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容 張靖雯
【摘要】媒介延伸了可見,并建構出先得以可見、再得以沉思的新世界。隨著數字閱讀的日益普及,爆發式增長的數字閱讀數據使閱讀接受和反應、平臺決策和發展具備了更高的可見性。文章以數字閱讀痕跡為研究對象,從數字閱讀痕跡之于理解閱讀的新意涵出發,以可見性理論為視角,解析數字閱讀痕跡介入閱讀實踐后的多重轉向,通過聚焦讀者和平臺就數字閱讀痕跡可見性的媒介實踐,探究其創新使用與管理策略背后的實踐邏輯。
【關鍵詞】數字閱讀痕跡 數字閱讀 可見性
【中圖分類號】G2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3)5-033-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5.005
得益于移動互聯網迅猛發展、全民閱讀縱深推進、出版行業轉型升級等的協同發展,我國出版與閱讀事業迎來發展新局面。伴隨數字出版、有聲出版等業態的涌現,數字閱讀、移動閱讀等新興接受方式日漸成為全民閱讀時代的閱讀新風尚。目前,我國已有5.06億數字閱讀用戶,人均電子閱讀量為11.58本,96.81%的用戶偏好使用電子閱讀。[1]日益增長的數字閱讀群體,帶來了數字閱讀數據在數量和規模上的爆發式增長。回望歷史,從馬克思時代社會財富表現為龐大的商品堆積,到居伊·德波筆下日常生活表現為龐大的奇觀堆積,再到讓·鮑德里亞道出富裕的人們正受到物的包圍。時至今日,龐大的數據堆積已成為社會財富的重要表征。盡管表征財富的對象幾經更替,但從商品到景觀到物品再到數據,面向表征物的理論剖析都提供了審視社會變遷的必由之路。
鑒于此,針對數字閱讀數據的開掘與分析,不僅成為洞察當下閱讀發展轉向的題中之義,還為理解大數據時代用戶接受行為和平臺發展邏輯敞開了解讀空間。對數字閱讀痕跡的深入探討,有助于從實踐中把握當下與指引未來,更好地激發人在技術發展過程中的建設性參與和主體性意識。
一、數字閱讀痕跡:理解閱讀的新視角
閱讀痕跡意味著什么?詞源上,閱讀痕跡是指主體留存在客體上具有可見性的印跡。不同程度的可見性指向不同的感知情況,可見性程度高者一目了然地為人所察覺,低者則成為按圖索驥的依據。文獻學也有研究名人藏書和閱讀痕跡的傳統。通過作者放置書簽、閱讀筆跡、加蓋個人印章等閱讀行為,反映其閱讀痕跡的生成情況。[2]于個體而言,追蹤個體閱讀行為,能夠了解個體閱讀史和精神發育過程;于社會而言,閱讀痕跡能夠反映社會閱讀環境乃至文化的變遷。[3]隨著移動互聯網的發展與智能終端產品的涌現,閱讀得以在移動、交互、數字的時空中進行,讀者的閱讀痕跡也成為易于生產、儲存、展示和流通的客體。在此語境中,閱讀主體在數字閱讀過程中主動留存或客觀生成的,反映個體閱讀思考與認知、閱讀動態與行為的符號和數據,被稱作數字閱讀痕跡,發揮著個體閱讀體悟記錄、群體互動交流媒介、社會集體記憶見證的重要作用。[4]
事實上,數字閱讀痕跡不僅僅是符號和數據。自移動互聯網、通信技術等傳播介質迅猛發展以來,數字媒介已然成為人類生活的數字容器,通過媒介使用形塑著日常生活。有學者關注到數字痕跡之于人類交往的特殊含義,發現分手者可通過自我消除社交媒體上的數字痕跡,完成公開撤展、關系調節與自我更替;[5]平臺通過提供可見性權利的調節功能,使商品化的用戶數字痕跡塑造出不對等的用戶關系。[6]毫無疑問,用戶和平臺對數字痕跡的調試性使用正改變著信息接受和人際交往的方式。與其相似,數字閱讀痕跡也存在調試性使用。在數字閱讀空間中,閱讀痕跡的消費性生產帶來文本意義的消解,閱讀痕跡的社交性表達帶來互動關系的建構,閱讀痕跡的自我表露帶來自我情感的呈現。[7]作為獨立的文化實踐空間,數字閱讀痕跡實現了從自我滿足到媒介化表演的心理在場、技術疊加與身體控制的物理在場、由界面到現實交互重構的社會在場。[8]可以說,更為積極主動的閱讀接受行為,已然顛覆了過去單向度的信息接受模式,為建構更公共開放的閱讀空間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9世紀以前,閱讀和書寫曾長時間被分離。今天,許多受過教育的人在成年以后也很快分離了閱讀和書寫。[9]但閱讀不應止步于閱讀,對閱讀的思考、表達與由此引發的交往討論,構成了閱讀的延伸。因此,思考在閱讀之后還能做些什么是必要的。近二十年來,隨著信息聚合類客戶端、移動閱讀客戶端等數字閱讀介質的相繼誕生,閱讀中的信息接受和人際交往得到極大拓展。其中,經由對可編輯、可分享、可連接等技術的可見性調試,數字閱讀痕跡在個體經驗保存、自我形象表征、書寫空間建構等方面發揮出積極效用。聚焦數字閱讀痕跡的可見性問題,為研究提供了理解閱讀的新視角,一方面,從可見性理論探析數字閱讀痕跡,可廓清閱讀主體、閱讀關系和閱讀空間的多重轉向,有助于動態把握數字閱讀發展的當下與未來;另一方面,聚焦數字閱讀痕跡可見性的媒介實踐,可洞察從個體到平臺、從閱讀到接受、從文本到價值等多維度創新使用與管理策略中的實踐邏輯,為接下來從實然躍向應然奠定必要的研究基礎。
二、可見性下的數字閱讀痕跡:助推閱讀發展的多重轉向
可見性是指人或事物通過某種方式被可見。媒介技術的迭代更新促使自然與社會不斷向人類敞開自身,讓過去不易察覺之物逐步清晰可見。符號讓文字可見,書籍讓思想可見,影像讓現實可見,網絡讓虛擬可見。媒介建構了先得以可見、再得以沉思的新世界。在新舊媒介的碰撞交融中,以可見性為理論進路,審視數字閱讀痕跡中閱讀身份、閱讀關系和閱讀空間的多重轉向,是理論勾連現實、現實延伸理論的有益嘗試。
1. 從物質性可見到數字閱讀身份
過去,可見性問題常發生于物質性空間。從瘋人院中的靈魂被觀看到醫院中的身體被觀看,再到監獄中的身體與靈魂被觀看,現代人可謂誕生于“被看”的權力糾葛之中。[10]西方學者認為,呈現自我且能夠為他人所見,是進入公共領域的必要前提,這促使公開的意見表達和理性交往建構起公共空間,以接納視覺和言語的公開表達。隨著新媒介的迅猛發展,賽博空間開始關涉可見性問題。媒介化可見性實現了對權力的監督與規制,福柯式可見性威脅經由注意力的再分配轉換為不可見性威脅。[11]如何得以可見、以其方式可見及賦予他人可見性不僅成為權利,[12]更成為亟待研討的重要議題。當下,數字閱讀痕跡通過數據調試,在可見性維度上激活了閱讀身份建構的新可能。一般來說,用戶數據可分為內容型和活動型。[13]在數字閱讀痕跡中,內容型數據指讀者主動生產且直接發布的內容,如虛擬書架、書籍點評、評論回復、讀書心得等,多見于個人主頁、評論區、留言板、彈幕當中,具有較強的公共記錄與交流屬性。而活動型數據并非讀者有意生產,它是閱讀活動的副產品,如閱讀時間、閱讀頻率、閱讀偏好、閱讀習慣等,多具有不確定的可見性。數字閱讀痕跡不僅允許讀者通過主動生產內容型數據,介入公共交流與思想交鋒,還提供了洞察個人閱讀行為的進路。對內,活動型數據保存和映射了閱讀的行為和反應,有助于深入理解和分析個體閱讀行為;對外,通過增強或削弱數據的可見性,能夠有目的地整飾自我形象。
2. 從單向度受惠到互惠閱讀關系
讀者在書籍留下的批校,對于研究閱讀行為和讀者反應具有重大意義。通過考察書籍的閱讀和使用,不僅能夠了解讀者的閱讀結構、閱讀行為、閱讀影響,還可以洞悉書籍的社會接受、不同時代和階級讀者的思想信仰和知識構成。[14]過去,得以公開出版的批、校、注、勘、跋等閱讀痕跡大多出自名家之手,普通讀者多冠以“佚名”湮滅于書山文海之中,單向度地受惠于他者。如今,隨著數字閱讀痕跡的出現,數量眾多的佚名者有望通過可見的痕跡留存,構建起一種新的閱讀關系。齊美爾認為,視覺具有獨特的社會學功能。相互注視不僅是人們交往互動的基礎,更是最直接、純粹的互惠。[15]當下日趨成熟的數字閱讀平臺,在供給海量書籍的同時,還為各行動主體更廣泛和高效的互惠性可見提供了可能。數字閱讀平臺依托于較傳統出版更為低廉的創作、編輯、出版、閱讀成本,打造出“一屏萬卷”的賽博閱讀空間,以接納萬千讀者同屏共讀。此間,讀者主動的閱讀痕跡可即時、廣泛地為他人所見。這并非施惠者與受惠者一對一的直接互惠,而是我幫助你、他幫助我的間接性互惠。譬如,社會化批注不僅提供了便捷的留痕手段,還集納了同一本書所有的批注以供讀者閱讀、點贊和評論。通過賦予所有讀者閱讀痕跡可見性,忠實地記錄同一時代不同讀者的閱讀行為和反應,這不僅有助于實現思想的平等交流和觀點的自由碰撞,還讓讀者在參與討論的過程中獲得利益互惠和情感互惠,如以更高的社區活躍度兌換免費書籍,以同屏共讀完成自我表達、價值認同、閱讀激勵等。
3. 從信息私人化到公共閱讀空間
盡管在以紙質媒介為閱讀客體的傳統閱讀時代,閱讀大多發生于私人領域,但不可忽視的是,閱讀一直具有公共面向。在哈貝馬斯那里,文學公共領域是資產階級政治公共領域的前身,在確立私人主體性、培養批判意識和理性辯論能力方面作用強大。據此,有學者廓清文學公共領域的意涵與作用,指出在一定數量文學公眾參與的集體性文學文化活動領域中,參與者能夠本著理性平等、自主獨立之精神,就文學及其他相關政治文化問題,進行積極商談、對話和溝通。[16]如果我們承認個人閱讀在信息獲取上趨于私人與封閉,那么數字閱讀無疑激活了閱讀公共與開放的潛力,而數字閱讀痕跡則敞開了閱讀數據留存與傳播的公共空間。首先,該空間允許公眾參與。讀者可通過在線勾畫、點評、批注、回復、編輯等功能,主動參與到圍繞文本構建的主體間性活動中,得以與其他讀者、編輯、作者展開互動。其次,讀者或主動或被動的數據實踐,共同構筑閱讀的公共面向。被動的數據留存勾勒出個體的閱讀軌跡,成為集體閱讀數據的組成部分;主動的公開討論匯集了閱讀的集體智慧,成為文本同讀與意義共寫的言行見證。再次,數字閱讀痕跡集納的是非官方評價體系下的民間反饋,自發、自主、獨立的空間氛圍有益于培養讀者公開書寫與表達的意愿。最后,閱讀公共空間的內容可見性必然遵循既定法則。這意味著得以公開可見的數字閱讀痕跡,不僅要遵守平臺邏輯和商業邏輯,還要遵循公正理性的交往邏輯和美美與共的文化邏輯,這有助于促使流量與質量的有機統一成為共識。
三、數字閱讀痕跡可見性的實踐邏輯:創新使用與管理策略
媒介延伸了可見性,也改變了可見范圍。考察數字閱讀痕跡可見性的媒介實踐是洞察讀者接受行為和平臺發展邏輯的有效進路。法學界認為,數據的行為主體擁有個人信息的自主、自決權,有權對個人資料進行處理。[17]這使得讀者能夠通過更改數據可見性的范圍和排序,以自我量化與數據競賽使閱讀空間可見,以自我呈現和形象整飾使閱讀趣味可見。同時,圍繞數字閱讀痕跡的可見性管理與開發,平臺需協調多元主體權利與需求的平衡,將閱讀數據的挖掘與分析同產業發展、技術革新、公共服務等議題相勾連,以提供決策依據與創意擴散使閱讀數據價值可見,以推進算法優化與科技向善使閱讀數據理性可見。
1. 閱讀時空可見:自我量化與數據競賽
2007年,美國《連線》雜志的Gary Wolf 和Kevin Kelly提出了“量化生活”概念,指人們將日常生活的數據作為自我優化的重要支撐。[18]當下,這一趨勢也出現在閱讀當中。當移動終端取代紙質媒介成為接納目光凝視的對象,閱讀的時間和空間就被數據化為可觀測的客體,從而具有可見性。數字閱讀痕跡中的量化數據通過映射讀者的閱讀對象和時間,為閱讀記錄保存、讀者自我感知、書友社群交流等提供了有效途徑。在個人層面,數字閱讀痕跡能夠忠實地保存閱讀的瀏覽歷史、閱讀進度、閱讀態度、閱讀筆記等閱讀記錄,讓讀者形成對自我閱讀情況的直接感知。鑒于可編輯、可公開、可交互等特點,數字閱讀痕跡在社群層面提供了可供他人審視的量化標準。如閱讀排行榜不僅記錄了讀者過去一周的閱讀數量、閱讀時長、閱讀頻率、閱讀心得,還以社交范圍為界,將個人閱讀數據置于社群中予以排序和衡量。在閱讀時空可見的語境下,數字閱讀行為需遵從媒介制定的時空法則。媒介哲學認為,媒介技術物不僅存在于外在的時間,也擁有自身的內在時間。界面及其呈現內容,構成了媒介的內在時間。[19]源于直觀性與可量化,媒介的內在時間較外在時間更易被觀察與測量。因而,在時間被中介化的數字閱讀中,數據化身取代了閱讀實體,閱讀數據成為勤于閱讀的最佳佐證。這使得基于閱讀展開的數據競賽得以出現,數字閱讀時間成為讀者展開數據競賽的爭奪對象,由此滋生了“刷時長”“做數據”等異化閱讀行為。然而,并非所有讀者都熱衷于投身其中。雖然作為文化慣習的時間是現代社會的重要競爭尺度,適度的時間競爭成為社會進步的必要條件,但廣泛滲透于社會各領域的時間競爭也讓人陷入無休止的時間競賽之中。[20]疲于參加數據競賽的讀者通過編輯個人閱讀數據的可見范圍和卷入程度,有意識地斷開社群連接,從而獲得更聚焦反身性感知的閱讀體驗。
2. 閱讀趣味可見:自我呈現與形象整飾
布爾迪厄筆下的趣味指向了差別化和等級化的審美判斷,它并非來自康德式的純粹主觀美學經驗,而是教育水平、文化資本、社會階層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趣味通過分類和為分類者分類,可在不同社會主體間形成文化區隔。由此可見,閱讀趣味也不僅僅是個體選擇,還是文化資本持有者社會形象和等級的象征。如果說數字閱讀平臺是新興的文化生產場,那么數字閱讀痕跡中的留痕者、閱痕者、用痕者則共同充當了場域中的生產性力量。在社會交往中,特定區域是某種專有信息的流動場所。作為演出者,人們能夠通過在特定區域進行角色扮演,傳遞特定信息從而實現觀眾隔離和印象管理。時至電子媒介誕生,特定區域的藩籬日益崩塌。一個前臺與后臺相互交織、公共與私人滲透融合的新型中介化場所——中間地帶得以誕生。作為中間地帶的數字閱讀平臺為讀者提供了社會交往的新場域,數字閱讀痕跡則通過描摹更清晰可見的讀者畫像,鋪就可供讀者自我呈現和形象整飾的新路徑。首先,留痕者可有目的地調節數字閱讀痕跡的可見性,如通過公開閱讀痕跡、打造虛擬書架、在線書評交流等主動生產痕跡的方式,展露閱讀趣味和心路歷程,還可通過關閉閱讀記錄、隱藏閱讀想法等手段,關閉他人窺探空間,形成區域隔離。其次,閱痕者可通過觀看他者閱讀痕跡,揣摩其閱讀趣味,洞悉其社會位置與文化習性,并在閱讀趣味的兩相對比中,將認同的趣味轉移至閱讀行為之中,有意識地通過痕跡調整實現形象整飾。再次,用痕者基于數據的收集和分析,能廓清一定時空范圍內的閱讀趣味偏好,以被呈現的讀者形象為參照物,介入文化的消費與再生產。如熱榜、熱評、熱銷等數據不僅營造了數字閱讀平臺的整體形象,還反過來呼喚讀者加入閱讀趣味的群體性消費之中。
3. 數據價值可見:決策依據與創意擴散
從閱讀發展史看,數字閱讀痕跡的誕生其實相當晚近。2003年,美國網站開發出社會化書簽功能,此后允許讀者添加批注、再現和分享上下文的社會化批注相繼面世。[21]其間,我國數字閱讀平臺也陸續推出閱讀排行、閱讀標簽、閱讀勛章、書架管理、書單共享等數字閱讀痕跡功能。隨著數字技術的日趨成熟,掌閱、QQ閱讀、七貓、番茄、微信讀書等平臺開始興起,我國全民閱讀在移動互聯網時代迎來了發展春天。不過盡管數字閱讀率逐年上升,但目前我國數字閱讀在移動互聯網中的產值占比仍然較小。在產業發展受結構性束縛的語境下,各大平臺爭相推出數字閱讀痕跡功能的寓意何為?為解析該問題,有必要將其置于文化產業的發展格局中予以考察。首先,對于數字閱讀平臺及其背靠的產業而言,數字閱讀痕跡不僅是個人數據的留存與可見,更重要的是借由數據的挖掘與分析,可供其預測未來和作出決策。如閱文集團依托騰訊的分發渠道優勢,建構起囊括年輕向的QQ閱讀、嚴肅向的微信閱讀、旗下各社交媒體的嵌入式閱讀專區、第三方授權的閱讀板塊等媒介在內的數字閱讀體系。基于對該體系中海量閱讀痕跡的大數據分析,平臺掌握了讀者好惡、閱讀模式、消費意愿等信息,為接下來的風險預見和市場決策提供可靠依據。其次,當下的內容產業居于文化產業體系上游,它不僅是中游廣告收益、付費訂閱、版權交易等商業變現行為的重要對象,還是下游有聲閱讀、動畫、漫畫、廣播、影視、游戲、電競等文本衍生開發的必要前提。隨著文化資源在技術影響下的創意擴散,數字文化創意產業正呈現出由數字文化業向次生數字文創業再向數字文創融合業擴散的發展局面。[22]在此格局下,數字閱讀痕跡的數據分析不僅幫助平臺篩選出最具潛力的文化資源,還通過豐富可見的樣式使其在更廣闊的產業格局下得到文化資源的優化配置,從而推動從內容到文化到產業的價值鏈衍生,建構從虛擬到虛實混合到虛實相生的文化新業態。
4. 數據理性可見:算法優化與科技向善
在大數據業已成為“富礦”的今天,對數據進行更深入的采集、存儲、分析和循環使用,不僅能帶來直接或間接的廣告收益、版權收益、衍生收益等經濟效益,還蘊藏著助推算法優化與科技向善的社會效益。過去,對龐大數據的分析和運用,通常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時間成本。今天,信息數字化存儲器、處理器的廣泛運用,提供了集納閱讀大數據的必要場所。統計學、算法等數據分析工具的日新月異,使得更便捷高效的閱讀數據處理方式成為可能。舍恩伯格認為,當文字變成數據,它就不僅供人類閱讀,還可供機器分析。他以谷歌數字圖書館計劃為例,闡明了數據運用如何推動算法優化。為建立一個面向全球免費開放的數字圖書館,谷歌首先掃描了全球著名圖書館中版權允許的書籍,對其進行數字化保存。但是,由于數字化文本無法通過搜索關鍵詞被查找和分析,其可見性、便利性受限,谷歌又運用數字圖像的光學字符識別軟件對其進行文本轉化。轉化后的數據化文本,便可供人和機器分析處理,便利了詞的生成流變、人類思維發展、思想傳播軌跡等研究領域,谷歌還通過數據對比各種語言譯本,優化了其機器翻譯服務。[23]此后,谷歌通過收購Recaptcha公司獲得了一種特殊的驗證碼服務。驗證碼的第一部分是已被識別過的單詞,以區分計算機和人類,第二部分是數據化文本中無法被軟件識別的單詞,通過將其分發給不同用戶進行校對,得出共識答案后交由后臺人員甄別,最終破譯該單詞。這一數據運用方式借力集體智慧破解難題,在助推谷歌數字圖書館加速擴充的同時,還提升了計算機學習能力與人機協同水平。我國相關研究也勾勒出科技進步與公共服務協同發展的未來圖景。對大量精細閱讀數據的挖掘與分析,有助于彌補紙質藏館只有“借”而沒有“閱”的數據窘狀。對數字閱讀數據的專業研究和分析,能夠為更精準的讀者服務、學科服務、閱讀推廣提供數據支持。[24]可見,更高的知識可見性,能夠促使技術擺脫對人性弱點的盲目迎合,朝著增進人類福祉的方向進發。因而,有必要不斷創新數據的使用方式和管理策略,持續深化閱痕和用痕的能力與水平,從而助推技術發展中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有機統一。
結語
龐大數據堆積的背后,凝聚著鮮活的實踐經驗。在用戶生產性實踐日益成為移動互聯網資本生產重要來源的當下,對用戶生產內容和用戶生產數據的理解與研究就顯得迫在眉睫。一方面,內容和數據的商品化、私有化發展使得異化、剝削、監控等問題正卷土重來;另一方面,內容和數據的創新使用與策略管理也讓文化的生產與接受煥發出新的活力。通過理論審視與現狀剖析,數字閱讀痕跡可見性的媒介實踐為人們提供了理解閱讀接受和反應、平臺決策和發展的新視角,并在當下發揮著自我監測、形象塑造、產業發展、技術優化的功能。不過,為防范潛在風險、提升公共價值,創建內容與數據的公共平臺應是接續之舉。通過持續推動后資本主義平臺建設,利用平臺收集的數據,以便分配資源,實現民主參與和技術進一步發展。[25]同時,當互聯網發展“上半場”實現了與他人隨時隨地的連接后,“下半場”要解決的關鍵問題就轉向了基于隨時隨地信息交流如何實現在任何場景下“做事”。[26]未來,數字閱讀痕跡還應在線上線下的閱讀場景勾連上持續發力,成為勾連書齋與廣場、個體與群體、云端與現實的關鍵推動力。此外,與其他數據使用方式一樣,數字閱讀痕跡同樣存在著數據隱私、數據獨裁、數據壟斷等潛在風險,一場關乎信息生產與交流的管理變革正在蓄勢待發。對相關問題的持續關注和研討,不僅有助于推進數字閱讀與全民閱讀的健康發展,更是洞察大數據時代下信息傳播、人際交往、技術發展等問題的關鍵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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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ital Reading Trac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Visibility: Multiple Turns and Practical Logic
LI Ling-rong, ZHANG Jing-wen(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 Media extends visibility and constructs new worlds that are first visible and then contemplative. With the increasing popularity of digital reading, the explosive growth of digital reading data has made the reading reception and response, platforms' decision-making and development more visible. The article takes digital reading traces as the object of study and as a way of understanding the new meaning of digital reading.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visibility theory, the article analyzes the multiple turns of digital reading traces in reading practice, and explores the practical logic behind the innovative use and management strategies of digital reading traces by focusing on the media practices of readers and platforms regarding the visibility of digital reading traces.
Key words: digital reading trace; digital reading; visibility
作者信息:李林容(1974— ),女,重慶人,博士,西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新媒體文化、編輯出版;張靖雯(1993— ),女,四川成都人,西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新媒體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