大學生在心理問題求助態度產生機制上的不同,即從心理求助的角度來看,男性可能是“弱者”——男大學生的自尊對于心理問題求助態度的轉變與培養更加重要。因此,高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者在引導學生尋求心理幫助時,也應注意性別差異,消除部分學生的性別刻板印象,避免學生因傳統社會觀念而拒絕尋求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