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夢琪 張 馳
隨著人工智能、云計算、區塊鏈、大數據等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和廣泛應用,數字經濟已經成為全球經濟增長的重要驅動力。為深入實施數字經濟發展戰略,2023 年2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旨在推動數字化發展,實現數字中國建設的新突破。根據《規劃》,到2025 年,我國要基本形成橫向打通、縱向貫通、協調有力的一體化推進格局,到2035年,數字化發展水平要進入世界前列。為實現這一目標,《規劃》提出要構筑自立自強的數字技術創新體系,進一步健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的核心技術攻關體制,并加強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位,促進企業主導的產學研深度融合,以增強數字技術的關鍵能力。此外,各地方政府也出臺了100 多項數字經濟相關政策助力企業創新變革,涉及到資金補貼、稅費減免、信貸支持、人才引培、要素保障等方面。
“數字經濟”一詞最早在1996 年美國學者Don Tapscott撰寫的著作《數字經濟:網絡智能時代的前景與風險》中提出,此后,引發了國內外學術界關于數字經濟的定義、特征、發展歷程、推動因素、作用效果等問題的探討。關于數字經濟的作用效果,已有研究普遍認為其能夠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并從多角度展開論證。宏觀層面,數字經濟通過增加要素投入數量和質量、加快資源配置效率、提高全要素生產率三條路徑實現(荊文君和孫寶文,2019)。中觀層面,數字經濟通過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一方面催生出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另一方面促進傳統產業轉型升級(陳曉東和楊曉霞,2021)。微觀層面,數字經濟為企業提供了更多的機會,激勵企業大力開展創新活動保持競爭優勢。如Teece(2018)提出數字經濟能夠提升企業創新速度和創新能力,從而提高企業生產率。胡山、余泳澤(2022)認為數字經濟可以緩解企業融資約束、推動產學研合作、提高專利回報率,以此來促進企業突破性創新。申明浩等(2022)認為數字經濟增加了高端人才集聚效應,降低了環境不確定性,能顯著提升企業內部創新和合作創新。宋敬等(2023)研究發現外部媒體關注度、組織冗余資源和高管研發經驗等因素能夠強化數字經濟與企業創新間的正向關系。縱觀已有文獻,學者們圍繞數字經濟和企業創新進行了多維度的討論,但鮮有研究將財政政策納入分析框架。
第一,數字經濟緩解了企業創新過程中的信息不對稱。隨著數字技術在速度、容量、智能化、集群化等方面的突破和各類數字化信息平臺的設立,數據信息的檢測、獲取、輸送、分析、處理及使用流程加快,有效解決了企業創新過程中內外部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在外部不僅可以打破信息孤島,及時獲取最新的技術信息和市場信息;還可以向外界傳遞更多的經營信息,提高企業行為決策的公開性和透明度,增強各類財務指標的真實性,提升投資者對企業經營管理的信心,增加創新項目的資金投入,為企業創新活動提供動力支持。在內部可以使不同部門實現快速響應,實時調整投入結構,優化資源配置,提升創新效率。
第二,數字經濟降低了企業創新成本。人工智能、數字仿真等虛擬技術的應用改變了傳統創新流程,打破了物理空間對研發環境的限制,實現了“機器代人”和“虛擬試錯”,不僅提高了研發精準度,還降低了研發過程中人力成本和試驗成本,加快了創新成果實現和轉化。
第三,數字經濟賦能企業創新動力。數字經濟時代既為企業帶來了新的創新機會和創新思路,也改變了傳統的產品需求、消費模式和市場環境,加劇了行業競爭,倒逼企業必須通過持續創新提升核心競爭力,以應對市場的變化和競爭的挑戰。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數字經濟能有效促進企業創新。
以往研究表明創新活動具有正的外部效應和溢出效應,即企業的創新投入不僅會提高其自身的生產效率和經濟效益,同時也會推動整個社會的進步和增長。但是,由于企業進行創新所獲得的私人回報率往往低于社會平均收益率,導致其創新積極性不高。同時,市場失靈和投資不足也可能會影響企業進行創新投入的決策,給其創新活動帶來一定的風險。此時,政府需要主動實施政策進行干預,其中,政府補貼和稅收優惠是宏觀調控最常用的兩種工具。
政府補貼通過直接資助特定項目或企業一定資金,來彌補企業外溢損失,保證企業創新投入。信號傳遞理論認為政府補貼具有良好的信號傳遞作用,政府補貼的多寡代表了企業獲得政府支持的力度,特別是當外部環境變化負向影響企業創新時,政府補貼可以向資本市場傳遞出對企業有利的信用認證信號,提高市場對企業創新的關注和資金投入,幫助企業將創新成果快速轉化為產品和服務,并在市場上進行推廣,縮短創新周期,加快創新速度。此外,政府補貼作為社會資源再分配的一種方式,能有效解決技術研發產生的外部性問題,緩解“市場失靈”,降低企業創新成本和研發風險,最大程度地保證創新資金的持續投入,是激勵企業開展創新活動的有效措施之一。
從政府補貼對企業補助的時點來看,政府補貼經常發生在企業研發活動之初,即企業研發投入階段。一方面,由于數字技術創新涉及到前沿的科技核心領域,需要大量資金支持,政府補貼的投入為企業創新活動增加了資源補給,彌補了內部成本的不足,幫助企業創新活動得以開展和持續;另一方面,政府補貼使得企業有更多的自由現金流用于創新要素投入,例如建設研發中心、加大高層次創新人才引進等,有助于改善企業整體創新環境,在維持企業內部成本效益的同時提高獲利機會,避免研發投入和產出所帶來的收益不成正比,出現企業迫于短期盈利而放棄研發投入的現象。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政府補貼在數字經濟對企業創新的促進中起到正向調節作用。
相較于政府補貼,稅收優惠主要是依靠市場力量,通過給予企業稅收減免調動創新投入積極性,引導企業的技術創新行為,屬于一種事后對企業的間接補貼方式。根據公共經濟學理論,企業開發出來的數字技術成果可能會溢出到別的企業,稅收優惠通過減免、返還等可以降低企業的綜合所得稅稅率,減少企業的稅費成本,增加內部現金流,緩解融資約束,彌補企業數字技術開發活動的正外部性損失。此外,加計扣除、稅收抵免等專項優惠政策有助于引導生產要素流動,減少企業研發成本,企業研發投入越多,可以享受到的稅收優惠力度越大,增強了企業創新意愿,通過增加企業利潤達到刺激企業創新的目的,從而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從稅收優惠對企業補助的時點來看,稅收優惠多發生在企業研發活動末端,即企業研發產出階段。眾所周知,創新活動具有時間長、投入高、風險大的特點,研發成果產出存在高度不確定性,并非所有前期投入最終都能通過專利產出等得到補償。稅收優惠可以分攤企業在此過程中面臨的高成本和高風險,而且一般稅收優惠政策多的地區也能為企業營造更好的創新環境,因此,稅收優惠對企業創新有間接的激勵效應。此外,稅收優惠對企業技術創新的事后補償,其實質是對企業的投入—產出效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創新成果方面給企業施加了無形的壓力,這在一定程度上對數字經濟促進企業技術創新發揮了積極的調節作用。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3:稅收優惠在數字經濟對企業創新的促進中起到正向調節作用。
本文以2011—2019 年我國滬深A 股上市公司年度數據為研究樣本,并與所在城市數字經濟發展指數進行匹配。為提升數據分析質量,本文剔除金融業和房地產業等特殊行業的公司;剔除ST、*ST及退市的公司;剔除資產負債率大于1(即資不抵債)的公司;剔除研究變量數據缺失的公司。為消除極端異常值的影響,對所有微觀數據進行前后1%的縮尾處理,最終得到14092 個樣本數據。其中,數字經濟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和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與螞蟻金服聯合發布的《數字普惠金融指數》,企業層面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
1.被解釋變量:企業創新。企業創新通常通過研發創新投入和專利創新產出兩種代理變量來衡量。然而,研發投入作為代理變量可能高估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因為創新本身具有高風險和不確定性;而專利申請數據通常存在冗余和申請失敗現象,不能準確代表企業實際的創新水平。因此,本文選擇專利授權數據作為企業創新的代理變量。
2.解釋變量:數字經濟。借鑒趙濤等(2020)的研究,從互聯網發展和數字金融發展兩方面建立綜合評價體系,其中,互聯網發展選取互聯網普及率、相關從業人員情況、相關產出情況和移動電話普及率四個方面指標數據;數字金融發展采用中國數字普惠金融指數。通過主成分分析法最終計算得到數字經濟指數。
3.調節變量:政府補貼和稅收優惠。為避免因企業規模而導致的偏差,借鑒彭紅星等(2018)的研究,通過政府補助與企業當期營業收入之比來測量政府補助的強度。借鑒馬德林等(2022)的研究,將名義稅率減去實際稅率后的差額與利潤總額相乘來表示企業稅收優惠。
4.控制變量。本文選擇的控制變量包括:企業規模、企業年齡、資產負債率、盈利能力、現金流水平、企業成長性、獨董占比、股權集中度、兩職合一、企業股權性質。
變量具體定義如表1所示。
首先,為檢驗數字經濟對企業創新的影響,構建如下基準模型:
其次,為進一步研究財政政策對二者關系的調節作用,在模型(1)中依次引入數字經濟和政府補貼的交叉項以及數字經濟和稅收優惠的交叉項,構建如下模型:
模型(1)-(3)中,Control為控制變量;Industry、Arae、Year分別表示企業所在地的行業、地區、年份的固定效應;εit、ωit、λit為隨機誤差項;i 表示企業;t表示年度。
表2 給出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通過對14092個樣本數據分析,可以看出數字經濟指數(DE)的最小值為0.0575,最大值為9.8023,平均值為2.9484,說明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不均衡,整體還有提升空間。企業創新(PAT)的最小值為4.5950,最大值為5.2216,平均值為4.8895,顯示出企業創新成果轉化成效明顯,但不同公司的專利產出數量有差異。政府補貼(SUB)的最小值為-0.0198,最大值為16.4695;稅收優惠(TAX)的最小值為-10.0264,最大值為9.9404,說明政府補貼和稅收優惠的財政政策在不同公司間差異較大,且存在一定的行業傾向性,高新技術企業相對更容易獲得國家扶持。

表2 描述性統計結果
本文基于模型(1)實證檢驗了數字經濟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3 所示。由表3 可知,(1)列中,DE 的系數為0.155,在1%顯著性水平上為正;(2)列加入了行業、地區、年份的固定效應之后,DE 的系數為0.746,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3)列和(4)列分別在前兩列的基礎上加入了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DE 的系數分別為0.112 和0.707,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整體而言,數字經濟的發展對企業創新有正向促進作用,驗證了假設1。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本文基于模型(2)和模型(3)實證檢驗了財政政策對數字經濟與企業創新關系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4 所示。為避免交互項帶來的多重共線性問題,本文對構成交互項的DE、SUB和TAX變量進行了中心化處理。回歸結果顯示,數字經濟(DE)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數字經濟能有效促進企業技術創新,再次驗證了假設1。

表4 調節效應檢驗結果
模型(2)回歸結果中數字經濟和政府補貼交叉項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政府補貼越多,企業越能保證創新資金的持續投入,可以降低企業的技術創新成本和研發風險,改善其面臨的創新環境,提高企業創新活力,該結論支持了假設2。
模型(3)回歸結果中數字經濟和稅收優惠交叉項系數不顯著,表明稅收優惠對數字經濟與企業創新產出的關系并無顯著影響,假設3不成立。可能的原因有:第一,本文中的稅收減免主要來源于企業所得稅減免,而企業當年的所得稅情況與同期的利潤總額數值緊密聯系在一起。同時,新產品、新技術在進入市場初期,企業往往以擴大受眾群體、打響知名度、搶占市場為目的,相比之下對利潤的貢獻微乎其微,更多的企業所得稅減免額來自原有產品的銷售所得。考慮到更多的稅收減免對企業利潤的影響,企業傾向于將銷售中心放在原有產品上,忽略了企業技術創新。第二,稅收優惠的發力點集中在研發活動的中間研發階段和后期實現階段,是針對已經確認為研發費用和成果的資金優惠,不同于政府補貼屬于事前扶持,在投入創新階段對企業成本做出彌補,因此對企業創新的激勵作用可能會減弱。第三,考慮到稅收征管需要經歷漫長復雜的程序,當期所得稅減免更有可能在未來提高企業創新投入的積極性,而對當期企業技術創新難以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
1.替換解釋變量。借鑒趙濤等(2020)的研究,本文通過熵權法將城市層面的互聯網發展指數與數字金融指數進行綜合測度求出數字經濟指數。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1)列和(2)列的實證結果顯示數字經濟系數、數字經濟和政府補貼交叉項系數在1%的水平上均顯著為正,數字經濟和稅收優惠交叉項系數不顯著,與之前基準回歸和調節效應檢驗結果相同。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
2.滯后一期解釋變量。考慮到數字經濟建設發揮作用的時效性,當期數字經濟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可能在后期反映,為控制這一影響,參考李沁洋等(2021)的做法,將解釋變量DE 滯后一期代入模型進行回歸,考察上市公司所處地區上一年數字經濟發展對當年企業創新的影響。(3)列和(4)列中代表滯后一期的數字經濟與企業創新之間關系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這表明當年數字經濟的發展能有效提高企業未來年份的創新水平;與此同時,(3)列中數字經濟和政府補貼的交叉項系數依然顯著為正,表明政府補貼在數字經濟影響企業創新水平的過程中仍然發揮積極的調節效應,再次驗證了前文假設;(4)列中數字經濟和稅收優惠的交叉項系數并不顯著,表明稅收優惠并不能顯著促進數字經濟對企業創新的積極效應。
本文利用滬深A 股上市公司2011-2019 年的微觀數據和城市層面中觀數據,實證檢驗數字經濟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并探討了政府補貼和稅收優惠兩種財政政策對二者關系的調節作用和效果差異。研究發現:第一,現階段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不均衡,但整體來看數字經濟能有效促進企業創新水平提升,增加創新成果轉化。第二,政府補貼在數字經濟與企業創新之間發揮了顯著的正向調節作用,為企業創新營造了良好的外部條件。第三,與政府補貼相比,稅收優惠對數字經濟促進企業創新的激勵作用并不顯著,這主要是由于其影響存在一定的時滯性。在穩健性檢驗中,通過替換解釋變量和將解釋變量滯后一期后進行回歸,檢驗結果表明以上結論依舊成立。
1.政府層面:(1)加強數字經濟基礎設施建設。政府應該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務和基礎設施,如高速網絡、數據中心、云計算等,以促進數字經濟的深化發展。(2)提高數字經濟人才培養和運用水平。政府應該加強數字經濟人才培養和引進政策,引導高素質人才提高數字經濟的運用效率,同時幫助中小企業構建數字經濟體系。(3)完善法規政策體系,加強數字經濟政策的制定和落實。政府應該優化營商環境,提升政務服務水平,加強對數字經濟產業鏈的支持,通過政策激勵、稅收優惠等方式鼓勵企業創新,尤其要注重扶持中小企業創新,降低其創業風險。同時,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推動數字經濟健康有序發展。
2.企業層面:(1)加強政企合作交流,推動跨行業合作。企業之間應該增強合作交流,推動跨行業合作,探索跨行業、跨領域合作新模式,發掘新的商業模式和利益點。(2)完善數字化創新企業管理和營銷模式。企業應該加快數字化轉型進程,完善數字化營銷模式和數字化創新企業管理,拓寬市場經營范圍,提高企業的核心競爭力。(3)企業應積極響應數字經濟時代的號召。企業應充分利用數字經濟帶來的機遇,加大數字技術研發投入力度,積極融入數字經濟建設環境。同時,企業也應該充分發揮數字技術的優勢,充分利用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在數字化時代帶來的便捷。拓展數字經濟技術應用的廣度和深度,順應新的經濟潮流,推動數字技術與創新要素的深度融合,增強核心競爭力,推動現代化生產、運營、管理的新模式。(4)企業應加大人力資本的投入。在《中國制造2025》的目標下,我國制造業逐步向服務型制造業轉變,對人力資本供給提出了新要求,針對高技能復合型人才短缺,需要制定創新型人才的選拔和培育方案,通過獎勵機制激勵員工創新,進而提升企業的創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