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忠法
(復旦大學,上海 200438)
在以知識經濟為基礎的今天,新技術的不斷發展推動和加速了全球化進程,使人類步入了一個以創造和分配信息(數據是其中的核心)為基礎的發展階段。在信息社會,科技已成為一個國家或地區國際競爭力的決定性因素,其水平是一國的經濟、政治、軍事乃至文化實力的體現和根本反映。美國在全球的競爭實力與競爭優勢主要建立在其生產制造領域和高新技術領域的領先地位和創新能力基礎上,體現在從支柱產業的飛機、汽車、芯片等制造業到新技術領域的人工智能(如ChatGPT)和原研藥等方面。有資料表明,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20世紀初的科技在經濟增長中的貢獻率為20%左右;50-60年代上升為40%~50%;到70-80年代,部分發達國家上升為60%~70%;到90年代,由于信息技術的高速發展,有些國家已經達到了90%。[1]在21世紀,隨著人工智能的出現,技術已經成為經濟發展的決定性因素,是企業之間、國家之間競爭的關鍵。可見,信息社會中技術對經濟發展的重要性。
信息社會的特征體現為經濟上的全球化與政治上的無政府主義。一方面,西方經濟模式在各國擴展,通過信息技術和網絡將全球經濟連到一起,資源在全球進行配置,彼此依賴,相互聯系,相互合作。另一方面,建立在現實主義基礎上的國際關系中的世界各國,出于對自己的利益和安全考慮,彼此相爭。特別是奉行絕對安全和利益理念的西方強國,以自己的利益、價值判斷為標準,意欲控制他國,為所欲為,導致了政治上的無政府主義,破壞了資源的合理流向和使用。以數據為核心的信息資源是基礎性的戰略資源。為了利益和安全,各國圍繞信息的獲取、使用和控制進行激烈斗爭。信息技術強國利用其信息技術優勢,一邊向他國傾銷信息產品,奪取財富;一邊在其出口的信息產品中設置陷阱,打擊競爭對手,如1982年6月,蘇聯西伯利亞輸氣管的爆炸就是一例,或者是利用信息技術對他國進行破壞,如2022年9月,北溪管道爆炸是另外一例。
技術在信息社會的統治力已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時代,最先掌握高新技術的國家、組織或個人,成為這個時代的掌控者或財富的擁有者。人類正在進行的第二次現代化[2]不同于工業化,它是一個主要以國際貿易制度在全球分配資源、以跨國公司為有效載體、以無形的知識產權為競爭武器的發展階段。因此,在今天或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主權國家之間的競爭將越來越多地表現為技術的競爭。故在信息社會,技術(尤其是商業秘密中的“技術秘密”,如信息技術中的芯片制造最核心的技術部分,那些芯片巨頭就是以技術秘密方式持有,沒有申請專利①專利制度有很多優點,但對于發明人而言,其致命的缺點是要獲得專利,就得披露技術方案。而一旦披露技術方案,潛在的或現實的競爭對手就會在披露的技術方案基礎上進行后續研發,進而其技術水平可能超越正在申請專利的發明人。如此,會讓發明人處于不利的競爭位置。因此,很多跨國公司不會將那些最好的、可以通過保密方式持有的技術方案拿去申請專利。)的影響將更為深遠和廣泛。
當發達國家依賴信息技術且不斷搶占信息社會制高點、推行技術霸權主義時,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②下文無特別說明,發展中國家一詞在廣義上使用,包括最不發達國家。還在向傳統工業社會艱難邁進,那么兩者間的差距將越來越大。殖民主義體系開始解體后的20多年,前工業化是發展中國家改善本國人民生活水平的主要目標。科技的進步是工業化成長的基本條件,而這依賴于本國的技術創新和國外的技術引進③一國成功競爭的決定性因素來自兩個方面:內部的技術創新和外部的技術引進與成功應用。。然而實踐證明,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水平遠低于發達國家,既說明發展中國家自身的技術創新能力嚴重不足,更說明國際技術轉讓法律制度并沒有給它們創造公平的機會,這是有違技術進步能夠整體提升人類進步水平之規律的。
在民族解放運動的打擊下,赤裸裸地通過暴力、強權和戰爭等方式來掠奪財富和資源的行為已經被國際社會所唾棄,西方發達國家隨即改變其原先直接進行殖民統治的舊方式,而采取更隱蔽、間接的殖民侵略手段:通過自己能夠主控的所謂國際貿易法律制度及知識產權這一有力工具來實行新的殖民掠奪。到20世紀末,傳統觀點認為,新殖民主義已經替代了舊殖民主義,即西方發達國家充分利用其經濟優勢,對非西方國家進行政治、經濟、文化侵略(必要時也使用軍事手段),把已取得政治獨立的國家置于它們的控制之下,以使這些國家繼續充當其商品市場、原料產地和投資場所,最大限度地榨取這些國家的財富。國家政權和跨國公司是新殖民主義侵略滲透的兩大組織形式,而為其提供保障的是西方主導下的國際貿易制度及其所建立的極具優勢的知識產權工具。這方面最典型的就是:西方國家在其有絕對強勢而又能夠控制落后國家的領域向來主張貿易自由(如貨物貿易自由、服務貿易自由),然而對其雖然有絕對強勢但難以控制或容易培養競爭對手的領域(如知識產權領域,尤其是高新技術方面),不但不主張自由,反而特別強調要“管制、控制”。西方國家在自己國內有相關的出口管制方面的法律法規,在國際層面又試圖通過關鍵技術流轉的控制或安排④前者如1949 年11 月在美國的提議下秘密成立的、總部設在巴黎的“多邊出口管制統籌委員會(Coordinating Committee for Multilateral Export Controls)”,通常被稱為“巴黎統籌委員會”(簡稱“巴統”);其有17 個成員國: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丹麥、挪威、荷蘭、比利時、盧森堡、葡萄牙、西班牙、加拿大、希臘、土耳其、日本和澳大利亞。后者如在美國的操縱下,1996 年7 月,以西方國家為主的33 個國家在奧地利維也納簽署了《瓦森納協定》(簡稱“瓦協”Wassenaar Arrangement),決定從1996 年11 月1 日起實施新的控制清單和信息交換規則。來限制技術的自由貿易等,均是體現。
由于廣大的發展中國家發展手段單一,它們以本國資源的過度消耗、環境的大肆破壞等為代價來獲取緩慢的進步。而環境和氣候是無國界的,人類的資源是有限的,日益緊密聯系的全球不會讓單一的國家孤立地存在。因此,我們必須剔除技術霸權主義,研究現有的技術轉讓制度并完善之,以緩解地球上越來越嚴重的各種危機。
霸權的中文意思是指在“諸侯中的領袖地位”或“在國際關系中以實力為基礎的操縱權或控制權”[3]。現代漢語主要強調后一含義①“諸侯中的領袖地位”的含義在古漢語中常用。,它以“行為”為基礎,是一種主觀決定的活動。將霸權當作“主義”在國際關系中憑借本國實力通過侵略、顛覆、干涉、控制和欺負等手段以求得統治和支配別國地位的一種反動政策[3]來推行,就更令人反感了。英文對應的詞為hegemony,源于古希臘語,指“領導、權威或影響,特別是一國對其他國家的領導等”②《韋氏新大學辭典》(第9 版)將hegemony 解釋為leadership,preponderant influence or authority esp. of one nation over others。但是,也有人認為最初出現在古希臘歷史上的霸權是指個別強大的城邦對其他弱小城邦施加的政治壓迫和經濟剝削的行為。,指的是一種客觀態勢,無褒貶之分,一般英文詞典中沒有霸權主義的對應詞條hegemonism③所謂“霸權國”或“霸主”(hegemon),亦是一中性詞,指“有能力確保管理國家關系的原則、并愿意這樣做的國家”。。從兩個定義可以看出它并非特指政治方面,經濟、文化、軍事、技術等領域只要具備定義的本質,即可認為存在了霸權。
根據我們的文化和歷史感受,可將技術霸權主義理解為:一個國家憑借自己的技術實力和優勢,以技術轉讓和貿易為手段,把本國統治集團的意志、統治方式和價值觀念強加于他國,控制他國主權和獨立,干涉他國內政,侵犯他國經濟利益,以使他國服從于本國政治和經濟戰略利益之目的的一系列政策或制度。其實質是國家利用技術推行霸權主義,通過跨國公司對技術的掌控在滿足自身利益的情況下間接地實現國家霸權的目的,其剝削和侵略方式更為隱蔽、更為高級,它具有間接性、強滲透性和更廣的影響力。
二戰以后,向來主張貨物貿易要自由、服務貿易要自由的發達國家,對技術和知識產權等貿易卻從來不說自由,而是將“技術”作為一種重要的政治工具來實現其霸權意圖,對技術貿易進行管制。結合前文分析的技術霸權主義之含義,我們可以看出其有如下五個特征:
其一,先進技術這一無形工具是發達國家在信息社會實現霸權主義目的的主要依賴。技術擁有者采取強權政策,利用自己建立起的技術優勢,通過技術轉讓等手段控制和掠奪技術落后國家的自然資源和其他財富,奴役他國人民。
其二,意志控制。將霸權國的意志強加給弱小國家,讓他國成為自己的附庸。其形式在于它不是赤裸裸的武力或以任何其他強制力要挾,而是通過溫情脈脈的“技術轉讓”,無形地控制著其他國家的生產、市場、生活方式,漸漸軟化人的意志,通過技術傳輸一定的價值觀,以技術為手段達到改造、控制他國的目的。對被其視為競爭對手的國家,則采取技術封鎖或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等手段進行打壓。
其三,技術與文化理念輸入相結合。通過對他國實行“軟”侵略,發揮出與技術相關的物質、理念等方面的作用,對他國的文化產生影響,進而從更深層次上讓他國人民走上技術輸出國統治者預計的軌道。
其四,全球化下的技術霸權,與金融霸權、資本霸權相配合,是壟斷資本的新形式,而壟斷資本全球化,依賴于技術的領先。通過技術霸權推動產業資本全球化和全球生產一體化,再通過商業資本和借貸資本如風險投資的全球化實現貿易、金融和市場的全球自由化。它以技術為核心,通過調整產業結構,構建全球新型國際分工體系,掌握技術的國家高高在上,處于金字塔頂端,控制全球經濟,并在全球推銷其價值理念,逐步建立在其主宰下的以“自由市場”為主導的全球統一市場,而他國則成為技術輸出國廉價的加工廠或原材料供應地,技術輸出國從中獲取高額利潤。
其五,技術霸權背后均有政治因素,與政治霸權和國家在國際關系中的地位密切相連。政治利益通過技術霸權來實現。技術霸權與軍事相結合,產生巨大威力,伊拉克戰爭就是一例。技術霸權促進了資本的政治化和軍事化。
技術霸權為壟斷資本全球化提供了前提條件,技術基礎上的新型國際經濟分工使資本主義在全球范圍內占據了主導地位,高新技術的壟斷和控制成為經濟全球化背景下資本主義掠奪的新方式。
全球化背景下人類面臨的諸多公共問題,如公共健康、氣候變化、環境污染、貧困等,需要人類進步技術的大力支持和分享,而現有的國際技術轉讓法律制度卻阻礙了技術落后國家走模仿創新及可持續發展的綠色之路,不利于解決上述諸多問題。
技術轉讓本質上是轉讓人與受讓人之間的商業交易[4]237。然而,我們不能由此認為,既然是當事人間的私人交易,國家公法不應有任何干預,由于其交易客體——技術的特殊性,各國無不對其實行管制。理論上說,作為“唯利是圖”的商人,作為交易的技術轉讓只要能帶來豐厚利潤,就可進行。但是,由于背后的國家利益、安全甚或其他目的,任何商人的技術轉讓都體現其主權國家的意志。所以,不難看出,發達國家強調技術轉讓的所謂“意思自治”是有限的,即對那些過時陳舊的、無核心競爭力的廉價技術可以通過意思自治轉讓出去,利用發展中國家企業起步晚、落后、能力和發展水平與跨國公司處于不對等的位置等弱點,獲取超額利潤。
商品經濟的發展,工業革命的出現,使世界市場日益成熟和擴大,貨物貿易在更大規模、更高水平上跨越了國界,催生和推動了國際貿易的發展。由于各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發展的不平衡性及各國資源的差異性,它們一方面需要不斷地從其他國家引進先進技術,以提高其商品的競爭力;另一方面根據比較優勢理論利用其他國家廉價的勞動力和原材料,在輸出資本的同時也輸出了相關的技術,這樣,與貿易相關的國際知識產權制度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其中最早的就是1883年《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以下簡稱《巴黎公約》)。《巴黎公約》確定的國民待遇原則、優先權原則和獨立性原則等為國際技術轉讓奠定了憲法性基礎,特別是國民待遇原則,由于知識產權的嚴格地域性,一國的知識產權在他國不通過特定的法律程序是不受保護的,不受保護就意味著可以被濫用、盜用,也不存在所謂的轉讓,而國民待遇原則為在他國獲得知識產權提供了法律保障,為在其他國家申請保護開了綠燈,為技術轉讓提供了法律基礎。《巴黎公約》自生效以后因時代的發展經歷了多次修改[5],最近一次是1967年。
與技術轉讓相關的實體規定除在《巴黎公約》中有所體現外,其他條約也有體現①United Nations:Compendium of International Arrangements on Transfer of Technology : Selected Instruments - Relevant provisions in selected international arrangements pertaining to transfer of technology.,此處不述。為簡化程序和提高效率,1970年《專利合作條約》緣此而生。此前為解決各國專利分類的標準劃一問題,1968年公布了國際專利分類。此后為了解決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技術轉讓方面日益激烈的矛盾,應發展中國家強烈要求,聯合國貿發會曾在20世紀70年代試圖讓各國簽署《聯合國國際技術轉讓行動守則》及包含有一定技術轉讓內容的《聯合國跨國公司行動守則》,但由于遭到發達國家及其國內跨國公司的強烈反對,至20世紀90年代它們均無果而終。至今,國際技術轉讓方面的立法成果集中體現在1995年成立的世界貿易組織(WTO)框架下《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含2005年12月6日總理事會通過、2017年1月生效的《TRIPS協議修正議定書》),以及2003年2月WTO體系下具有軟法性質的TRIPS協議理事會作出的《關于TRIPS協議第66.2款的執行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一》)②TRIPS 協議第六十六條第二款規定,發達國家成員應鼓勵其領土內的企業和組織,促進和鼓勵向最不發達國家成員轉讓技術,以使這些成員創立一個良好和可行的技術基礎。,還還有還2003年8月30日WTO總理事會通過的《執行多哈宣言關于TRIPS協議與公共健康第六段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二》)等文件。另外,便是體現為聯合國體系下的有關環境保護的國際條約,如1992年通過、1994年生效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1997年通過、2005年生效的《京都議定書》,以及2015年通過、2016年生效的《巴黎協議》等的規定。[6-7]
《決定一》規定,為了督促發達成員方履行它們的承諾,要求發達成員方應當就66.2款的執行或計劃執行情況向理事會提交年度報告③報告在遵守保護商業秘密的情形下,應當含有如下內容:為履行第六十六條第二款義務正在執行的激勵制度,包括具體的立法、政策和規制框架;激勵制度類型和政府機構或其他可以接觸的實體的識別;提供激勵機制在成員方內合格的企業或其他機構以及任何在實際中落實這些機制使其發揮作用的可得信息等。,年度報告由理事會在每年的年會結束前審查完畢,評審會應當為成員方提供提出與提交的技術轉讓或援助信息有關的問題和要求增加信息的機會,討論激勵措施的效果并考慮與該決定設立報告程序運作相關的任何內容。《決定二》的出臺使國際技術轉讓取得了實質性突破。《決定二》規定,發展中成員方和最不發達成員方因艾滋病、瘧疾、肺結核及其他流行疾病而發生公共健康危機時,可在未經專利權人許可的情況下,在其內部通過實施專利強制許可制度,生產、使用和銷售有關治療導致公共健康危機疾病的專利藥品。《TRIPS協議修正議定書》極大地促進了在公共健康危機情形下的國際人權保護,其核心內容是降低或免除了某些情況下藥品專利技術強制許可,以助于發展中國家以較低價格獲取涉及公共健康的藥品[8]。但是,由于批準成員方數量遲遲沒有達到生效的條件(WTO所有成員方的2/3即102個以上批準方能生效)后經歷過5次延期,至2017年1月23日生效。此外,在2001年的多哈部長級會議上決定WTO成立國際技術轉讓工作組,意在推動國際技術轉讓的發展。至2023年3月,該工作組共召開33次會議,其中最后一次會議提出:“世貿組織需要制定一個技術轉讓框架,包括一套適當的技術轉讓渠道,以確保發展中國家能夠負擔得起并獲得技術轉讓。迫切需要促進數字和綠色技術轉讓,使非洲國家能夠進行結構轉型。TRIPS理事會和技術轉讓工作組可在其職權范圍內完成這一議題。”[9]
1.國際技術轉讓的規則制定主要由西方發達國家主導
現有國際技術轉讓制度的特點大體如下:國際技術轉讓國際層面的規定零星地分布于各條約中,但無統一實體法,多以國內法調整為主;由于發達國家是技術供方,以控制技術轉讓為主,而發展中國家是技術需方,多以鼓勵技術引進為主;國際技術轉讓私法行為公法化傾向明顯,一般均涉及供方企業、需方企業、供方國家和需方國家;跨國公司是技術轉讓的主導載體;技術轉讓模式多樣化,多與購并、直接投資、項目融資、服務貿易和貨物貿易等結合起來,純粹的高新技術轉讓并不多見。
總體上說,以上特點反映國際技術轉讓的國際規則是西方主導下的規則。發展中國家在這些游戲規則的制定中因經驗的缺乏、意見的不統一和發展水平的限制,它們未能對規則的形成帶來積極影響,故規則更多地體現了西方發達國家的意志。
如果把技術轉讓看作一個純粹的私法行為,由當事人“意思自治”來絕對統轄①不少條約或協議談到技術轉讓,均要求“相互同意”是前提條件。“意思自治”的前提是雙方地位平等,如果一方有求于另一方,且實力相差甚遠,很難體現各自真正的意志,因此形式上同意的背后往往是扭曲的意志。,則就如同輕量級的拳擊手與重量級拳擊手在進行重量級比賽一樣,看上去規則對每一個選手是公平的,但由于起點不同,實質上的“公平”早已蕩然無存。不難理解,發展中國家為何要求改變、修正現有的規定。在發展中國家要求對已生效的文本進行修改或簽訂新條約時,發達國家常會借故不予合作,如前文提到的守則的簽訂和發展中國家要求順應形勢再度修改《巴黎公約》便是典型的例子。發展中國家由于自身工業化落后,企業相對弱小,在與發達國家企業談判中處于劣勢,在制定守則過程中要求守則簽訂后應有國際法上的約束力,具有條約的性質;由于本國的企業在技術轉讓談判中處于弱勢地位,對限制性條款守則應有所約定;法律適用方面應協調合同自由原則和公共秩序之間的關系。發達國家以“意思自治”原則對上述意見給予徹底否認,故至今守則還是一紙空文[4]238-239。1967年以來世界形勢發生了許多變化,發展中國家逐漸認識到工業產權對一國經濟發展的重要性,希望它們能為本國經濟發展服務,多次要求修改《巴黎公約》,促進世界經濟新秩序的建立,特別是1980年以來,幾乎每年均就此舉行外交會議,以便增訂一些能給它們以優惠待遇的規定,但由于雙方之間及西方主要工業發達國家間意見分歧甚大,難以統一,至今未完成修訂[5]譯者序。發達國家不愿放棄既得利益,無視發展中國家的技術困境、信息社會的特征和全球平衡發展,利用技術實行新的霸權主義和“新形式的掠奪”是目前技術轉讓難以實現的根源,也是發展中國家難以獲取所需技術的重要原因。
2.跨國公司②本文所指的跨國公司,如無特別說明意指“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控制全球絕大多數的先進技術,并以技術轉讓為幌子實現其母國霸權目標
當今發達國家對先進技術多通過直接投資等方式進行轉讓,而對成熟期或衰退期的技術則通過單純許可或所有權協議轉讓。但是,不論何種方式的技術轉讓多是通過跨國公司這一載體來完成的。跨國公司掌握了當今全球90%以上的先進技術,它們是發達國家實現其在全球戰略利益的工具和載體。反過來看,實現國家職能的政府又往往是跨國公司國內外利益的代言人。政府與跨國公司互為表里、相互配合,通過技術轉讓等形式來共同實現它們的利益和目標:獲取經濟利益、控制或左右他國的發展。
跨國公司是市場競爭的必然產物,它們憑借雄厚的財力,不僅占領了大片市場,并且擁有成百上千項專利技術,在國際競爭中占有極大的優勢。跨國公司的出現進一步促進了專利制度的國際化[10],也更迫切地需要工業產權的國際保護。實際上,今天的跨國公司已經成為技術轉讓的主體,左右著國際技術轉讓政策的制定。
跨國公司目前正是通過技術優勢而非資本優勢在全球推行自己的贏利政策,資本優勢僅僅是其采取技術策略的一個前奏而已。無論是通過合資、建立子公司還是成立分支機構,它都立足于技術,特別是核心技術控制策略。在今天,傳統的技術轉讓如所謂的轉讓費等已失去了意義。它至少可以通過以下渠道在不轉讓核心技術的前提下實現獲利目的,同時利用本地廉價而又優秀的人才為它們開發更高層次的、剝削本地人的技術和產品,“以東道國人治東道國人”成為跨國公司的成功策略。
第一,研發策略,即通過研發管理體制抽走資金。跨國公司根據本地市場的需求,借助其強大的經濟、技術和市場營銷優勢,利用自己的技術標準,引導消費導向,而核心技術始終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根據總公司的需求,制定研發策略,提取子公司銷售額的一定比例①各跨國公司的要求的形式不一致,即使形式一致,比例也不一樣。比如采取此方法的,有的按5%,有的更高,約12%,如此不等。作為總公司在全球分配的研發基金,美其名曰在子公司申請研發項目符合總部的要求,由總部審核同意后,再返還給子公司。而子公司在申請項目時,必須在總公司圈定的范圍內,且最終同意是否由總部決定。這樣,總部可以通過任何理由否決研發計劃,從而將該部分費用歸總部擁有和支配。可以看出,該部分費用比通過所謂的技術轉讓費來實現目的要高明得多。
第二,采購策略,即通過采購變相汲取超額利潤。由于技術上的優勢,在研發某一產品的過程中就將其與產業化密切聯系在一起。一旦可以產業化后,核心器件和原材料必須在技術轉讓方指定的供應商處購買,否則從國際市場上其他供應商處購買的,器件不配套、技術指數不協調,不可能產業化。而這些供應商是跨國公司在全球的受控子公司,價格十分高昂,供應商利潤豐厚。這是東道國引進技術付出的代價,僅此一項,跨國公司可以從中得到高額的回報。技術轉讓合同中許可使用費與其相比可謂是九牛一毛。它們通過這種方式,將不合理的技術使用費高額地回收過去,且不露聲色,手段可謂隱蔽。在無形的知識產權定價中,不確定性、暗箱性常是難以捉摸的。
第三,管理費用。通過收取指派所謂的技術管理人員的費用,變相地提取技術費用。如美國某一跨國公司向在華的合資公司派駐技術管理人員,計劃派約150名專家,每人每年100萬美金,那么如此下來不論該合資公司一年有無利潤,這1.5億美金約合13億人民幣的費用必須支付,這種旱澇保收的方式是僅依附于其技術的優勢。實際上該公司一年的銷售額不過12億美元左右,去掉各種成本、費用等,利潤約10%,如此一算,專家的管理費一拿走,該公司一年下來無利潤可圖。后經中方的激烈辯論,減少到80人左右。其實這些所謂的專家更多的是在執行總部的政策,技術上指導倒未必是它們的主要任務。
第四,技術轉讓合同中的許可使用費。除了上述三個策略外,在技術轉讓合同中毫無疑問還要寫上使用費的問題,也許這對跨國公司來說已不重要了。一般合同中對此約定大約是合同銷售額的5%左右。當然有些跨國公司在前面策略未能實現時,也會充分利用這一條將大量的利潤轉移出去。
第五,投資的利潤分成。盡管有上述種種模式,但任何涉及利潤的點,跨國公司都不會放過。如果還有漏網之魚的話,則根據投資額比例進行利潤分成。可能這一部分對跨國公司來說已是“不屑一顧”了,但根據傳統的法則,還需分配,不會放過,因為唯利是圖是資本的本質。
通過以上途徑,最終跨國公司的子公司或在東道國的合資公司利用所謂技術轉讓這一幌子,早已實現了其利潤獲取的戰略意圖,把東道國變成了其廉價的世界加工廠,技術上蘊涵的高額附加值通過廉價的勞動力轉移到跨國公司總部,東道國只得到了廉價的加工費,同時還要付出環境污染、資源消耗等高昂代價。
此外,高新技術內部化,即在更新技術開發出來前將現有的高新技術作為專有技術保留在公司內部,或只向其控股的子公司轉移,在更新技術出來后,再申請專利,向他國進行轉移,這是跨國公司維持技術壟斷地位的常用手段,以此維持其在行業內的領跑者地位。還有,發展中國家人才在流入發達國家的同時,跨國公司又利用其優厚的條件在發展中國家招攬人才,就地取材,實行本地化開發,但核心技術卻掌握在跨國公司手中,貼近市場,又不失去主動,造成人才在東道國內的“外流”現象。跨國公司利用他們開發出的技術仍歸跨國公司所有,然后在全球進行轉讓,東道國除了是廉價加工廠外,也是其人才廉價輸送地和技術創新地。
盡管如此,跨國公司對發展中國家的技術轉讓仍起到積極作用,有時其積極作用甚至占主導地位,如促進東道國基礎產業的發展,提高東道國工業化程度、管理水平以及培養技術人員并提高其技術水平[11]69-71等,因此發展中國家仍需利用跨國公司。
不難看出,在信息社會,發達國家借助自己的跨國公司,以技術為載體,利用他們控制下的國際技術轉讓法律制度在全球實行新的霸權主義是不爭的事實。不斷發展起來的中國,面對這種情況應有自己的歷史使命。
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為了維護其競爭優勢,其技術霸權主義策略短期內難以改變。然而,全球化趨勢不可阻擋,市場經濟規律不容違背。面對這種情況,我們不可能關閉全球化的大門,但試圖再走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這一路徑,已經變得更為艱難。正是因為艱難,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只有積極應對,化消極為積極,化壓力為動力,秉承習近平主席提出的“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及“全球文明倡議”等相關的原則和精髓,知難而上,提升創新能力,在維護國家正當合法利益的同時,對世界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尤其是“一帶一路”參與國作出我們的貢獻,帶動它們共同發展。為此,我們要在以下兩個方面努力。
要在國際社會發揮出影響力,我們首先是練好內功,形成自己值得他國學習的成功經驗及制度,進而推廣于國際社會。因此,我們應該立足國內,做好相關方面的基礎工作和應對。
1.完善國內技術轉讓的法治環境
由于在國際社會中無統一的調整國際技術轉讓的實體法,目前就技術轉讓主要由各國內法調整,而國內法主要體現在對外貿易法等法律法規中。因此,加大研究發達國家以及其他較為成功國家的做法,吸取經驗,是十分必要的。
科技已經成為一國最重要的戰略資源,各國政府試圖在技術的民族主義與技術的全球主義之間求得某種平衡,既要控制科學技術的輸出,以免其產生飛鏢效應①在社會心理學上,人們把行為舉措產生的結果與預期目標完全相反的現象,稱為“飛鏢效應”。這好比用力把飛鏢往一個方向擲,結果它卻飛向了相反的方向。,同時又要最大限度地鼓勵科學技術的輸入,以免使自身孤立于世界科學技術發展的潮流之外。在這種情況下,傳統上,由科技界和企業自行決定的科學技術的國際交流等問題現在也被政府以國家利益或國家安全等名義加以嚴格控制,尤其是二戰以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開始形成并不斷完善的國家干預科學技術發展的科技法律制度及出口管制方面的法律法規等為代表。
面對發達國家根據其優勢所建立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發展中國家如何結合自己的國情建立一套既有利于發展又有利于技術轉讓,同時又不違反國際義務的制度呢?獲取利益是跨國公司進軍發展中國家的目的所在。抓住這一點,只要我們制定的法律法規合乎本國的國情、法理和法的一般原則,就不應有任何擔心,問題在于我們的政策法律、管理和執行狀況如何,我們有無對策。今天由于種種原因,我們在技術、信息領域落后了,目前只能應急,找出應急策略。但是,我們不能總是應急,我們需要超前的準備。美國有所謂的“特別301條款”和“337條款”來保護自身的利益,認為只要有侵犯美國的知識產權行為,或他國國內法對美國在東道國投資的企業沒有提供公平的競爭環境,帶來不正當競爭,它就可以采取措施。美國通過這兩個條款,在較大程度上維護了美國企業利益,對他國構成一定影響。
類似美國“337條款”和“特殊301條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貿易法》中也有規定,如第二十九條第二款規定:“進口貨物侵犯知識產權,并危害對外貿易秩序的,國務院對外貿易主管部門可以采取在一定期限內禁止侵權人生產、銷售的有關貨物進口等措施”;第三十一條規定:“其他國家或者地區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未給予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人、其他組織或者個人國民待遇,或者不能對來源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貨物、技術或者服務提供充分有效的知識產權保護的,國務院對外貿易主管部門可以依照本法和其他有關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并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條約、協定,對與該國家或者該地區的貿易采取必要的措施。”前者讓我們對發達國家跨國公司的一些行為可以采取類似的措施,成為我國企業強大的后盾,對他國跨國公司在我國違反公平公正原則或公共秩序(公序良俗)等行為給予制裁,對它們在技術轉讓中的不平等(限制性)條款,比如技術轉讓的內容是否是先進的、前沿的、核心技術,技術轉讓費的收取方式、途徑,以及對采購原材料或生產元器件的限制等進行制約;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控制違反東道國法應受到制約,在立法上對通過內部轉移價轉移利潤等應予規定。而后者,對于我國“走出去”的企業及相關主體,在東道國受到不公平待遇,特別是在知識產權領域,也可以采取相關措施,建立黑名單制度等。遺憾的是,時至今日,我們沒有充分利用這些條款。為此,需要進一步制定相應的實施措施。
政府機關或行業協會在技術轉讓領域應當起到積極作用。我們認為應當強化政府職能,提高專業水平,學習美國做法,成立類似國際貿易委員會的機構,使之有一批專家能針對不同行為進行專業性技術論證。尤其是在高新技術不斷發展的時代,我們的企業對國際上某一領域的技術是否了解以及了解多少,引進該技術有無價值及技術如何定位和定價等,單靠企業自身是難以完成的。
統一國內相關立法,協調技術轉讓法規的內容,避免彼此矛盾和沖突。可以對技術轉讓獨立立法,如將外貿法、技術進出口條例、專利法、版權法、合同法及科技法(科學技術轉化法、科技進步法等)等中有關技術轉讓的規定獨立出來,變成統一的部門法——技術轉讓法,以提高技術轉讓的立法和保護水平,將技術轉讓提到一個新的高度。技術轉讓法單獨立法后,應與科技法、知識產權保護法、貿易法等法律法規協調統一。
2.加強產學研聯動,推動創新能力提升,促進高質量發展
通過立法和執法,加強產學研的聯動,促進我國技術的開發、應用和發展,提升創新能力,創造更多高質量知識產權,為技術轉讓、轉化創造及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準備有利條件。在科技發展方面,政府的作用在于制定有效的政策和法律,特別是在高新技術和信息產業方面[11]267-269,促進國內企業的引進、消化、吸收和創新,其主要體現在宏觀調控、統一協調和服務上。宏觀調控重在把握方向,統一協調重在避免重復開發造成浪費,如發達國家的技術預測計劃①即把企業家、科學家、工程師和政府組織起來共同探索五年或更長時間市場和技術領域可能出現的機遇,并對此采取相應對策;通過廣泛汲取技術和知識領域的成果而得出的預測結果將指導政府、產業界和科研機構的研究與開發的投資方向和重點。是這兩個功能的體現。服務作為游戲規則制訂組織者、執行裁判者和監督者,應樂于為企業、高校科研機構等提供服務,為科技發展起到積極作用。
英國政府在促進產學研相結合方面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很好的參考。除了前面提到的預測外,促進產學研結合還催生了與商業相關的高質量研究項目建立合作關系的“聯系(LINK)”計劃①該計劃是政府為官產學研合作研究提供總體框架,支持“有價值”的預競爭研究和以創造財富和提高生活質量為目的的應用開發研究,以促進官產學研的聯動。、鼓勵創新、促進科技與產業緊密結合的獎勵計劃②包括潛力獎勵計劃、科學與工程合作獎、工業與學術界合作獎等。、院校與企業合作伙伴計劃、教研公司計劃、法拉第合作伙伴③由多個大學、獨立研究機構、制造業公司和金融機構組成的協作集團。計劃、中小企業參與研究與技術計劃等[12]。美國政府在技術創新發展中扮演的角色是有目共睹的。政府通過一系列的激勵機制鼓勵、支持創業,在某種程度上就像一個鼓勵創業的商業公司[13]。實際上,美國在制度和實際操作中已形成了一套相對成熟的科研管理體制,從投入到科技成果的轉化都有章可循,效率較高。
企業作為微觀主體,對市場最為敏感和熟悉,它們了解市場需求,但它們對全局信息把握不是很準,對基礎性研究也不可能投入過多,必須依賴于高校和科研機構。科學技術的基礎理論對應用性的技術來說非常重要,它是技術突破的前奏,但它需要很大的投入。就我國目前企業發展狀況而言,絕大多數的企業是不可能完成的。而高校和科研機構的基礎理論研究和部分的應用研究如果不運用到生產中進行產業化,也就失去了價值。而企業作為工業化生產基地具有許多學校或科研機構不具備的優勢,所以二者必須結合起來。
總之,政府宏觀上把握,并通過一系列激勵政策和法律機制,調動各方的積極性,協調各方關系,以在科技轉化為生產力方面充分發揮作用,提高效率。企業和高校及研究機構在法律指導下加強合作、互動和聯系,實現強強聯合,激發出技術的巨大潛力。產學研必須有機聯合起來,推進技術轉讓,這樣才能為科技轉化為生產力創造條件。
這一層面,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較為現實的,即凝練本國經驗,推動現有國際技術轉讓法律規范的完善;另一方面是較為理想的,即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指導下,推動統一的多邊國際技術轉讓實體協議的制定。顯然,后者更為艱難。
1. 凝練過去的成功經驗,推動國際技術轉讓法律制度進一步完善
中國過去40多年的開放及取得的成就說明,通過國際技術轉讓,走模仿創新之路是落后國家提升創新能力的一條有效路徑,但在“以市場換技術”方面,我們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這方面有不少經驗值得總結。首先,技術轉讓與一般的貨物貿易不同,技術交易(對發展中國家而言,即技術引進)的最終目的不是僅停留在引進或交易的技術上,而應當是在此基礎上的消化、吸收和創新。過去,我們在引進、學習國外先進技術時,有時是被動跟隨,依賴他人現有技術,較少在引進技術基礎上進行自主探索和創造,第一代技術滿足不了需要時,再引進第二代技術,沒有實現“技術引進就是不再引進他人的類似或升級技術”之目標。其次,在現有的國際技術轉讓規則中,指望通過技術轉讓獲得“核心技術”是極其困難的。核心技術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只能通過自主研發(原始創新、集成創新或模仿創新)獲得。在戰略性、基礎性的重大科技項目上,必須依靠自己,必須擁有自主創新的能力和自主知識產權,否則既不利于本國經濟發展和獨立,也難于維護國家安全。再次,未能有效限制發達國家跨國公司在國際技術轉讓方面的不公平競爭行為,致使我們在后續研發和創新方面困難重重。
因此,在引進、學習、消化和吸收國外先進技術基礎上進行自主創新,加強創新基礎建設,提高自身創新能力,掌握科技發展主動權,在更高水平上實現技術發展的跨越,才是發展的根本。同時,也要有對跨國公司在國際技術轉讓方面不公平做法進行斗爭的意識,通過相關法律規范進行調整或制約并盡可能體現于相關國際條約或協議中。
在創新基礎上獲取的技術為自主知識產權的技術,通過立法促進他們轉化與轉讓使用,以改變現有研究成果轉化率偏低、沒有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現象;在技術轉讓和流轉方面,通過立法不僅鼓勵創新,更鼓勵應用技術,把潛在的生產力變為現實的生產力。我們在高鐵技術、清潔能源技術和核技術等領域取得了一定成就,可以將該領域的經驗,尤其是規則完善方面的經驗進行提煉、歸納,上升為法律規范或規則,進而完善現有的國內相關法律制度,以在更廣范圍內促進技術引進由“輸血功能”向“造血功能”轉變方面做出更積極的努力,進而對相關的區域性國際經貿協議或雙邊經貿協議的技術轉讓規范產生積極影響。
在信息時代及現存的國際經濟秩序下,多數發達國家對技術的國際轉讓進行更為嚴格的控制,轉讓條件十分苛刻,發展中國家的企業面臨更為不利的國際技術市場環境。因此,我們只有走自己的路。提升技術自我創新能力是我們推動工業發展和實現現代化的基本途徑。為此,我們可以借助“一帶一路”這一平臺,將國內較為成功領域的技術轉讓經驗和規則推行出去,整合和協調現有國際條約或國際軟法中關于國際技術轉讓的規范,通過一定范圍內合理的國際技術轉讓法律規范來普遍提高相關技術(尤其是發揮中國在環境友好技術方面的優勢和潛能)在“一帶一路”參與國中的使用率,限制跨國公司在國際技術轉讓中不當行為,推動發展中國家在經濟等方面的可持續發展,進而擴大中國在國際技術轉讓規則制定中的話語權甚至是決定權,為更為完善的國際技術轉讓法律制度的制定創造積極條件。
2. 引領并推動制定合理的國際技術轉讓規則
中國改革開放至今40多年了,我們對國際經濟貿易領域規則的內容、體系及其運行等已經有了較為系統的了解,尤其是在中國加入WTO之后,我們對國際規則的把握、運用日漸成熟,影響也在不斷加大,我們的身份也在不斷變化。改革開放初期,我們是國際經貿規則被動的“追隨或適用者”,加入WTO后日漸成為國際經貿規則的參與者,到了2013年之后,我們試圖成為國際經貿規則的引領者。前兩個階段已經成為歷史。對于成為國際規則的引領者,我們正在積極努力,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一帶一路”倡議、自由貿易試驗園區建設及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提出,至今正好十年。在過去的十年中,中國引領國際經貿規則制定已經有所體現,如“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議”中就體現出中國引領規則制定的內容。在今后的努力中,基于我們國內技術轉讓方面的成功經驗,對于國際技術轉讓領域規則的制定,中國也可以發揮引領作用。
我們可以通過“一帶一路”這一公共產品,積極參與并推動國際技術轉讓規則的討論和制定,力促國際技術轉讓統一實體法的出臺。技術轉讓不是單一的,而是與政治、經濟、文化和其他貿易結合在一起的。技術轉讓的統一實體規定早已存在,只是分散在不同的條約中。技術轉讓的需求,特別是發展中國家,已在各種國際論壇中得到認可,全球現有的80多個多邊條約或協議和無數個地區性或雙邊協議均涉及技術轉讓相關舉措。盡管因各條約、協議的目的背景不同,相關技術轉讓的規定也不同,但它們均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即促進發展中國家獲得技術和能力。就是說,在技術轉讓方面,多數國家還是有共識的,這為制定技術轉讓的統一實體法提供了基礎。
在國際社會中,利益是任何制度產生的推動器,而利益平衡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前文提到的兩個決定的通過雖說是發展中國家奮斗的結果,但不可否認,疾病、環境等的嚴重破壞會影響到發達國家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因此,我們應以此為切入點,結合多數國家對技術引進需求的共識,在整合現有國際條約中有關技術轉讓的規定以及形成統一實體法過程中發揮積極作用。其中,對跨國公司在國際技術轉讓方面的行為進行規范應是關注的重要內容之一。
我們要立足現在,著眼未來國際技術轉讓法律規則的發展方向,在新變化中掌握主動。在各種國際會議上,我們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代表廣大發展中國家的聲音和利益,發揮統一戰線的作用,積極推動“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全球文明倡議”的落實,利用現有的于發展中國家有利的國際條約之相關規范,爭取到大家的共同利益,推進統一的多邊國際技術轉讓實體法出臺。
信息社會中,國際技術轉讓的“技術霸權主義”引起了人們對“軟霸權”的警覺,信息技術強國的科技、價值觀念等背后,有比“軍事、政治霸權”更嚴重、更隱蔽的霸權。2005年通過的《決定二》、2017年生效的TRIPS協議修正案使技術轉讓取得了重大突破,其歷史意義在于使貧窮國家在WTO知識產權規則范圍內有能力處理肆虐本國的重大流行性疾病,這是發達國家在對危及人類健康方面對發展中國家的一種幫助,它也間接地在幫助發達國家,因為疾病不是通過國界就能控制的,空氣、水等循環會將意想不到的疾病或災難擴散到全球范圍。事實證明,僅僅如此是不夠的。TRIPS協議修正案生效已經六年多過去了,真正發生的強制許可案例極少,在面對新冠病毒肆虐全球時,發展中國家依然無法獲得有效的疫苗與相應藥品。這些規定仍然是紙面上的內容,是發展中國家及最不發達國家眼中的“水中月、鏡中花”。在國際技術轉讓方面人類需要更多的努力,特別是在如何規范發達國家跨國公司在國際技術轉讓(它們掌握了人類90%以上的先進技術)方面的行為并發揮它們的積極作用方面,任重而道遠。發達國家幫助發展中國家發展技術及經濟,且為它們帶來健康、安全的環境,節省全人類資源,也等于在幫助自己。現在不該說這個國家、那個國家,而該說我們共同的家——地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同歸于盡不是人類想要的,共同發展才是我們的目標。發達國家不應在技術上再過于強調自己的霸權,而應合理地轉讓技術,為人類生活質量改善、后代發展服務。為此,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之下,建立合理國際技術轉讓制度,由國家出面平衡企業、個人利益及其社會責任,已是大勢所趨。
制度,尤其是法律制度,是現代社會發展的法寶,技術轉讓也不例外。信息技術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人類,但也給人們的生存帶來了新的難題①如虛擬與現實的矛盾、自由與道德規范的矛盾、平等與文化霸權主義的矛盾、開放性與網絡安全危機的矛盾。,它沒有讓人們“失去的是鎖鏈,得到的是更多自由”。領導信息技術潮流的強國,為利益驅動,也許想開發一種技術,將霸權主義、強權政治諸如此類的統治欲壓縮在它想象的芯片中,從而在這架以現實主義為主流的、復雜的世界機器中使用,達己之目的。為此,我們必須綜合考慮到私人利益、國家利益與全人類利益,在國際技術轉讓協調國內、國際立法方面有所貢獻、有所成就,制定合理的技術轉讓制度并利用它。否則我們會“失去的是自由,得到的是更多的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