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玨
(四川大學經濟學院,成都 610065)
近年來,全球經濟格局和國內經濟情況不斷遭遇挑戰(zhàn)。國際國內經濟新形勢促使消費逐漸成為暢通國內大循環(huán)、實現我國經濟平穩(wěn)增長的壓艙石。政府不斷強調消費對經濟發(fā)展的舉足輕重的地位,黨的二十大報告再次強調,“發(fā)揮國家發(fā)展規(guī)劃的戰(zhàn)略導向作用,加強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協(xié)調配合,著力擴大內需,增強消費對經濟發(fā)展的基礎性作用和投資對優(yōu)化供給結構的關鍵作用”。現實情況也印證了這一作用。我國經濟進入新常態(tài)以來,居民消費率總體呈現上升趨勢,盡管受疫情影響,2021 年最終消費支出對經濟增長貢獻率還是達到了54.5%。但與發(fā)達國家80%的消費率水平相比,我國的消費需求仍然有較大的提升空間。
在我國宏觀經濟轉型升級過程中,消費領域逐漸出現新的趨勢。伴隨著技術的進步和收入的增長,居民消費整體呈現升級態(tài)勢:消費規(guī)模不斷擴大、消費結構不斷優(yōu)化、消費品質不斷提高、消費渠道更加多元化和現代化,等等。然而,“消費升級”的背后也存在著不容忽視的問題。近年來,“消費降級”說已然成為社會熱點話題,其輿論基礎包括:居民消費水平的增速不斷下降、疫情影響下消費環(huán)境受創(chuàng)、共享經濟和下沉市場迅速俘獲大眾消費者等等。稅收政策作為政府調控經濟運行的重要手段,理論上能夠從供需兩頭促進消費的優(yōu)化升級,緩解當前的“消費分化”困境,但是現行的財稅制度仍然存在許多問題,影響了對消費擴張的支撐作用。針對這些問題,近年來我國提出了“健全消費政策體系,進一步研究制定鼓勵和引導居民消費”的政策,力圖通過稅收政策等手段支撐和引導消費。
本文從理論和實證兩方面,論述稅收政策與消費升級的關系,從而明晰稅收對消費的影響機制,進而為破除消費障礙、改善消費分化問題提供稅收制度保障,具有一定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西方經濟學中并沒有消費升級與降級的概念,但這些消費行為背后的主體是消費者,所以通過追溯消費者選擇理論的經典研究,我們可以洞悉消費新浪潮的理論基礎。收入水平是決定消費的重要原因,但是消費行為也會受到消費心理、消費習慣、他人行為、未來預期、突發(fā)事件、非理性心理等等的影響,眾多影響因素共同造成了當下消費升級與降級看似并存、消費主義浪潮顯現的局面。
稅收政策作為國家宏觀調控的重要工具,可影響居民消費行為,進而促進消費的優(yōu)化升級。第一,稅收可以調節(jié)居民收入、縮小收入差距。在稅收政策的引導下,社會資金流向政府部門并集中于公共服務和民生領域從而拉動消費,社會財富在各個收入層級中再次分配,并通過稅制要素影響消費意愿,促進了各收入群體的差異化消費。第二,稅收可以引導消費者預期。根據預防性儲蓄理論,消費者會基于未來收入不確定的考慮降低當前消費。而通過對企業(yè)年金和醫(yī)療保險等領域的稅收優(yōu)惠、對投機性房產領域的稅收政策,消費者會擁有更穩(wěn)定的收入預期,從而增加消費傾向。第三,稅收可以影響商品服務價格。稅收可以通過改變物價從而產生收入效應與替代效應改變消費行為,因此可通過稅收優(yōu)惠引導消費合理化,從需求端促進消費升級。第四,稅收可以影響企業(yè)消費供給,適應消費品質的提升。稅收政策可以影響企業(yè)對消費市場的預期,助推供給側改革,實現消費結構的優(yōu)化與質量提升。
深入來看,稅收主要通過稅收規(guī)模和稅制結構來影響消費。一方面,稅收負擔作為稅收的核心內容之一,稅負的“疼痛感”直接影響居民消費。根據傳統(tǒng)的凱恩斯理論與新古典經濟學理論,政府降低稅收可增加居民可支配收入,促進居民消費提高,因此稅收負擔會抑制消費升級。另一方面,在征取既定稅收總量的前提下,不同稅種結構的選擇對居民的消費行為會起到差異化效應。直接稅具有累進性,以直接稅為主的稅制結構可以調節(jié)收入再分配、縮小城鄉(xiāng)差距和保障社會公平的作用,從而擴大居民消費。而間接稅具有累退性,其不利于收入與利潤的公平分配,而且對價格的扭曲作用更強,可能會壓抑居民的整體消費需求。所以,本文提出如下兩條假設:
H1:稅收負擔與消費升級呈負相關關系。
H2:直接稅比重與消費升級呈正相關關系。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科技進步與經濟發(fā)展,中國居民生活水平得到明顯改善,“消費升級”的歷史趨勢有目共睹,但近年來,經濟下行壓力逐漸增大,“消費降級”的說法活躍在眾多經濟領域之中。因此,消費升級與降級的定義與衡量逐漸成為學術界研究的重點課題。
大量研究以消費結構為指標,通過服務型或發(fā)展享受型消費的比例來判斷居民消費的升級或降級。Deaton and Muellbauer(1980)提出了近似理想需求系統(tǒng)模型,該模型可以靈活地擬合需求函數從而計算各類消費的支出彈性和價格彈性,因此得到了廣泛的運用。[1]張慧芳和朱雅玲(2017)通過建立AIDS 擴展模型,實證認為邊際消費傾向遞減規(guī)律并未在現實體現,收入對消費的影響在不同的時期與群體間表現不同。在經濟新常態(tài)時期,收入明顯影響了消費結構,各種收入來源均會顯著地抑制生存型消費,而轉移性收入則會顯著地促進享受型消費,這說明消費結構正在隨著收入的增長而逐漸優(yōu)化,生產型消費支出份額下降,而發(fā)展型消費支出份額增加。[2]
更進一步,部分研究試圖從多維度分析消費升級。黃婭娜和宗慶慶(2014)通過1992 至2003 年我國城鎮(zhèn)居民收支調查數據建立了組群面板數據,發(fā)現城鎮(zhèn)居民的食品消費具有明顯的習慣性,不同族群的家庭具有顯著的異質性,其中年輕、低收入和低教育水平的家庭具有更明顯的習慣性。[3]石明明等(2019)基于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利用微觀與宏觀數據相證明了1998-2017 年間我國城鄉(xiāng)居民的兩類消費升級,一方面食品等生存性消費占比持續(xù)下降,另一方面符號性和服務性消費占比持續(xù)上升。[4]
國內外關于稅收政策促進居民消費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兩方面:一是研究稅制結構變動對消費的影響。儲德銀和閆偉(2012)在動態(tài)面板數據模型的基礎上使用GMM估計方法測算了不同稅種對居民消費需求的影響,實證結果表明,財產稅會拉動居民消費擴張,商品稅和所得稅會抑制居民消費需求,而開征利息稅可以有效緩解個稅對居民消費需求的擠出效應。[5]席衛(wèi)群(2014)基于需求彈性分析認為,需求彈性較低的中低收入群體承擔的流轉稅稅負相對較高,因此他建議降低流轉稅比例,從而緩解稅制的累退性,提高中低收入者的消費能力。[6]二是研究稅收總量對消費的影響。李俊霖(2007)認為,稅收對居民消費產生雙重作用,宏觀稅負的提高既可以降低個人可支配收入從而擠出消費,也可以提高財政支出水平、增加公共物品供給從而間接促進居民消費。[7]許光建等(2020)基于2013 年減稅降費措施全面實施以來的數據,通過面板分位數回歸模型檢驗發(fā)現,當居民平均消費傾向在0.6898-0.7888 區(qū)間時,減稅政策可以顯著地促進消費擴容。當非基本生活必需品比重高于0.3492時,減稅政策可以顯著地促進消費升級。[8]
考慮到數據的可得性和連續(xù)性,本文選取了除西藏外的30 個省(直轄市、自治區(qū))2006-2019 年的相關數據進行實證分析。模型中的各變量數據來自于中國統(tǒng)計局數據庫、《中國統(tǒng)計年鑒》和《中國財政年鑒》。
根據我國居民消費分級現狀,“消費升級”趨緩主要體現在消費結構升級減速和消費速度下降等潛在風險上。因此,本文參考王巧婷(2021)的實證過程,[9]設立了兩個被解釋變量(食品煙酒等生存型消費支出之外的支出占比、消費支出增長速度)來衡量“消費升級”;解釋變量中稅收負擔用宏觀稅負率即總稅收收入與GDP 比值來估計,稅制結構用直接稅占總稅收比重來估計;考慮到居民消費分化的原因眾多,本文選取收入水平、價格水平、老齡化程度和現代服務業(yè)發(fā)展水平作為控制變量。
為了檢驗上述假設,本文采用了面板模型,經過Hausman 檢驗后選定固定效應模型,模型(1)與模型(2)如下:
其中,i、t 分別表示地區(qū)和年份。CCi,t表示居民消費支出結構,采用食品煙酒等生存型消費支出之外的支出占比來表示,反映第一類消費升級水平;CSi,t則表示居民消費支出增長速度;TRi,t表示稅收負擔,即總稅收收入與GDP 的比值;TSi,t表示稅制結構,用直接稅在總稅收收入中占比來衡量;pergdpi,t表示收入水平,用地方人均生產總值衡量;pricei,t表示價格水平,用物價指數衡量;oldi,t表示老齡化程度,用65 歲以上人口與總人口比值衡量;servicei,t表示現代服務業(yè)發(fā)展水平,用第三產業(yè)增長率衡量。β0、β1、β2、β3、β4、β5、β6、α0、α1、α2、α3、α4、α5、α6均為待估系數,εi,t表示隨機誤差項,γi,t和λi,t分別表示省份和年份的固定效應。
為更好地了解消費結構動態(tài)和具體考察不同時段稅收對于居民消費升級的差異化影響,本文借鑒石明明(2019)對宏觀經濟不同階段的分類,把考察的時間階段分為2006-2012、2013-2019 兩個區(qū)間[4](結果如表1 所示)。

表1 基準回歸結果
稅收負擔對于消費升級整體呈現抑制作用,但作用效果在兩個時段有所變化,對消費結構升級的影響從顯著的抑制作用變?yōu)椴伙@著的抑制作用,對于消費增速的影響從不顯著的促進作用變?yōu)轱@著的抑制作用,該結果支持了假設1。其說明,一方面稅收負擔對消費結構升級的擠出效應減弱,由于2012 年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圍繞“構建現代財稅制度”展開了一系列稅制改革,優(yōu)化了現行稅制調節(jié)收入分配、引導消費者合理消費的功能;另一方面稅收負擔對居民整體消費水平的擠出效應增強,這符合凱恩斯主義和新古典學派的觀點。
直接稅比重對消費升級整體呈現促進作用。雖然直接稅比重在前一時期其對消費增速無顯著影響,并且后一時期的直接稅比重可以顯著地促進消費結構與消費增速升級,該結果支持了假設2。這是因為直接稅具有累進性,可以發(fā)揮顯著的調節(jié)收入再分配、縮小城鄉(xiāng)差距和保障社會公平的作用,從而提高邊際消費傾向較高的低收入者收入比重,最終帶動了居民消費升級。并且在新發(fā)展階段,我國人均收入的不斷提高為直接稅提供了更加廣泛的稅源和稅基,使直接稅對收入調節(jié)作用、居民消費升級的促進作用更明顯。所以提高直接稅占比是引導消費優(yōu)化升級的有效方法。
從控制變量來看,收入水平的提高對消費升級表現為長期的正向促進作用,但其刺激作用有所下降,佐證了我國存在“消費降級”風險的結論。價格水平和老齡化程度對消費升級整體上具有抑制作用,說明價格波動與人口老齡化都是制約消費升級的因素,但是老齡化程度在第二階段卻可以提高消費增速,可能的原因在于,人口老齡化會刺激醫(yī)療保健消費的增長,同時收入水平的提升、養(yǎng)老保障制度的完善等因素增強了老年人口自身的消費意識。第三產業(yè)增長率會抑制消費結構優(yōu)化,但可以正向刺激消費增速的提升,說明現代服務業(yè)發(fā)展在擴大市場整體需求的同時,也會帶動居民對食品煙酒等生存必需品的消費,再次反映了當前我國“消費升級”大趨勢下的“消費降級”風險。
棘輪效應指消費習慣一旦形成就具有不可逆性,慣性較大,決定當前的效用不僅包括當前的支出還包括滯后支出。但模型(1)、(2)沒有考慮人們消費可能存在的習慣效應,可能影響實證結果的可靠程度。為了驗證這種習慣效應是否會影響到稅收與居民消費升級的關系,本文構建了動態(tài)面板模型:
其中,CCi,t-1和CSi,t-1分別為居民消費支出結構和居民消費支出增長速度的一階滯后,其余變量的含義同前。通過動態(tài)面板模型考慮了居民消費習慣效應的影響,可以檢驗前期的消費升級是否會影響當前的消費升級,還能對內生性問題有所緩解。參照劉帥和滕騰(2021)的做法,[10]本文選取系統(tǒng)GMM方法來估計動態(tài)面板數據模型,并使用Hansen J驗證工具變量的有效性,同時用AR(1)和AR(2)驗證殘差的一階和二階序列相關性。動態(tài)面板的回歸結果如表2 所示,AR(1)檢驗的P 值均小于0.01,表明一階序列是高度相關的;二階序列AR(2)檢驗的P 值都大于0.5,說明殘差二階序列高度不相關;Hansen J 檢驗的P 值都大于0.1,所以工具變量具備合理性。以上結果都符合GMM估計的要求。從回歸結果上看,估計結果與表一非常相近,稅收負擔和直接稅比重對消費升級的影響仍然是顯著的,但是系數有所減小,顯著性有所提高。消費升級的滯后項會顯著地促進消費升級,說明消費習慣效應確實存在,前期的消費升級會對當期的消費升級形成良好的基礎積累。各控制變量對消費升級的影響方向與基準回歸基本相同,證明了回歸結果的穩(wěn)健性。

表2 動態(tài)面板回歸結果
本文通過理論與實證檢驗分析了稅收對消費升級的影響機制,研究發(fā)現:稅收負擔對于消費升級整體呈現抑制作用,隨著經濟進入新常態(tài),其對消費結構升級的負面影響有所減弱,對消費增速提升的負面影響增強;直接稅比重的提高可以有效地拉動消費結構的升級與消費增速的提升,作用效果在經濟新常態(tài)時期更加明顯。結合研究結論,本文對如何完善稅收政策以助推居民消費升級提出以下思考與建議:第一,幫助消費者正確認識“消費降級”輿論、穩(wěn)定消費情緒。在國際貿易競爭加劇、新冠疫情常態(tài)化和國內經濟下行壓力增大的環(huán)境下,居民容易出現消極保守的消費心理,只有當“消費升級”仍是我國消費“主旋律”的正確預期深入人心,我們才有可能繼續(xù)構建健康有序的消費環(huán)境。第二,注重稅收結構調整,提高直接稅比重,降低間接稅比重;建立長效的稅收激勵機制,發(fā)揮減稅降費對消費擴容升級的積極作用;完善各個稅種的改革,如提高個人所得稅的累進性、增強消費稅針對性等等,促進征稅的公平合理、引導消費等效果。第三,重視各個經濟領域的“消費降級”風險,完善福利制度、社會保障制度以及金融市場,降低居民預防性儲蓄偏好,充分挖掘老年人口、農村居民、中產階級等群體的消費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