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霞：船舶工匠的“繡花功夫”

佳成

朱瑞霞：江南造船（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電焊工，在祖國的遠望系列船、“雪龍2”號等國之重器的建造中屢建功勛，成立了“朱瑞霞勞模創(chuàng)新工作室”。曾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wù)隆薄吧虾４肮そ场钡葮s譽，入選2021年“中國好人榜”。

都說電焊是男人干的活，今年50歲的朱瑞霞卻在鋼鐵上練就了“繡花功夫”。從跟著丈夫闖上海的保潔員，到打造國之重器的大工匠，朱瑞霞在江南造船廠的焊接崗位上奮斗20余載，走出了一條不平凡的道路。

小女子闖大上海

記者：是什么機緣讓你來到上海，并跨行接觸了焊接技術(shù)？

朱瑞霞：我是山東菏澤人，1998年，我先生所在的工廠與上海江南造船廠合并了，江南造船廠歷史悠久，被稱為“中國第一廠”。也許是對大上海和江南造船廠一種莫名的向往吧，24歲的我鼓起勇氣跟著先生來到了上海，進入位于上海長興島的江南造船廠工作。

我沒有技術(shù)，廠里適合我的只有保潔崗位。但我心滿意足，就這樣我成了一名清潔工，負責焊接車間的衛(wèi)生工作和一些雜活。

進入工廠，我仿佛進入了一個鋼鐵世界，員工幾乎全是男性，干的都是重活粗活。眼花繚亂地看了一圈后，我被焊接工藝深深吸引了。堅硬無比的鋼鐵在焊工師傅的巧手下，被嚴絲合縫地焊在一起，非常奇妙，我萌生出擁有一門技術(shù)的渴望。老師傅們和我開玩笑說：“這都是男人干的活，你干不動的。”這話激起了我的斗志，男人做的工作，我相信女人照樣能做好！

記者：焊接對于女人來說，難度肯定不小，你當時是怎么克服困難的？

朱瑞霞：萬事開頭難，我一開始連焊槍都拿不穩(wěn)，更別說操作了。我想了一個辦法，在手臂上捆綁木頭、石頭等重物練習臂力，半天下來，胳膊酸痛得不行，還腫了起來。

我找來廢棄材料，學著老師傅的樣子，歪歪扭扭地焊接。那時我很瘦小，拿著笨重的焊槍，姿勢既別扭又滑稽，一不小心還會被飛濺的焊花燙出水泡。

我先生心疼我，說別自討苦吃了。但我認為只要肯學、肯吃苦，別人能干好的事，我同樣能干好。先生知道我的脾氣，沒有再阻止，還買來了燙傷膏藥。

后來，一些老師傅被我的韌勁感動了，空閑時會教我兩下子，比如焊槍的使用角度、焊接的電流電壓、施焊的方法等。我發(fā)現(xiàn)，老師傅焊接出來的紋路像魚鱗一樣漂亮，但自己做出來的活兒如同小蝌蚪一般歪七歪八，特別難看。

有個老師傅告訴我，勻稱、密實的魚鱗紋代表著兩塊鋼鐵真正緊密地連接在一起了。想要焊出魚鱗紋，除了下苦功，沒什么捷徑可走。手不能抖，焊槍與焊件之間要始終保持適當?shù)木嚯x，焊槍必須勻速運動，一旦有停頓就會功虧一簣。

作為一個半路出家的門外漢，我充分發(fā)揮女性細致、耐心的優(yōu)勢，把焊槍當畫筆，把鋼材當畫布，嚴格要求自己，一定要焊出一道道完美的魚鱗紋才罷休。半年后，憑著過硬的技術(shù)，我正式成為一名氬弧焊技師，一年后已能獨當一面。

在我眼里，焊工這個崗位并沒有男女之別。有一年，工廠要攻克一個重大項目，必須爬上腳手架，頂著高溫作業(yè)。有同事勸我別上去了，我不愿搞特殊，堅持和男同事一起輪流高空作業(yè)，24小時連軸轉(zhuǎn)，厚厚的電焊服被汗水浸透，衣服能擰出水來，我沒叫過一聲苦。

一家三口成了“江南人”

記者：工作上，你和男人一樣拼，但你畢竟是一個母親，你是怎么兼顧工作和家庭的？

朱瑞霞：離開老家時，兒子還不到兩歲。我們夫妻在上海安頓好后，就趕緊把兒子接了過來，最初那幾年，一家三口擠在出租房里，條件艱苦。工作原因，我一年到頭都穿著工作服，有時候來不及換，經(jīng)常滿身油污。有一次，兒子重感冒，醫(yī)生建議住院。當時，我有一個工作任務(wù)必須去北京出差，那幾天，我先生也忙得不著家，我只好把在南通的婆婆請來照顧兒子，誰知婆婆聽說孫子要住院，心慌意亂，剛到上海就被車撞了，左腿骨折。

兒子和婆婆都要住院，我還是選擇了出差。我知道兒子對我有了“誤解”，后來特意帶著他去廠里，告訴他這是媽媽工作的地方，造出過很多國際先進水平的巨輪和戰(zhàn)艦。兒子流露出崇拜的眼光，但還是倔強地一扭頭說：“我不學造船，太辛苦了。”我當時有些心酸，希望兒子有一天能明白，媽媽從事的造船事業(yè)，雖然臟兮兮，但偉大而光榮。

作為母親，我知道自己不稱職，作為妻子，我也沒盡到本分。2008年5月，我先生程建華在上班時，突然感覺耳鳴惡心，讓我陪著去醫(yī)院。可當時我正忙著一個非常重要的焊接工作，難以分身。他只好硬撐著獨自去醫(yī)院。次日凌晨，我才趕到醫(yī)院，因先生病情嚴重，需轉(zhuǎn)到上海瑞金醫(yī)院繼續(xù)治療。在醫(yī)院陪護的20多天里，我看著他一天比一天消瘦，哭了好幾次，他卻和我開玩笑：“你每天跟鋼筋鐵骨打交道，我以為你早就練成銅墻鐵壁了，沒想到還這么容易哭鼻子。”

記者：工作中，你帶出了很多優(yōu)秀的徒弟，很多人說，你對徒弟的關(guān)心比對兒子還要多，能給我們講講你們之間的故事嗎？

朱瑞霞：我始終很看重工匠技術(shù)、品質(zhì)和文化的傳承，整理出一套從初級、中級到高級的焊工指導技術(shù)培訓方法，這些年，我?guī)凸S培養(yǎng)出了一批高素質(zhì)、高技能的員工。我對徒弟操的心有時的確比兒子還要多，除了工作，連他們結(jié)婚生子我也會忍不住跟著忙活。

徒弟小鄭剛進廠時才20歲出頭，性格叛逆，常偷懶，我督促他多學多練，可小鄭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有一次，他開車和朋友出去玩，不料撞傷了人。緊急關(guān)頭，他不敢打電話給家里，向我求助。我二話不說，拿著錢趕到醫(yī)院，幫小鄭妥善處理了事情。事后，小鄭問：“你怎么不怪我也不罵我？”我對他說：“父母是不會和孩子生氣的，知錯能改就行。”之后，小鄭勤學苦練，電焊技藝突飛猛進，和師哥師姐們在國際焊接技能大賽、中國技能大賽等大小賽事中取得不錯的成績，我感到非常欣慰。

說心里話，我有心想讓兒子繼承造船技藝，無奈兒子沒興趣，我也不好勉強。高中畢業(yè)，他考入寧波大學的市場營銷專業(yè)。

讓我驚喜的是，2019年春天的一個周末，已大學畢業(yè)的兒子打電話回來說找到工作了，他馬上就到家了。兒子一進門，我傻眼了，他穿著江南造船廠的工裝。原來，兒子在咱們廠南匯區(qū)的一個分公司應(yīng)聘了管理工作，也成了“江南人”。

現(xiàn)在，兒子一有空就會到生產(chǎn)一線，跟我學習技術(shù)。我曾悄悄問兒子，是什么時候開始對媽媽的工作改變看法的？他說，有一次去廠里，看到我在一塊巨大的鋼鐵下面，仰躺著焊接，操作完卻爬不出來了，同事幫忙把我拖了出來。當時，兒子看到我的汗水和油污鐵銹混在一起，突然感覺到媽媽太厲害了，媽媽的工裝有多臟，笑容就有多美。兒子說：“媽媽，你用無悔付出告訴了我，為祖國造船，是一件多么值得驕傲的事！”這些年，我獲得過很多榮譽，但兒子對我的肯定是很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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