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語緣譜系多樣性及空間格局

李效梅 祁 雪 盧 峰

(1.重慶大學建筑城規學院,重慶 400044;2.貴州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明確提出實施鄉村振興的戰略決策[1],2022國發2號文件中明確支持貴州在鄉村振興上開新局、走具有特色的鄉村振興之路,并提出推動創建一批民族團結型示范村鎮[2],說明國家非常重視鄉村振興及其地域特色、民族融合特色。

中國西南民族走廊的文化線路,是一種集中體現民族融合團結、民族文化“多元一體”格局的細分門類,此地區的文化振興發展,需要建立在對此區域古村落、少數民族特色村寨、歷史文化名村等傳統村落的文化譜系多樣性與融合性、空間格局特征研究的理論基礎之上。這些內容也是文化線路學界多年來倡導的方向“重視文化線路細分領域”[3]“重視文化線路聚落遺產”[4]。目前文化線路傳統村落的相關研究主要有個體尺度的村落類型、形態演變、價值評價與保護更新[5],鮮見群體尺度的空間分布格局研究。其中的村落類型是指基于選址[6]、空間形態[7-8]、歷史功能[9]視角,尚未關涉多民族區域的村落文化譜系視角。西南民族走廊傳統村落專題研究是近年來才逐漸在多學科、跨學科領域開展,有學者研究了藏彝走廊少數民族傳統村落的內部空間結構變遷與驅動力①、保護傳承與發展[10];南嶺走廊少數民族傳統村落的分布特點[11]、村落內部多維空間[12]。

貴州建省以后,經濟社會文化得到迅速發展,尤其是元代以來開通的湖廣經貴州入滇的驛路(又稱入滇“東路”“一線路”[13]),更是成為連接楚、黔、滇及東南亞各國的動脈。這條驛路及周邊區域有學者稱為“苗疆走廊”[14],緣于驛路橫貫的區域在明清兩朝稱為“苗疆”②[15]。古籍中也常見對該區域土著的“百苗”“苗種”表述,“苗疆”直譯即是“居住有一百種少數民族的區域”。隨著近現代地理學科的長足發展,得以認識到“苗疆”族群雜多的特點與云貴高原地理自然環境的獨特性息息相關,因此有學者命名該驛路及周邊區域為“云貴走廊”[16],本研究的視角與方法多來自地理學,因此采用此命名。云貴走廊是擁有近700年民族文化融合歷史的文化整體性線型廊域,廊域內傳統村落文化譜系既具有中國西部民族文化多元的普遍性特點,又具有廊域自身鮮明的文化融合性與環境多樣性的地域性特點,在西南民族走廊中最具典型性與代表性。而傳統村落是一種居住人群及人群文化結合在一起的特殊歷史文化遺產類型③,其民族譜系與民族文化譜系的研究具有同一性,這一特點使得民族走廊傳統村落譜系視角的研究顯得尤其重要。

云貴走廊最早受到日本學者鳥居龍藏關注[17],近年來的研究不斷深入,涉及到史學、文化哲學、遺產學、音樂學等領域[18-21]。有學者將云貴走廊列為中國西南四個民族走廊之一④[22]。在傳統村落研究方面,廊域中段的屯堡聚落空間形態[23-24]、景觀[25]、保護與發展[26]研究成果較為豐富。

綜上所述,西南多民族地區,民族走廊傳統村落研究的譜系視角極為重要,研究成果對該類型文化線路遺產特征保護、廊域鄉村振興戰略決策、中華民族 “多元一體”譜系格局在走廊中的縮影認識都具有重要意義。

一、 民族傳統村落數據來源與研究方法

(一) 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數據來源

云貴走廊核心段東起沅陵,溯沅水經辰溪、溆浦、洪江、懷化等地入貴州至鎮遠,改行陸路經施秉、福泉、貴陽、清鎮、普安、盤州等地出貴州入云南,過富源、曲靖后達昆明的線型區域。走廊串聯湖南西部8個、貴州自東向西19個、云南東部4個合計31個縣市域范圍,占地7萬多平方公里,擁有約2200萬的多民族人口。

截至2020年12月,住建部及國家文物局公布7批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住建部等相關部門公布5批國家級傳統村落;國家民委公布3批國家級少數民族特色村寨,貴州及云南省民委新增公布2批省級少數民族特色村寨。本研究通過核實走廊區域范圍內以上批次的名錄傳統鄉村聚落地理空間位置,剔除重復數據,最終確定研究對象440個傳統村落。

(二) 多樣性、空間格局研究方法

1.譜系識別法與多樣性指數

借鑒建筑學界常青教授提出的“語緣”為背景的傳統聚落建筑譜系識別法[27]。通過縣志村志查詢、電話訪談、信息系統查詢、田野走訪調查等方式確認村民民族語言背景,以占總人口數90%以上的族別作為該村落的語支文化類型,并據此參考相關文獻[28],歸屬其語族文化譜系,如果村落內不存在某種民族人口占比90%以上,則界定含有漢族的村落為漢少語支文化類型(H+S)、未含漢族的村落為少民語支文化類型(S+S),并界定這兩種多民族共居類型的村落歸屬融合文化譜系,簡稱融合譜系(見表1)。

表1 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語緣”背景下譜系文化類型多樣性數量特征指標表

借鑒生態群落理論視角與方法[29],多樣性主要選用香濃指數、辛普森指數與均勻度指數來表征[30]。計算公式如下:

(1-a)

(1-b)

均勻度指數:JSI=D/(1-1/S)

(1-c)

式中:S表示物種數,本研究指某譜系中的語支類型數;Pi表示第i個語支類型的村落數占該譜系總村落數的比例。

2.分布模式指標:最鄰近指數

用于判斷某譜系的傳統村落在廊域線性空間上所呈現的集聚、均勻或隨機分布模式。計算公式如下:

(2)

式中:D0是單個傳統村落點與鄰近傳統村落點的實際觀測平均值;De是隨機模式下的理論期望最鄰近平均值;n為村落點總數;d為距離;A為研究區面積。其中,ANN>1、ANN<1、ANN=1分別代表村落群隨機、集聚、均勻分布。

3.空間格局指標:核密度估計

核密度估計可進一步測度和呈現傳統村落譜系的村落空間分布詳細特征。計算公式如下:

(3)

式中:k(x)表示核函數;(x-X1)表示估計點到樣本處的距離;h>0,h代表帶寬。本研究根據廊域斷面尺度特點、傳統村落數量特點來確定。

4.空間分布均衡性指標:不平衡指數

用于反映某譜系的傳統村落在走廊31個縣市域分布數量均衡程度。計算公式如下:

(4)

式中:n為某譜系的村落在走廊內分布的縣市數量;Yi為各縣市村落數量在整個譜系村落群中所占的比重由大到小排列后第i位的累計百分比。S介于0-1之間,如果S=0,表明在各地市中村落是平均分布;如果S=1,表明村落集中分布于某個縣市。S值越大,表明傳統村落的縣市空間分布越不均衡。

二、 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語緣譜系多樣性、空間格局分析

(一)“語緣”背景下民族傳統村落譜系識別結果及多樣性數量特征

數據顯示(見表1):①云貴走廊共識別出14種傳統村落語支文化類型,分別為漢、苗、瑤、畬、亻革家、布依、侗、仡佬、水、土家、彝、回⑤、漢少、少民,分屬五類語族文化譜系。②融合譜系的村落規模最大(120個)、苗瑤語族譜系次之(119個)、藏緬語族譜系最低(30個)。③漢少語支文化類型(H+S)的村落多度最多,有96個,苗語支文化類型(M)次之,有95個,水語支、回語支文化類型(Shui、Hui)最少,均只有2個。④壯侗語族譜系的語支文化類型多度向量為(57,35,3,2)、豐度為4、H=0.868、D=0.523、Jsi=0.697,多樣性指數均最高,表明壯侗語族傳統村落譜系的語支文化多樣性數量特征最顯著;藏緬語族譜系次之;苗瑤語族譜系的類型豐富度雖為4,高于藏緬語族譜系,但其多樣性指數較藏緬語族譜系差。

(二)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譜系分布模式

計算結果顯示(見表2):①壯侗語族譜系的村落分布實際平均距離(5.87公里)與藏緬語族的平均距離(19.39公里)差距較大;②五類譜系的村落分布模式均為集聚型,集聚程度由高到低為:苗瑤>壯侗>藏緬>漢>融合,這種差異或與各譜系的村落選址偏好有一定關系,有待進一步研究;③所有譜系合并情況下,440個民族傳統村落分布實際平均距離為5.61公里,最鄰近指數0.587<1,同樣呈現集聚型分布特點。

表2 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語緣”背景的譜系村落最鄰近指標表

(三)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譜系空間格局

1.民族傳統村落譜系的空間結構與地理分布

核密度估計結果依據搜索半徑即帶寬h的不同會有不同顯示效果,經過多次實驗選取廊域寬度的平均值54km作為搜索半徑,像元大小為200,分別對不同譜系的村落分布進行核密度估計,得出較為直觀平滑的核密度圖。采用自然間斷點分級法劃分為9個梯度。

核密度圖顯示(見圖1):①漢語族譜系傳統村落在走廊空間中形成了溆浦-洪江交界地、安順地區2個高密度集聚區以及沅陵-溆浦1條集聚帶(見圖1-a)。②苗瑤語族譜系傳統村落在走廊空間中形成了施秉-凱里區段1個高密度集聚區,43.7%的傳統村落集聚于此;并形成沅陵-瀘溪交界、辰溪-溆浦交界、福泉-貴定交界地3個次級集聚區,集聚程度較弱(見圖1-b)。③壯侗語族譜系傳統村落在走廊空間中形成了新晃-玉屏交界地1個高密度集聚區,26.8%的傳統村落集聚于此;并形成福泉-貴陽、安順-鎮寧2個次級集聚區(見圖1-c)。④藏緬語族譜系傳統村落在走廊空間中形成了沅陵1個高密度集聚區,其余村落在鎮遠、清鎮等地市零星分布,分布連續性較差(見圖1-d)。⑤融合譜系傳統村落在安順-鎮寧形成了1個高密度集聚區,43.4%的傳統村落集聚于此;并形成1條玉屏-普安長達450公里的傳統村落集聚帶(見圖1-e)。

圖1 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語緣”背景下譜系村落分布和密度圖

作為對照,本研究還分析了所有譜系合并情況下即不區分譜系情況下440個民族傳統村落在走廊空間中的分布結構顯示(見圖1-f):形成了安順-鎮寧1個高密度集聚區、黃平-凱里1個次級集聚區,以及沅陵-洪江、新晃-清鎮2個集聚帶。

2.廊域整體視角的民族傳統村落譜系空間結構與地理分布

圖2顯示:①廊域整體性視角下,走廊空間中五類傳統村落譜系共形成了6個高密度集聚區,還形成了分屬苗瑤語族譜系及壯侗語族譜系的5個次級集聚區;這11個集聚區自東向西交錯交疊分布為:藏緬、苗瑤、苗瑤、漢、壯侗、苗瑤、苗瑤、壯侗、漢、壯侗、融合。②漢語族譜系及融合譜系自東向西各自形成了1條傳統村落集聚帶,漢語族譜系傳統村落集聚帶位于云貴走廊東段沅陵-溆浦跨4個縣市的水路廊域,融合譜系傳統村落集聚帶位于云貴走廊中段貴州境內玉屏-普安跨18個縣市的旱路廊域。

(四)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譜系空間分布均衡性

計算結果顯示(見圖3及表3):①五類傳統村落譜系的縣市空間分布不平衡指數均在0.5上下波動,表明各譜系的村落空間分布均衡性都一般,譜系之間的差異不明顯;五類譜系的縣市空間分布均衡性由好到差為:壯侗>融合>藏緬>苗瑤>漢,這種差異或可能與云貴走廊的形成歷史有一定相關性,有待進一步研究。②所有譜系合并情況下,440個民族傳統村落的縣市空間分布不平衡指數與各譜系的相比最小,表明該情況下的民族傳統村落空間分布均衡性最好,說明村落之間應具有適當的空間距離以利于自身發展是各譜系村落的選址共識。

表3 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語緣”背景下譜系縣市空間分布不平衡指數

三、 結論與延研問題

(一) 結論

多樣性數量特征方面,云貴走廊傳統村落共有14種語支文化類型,分屬五類譜系。在五類譜系中,融合譜系的村落數量最大(120個),構成融合譜系的漢少語支文化類型在14種文化類型中村落數也最多(96個)。因此認為,云貴走廊傳統村落譜系層面及語支文化類型層面都表現為突出的多民族文化融合特征,且主要以漢文化為融合紐帶。14種語支文化類型中,水語支、回語支文化類型的村落數量最少,屬于稀少/瀕危類型,應重點保護。壯侗語族譜系的語支文化多樣性最優,苗瑤語族譜系的語支文化多樣性較差,僅優于漢語族譜系。

分布模式與分布均衡性方面,云貴走廊五類譜系的村落分布平均距離中,壯侗譜系最小(5.88公里),藏緬譜系最大(19.39公里),二者差距較大,因此認為,應針對性地提出譜系化的傳統村落保護利用策略。五類民族傳統村落譜系在廊域的31個縣市空間中分布均衡性差異不明顯。

空間格局方面,云貴走廊傳統村落譜系共形成了11個集聚中心,在廊域內交錯交疊分布:苗瑤譜系集聚中心4個,皆位于福泉以東;壯侗譜系集聚中心3個,皆位于新晃-鎮寧地帶;藏緬譜系與融合譜系均只有一個集聚中心。云貴走廊傳統村落譜系共形成兩條集聚帶:東段水路廊域的漢語族譜系集聚帶,跨4個縣市并與中原荊楚文化直接相連;中段貴州境內的融合譜系集聚帶跨18個縣市,長達450公里。因此認為,云貴走廊突出的傳統村落多民族文化融合特征,主要在貴州境內的旱驛路廊域中體現。整體而言,云貴走廊傳統村落語族文化譜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共生又融合的“多元一體”格局特征明顯。

其他方面,云貴走廊的傳統村落與傳統村落譜系空間分布結構的研究結果表明,二者之間不論集聚區還是集聚帶都不相同。

(二) 延研問題

從研究結論上看,以“語緣”為背景識別出的云貴走廊民族傳統村落文化譜系,涵蓋西南地區4大語族,或與該走廊和藏彝、南嶺、武陵三個民族走廊在地理空間上的近鄰及部分空間交接相關。西南其他民族走廊的民族傳統村落譜系研究若能開展,則有可能全面認知西南地區走廊文化的多樣性與差異性,有利于相關政策出臺。民族走廊的傳統村落研究,不區分村落譜系,將無法揭示該類區域的民族文化多樣性與融合性特征,包含融合譜系在內的譜系視角是該類區域民族傳統村落研究的必要視角。

從研究方法上看,在民族走廊研究區內,首次基于“語緣”背景來識別傳統村落文化譜系,并結合生態群落理論的研究方法來解析傳統村落譜系文化類型多樣性與融合性數量特征;并在此基礎上運用GIS平臺地理空間分析技術,將廊域譜系多樣性與融合性的地理空間分布格局可視化。案例表明這些方法有很強的操作性。

從《文化線路憲章》(2008)理論上看:一方面,云貴走廊傳統村落譜系集聚中心的交錯交疊分布空間結構,體現著走廊“跨文化多樣性的整體性特點”,是“文化線路渠道功能的證明”[31]。另一方面,云貴走廊融合譜系的村落個體、集聚中心及集聚帶,是體現無形要素“不同文化間對話交流與雜交融合”[32]的三種重要物質載體,是證明云貴走廊文化線路成立的必要條件和文化重要性所在。其中的村落個體尺度內的相關研究本論文還未涉及,如村落的儀式性文化空間、建筑風格形式等。

從傳統村落是民族譜系與民族文化譜系的同一載體角度來看,西南民族走廊傳統村落譜系多樣性與融合性空間格局研究,也屬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領域的主體研究內容,是解析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地方案例,意義重大。

本研究運用的研究框架、理論視角、方法體系、目標導向與民族走廊既有研究范式[33]差異較大,是學科交叉領域的初步探索,期待得到更多學者關注。(完)

注釋:

①趙兵.藏彝羌走廊民族傳統空間結構變遷研究.2021年健康人居與未來城市國際論壇暨第十一屆園冶高峰論壇,西安.2021-3-27/28。

②“苗”通“蠻”泛指稱中國南方、西南方的非漢族群。

③傳統村落被視為物質文化遺產、非物質文化遺產之外的第三種遺產類型。

④其他三條民族走廊為藏彝走廊、南嶺走廊、武陵走廊。

⑤回語支的語族譜系歸屬爭議大,有多種論點。“語族-語支”是本研究文化譜系識別的背景參考,基于田野調查,發現云貴走廊內的回族傳統村落更受藏緬語族村落文化影響,因此識別為藏緬語族文化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