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偉,劉海軍
(上海市質量和標準化研究院,上海 200031;中共中央黨校,北京 100091)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發展數字貿易,加快建設貿易強國”“穩步擴大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在強調推進數字貿易的同時,對構建開放包容的數字貿易規則作出了重要部署。[1]數字貿易是借助新一代信息技術開展的各類貿易活動,數字技術驅動供應鏈產業鏈價值鏈加速升級,推動數據要素跨境流動,加速傳統貿易規則和全球治理格局重塑。從全球范圍看,主要發達國家陸續制定了有利于自身發展的數字貿易新規則,形成“一家獨大”的規則主導局面。我國是全球最大的電子商務市場,近年來成為數字經濟最具發展潛力的新興經濟體,需要在全球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貢獻更多“中國智慧”。
數字貿易與傳統貿易相比,表現出一些明顯不同的新特征。首先,產品和服務主要體現為數字化的內容和交付形式,新興產品與服務形式正在成為重要的交易標的物,其中以數字出版物、動漫游戲、數字音樂影視、社交媒體和應用軟件,以及數字金融、智慧醫療、在線教育等數字服務為代表。其次,數據作為新型生產要素,既可以有效支撐生產決策,提升其他要素的生產效率,還能通過直接參與生產過程,影響新興數字行業發展。再次,數字貿易活動以互聯網平臺為主要載體,將生產與營銷等過程有效聯通并與交易主體高效匹配,通過在支付、運輸、通關等環節廣泛采用成熟數字技術,可以大幅降低貿易成本、有效提升交易效率。與此同時,現有國際貿易規則還無法有效適應數字化轉型帶來的新變化,因此有必要專門針對數字貿易開展國際規則相關問題研究,并就數字貿易的理論適用與規則需求展開討論。
數字貿易起源于電子商務,一定程度上仍部分適用于傳統貿易理論。開展數字貿易同樣離不開一個基本前提,即不同地區間在比較優勢方面存在差異。數字貿易中新出現的數字產品與服務是由數字技術以及數據要素的能力與稟賦驅動的,在生產優勢上也就產生了與傳統貿易標的物明顯不同的差異,從而為數字經濟時代國際貿易提供新生動力。例如,使用數字產品與服務能夠使日常生產以及生活變得更加便捷與便利,采用線上電子貿易的銷售模式,或者開展企業數字化轉型,則可以幫助中小微企業找到更多商業機會。此外,借助網絡數字平臺開展傳統貿易,還能幫助發展中國家實現與國際市場的深度嵌入與有效連接。
現有的國際貿易規則體系是在傳統理論指導下逐步成型的,突出強調了貿易自由化原則,主要以消除不合理的貿易壁壘為目標追求,對應的全球數字貿易規則構建,也多以追求自由開放為目標。然而,數字貿易中出現了一些明顯有別于傳統貿易的新特征,形成了對傳統理論的新挑戰,這給相應貿易規則制定提出了新命題。例如,相較于傳統貿易,數字貿易的比較優勢具有很大的特殊性,對后發國家而言,很可能會加大其趕超發達國家的難度。傳統的貿易理論認為,各個國家依據自身要素稟賦優勢參與國際貿易進程,但整個國際分工格局并非一成不變,發展中國家更可憑借后發優勢實現跨越式發展。即首先依靠本國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優勢,對發達國家外包轉移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大量承接,然后再借助國內經濟發展、社會進步以及知識積累、人才培養等方面的助力,一步步按照勞動力、資本、技術再到知識密集型的次序推動產業轉型升級。尤其對于那些已經掌握一定水平知識與技術的發展中國家而言,還可以選擇通過自主創新道路來實現對發達國家的“彎道超車”,從而逐步超越發展中國家的常規發展階段。
但是,在數字貿易過程中,由于以下幾方面原因,傳統國際分工中的發展中國家實現跨越式發展的規律有可能會失效,使得后發國家難以跨越“新數字鴻溝”。具體表現為:一方面,發展中國家既有的勞動力成本優勢正在逐漸消失。數字產業高度依賴數字技術以及數據資源,屬于典型的技術、知識與信息密集型產業,數字產品與服務的生產與開展過程呈現高度信息化、自動化和智慧化等特點,隨之而來的是其對廉價勞動力的需求大幅減弱;另一方面,發達國家以生產環節外包來節省成本的動機正不斷減弱。數字產業更加注重對技術與人才的投入,對傳統制造、加工環節需求減少,而相應的知識、技術儲備以及人力資源通常集中于發達國家內部,生產環節外包也就不再具備優勢。此外,數字貿易中數據的跨境流動還可能催生發達國家“數據殖民主義”傾向。數字貿易采用互聯網實時傳輸方式,使得數字貿易企業能夠以極低的成本采集到大量的境外數據資源,并在本國境內使用。通過利用數據資源,數字產品與服務所需的邏輯、算法和運營模式將被高效優化,并能推動數字產業創新發展,從而進一步凸顯數字貿易出口方的比較優勢地位,引發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數據殖民”。
數字時代,國際上各個國家都尤為重視保護數據主權,使得數據要素兼具政治與經濟兩方面的復雜內涵,為此在思考數字貿易理念和原則的同時,應考慮和重視這些因素。一般的傳統貿易理論認為,自由貿易有利于改善全球各國及其人民的整體福利,因而國際貿易規則應以盡力破除貿易壁壘為目標,促使各生產要素在全球范圍內盡可能地實現優化配置。這就要求各國在經濟主權上要有一定程度的讓渡,以便減少對生產要素自由流動的干預。數字貿易以數據的自由流動為前提,由于數據要素可以實現與技術能力、產品性能和服務質量的互為強化,經濟價值極其巨大,且可通過極為低廉的成本獲得,在使用中能夠做到零成本無限復制而本身不受損耗,造成數字企業在主觀上都會希望可以最大限度地攫取和壟斷全球數據資源。然而,從各主權國家自身角度來看,數據要素中隱含大量牽涉國家機密、重點行業以及個人隱私等重要敏感信息。主權國實施數據監管,不僅僅是出于提升貿易效益、增進國民福利以及保護幼稚產業等經濟效益方面的考慮,更是保護國家治理能力、國家安全以及國內公共政策自主權與公民權利等社會安全穩定發展的需要,具有相當的合理性與必要性。所以,在制定全球數字貿易規則時,都應對各國的數據監管權力給予充分的尊重和保障。
在進行傳統貿易時,商品與要素的跨境流動主要取決于海關的通關管制,相關的學術研究更多集中在海關通關管制對國際貿易所產生的限制作用等方面,以及依據貿易保護理論從增加國家財政收入、提升國內就業和保護新興產業等角度入手,對政府關稅或非關稅等措施實施必要性的闡釋。然而,數字貿易的基本運行方式表現為境外的數字企業可以直接取用境內的用戶信息,整個交易流程全部通過線上實時完成,如匹配、訂購、支付等,數字產品與服務也多以線上形式直接提供至他國用戶。面對此種情況,數據能否實現跨境自由流動,以及數字企業能否順利開展國際商貿活動,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取決于貿易國對于電子商務、知識產權、數據交易、消費者權益及個人隱私保護等所制定的國內法律制度。而不同國家對貿易限制對象、外資準入范圍以及數據保護標準等內容的規定還存在較大差異,將會影響到數據流動的流暢性,制約數字貿易健康發展。甚至還有一些國家由于數字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欠缺,仍采用“一刀切”式的貿易管制措施,更加容易產生所謂的“制度距離”,也將超越傳統貿易理論中“引力模型”提出的“地理距離”,對數字貿易未來發展產生基礎性影響。[2]值得警惕的是,有些國家的國內規制還可能借由維護國家安全、保障公民權益等正當目標為名,使其表面上顯得更具有合理性。由于全球范圍內暫未對國內規制的相關內容達成共識,也有可能導致新的數字貿易壁壘。
綜上,在研究制定全球數字貿易規則時,需要綜合分析數字貿易的新特征,為貿易各方營造一個安全可信的數字交易環境。其中,涉及兩個關鍵點需要解決:一是協調各國對數字貿易的國內規制達成一個基本認可的指導性原則。新技術、新產品、新業態、新模式的不斷涌現,給傳統國際貿易規則制定帶來巨大挑戰,新興數字貿易背景下的規則重構需要實現各國國內規制的協調一致,對數字貿易的全生命周期流程作出統一規范,尤其要注重發揮數據自由流動的基礎性作用,堅持在尊重各國數據主權基礎上達成各國監管政策的總體統一,盡可能減少阻礙數字貿易發展的制度性障礙。二是對數字貿易利益分配盡可能做到公平合理。當前,數字技術的更新迭代以及數字企業的利潤積累的發展速度遠遠超于傳統貿易,造成國家間貿易利益分配的差距不斷擴大并趨于兩極分化。其中,發展中國家更容易遭遇對外數字合作受阻、數據資源流失、數字發展能力受限、數字經濟價值鏈處于“低端鎖定”等種種困境。如何才能保證發展中國家更多、更好地享受數字經濟紅利,將是數字貿易規則制定需重點關注的問題。然而,當前各經濟體所提出的數字貿易相應規則、方案,都難以有效和徹底地解決上述難題,怎樣在全球范圍內構建廣泛認可的數字貿易規則體系?這仍是一個值得深入探索和反復討論的問題。
目前,全球數字貿易規則主要涉及貿易便利化、知識產權保護、數據流動與市場準入、數字技術與數字包容發展等多個方面。[3]其中,貿易便利化是全球共識較多、規則爭議較少的領域,而數字包容發展問題在現有規則體系中卻少有涉及,對不同發展水平國家間的利益分配缺少必要的協調與平衡舉措。國際上數字貿易規則爭奪的焦點,集中在知識產權保護、數字稅征收、跨境數據流動以及數字技術支撐等核心議題上。
貿易中的知識產權保護規則及其制定,對于促進各國技術與經濟交流作用明顯,因而數字貿易中的知識產權保護規則也成為各國重點關注的內容。在現行的國際貿易體系中,西方發達國家不但擁有技術領域上的絕對優勢,而且在知識產權保護領域也擁有更為完善的規則約束。在兩方面優勢的雙重作用下,新的知識產權數字壁壘會進一步強化發達國家已有的技術優勢與市場優勢,繼而加大發展中國家參與和發展數字貿易的阻力。
數字經濟發展已進入快車道,美國等發達國家持續通過雙邊及多邊貿易協定來強化數字經濟知識產權保護,進一步固化知識產權數字壁壘的國際規則。比如,2010年正式向外界公布的針對國外市場開創的惡名市場名單制度(Notorious Market),明確列出侵權知識產權或知識產權保護不力的外國企業及市場名錄。盡管這一名單制度對其他國家并無制約效力,但作為美國知識產權執法體系中的一部分,該名單的每次發布都會受到廣泛關注,對知識產權保護及國際貿易發展產生重大影響,也對其他各國數字貿易規則制定起到一定的“示范”效應。
此外,美國制定的《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WCT)以及《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和錄音制品條約》(WPPT),開創了網絡條件下知識產權協同執法的先河。通過這兩個條約,逐步實現美國國內知識產權標準以國際條約的形式向全球推廣,從而提高國際數字貿易中知識產權保護的規范化水平。實踐證明,美國主導提出的知識產權標準規范,進一步鞏固了其超強的數字貿易“領先”優勢。同時,還起到制約其他新興經濟體發展數字經濟的作用,通過對數字貿易及相關知識產權等規則制定權的搶占,更好地保持了美國數字經濟全球霸主的“強勢”地位。事實上,過高的設定知識產權保護標準,已經成為一些發達國家抑制其他經濟體并通過創新維持其市場地位的工具,遏制了發展中成員方在國際貿易中的人力資源優勢和技術進步速度。
全球數字貿易迅猛發展,對傳統經濟構建的國際稅收體系和規則帶來巨大沖擊。近年來,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一直在尋求就應對數字經濟征稅問題達成全球共識的解決方案,經過長達數年的研究,于2019年提出“雙支柱”改革方案,但由于事關全球各國國家主權和稅收利益,且規則本身的創新和復雜程度較高,雖然國際談判持續多年,但仍未達成一致。與OECD的多邊一致同意方案相比,聯合國則提出了更為現實、靈活的方案,各國可以通過雙邊或多邊稅收協定談判出一個相互可以接受的方案。在聯合國《關于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間避免雙重課稅的協定范本》2017修訂版、2020修訂版中,分別新增了第12A條款和第12B條款,加入了有關數字稅的內容,包括允許來源國通過預提稅形式對數字服務征稅,并允許對自動化數字服務所得進行源泉課征等。
歐盟于2018年3月首次公布數字經濟公平征稅方案,針對美國大型科技公司提出“制裁”舉措,試圖利用數字服務稅(DST)這一暫時手段,應對美國數字經濟的沖擊挑戰。表面上看,歐盟征收數字稅的主要理由和基本邏輯,在于其認為互聯網公司的稅率太低,而用戶參與了價值創造也要獲得相應“報酬”。然而,實際上卻是歐盟不滿美國互聯網公司獨自“享用”利益,這不符合歐盟內部利益再分配的數字稅初衷,且與歐盟自身“統一市場,不同稅率”的治理理念相悖。不過,在實際操作過程中,該稅種因牽涉多個美國科技互聯網巨頭,引發了美國對該稅種征收的強烈反對,并以對法國擬征數字稅為開端,實施了著名的“301調查”“報復”行動。
總的來看,在經濟數字化時代迅速來臨的大背景下,推進國際稅收規則和體系改革已成為大勢所趨,但全球范圍內還沒有達成數字稅方案的共識。盡管征稅屬于一國國家主權范圍,但是單邊性質的數字稅并不利于數字經濟條件下的國際稅收合作。各國對此持有不同意見,只有歐盟出于自身利益需求,提出臨時性征收數字稅的構想。由此可見,國際數字貿易規則中的稅收規則還有待完善,建立新型的數字稅收國際規則呼之欲出,更多的雙邊、諸邊以及多邊協商談判也成為各國的共同期盼。
廣義的數字貿易通常包括三類,即數字化支撐下的貨物貿易(電子商務)、數字服務貿易和數字內容貿易,因而對應的數字貿易規則也至少有三類,但其中都不可避免會涉及跨境數據流動。2013年,OECD在修訂《關于隱私保護與跨境個人數據流動的指南》時,特別提出改進跨境數據流動的相關辦法,強調通過加強隱私執法、提升防護等級來確保數據交易安全。其中,規定在涉及個人數據的跨境流動過程中,各個成員國要采取合理措施,確保其過程安全穩定;還規定要避免以保護個人自由和隱私為名來制定相關法律、政策,在事實上不得設置超出其保護水平的障礙。與之相類似,世界貿易組織(WTO)《服務貿易總協定》(GATS)也有相關條款,但因誕生于互聯網發展早期,協定中有些設定還不充分,因操作不順而未能全面普及。
美國在多個國際談判中都倡導數據跨境流動,在國內相關立法中對某些重要數據的跨境作出嚴格限制?!睹滥訁f定》(USMCA)提到要推動數據跨境的自由與便利流動,嘗試通過法律對本國數據跨境傳輸作出限定,在安全協議等文件中也明確了數據跨境的相關要求。在跨境數據流動規則制定方面,美國已經擁有了較為強大的主導權和話語權,能夠十分靈活地利用規則所賦予的空間和余地來維護自身利益。不過,為了維持其在數字貿易中的領先地位,與歐盟的規則更為系統化相比,美國對于數據跨境流動的規則設定整體上較為寬松。
總的來看,全球國家間數據跨境流動將是大勢所趨,數據確權、數據交易和數據共享等問題也會在國際貿易領域得到更多關注。相應的制度機制、管理辦法等也都會帶有一些各國自己的“特色”,如何制定既能滿足本國利益又不侵犯他國權益的數字貿易規則成為新的核心議題。在規則制定與執行過程中,數據跨境流動也將不斷加快,隨之而來的戰略博弈所導致的跨境數據流動風險也將愈演愈烈,這些都需要引起高度重視。
數字貿易的發展推動了數字技術的廣泛使用,而新興數字技術也助推貿易過程變得更加高效和便捷。通過采用國際公認的技術標準可以有效消除貿易中的技術性壁壘,促進貿易暢通和技術進步,而依靠道德倫理規范則可保障技術的公正使用和不被濫用,營造安全可信的貿易發展環境,守護人類尊嚴與福祉。新興數字技術正在成為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的關鍵問題。例如,《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明確要求采用道德規范來建立國內治理體系,以保障人工智能技術被安全、可信和負責任地使用,不過其中較少涉及除人工智能外的其他技術。此外,僅僅依靠科技倫理可能導致一些國家對技術本身賦予強烈的政治意味,并以此為手段推動技術標準的“排外化”以及技術合作的“小圈子化”,對特定國家的技術與產品實施歧視性政策。
相對而言,我國已有多項核心數字技術處于全球領先地位,未來的市場空間潛力巨大。隨著在技術標準方面國際話語權的持續提升,我國主導和參與國際標準制定將會越來越多,也會進一步助推先進數字技術更快、更好地走向國際舞臺。不過,在數字技術和數字貿易迅猛發展的大背景下,更要警惕發達國家以科技道德倫理為由,發起對我國技術和產品的“污名化”指責。
總的來看,我國不能局限于人工智能治理的道德規范,要更多關注其他領域中與全球可持續發展相關的各種技術,將貿易數字化、標準互通互認等放在與技術倫理規范同樣重要的位置,廣泛推薦和采用國際公認的技術標準,鼓勵、引導和推動新興技術應用,力求在數字技術使用過程中盡可能做到公正、可控和負責任,以此促進國家間技術治理規則標準實現“軟連通”。
目前,全球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仍處于探索與初創階段,國際上的數字貿易規則體系尚未形成統一標準,主要發達國家和區域間圍繞數字規則制定的競爭博弈日趨激烈,增加了未來國際數字貿易發展走向的不確定性。復雜多變的數字貿易規則發展現狀,也對制定更加統一的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帶來新的風險與挑戰。
數字化時代,隨著全球性信息網絡加速建立,各國家各領域的交流日益頻繁。全球產業鏈的區域化發展,促使聯盟化的經濟體成為主要經濟體,在國際貿易中尤為凸顯。世界各國普遍認為,制定聯盟間貿易協定和技術標準等,將有助于加快聯盟內各地區“分化”,通過建立發展共識、壯大聯盟競爭力實現共同提高。此外,各大城市還能通過規則與標準的制度型開放,更好地代表國家參與數字貿易國際新規則、新標準的制定,更好地表達各國經濟發展理念和數字治理方案,以此增強規則和標準制定的主導權。積極參與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也正在成為世界各國數字經濟發展的“必爭之地”,各個國家尤其是主要發達國家,都想成為規則制定的先行者和領導者。但是,從實際情況看,各國由于自身發展階段、產業基礎等客觀條件的巨大差異,且存在對數字貿易的不同認識,目前還缺乏較為統一的數字貿易規則體系。
數字貿易規則和標準制定的初衷,是為了有效協調各國利益關系、調和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間的潛在矛盾。從執行效果看,包容審慎等寬松規則有利于數字經濟發展,但可能伴隨新的風險,比如發達國家可以借此實施數據壟斷,從而控制全球經濟走向,對發展中國家利益造成極大損害。反過來看,如果規則條款太過嚴苛,雖然有利于降低風險,卻會制約數字經濟發展,不過有利于發展中國家更好地保護自身利益。比如,數據跨境流動規則的制定,在于協調國家利益、產業發展及風險控制等各種關系,如何取得平衡成為各國發展數字經濟的重要考量。規則設定無論寬松還是嚴格,均可能在保護國家安全、商業利益以及個人隱私等方面帶來沖擊,高效的協商機制便成為各國的共同需求。
以美國和歐盟為代表的發達經濟體,依靠其在數字化領域形成的先發優勢,構建了具有一定約束力的數字規則框架,把控了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主導權與話語權,較為公認的是“美國模式”和“歐盟模式”兩種主流模式。美國注重自身引導下的多邊數據跨境流動機制,試圖依托其強大技術優勢實現數據資源壟斷和規則強制執行,旨在扮演國際規則的重要制定者與設計者角色。美國的規則制定凸顯了其數字貿易的特點和意愿,積極主導貿易談判并推動美式規則制定,鼓勵各界加強對規則制定理論問題的集思廣益,最終目的是使各類規則更加貼合美國的利益訴求。歐盟規則制定略有不同,立法舉措被擺在更加重要位置,通過出臺與個人信息保護有關的一系列數字法案、建立單一數字市場有關辦法等,確保本土數字經濟公平發展。其規則制定的不足之處也較為明顯,主要是還沒有形成相對獨立且可以覆蓋整個歐盟的制度體系。美國和歐盟發展數字貿易的目的正在趨于統一,但對數據跨境流動和個人隱私保護等理念還存有較大分歧,尚未形成統一且廣泛認可的數字貿易規則。
我國數字貿易政策體系也在加快形成,但相較于歐美等發達國家,我國的比較優勢在于數字化支撐的電子商務方面?!皵底仲Q易”概念首次出現是在2019年的一份政策文件中,圍繞擴大數字服務出口這一核心目標陸續出臺一系列政策,以制度建設、市場開放、產業發展、出口促進、安全保障等為支撐,初步建成了基礎政策體系,并提出一系列配套措施,包括建設國家數字服務出口基地、推動服務貿易數字化轉型,以及鼓勵支持數字技術、數字產品與服務、數據交易等。近年來,我國大力推進制度型開放,比如2021年中辦、國辦聯合印發的《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行動方案》,就提出了促進內外貿法律法規、完善市場競爭、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等重點領域的標準規則。北京、上海等地率先試點,積極推進跨境數據流動、云服務開放等工作,在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等方面積累了經驗。在WTO層面,我國也在積極參與數字貿易相關規則談判,比如通過開展電子商務多邊談判,已與其他75個世貿組織成員國簽署了《關于電子商務的聯合聲明》,并提交了4份改革提案(截至2021年12月)。2021年以來,我國更是加快參與數字貿易國際規則制定步伐,推進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以及《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進程,出臺《關于落實中國—東盟數字經濟合作伙伴關系的行動計劃(2021-2025)》等文件,開啟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3.0版建設。
第一,經貿規則對數字貿易的適用性不強,新興數字貿易協定普遍難以兼容。目前,國際上對數字貿易的內涵和分類還沒有統一,相關規則的適用范圍與界限尚不十分明確,容易引發法律爭議。在我國已簽訂的各種國際條約、協定以及公布的相關法規中,關于數字貿易也沒形成完全統一的稱謂,數字貿易的概念缺乏清晰明確的定義,大多采用電子商務或跨境電子商務等表述,針對范圍十分有限,無法有效覆蓋和服務于當前高速發展的數字貿易全部內容。另外,全球范圍內也沒有統一的數字治理規則框架,缺少不同國家間的協調機制,尤其在諸如數據流動與安全、數字知識產權保護、消費者權益維護、爭端解決等方面還不夠完善,有可能留下一些法律“空子”被利用,潛藏的法律風險不容忽視。在主流WTO、OECD等多邊框架下,各成員國相互之間仍然存在較大分歧,意圖列入數字貿易制定的議程大多沒有實質性進展,為此各成員方紛紛轉向簽署區域貿易協定。不過,這些新出現的數字貿易相關協定以及非約束性制度安排,在核心訴求、機制設計以及實現方式等方面仍存在較大差異,全球范圍內的制度聯通、政策對接與監管協調并未得到有效改善,致使數字貿易發展的合規成本明顯升高。此外,出于各國國內對政府監管、產業發展及隱私保護等方面的不同目的,各國的國內法律與國際規則之間還有不少“沖突”,無形中制約了國際數字貿易規則的制定與執行。
第二,全球數字鴻溝日益擴大,進一步加劇了全球數字經濟發展的“馬太效應”?!皵底著櫆稀睂Πl展中國家參與相關規則制定產生深度影響,個別國家連基本的互聯網等基礎設施都不健全,全球數字化轉型中“數字孤島”難以根除。發達國家圍繞數字規則的博弈卻愈演愈烈,數字治理之爭正在成為某些大國的競爭工具。全球數字貿易“聯盟化”趨勢也在不斷加強,傳統的以WTO為代表的多邊框架未能在數字貿易方面取得積極進展,進而加速了美歐等國拉攏利益相關者構筑規則同盟的步伐。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一退一進之間”,規則制定進一步倒向有利于發達國家的一邊,發展中國家的壁壘進一步加大,導致數字領域“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加大了數字經濟發展的兩極分化。對于我國來講,針對國際數字貿易規則提出的一些主張,與歐美所主導的國際主流趨勢存在較大差異,在區域規則制定中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
第三,數字貿易規則相對穩定,但與“摩爾定律”沒有完全實現同頻共振。一方面,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是一個涉及多方利益訴求,并且需要反復協調的過程,由于各國技術發展背景與水平差異較大,對技術發展趨勢的預判以及風險挑戰的認識也千差萬別,各方對于平衡發展與安全、創新與監管的態度不盡相同,不同利益集團有著自身不同的規則偏好與優先事項,從而導致國際數字貿易規則難以快速變革和調整,保持相對穩定狀態。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帶有明顯的技術驅動性,隨著大數據、人工智能、云計算、物聯網等新技術的不斷涌現與應用,以及集成電路、半導體產業的升級換代,數字經濟不斷推動相應的制度規則創新。科技進步正以“摩爾定律”描述的每18至24個月翻一番的驚人速度突飛猛進,然而現有的數字治理及其規則依然不完善甚至嚴重滯后,未來走向能否有效適配技術的更新與發展仍存在較大不確定性。兩相對照,數字規則的相對穩定與數字經濟快速發展之間形成張力,極易造成規則與技術脫節等風險。
數字貿易快速發展對國際規則提出了更高要求,但我國在高水平國際規則制定中能力較弱,面臨參與不足與“中國方案”展現不充分等問題,加之主要發達國家加緊規則制定權爭奪,擠占了我國話語權和發聲機會。針對美國破壞多邊貿易主義體制等行為,我國應當團結世貿組織其他成員積極應對、有效回擊,在新時代國際經貿規則體系形成和發展中發揮引領作用。[4]
當前來看,我國在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的作用發揮還不明顯,要提高在規則制定中的地位就必須靠實力說話。因此,要堅持自信自立、堅持守正創新,充分利用我國跨境電商積累的世界領先優勢和我國獨有的制度優勢,大力推進跨境電商創新發展,牢牢把握發展中的政治方向,優先加快貨物貿易領域電子商務規則制定。借助數字經濟和新基建迅速發展的“東風”,依托國內海量數據和豐富技術應用場景的先發優勢,在國際規則協商談判、對話交流等具體事務中,突出數據監管、隱私保護等國家數字主權地位。堅持依法治理與系統觀念,優化完善國內數字貿易相關立法和制度體系,建立健全數據要素市場、跨境數據流動和數據風險評估一體化的監管機制。進一步完善和落實數據要素基礎制度,在基礎理論研究、國際交流合作、智庫成果共享等方面探索“全球化”路線,加快現有研究成果向通用規則轉化。堅持問題導向、堅持胸懷天下,持之以恒加強數字化轉型關鍵核心技術集智攻關,以努力實現科技高水平自立自強為目標,激發我國在國際數字貿易領域的市場優勢和技術優勢,綜合利用峰會、論壇、重大國際活動等交流渠道,加快實現國內標準規范與其他各國通用規則的相互嵌入與有機融合。及時總結和吸收各國成功經驗,密切聯系一切可以聯系的國家、地區共同開展研究,深入探索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理論與實踐,在解答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互惠互利、共同制定國際規則等問題中提出“中國方案”。
從總體發展趨勢看,我國數字貿易發展水平整體位于全球前列,但電子商務、金融科技等數字經濟領域標準規范較為缺失,尤其針對數據跨境流動的監管規則較為單薄,不利于發揮國內數據優勢的支撐作用。為此,要盡快完善與數據監管有關的算法標準、倫理規制等,建立相應的綜合管理制度和效能評估機制,健全跨機構協同監管、跨領域交流共享等機制。加大國內、國際數據交換平臺監管力度,及時發現和糾正利用數據、算法、技術手段等方式排除、限制競爭等方面的問題,加強對平臺不正當競爭、數據壟斷、算法捆綁等行為的監管。加強數字確權、數據交易、數據跨境流動等問題的研究,通過理論研究成果指導國際數字貿易具體實踐,比如將規模以上數據中心及各類數字平臺置于數字關境之外,賦予有別于其他主體的特殊監管地位等。將“負面清單”制度、分級分類數字經濟監管等成功做法引入國際數字貿易領域,進一步落實與數字經濟有關的各類制度,逐步實現數據有序流動從國內向國際延伸,推廣技術嵌入型治理在數據監管、數據交易等具體事務中的應用。加快建立既有利于數據共享、又能確保安全可靠的制度體系,積極鼓勵數字新基建和關鍵信息基礎設施相關產業健康發展,注重用法律手段構筑安全防線,技術與治理相結合提升風險防范和應急處置能力。善于總結和推廣經驗,及時將數字中國建設中的成功做法、典型案例向數字貿易領域推廣,積極貢獻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中國智慧”。
從近幾年的實際情況看,我國國家領導人多次出席國際論壇和峰會,陸續發表一系列重要講話,為參與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奠定了堅實基礎。今后,我們要“趁熱打鐵”“趁勢而為”,以G20、金磚國家峰會、上海合作組織等全球重要治理平臺為載體,積極打造數字經濟命運共同體,探索建立軟性化、靈活化規則。通過發布一系列聯合聲明和宣言等方式,推動數字貿易規則改革與談判,加快形成數字貿易領域“軟規則”。以“一帶一路”國家合作為突破口,率先搭建新型全球化數字貿易規則橋梁,以雙邊及多邊合作平臺為媒介,共同建設“一帶一路”數字貿易規則體系和執行辦法,維護好發展中國家的共同利益。通過推動數據跨境流動破解數字貿易難題,優先在“一帶一路”國家集聚數據優勢和制度優勢,依托沿線城市和國際平臺,主動開設數字經濟全球性議題或論壇,由點到面逐步擴大數字貿易規則適用范圍,盡快形成多方認同、有利于各自發展的國際數字貿易新規則。以與東盟簽訂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落地為契機,細化優化數字貿易合作中的數據共享機制、協商對話機制、糾紛處理機制和問題探討機制,為數字貿易領域國際合作提供更加可靠的制度保障。將制度型開放、數字貿易協同機制與數字經濟分級分類治理一體推進,以解決好全球共性問題為起點,加快不同國家數字貿易規則制定談判步伐,逐步縮小數字貿易負面清單范圍,進一步完善數字貿易規則多邊磋商談話制度,在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努力發出“中國聲音”。
我國將積極推進加入環太平洋地區主要由亞太國家組成的自由貿易區協定(CPTPP),以及新加坡、新西蘭、智利等成員國主導發起的數字經濟區域協定(DEPA),并已與26個國家和地區簽署了19個自貿協定,范圍覆蓋亞洲、歐洲、拉丁美洲、非洲和大洋洲,數字貿易合作的“朋友圈”不斷擴大,初步具備了一定的規則制定能力。今后,還要著眼全球發展,不斷提高規則制定的水平和質量,以促進全球數字資源流動與共享、數字經濟共同富裕等為目標,兼顧不同類型國家的共同利益訴求,制定更加公平、通用和適用的國際數字貿易規則。積極推動“諸邊談判”方式在更廣領域應用,在政府采購、信息技術、服務貿易和綠色發展等新興議題中努力發揮主導作用。突出發展中國家的“特殊”地位,充分考慮不同國家數字化進程特點和差距,以幫助后發展國家盡快融入國際數字貿易體系為使命,積極鼓勵這些國家在安全可靠前提下進行數據資源共享,及時出臺更加具體、且可操作的數據跨境交流清單和配套制度,進一步發揮發展中國家在國際數字貿易合作中的積極作用。多措并舉加大與主要發達國家的溝通交流,努力協調和“化解”與發達國家尤其是美歐的利益“沖突”,在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過程中,“用數據說話”與“按制度辦事”雙管齊下,在相互博弈和共同進步中達成共識。順應和把握數字經濟發展趨勢,承上啟下、內外協調扮演好轉譯者角色,主動在國際數字貿易高水平規則框架、相關制度體系建設中釋放“中國能量”。
數字貿易已經成為全球數字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誰掌握了國際數字貿易的話語權和主導權,誰就有可能在國際數字貿易中取得先發優勢,因而相應的規則制定顯得尤為重要。從各國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基本情況看,歐美等國“一家獨大”的局面對其他各國構成潛在“威脅”,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數據要素在全球范圍內的有序流動,也“抵消”了包括我國在內的一些國家的數字貿易發展紅利。在中國式現代化新征程上,高水平對外開放是關鍵一環,穩步擴大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則是最為現實的迫切任務。但相對而言,我國在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的地位和作用還不夠明顯,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過程中還有更多更加重要的使命需要履行。為此,我們必須堅持自信自立、堅持守正創新、堅持胸懷天下,積極參與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等重大事務,牢牢把握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主動權、自主權、話語權和引導權,不斷提升核心競爭力和國際影響力等,力求為全球經濟發展和人類文明進步貢獻更多“中國智慧”與“中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