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海防思想及其啟示

薛莉，李興國

（1.江蘇海事職業技術學院，江蘇 南京 211170；2.延安職業技術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一、問題的提出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我們黨的中心任務就是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1］21中國式現代化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是二十大報告中的關鍵詞，成為學術界廣受關注話題。理解中國式現代化的內涵首先需要從歷史維度分析中國式現代化的生成條件。

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不是效仿西方國家通過殖民掠奪在原始積累上的現代化，而是從近代中國人民反對外來侵略御辱求強開始的。1840 年西方列強從海上以堅船利炮野蠻轟開中國大門，中華民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難，清廷被迫簽訂割地賠款、開放通商口岸等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約。無數的仁人志士開始了矢志不渝、御辱求強之路。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近代以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最偉大的夢想。［2］晚清重臣左宗棠（1812-1885）是洋務派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一生經歷兩次鴉片戰爭、太平天國運動、邊疆危機等一系列重要事件，在中國現代化道路探索初期立下立下創榛辟莽的功績。左宗棠在詳細分析敵我形勢基礎上指出要合理安排有限的國防財政資源，提出“東則海防，西則塞防，二者并重”的觀點［3］188。過去不少學者鑒于左宗棠收復新疆偉績，將其納入塞防派，而探討左宗棠海防思想尚不多見。有鑒于此，本文從左宗棠海防思想溯源、主要內容和時代價值三方面探討左宗棠海防思想問題，以期豐富左宗棠思想研究并深化對中國現代化問題歷史思考。

二、左宗棠海防思想溯源

（一）對理學繼承與發展

左宗棠出生于湖南湘陰寒素之家，從小熟讀儒家經典，一方面以宋明理學為圭臬，另一方面，受湖湘地域文化影響，左宗棠身上又表現為“經世致用”的務實特征。程朱理學是一種全新的儒家思想體系，以孔孟倫理道德為核心，在吸取佛、道兩家思辨方法上以新范疇、新命題去探討宇宙本體論、人性論等問題。清朝以程朱理學為正統。他曾經在給好友楊雪滄的書信中講述自己的經歷：六歲讀孔孟之書，九歲學八股，后與羅澤南①為友，學習程朱理學，他以“生于濂溪之鄉”②“游于洛邑”③“宦于關閩之邦”④而深感自豪。［4］138-139于此可見，左宗棠一方面以宋明理學為圭臬，堅持“理義為本”，同時對理學有所發展，強調經世致用。在對待學習西方的態度方面，左宗棠堅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左宗棠身上所體現出的“經世致用”的湖湘文化特質對青年毛澤東影響甚大，成為毛澤東“實事求是”思想的淵源之一。［5］42

（二）師友思想的影響

1.魏源影響

魏源（1794-1857）湖南邵陽人，被譽為中國近代史上“開眼看世界第一人”的先行者之一，最先提出向西方學習科技和興辦新式工業，“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觀點。魏源在《海國圖志》中強調要學習外國新式軍事技術，聘請洋匠，允許商民設廠制造軍艦和槍炮等，呼吁發展近代民用工業。［6］103為改變國家貧困落后的面貌，他提出由商民興辦新式工業的思想與同時期的人相比，實乃首創。遺憾的是魏源的提議并未引起當政者的重視。左宗棠成為魏源思想的踐行者。不同于魏源提出的商辦新式工業設廠造軍艦，左宗棠提出要官辦近代工業并創設船政的思想。之后左宗棠爭取清政府的支持在福建設局造輪船，在西北制槍炮就是一體現。

2.林則徐影響

林則徐（1785-1850），福建侯官人，因虎門銷煙廣受人知。［7］505道光二十二年（1842 年）林則徐因禁煙事件被清廷斥以“誤國病民，辦理不善”被遣戍伊犁。道光二十五年（1845 年），林則徐被“赦回”，南下擔任云貴總督。林則徐和左宗棠結識于道光二十九年。時年林則徐自云南引疾還閩，途經湖南，便遣人至柳莊招左宗棠來舟上會晤。一見詫為絕世奇才，宴談達曙乃別。［8］26咸豐元年（1850）林則徐臨終前，命次子林聰彝代書向朝廷舉薦左宗棠。受林則徐舉薦之恩的左宗棠，十余年后擔任閩浙總督。在林則徐的故里福州創辦福州船政局也是秉承恩師林則徐的囑托。我們從三十六年后左宗棠為林則徐《林文忠公政書序》中可窺知左宗棠海防思想與林則徐思想的淵源關系。在書中左宗棠對林則徐加意海防要務有較高評價。左宗棠說嘉慶、道光以來，講求吏治、整頓錢漕、加意海防等問題成為要務。道光年間英國趁亂粵東，林則徐奉命查辦海口，修筑炮臺，抵御洋人入侵。為防止洋人竄擾鄰省，請求閩浙、江蘇各督撫嚴防海口。“迄今數十年，談海防者必推公，天下無賢不肖皆知公為國朝名臣，非可企而及也。”綜上所述，左宗棠無論是早期在閩浙總督還是晚年在兩江總督任上，受林則徐思想影響甚深，重視加強海防、辦船政、興水利等工作。

綜上，魏源、林則徐等都有仿造西方船炮、“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海防主張，但因時機因素而未能實踐。由魏源、林則徐等人提出要制造輪船的想法，左宗棠將其成功實踐。

三、左宗棠海防思想的科學內涵

筆者梳理《左宗棠全集》相關史料，大致將左宗棠海防思想概括如下幾個方面。

（一）興辦船政自造鐵甲炮船以固海防。

同治五年左宗棠擬購買機器，招募洋人工匠設局制造輪船，上奏清廷曰“道光十九年（1839年）海上事起，適火輪兵船已成，英吉利遂用以入犯。厥后尋釁生端，逞其狂勃，瞰我寇事方殷，未逞遠略，遂敢大肆剎狓猖。……彼之所恃以傲我者，不過擅輪船之利耳。”［9］67-68鑒于清政府水師船只落后難以抵擋西方鐵甲兵輪，左宗棠指出要辦理船政建造新式輪船，進而實現傳統水師向近代海軍轉變。中國“海防必用海船，海船不敵輪船之靈捷”，“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理水師不可；欲整理水師，非設局監造輪船不可”。［9］61-63左宗棠設廠造船的請求得到朝廷批準并諭稱：“中國自強之途，全在于振奮精神，破除耳目限制，講求利用實際。該督現擇地設廠、購化器、雇洋匠，試造火輪船只，實為我當今應辦之急務。……所列各條，均照你議辦理。”［9］61正當左宗棠籌劃船政事務之時，西北動亂。清廷便委派左宗棠擔任陜甘總督前赴平定“西事”。左宗棠在赴任前推薦原江西巡撫沈葆楨（林則徐女婿）作為首任總理船政大臣，處理未盡船政事務。

同年福州船政局在馬尾施工興建，主要由鐵廠、造船廠、船政學堂三部分組成。船政學堂分前后學堂，前學堂以法文教育為主教船舶制造，后學堂以英文教育為主教航海駕駛，后又增設管輪專業。具體課程設置如表1所示。

表1 福州船政學堂課程設置

福州船政局開創了工廠+學堂（“產學結合”）人才培養模式，實現企業生產和培養技術人才的緊密結合。福州船政學堂的教習具有“雙師型”身份，他們既承擔培養技術人才的責任，又是造船廠的技術工程師。這種將課堂理論教學與課后生產實踐相統一人才培養模式，體現了用理論指導實踐，在實踐中檢驗和強化理論的先進教育理念。之后左宗棠也將這種先進的辦學模式引入西北創建了蘭州織呢局。

福州船政局人才培養模式開啟近代中國職業教育的先河。它對我國近代造船工業和海軍人才培養做出了重要貢獻，為近代教育發展提供了新思路。據統計福州船政局從1866年到1901年共造船40艘在中法、中日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福州船政局創造了中國歷史上的諸多第一。比如第一艘鋼甲軍艦、第一支新式艦隊、第一所海軍軍官學校、第一個航空工廠等。船政學堂培養了一大批像鄧世昌、劉步蟾、嚴復、詹天佑、陳季同等軍事、科技、思想外交等人才。［10］

（二）極力倡導設立總攬海防的機構。

值得注意的是左宗棠提出要“合七省同籌”，設立總攬海防機構以防止“畛域攸分”。“就海防分言之，閩、粵、吳、越、燕、齊及孤懸各島，凡可收船寄碇之處，均宜逐加察勘而預為之防，固也。然合七省同籌，則只此一海，如人之一身，……有要與非要之別。”［11］591最后，為同籌（即統籌）臨海七省加強海防建設，成立總攬海防的機構、設海防全政大臣或海部大臣以統一海防指揮權。左宗棠提出設海防全政大臣的想法在當時具有一定的前瞻性，遺憾沒有得到清政府的重視。

中法戰爭爆發，左宗棠希望北洋大臣（李鴻章）和南洋大臣（曾國荃）能派軍援閩。然而因為當時清廷尚未設立總攬海防的全政大臣，李、曾二人借口遇敵不前，最終福建水師損失慘重。為此，左宗棠再次上書清廷曰“海防無他，得人而已。今欲免奉行不力之弊，莫外乎慎選賢能，總提大綱，名曰‘海防全政大臣’。凡一切有關海防之政，悉由該大臣統籌全局，奏明辦理”。［12］9731最終左宗棠主張的海防須設立具有統一指揮權的機構建議得到清廷的采納，光緒十一年九月正式成立“總理海軍衙門”。

（三）積極整頓江海防務，加強水利設施建設。

左宗棠晚年任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時提出興修水利，整頓江海防務的思想。一方面左宗棠整頓江海防務，積極備戰。左宗棠上書朝廷認為水師建設必須江海并重。尤其是在濱海之地更需要錯落布置，戰守足資，才能有備無患。左宗棠在江蘇任上巡閱江防各炮臺，認為“炮臺應傍岸修砌船塢，用木簰鋪成水炮臺，移炮排列，有警次第私放，可期得準命中；又擬令各營領取開操子藥，每炮按月六次為一輪，每輪三次，俾資演習；如此則炮手習慣純熟，施效靈便敏捷，于防務較有實效。”［11］108-109此處不難看出左宗棠希望建設江海防務以備戰抗法的思想。另一方面，左宗棠興水利，恢復農業發展，同時在南京修建輪船碼頭為江蘇振興植入現代因素。“水利固關系國計民生亦實海防根本”，“水利興，而后旱澇有備，民得所養”，只有“民心定，民力紓”，得精兵利器輔之才能“折驕寇之焰”。由此體現其農本思想。為便于國內航運公司同外商競爭，左宗棠下令興修輪船碼頭。1883 年左宗棠下令輪船招商局在長江邊修建木橋，再從蕪湖抽調一艘躉船充當浮動碼頭連接江岸，使躉船與來港輪船停靠一起。規定只要乘坐中國輪船招商局旗下船只的旅客可以在躉船的客房免費休息，而乘坐太古、怡和等洋商輪船者不得其便。左宗棠此舉一定程度上保護了民族工商業的發展，推動了長江航運事業發展。數十年后，伴隨江蘇民間資本的發展，由此誕生了張謇、榮宗敬、榮德生等一批實業家，他們以更積極地姿態投身實業在中國經濟現代化歷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四）提倡在海防建設中民兵聯合御敵。

左宗棠反對清廷內部制裁漁團的動議，認為沿海民間武裝“漁團”是“自衛身家”，并親自組織校閱漁團，提出“以戰以守，均確有把握”。［11］358這種組織機制類似于中國傳統的保甲制凝聚民間力量進行基層自治，實現兵民聯合有效御敵。這種基層治理思想，無疑在當時具有先進性。

（五）經略海洋，受惠于民。

在湖湘經世致用思想的影響下，左宗棠在海防方面還體現為經略海洋、富國利民的思想。比如同治五年左宗棠在奏折《擬購機器雇洋匠試造輪船先陳大概情形折》說“竊維東南大利，在水不在陸。自廣東、福建而浙江、江南、山東、直隸、盛京，以迄東北，大海環其三面，江河以外，萬水朝宗。無事之時，以之籌轉漕，則千里猶在戶庭，以之籌懋遷，則百貨萃諸厘肆，匪獨魚、鹽、蒲、蛤足以業貧民，舵艄、水手足以安游眾也。”［9］60

四、左宗棠海防思想的啟示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13］41左宗棠海防思想對深入理解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特征不無啟發。

中國現代化道路與西方現代化道路截然不同。“堅船利炮”為西方現代化的代表性符號。西方一般將1492 年哥倫布奉西班牙統治者之命攜帶船只和水手橫渡大西洋發現新大陸視為現代化的開端。西方的現代化具有資本的邏輯，將資源地的掠奪、打開跨國市場、發現世界航線與資源地的連接作為現代化的開端，恰如馬克思所說的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不同于西方的現代化，中國的現代化道路是在外國列強入侵下中國喪失資源地、市場和版圖開始的。換言之，中國的現代化道路是從反侵略開始的。

為抵御外侵、加強海防建設，左宗棠力主“借不如雇，雇不如買，買不如造”，上奏朝廷購機器雇洋匠試造輪船。經左宗棠奏創辦的福州船政局，培養了諸多船政人才，成為中國海軍的搖籃。有學者稱我國海軍何以幾悉在福建人士之掌握，實造端于福建船政。然囿于生產力發展水平、封建體制等方面的局限，左宗棠海防實踐是近代中國現代化道路的早期艱難探索，某種層面上說這也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歷史依據之一。

1863年左宗棠曾在給友人史士良信中說“輪舟為海戰利器，島人每以此傲我，將來必須仿制，為防洋緝盜之用……逾十年之后，彼人所恃以傲我者，我亦有以應之矣。”［14］508。左宗棠為擺脫西方列強入侵的夢想變成了現實。1921 年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始終將馬克思主義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團結帶領人民經過長期不懈奮斗走上了中國式現代化之路。從歷史的維度看，正是過去中國遭受西方列強殖民侵略的歷史記憶，使得中國人民更加懂得謀求世界和平和自身發展的珍貴。因此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走和平發展的道路，在堅定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中謀求自身發展，是不斷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之路。

注釋：

①羅羅山，又稱羅澤南，字羅山，是湘軍的主要創始人之一。作為一名儒將，羅澤南亦是湖南理學經世派主要人物。既崇奉程朱理學之“義理”修身養性的思想，又繼承了恩師賀熙齡“經世致用”思想，在實踐中積極講求經世之學。

②“濂溪”指北宋理學先賢周敦頤，號濂溪，世稱濂溪先生，出生于湖南。

③“洛邑”指洛陽，是北宋理學奠基人程顥、程頤的故里。后來二程兄弟長期講學于洛陽，故世稱其學為“洛學”。

④“關”表意為陜西關中，喻指北宋理學大師張載所創立的理學分支學派“關學”，因張載出生于陜西關中的西安，后徙家鳳翔眉縣橫渠鎮，人稱橫渠先生。世人便將其學問稱為“關學”或“橫渠之學”；“閩”表意為福建，喻指南宋理學集大成者朱熹講學于福建，培養了大批福建籍的弟子，由此創立了“閩學”學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