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學廣,張筱育
(南開大學,天津 300350)
近年來,全球二氧化碳濃度升高引發了各國的關注,“低碳經濟”“低碳城市”“低碳發展”等新的理念逐漸產生。2015年,在巴黎氣候大會上,各國簽署了《巴黎協定》,一同承諾減少碳排放。2021年9月,習近平出席第七十六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并發表重要講話,指出“中國將力爭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1]。2022年,黨的二十大再次強調要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京津冀地區是實現區域發展總體戰略的重要一環,同時也是我國碳排放較高的區域。自“雙碳”目標提出以來,京津冀地區更加重視在低碳領域協同發展,即在可持續發展的理念下,通過在產業升級、新能源開發、技術創新、環境保護等方面開展協同合作,減少溫室氣體排放。
目前,國內學術界對京津冀低碳協同發展的研究總體較少,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第一,關于低碳協同研究主要集中在交通[2]、大氣[3]等單一領域,沒有將交通一體化、產業轉移與協同升級、能源協同發展等跨領域協同措施納入統一分析框架。第二,以定量研究居多,包括針對京津冀地區的單一或多個城市進行建模[4],將京津冀地區當作整體,開展交通[5]、能源[6]等領域的建模研究,定量分析某一方面的協同措施對京津冀地區的影響作用[7]。對京津冀地區大氣治理的政策文本進行分析[8],以及建立指標評價體系對京津冀協同發展指數進行評估,相關定性研究較少。第三,在理論方法方面,制度性集體行動理論被廣泛應用于解決流域治理[9]、府際協作[10]等領域的區域間的合力困境問題。也有學者以京津冀為例進行區域協作的制度性集體行動的分析研究,但鮮有研究集中于京津冀低碳領域協同這一單一領域。
京津冀區域低碳領域的協同發展涉及多重區域性的事務,極易引發協作問題,制度性集體行動理論對于探討區域間集體行動與合作困境有較強的解釋性和較大的借鑒價值。基于此,本文將從制度性集體行動理論視角切入,建立京津冀區域低碳領域協同發展的分析框架,探討該區域低碳合作的成果與困境,并提出相應的政策建議。
制度性集體行動理論(ICA)由Richard C. Feiock提出[11],該理論整合了奧爾森的集體行動理論[12],用于分析區域性集體行動的推動因素、困境及合作機制的選取等問題[9]。ICA理論認為,多個行政主體會因為共同目標、利益而出現協調、協作和簽訂協議的動態過程,即為制度性集體行動,并出現相應的集體行動的困境[13-14]。其中,合作收益是推動集體行動形成的重要動力因素,它分為集體性收益和選擇性收益。集體性收益是所有合作參與者的收益,包括規模經濟、溢出效應等;選擇性收益指的是地方政府自身的收益,包括所獲得的聲譽、信任、社會資本等[11]。集體行動困境產生的原因主要是多個行動者之間存在交易成本和合作風險的不確定性,從而阻礙合作的進行。
ICA理論也提供了解決集體行動困境的12個合作機制(如圖1所示)。在圖1中,橫向維度是根據地方自治程度的強弱劃分為四種合作機制[15],強制性由低到高,政府參與的成本差異也由低到高遞增。縱向維度是涉及的合作主體數量和事務復雜程度,分為三個層級,隨著參與方的增加,行動的復雜性隨之增加,交易成本也逐漸上升。

圖1 ICA理論下的合作機制
在嵌入式關系中,非正式協作網絡機制一般表現為雙方政府間面對面的協商談判,這種機制能夠增進雙方信任關系從而減少違背協議的現象發生,合作風險較低。工作小組機制是通過召開非正式會議的方式來共享信息和協調行動,并在交流中作出非正式決策。多重自組織機制建立在多種政策合作相互嵌套的情況下,涉及多個行動者,更復雜的關系意味著更多的信任,合作機會也隨之增多。在合同關系中,簽訂協作合同機制是更為正式的一種解決合作困境的機制,它通過法律等形式來保證地方政府對合同、協議的履行。伙伴關系機制則在以政府為參與主體的基礎上增加了各種公共組織和私人組織,參與者需要接受合作協議的內容條款。政府合作委員會機制除正式的法律、條款外,具有更正式的組織結構和職責權力。在授權模式下,決策權被授予某部門或地區,具體規定合作范圍、期待被解決的問題及合作規則,參與主體通過簽訂協議等方式進行合作,且這種機制往往得到上一級政府的支持。在強化權力集中的模式下,上一級政府主要通過設立一個新的部門或直接干預下級政府的方式以解決碎片化問題[16]。此外,Feiock指出,最后三種機制是更高權力機構強加給當地行為者的機制,有時不被認為是區域間合作的產物[11]。
本文建立了京津冀區域低碳領域協同的集體行動分析框架,包括一致動機、阻礙因素、外生因素,以及合作收益、合作訴求、核心行動者、協同機制、利益分配、技術創新、合作成本與風險等具體要素(如圖2所示)。

圖2 京津冀低碳協同的集體行動分析框架
1.核心要素分析
(1)一致動機
一致動機主要是指京津冀區域各主體在協同發展過程中存在不同的目標與利益訴求,但是通過不斷溝通,最終達成治理共識的過程[17]。它是府際間協同行為產生的前提,受合作收益與合作訴求兩大要素共同影響。在ICA理論中,區域協作的主要動力來源于行動者在合作中所獲得的收益,合作收益被認為是產生集體行動的核心動力,其中,集體性收益是指京津冀低碳發展給三地政府和企業帶來的共同收益。選擇性收益是指因合作給三地各主體自身利益帶來的提升。合作意愿與訴求也是影響區域合作的重要動力因素,京津冀在低碳領域協同發展過程中的共同訴求是達成雙碳目標,實現自身經濟與生態的雙重發展。然而,每個參與區域合作的城市都會因自身發展水平、產業分工、政府組織利益等原因而對區域合作有不同的期待訴求,這也是制約合作有效性的關鍵變量之一。
(2)阻礙因素
在ICA理論中,交易成本與合作風險是阻礙集體行動進行的關鍵因素,也被認為是判斷協同機制最主要的分類依據[18-19]。交易成本包括信息、協商和執行成本。其中,信息成本是獲取、處理信息所付出的成本;執行成本是指在合作協議的執行過程中,多種不穩定因素會影響合作方案的效果,一些突發事件還可能引起執行方案的變化;協商成本是指當多元利益主體很難達成一致談判結果時,協調整合各主體利益所付出的成本。合作風險主要源自參與合作的主體違約的背離風險和合作收益的分配不公的風險。
(3)外生因素
外生變量主要包括核心行動者、協同機制、利益分配、技術水平四個要素,它們影響區域協作的成本、風險和收益動機,從而進一步影響集體行動的成效。核心行動者是指在推動京津冀低碳合作過程中的重要力量,并決定了具體的協同機制能否形成[20-21]。在京津冀地區低碳協同中,核心行動者既包括中央政府,也包括京津冀三地政府、各市級政府,以及轄區內的企業與高校院所。協同機制的選擇是京津冀低碳協同的關鍵步驟,ICA理論給出了嵌入式網絡、協議契約和授權組織等多種化解集體行動困境的合作機制,具體體現為非正式會談、工作小組、政府間協議、聯席會議等。
2.互動機理
在京津冀區域低碳合作中,各協同主體在由利益與訴求所產生的一致性動機的內在牽引下,促使協同主體進行集體行動與合作。各主體對收益需求的差異,是影響區域合作的重要動力因素,也是制約合作有效性的關鍵變量之一。達成合作的協同主體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交易成本和合作風險,交易成本和合作風險是阻礙集體行動和產生行動困境的關鍵因素[11],并進一步影響著區域的集體訴求與收益。在這種復雜網絡關系中,核心行動者、協同機制、利益分配、技術水平等外生因素對協同主體的協同關系存在著促進與制約的雙重作用。當外生變量的改變降低了交易成本和風險時,將促進區域協同發展,使得區域合作取得成效并獲得收益,若不適合,則會進一步形成集體行動困境。這意味著需要對外生因素進行進一步調整和升級,需重新進行下一輪的協同。其中,行動者也是協調背信風險的重要干擾變量[22]。例如,上級政府的介入可以整合區域資源和決策,解決行政碎片化的問題。
本文將從一致動機、阻礙因素、外生因素三個維度出發,探討京津冀地區低碳領域協同發展的實踐特點及其存在的合作困境,提出相應政策建議,進一步促進京津冀低碳領域的協同發展。
京津冀低碳協同發展的合作形式呈現出多元化的特點,包括了中央層面頒布的規劃綱要,省級政府之間、市級政府之間、省級政府與市級政府間的合作,以及政府與公民、社會組織、企業之間的基層合作(如圖3所示)。中央層面的文件包括《能源中長期發展規劃綱要》《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與行動》《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等,前兩個文件提出了發展低碳經濟的主張,后一個文件則將京津冀協同發展上升為重大國家戰略,為京津冀低碳協同發展作出戰略方向上的指引。在省級層面上,三地的交通、科技、環保等部門均簽訂了不同領域的合作協議。其中,三地生態環境部門在聯合制定《關于加強京津冀生態環境聯建聯防聯治工作的通知》的同時,成立了京津冀生態環境聯建聯防聯治工作協調小組,進一步完善協調機制。在市級層面,張家口的綠電與雄安新區開展綠電市場化交易。在省級與市級的合作層面,張家口與北京在新能源交通方面展開合作,為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提供氫燃料電池汽車作為主要交通用車。在基層合作層面,河北省相關部門在新能源交易方面與企業深入合作,如共同建立了政府、電網、發電企業、用戶間的“四方協作機制”,新能源汽車產業聯盟、低碳環保產業聯盟等企業聯盟也相繼成立。

圖3 京津冀低碳協同發展的不同形式合作
根據ICA提出的合作機制,有網絡嵌入、有約束力的合同或協議、授權以及上級政府推動這四種解決合作困境的合作機制[23]。京津冀地區在低碳領域的合作上,對以上機制均有所涉及,呈現出逐漸健全的趨勢,體現為規劃綱要、合作協議、聯席會議、工作小組、交流論壇等具體形式。
在規劃綱要與政府文件方面,有關京津冀規劃的制定主體呈現出先中央、后區域、再地方的政策傳導趨勢,以中央層面的規劃意見為主。從2004年開始,中央開始制定有關京津冀能源、氣候等領域的強制性的指導意見、要求與規劃綱要。2015年《京津冀協同規劃綱要》發布以來,京津冀區域層面的規劃數量明顯增多,在交通、產業升級、生態環境保護、能源協同等多個領域制定了統一規劃。特別是2021年以來,隨著“雙碳”目標的提出,京津冀三地政府也紛紛制定了關于碳達峰碳中和的規劃和實施意見。
在合作協議方面,京津冀區域的中央與地方間、三地政府間,以及交通、科技、生態環境等各部門間均簽訂了多項政府間協議。近年來,京津冀也積極推進政企協議的簽訂,如2022年6月舉辦的“排污權市場交易啟動暨深化降碳產品價值實現戰略合作”的簽約儀式,河北省生態環境廳與河鋼一同簽署推進低碳高質量發展的戰略協議。此外,京津冀三地還簽訂了營商環境一體化發展合作框架協議、商事制度等重點領域子協議。
在開展聯席會議方面,京津冀聯席會議制度最早始于2004年的環渤海市長聯席會。2015年成立京津冀政協主席聯席會,京津冀真正建立了自己的聯席會議制度,并不斷發展成熟。在第七次會議中,聯席會首次圍繞推動京津冀生態環境問題進行協商研討;在第八次會議中,提出要進一步促進交通、產業、生態三大領域的發展和提升。后又成立京津冀常務副省(市)長聯席會,兩者主要負責區域內整體性正式性事務的交流。除行政首腦型的府際聯席會外,京津冀還成立了職能部門型的府際聯席會,包括京津冀工信系統聯席會、京津冀商務部門聯席工作會議,為地區間低碳方面的產業、科技交流提供有效協商途徑。
在工作小組方面,2014 年,為進一步統籌京津冀低碳協同發展,由國務院創設了“京津冀協同發展領導小組”,旨在通過上一級政府的統籌和協調,從而自上而下地緩解三地協作中的矛盾與沖突,推動京津冀地區府際協同的順利開展和良性發展。2022年初,京津冀三地生態環境部門聯合成立“京津冀生態環境聯建聯防聯治工作協調小組”,著重協調生態治理單一領域的聯合行動。
在交流會議方面,京津冀舉辦的有關低碳領域的交流論壇成立時間較晚,但在近年呈現快速增長的趨勢。2018年,第九屆地壇論壇聚焦生態文明建設和綠色金融發展兩大主題,開始關注低碳相關課題。自2021年起,專門針對京津冀碳中和協同發展的論壇與研討會產生,河北省政府與京津地區知名高校、高端智庫及其他機構攜手舉辦兩屆“碳中和愿景下京津冀協同發展論壇”,深入探討碳中和背景下的區域發展策略,為促進京津冀協同創新共同體探索新的思路和方法。
京津冀三地與低碳有關的合作領域也日益增多,開始于交通、能源、產業領域的合作,后逐漸發展到科技、大氣生態、碳交易市場等諸多領域(見圖4)。

圖4 不同領域的政策行動
在交通協同方面,一方面,京津冀地區積極推動交通一體化協同發展,基本形成了以“四縱四橫一環”運輸通道為主骨架,多節點、網格狀的區域交通新格局,通過減少通行時間的方式減少排放與污染。另一方面,京津冀地區積極倡導綠色交通,進一步強化京津冀地區萬噸列車、建筑材料、煤炭礦石等大貨物“公轉鐵”的政策,增強多種交通方式之間的轉換與銜接,從而減少京津冀地區貨車數量與尾氣排放。
在能源協同方面,京津冀三地聯合印發了《京津冀能源協同發展行動計劃》,提出能源戰略協同、能源設施協同等“八大協同”及其保障機制。其中,張家口在綠色能源發展方面的成就最為突出。張家口以支撐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為主線,建立了可再生能源示范區,重點發展氫能、風能、太陽能等新能源產業,并為冬奧會三大賽區提供100%清潔能源供應。
在產業協同方面,一方面表現在京津兩地的高耗能產業向外轉移。河北在產業承接轉移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據統計,2022年,河北承接京、津轉入基本單位4395個,唐山、廊坊和保定承接北京轉入基本單位最多。同時制定了政策文件,如《京津冀及周邊地區秋冬季大氣污染綜合治理攻堅行動方案》,提出取締關停、整改整治“散亂污”企業,深入實施鋼鐵行業超低排放改造。另一方面表現為低碳環保產業的發展。2013年,包括京津冀在內的6省市跨區域成立節能低碳環保產業聯盟。其中,以北京的發展水平最高,擁有的國家部委直屬環保科研機構共計43家,其他地區也在協同合作中取得了技術的提升。
在科技協同方面,科技部等九部門聯合印發《科技支撐碳達峰碳中和實施方案》,制定了支撐實現“雙碳”目標的多項保障舉措和科技創新行動,分別從能源、工業、城鎮化與交通三大領域,提出了科技創新減排的10個具體行動。在具體的科技協同實踐上,京津冀創立國家技術創新中心,圍繞新能源汽車、光電顯示等8個產業領域加快研發和建設攻關,京津冀多家企業舉辦京津冀零排放貨運技術研討會議,探討貨運汽車的減排技術。
在生態保護與大氣治理方面,京津冀地方層面積極推動協同的落地實施,三地的生態環境部門共同簽署《“十四五”框架協議》,提出綠色低碳協同發展、大氣污染聯防聯控等。2017年以來,京津冀多次開展大氣聯防聯控工作,碳排放得到有效控制,空氣質量明顯優化。同時,河北省積極通過植樹造林等方式提供碳匯產品。2018年,雄安新區首批簽發固碳產品和降碳產品,實現碳產品生產里程碑式突破。其中,白洋淀蘆葦項目與植樹造林項目簽發共生產固碳產品37287噸,分布式光伏發電項目中降碳產品減排2820.97噸二氧化碳當量。
在碳交易市場方面,京津冀正不斷完善碳交易市場體系,京津兩地的碳交易機構成立時間早,發展時間長,2008年北京、天津相繼成立了北京環境交易所有限公司與天津碳排放權交易所,覆蓋電力、熱力、鋼鐵、石化等多個高碳行業。河北的碳交易機構成立相對較晚,2014年,河北省在承德市開啟與北京市跨區域碳排放權交易,目前已經對重點排放的企業單位開展政策解讀、配額分配、模擬交易等內容的培訓工作。三地的碳交易市場建設初具成效。
1.多元主體訴求差異導致協同意愿不足
京津冀三地的發展水平、經濟結構均存在較大差異,使其目標定位與訴求各不相同,這就導致了京津冀三地政府在協作過程中的協作意愿不足。由于處于不同的發展階段,分屬三個不同的行政區域,在產業結構、碳排放量、碳匯產品等方面情況各異。由中央層面推動的低碳協同往往顧及三個參與主體的多元利益訴求,降低區域間協同的契合度。而在三地自發形成的低碳協作中也會出現契合度不高的情況,如河北在水資源和林業等碳產品供給和生產上,由于成本較高而收益不顯著,因此意愿往往不足,三地在低碳能源、產業、科技方面的協作中也會出現類似狀況。
2.協同機制力度欠缺導致合作成效不佳
協同機制力度的欠缺使得其合作成果難以有效落實。京津冀地區主要表現為以省際地方政府的橫向協作為主要形式,具體包括政府間協議、聯席會、工作小組及區域發展論壇等制度形式,但由于不存在行政隸屬關系及強制性約束力,簽訂合作協議的政府、部門消極不履行甚至違約的情況屢見不鮮[24]。省際的工作小組如京津冀及周邊地區大氣污染防治協作小組,盡管加強了一定約束力,但從組織結構上看尚不完備且權威性不強。
3.協作網絡尚不成熟
京津冀多元主體的協作網絡尚不成熟。目前,在京津冀低碳發展中,不論是交通、產業對接,還是大氣、生態治理,都是以政府間協作推進。盡管已經成立了商務部門的聯席會議與低碳相關產業聯盟,但社會力量參與程度依舊較小,2021年以后才陸續出現高校、企業等主體舉辦的低碳發展論壇,政府對市場的調節和對社會大眾的引導略顯不足[25]。此外,以資源密集型產業為主的河北省,與發展高端制造業、金融業、高科技產業為主的京津兩地的協作十分有限,三地企業間的協作交流不夠密切。總的來說,京津冀區域在低碳領域的協作主體主要集中在省、市層面的政府及公共部門,社會主體參與度相對較低,缺乏一個基于市場主體的多層次、互信、多元協作網絡[22]。
1.影響一致動機的差異化訴求
合作收益與意愿訴求是形成合作動機的關鍵要素,協作主體間不同的訴求和利益追求有時也阻礙著一致動機的形成,京津冀三地在低碳領域協同發展過程中便存在著各自的不同目標訴求。北京作為國家政治中心,它同津冀兩地進行協同發展的意愿相對較弱,更希望周邊區域能夠承接其高耗能產業轉移,完善產業協同治理機制,更多地傾向于援助性質和疏解非首都功能的目的。由于天津與北京的產業功能定位存在重合,因此兩地的競爭意識大于合作意愿。河北作為京津的重要產業轉移區與外圍生態屏障,它在減碳降碳過程中的任務更重,付出了經濟和生態的雙重成本,因此更希望京津分擔其產業轉型與創造碳匯的成本。
2.阻礙集體行動的交易成本與合作風險
行動者之間的交易成本與合作風險是阻礙集體行動的關鍵因素。在交易成本方面,首先,三地分屬不同的地方政府,信息共享平臺較少,盡管已在大氣、科技資源等領域搭建了信息共享平臺,但平臺所覆蓋的領域、范圍和數據尚不全面,未能發揮最大限度的治理作用,存在較大信息成本。其次,由于執行成本一般隨參與主體數量的增多而增加,京津冀區域常常涉及多個主體協議的簽署,如北京市懷柔、密云兩區與河北省承德市簽署的潮河流域生態環境聯建聯防聯治合作協議等,存在較高執行成本。在合作風險方面,多方主體在協作過程中,由于存在多方利益和訴求差異,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參與者可能會違反合作協議的背離風險,以及利益分配不公的風險,使得其政府間協議與備忘錄上的執行成果并不顯著,同樣需要上級介入、建立利益協調機制與生態補償機制等方式加以改善。
3.低碳合作中的核心行動者因素
京津冀核心行動者包括中央政府、京津冀區域政府與社會力量。首先,三個行政區間目前缺乏強有力的行政力量與領導核心,缺乏相關統一規定與標準。《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京津冀協同規劃綱要》等文件都未對區域間跨界的低碳合作及“雙碳”目標的達成作出明確規定,導致區域展開合作時無法可依。盡管三地針對“雙碳”目標紛紛出臺了各自的促進條例和實施意見,但并沒有聯合出臺實施意見,在減排量、碳匯增加量等方面未達成統一標準。同時,京津冀三地分屬不同政府,實現行動耦合的難度大。
4.協同合作機制因素
每一種機制都有其利弊。嵌入機制如會談、工作小組等,具有形式靈活、回應速度快的特點,這種互動關系能夠讓行動者確定哪個合作伙伴更值得信任,進而減少交易成本,但對信任基礎要求較高,約束力度較差。有約束力的合同機制一定程度既能保留合作主體的自主權,又能提供一個較為正式的機制,但由于缺乏完善的問責和監督機制,約束力度有限。上級政府推動的機制在合作雙方的合作意愿較小但阻力較大時,可以在短期內迅速推動合作的形成,但容易出現協同機制的適應性問題,在具體實踐上為了檢測機制的合理性,也會耗費大量成本。幾種機制均存在優勢與不足,需要在不同的合作領域選取不同的合作方式。京津冀地區目前主要以嵌入性、合同機制形式為主,授權及強力推動下的機制形式較少。在政府間協議、聯席會議機制方面的建設初具成效,但對合作協議的執行尚未形成完善的約束機制。此外,京津冀區域除在大氣領域的聯防聯治領導小組外,尚缺乏區域性的行政組織和管理機構。
5.利益分配因素
京津冀地區各要素資源分配不均導致區域主體間利益分配不平衡,是京津冀地區在低碳領域協同發展的核心難題之一[26],直接相關的就是利益補償機制的建立。盡管京津冀三地政府建立了一系列具體協同機制來推動低碳協同行動,但沒有真正涉及協同“利益問題”這一本質問題。特別是在生態補償機制上,如河北張家口、承德等地區為京津提供的水源,其補償標準并沒有一個科學的計算。同時,河北作為京津的風沙源治理區,開展了封山育林、退耕還林等一系列工程,在林業、農業方面造成了不小損失。由于未建立相應的生態補償機制,區域內經濟發展與生態建設矛盾突出,不利于區域經濟合作的長遠發展。利益協調不均導致了京津冀三地低碳協同治理的意愿與動力不強,嚴重阻礙了地方政府協同合作的參與熱情與合作力度。
6.科技創新與協同因素
京津冀科技創新與協同尚有不足。一方面,京津冀三地在科技創新方面還有提升空間,產業發展有待進一步升級,新能源與清潔能源的使用有待進一步推廣和普及。另一方面,在碳相關監測、核算技術方面存在不足。定量體系建設存在技術困境,具體體現在碳排放計量、數據的監測和評估、碳匯價值核算與評估、生態補償的量化標準等,技術的提升是完善碳排放核算與碳匯評估體系的重要一環,更有利于推進利益補償機制的建立。
為更好地促進京津冀三地減污降碳和低碳領域的協同發展,京津冀地區在產業結構與產業布局上仍需要進一步優化。主要表現為北京疏解非首都功能,天津的去中心化與河北的去重型化[27]。特別是河北地區,一方面,對“三高”企業要繼續降污減排,制定科學統一的年度、季度規劃,為企業設定合理的碳稅和排放限值[28],并通過階梯定價的方法吸引企業執行低碳改革政策。另一方面,要培育新能源等戰略性新興產業,如促進張家口、承德地區的農副產品加工業、綠色農業等綠色低碳產業發展,發揮雄安新區在綠色低碳產業和新興產業上的示范帶頭作用,引入高新技術人才,重視低碳技術的研發和運用,從源頭上減少碳排放。
要進一步加強生態環境治理,增強京津冀碳匯能力,持續推進京津冀生態過渡帶建設、京津風沙地區治理以及三北防護林帶保護、修復工程。要加快建立長效的生態補償機制和碳匯產品價值實現機制,妥善解決三地經濟、生態利益發展不平衡的問題。一要制定統一標準,建立正式的京津兩市對河北地區在植樹造林、治理過渡帶等方面的補償標準,并建設評價、溝通機制及生態產品交易平臺。二要拓展補償資金的來源,成立京津冀地區生態補償專項資金,用于補償區域內林業、農業用地損失的費用,并引導社會資本進入生態補償領域。三要豐富生態補償方式,除了資金上的補償外,還可增加產業、技術、人才輸送、用水權、排污權等市場化的補償方式,并形成差異化的補償標準。
京津冀區域應充分協調三地創新優勢,縮減三地科技基礎間的差距,提高區域創新能力。首先,低碳技術創新是支撐“雙碳”目標實現的重要驅動力之一,應重視低碳技術創新,圍繞交通、能源、產業等低碳相關領域,加強現有低碳技術在京津冀地區的交流合作與實際應用,促進傳統生產方式向綠色低碳技術的轉型升級,將京津冀區域建設成為引領低碳發展的示范區。其次,發展低碳技術以外的現代信息技術,一方面發展碳相關監測技術、核算技術等,制定出生態補償的量化標準,從而為建立能源使用與碳排放監控機制和利益補償機制提供技術支持。另一方面,完善京津冀區域現存的信息交流共享機制,建設京津冀地區在交通、產業、生態環境等方面的信息共享平臺,進一步整合資源,打破區域間信息不對稱、獲取信息困難的困境,提升京津冀聯防聯控能力和水平,降低交易成本與合作風險。
碳交易市場規模存在碳減排效應,擴大市場規模可降低能源消費總量、推動低碳技術創新等。首先,要完善金融機構參與碳排放權交易的準入機制,加強政府監管,推動碳期貨、碳期權等綠色金融碳產品開發,擴大市場規模、提高市場碳配額流動性,助力碳市場發展。其次,要進一步擴大碳交易企業覆蓋范圍,完善鋼鐵、化工等高污染、高碳排放企業參與碳排放權交易的準入機制,同時提升政府服務水平,建立企業與政府碳交易主管部門的互動管理機制,提高企業參與碳交易的積極性。
首先,強化中央層面的頂層設計,特別是在能源、產業、科技的協同上需要中央的規劃和協調,從功能布局和均衡發展的戰略高度促進三地合作,增強協同力度,降低合作風險。同時,還需中央統一碳相關的組織法制與碳排放量標準,使京津冀三地有法可依,有規可循。其次,要優化京津冀三地政府之間的合作機制,進一步加強低碳合作領域的聯動協調。單一合作機制無法完全解決京津冀低碳協同中的問題,因此要促進多種合作機制共同發展,把以會議、會談、工作小組、委員會為主要形式的嵌入式網絡合作機制與以政府間協議為主要形式的合同機制、授權機制相結合,并根據合作區域的具體需要,將多種合作機制嵌套使用,形成復合型的合作機制。再次,要進一步重視市場、企業、高校科研院所等力量,加強不同主體間的互動,鼓勵跨區域行業協會、聯盟與交流會議的建立和舉辦,發揮企業、高校在該領域科技創新、機制研究等方面的帶頭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