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興視頻平臺人文紀錄片傳播模式探究
——以《但是還有書籍》為例

◎周子玥

作為社會文化思想以影視樣態發展的高級呈現形式，人文紀錄片在歷史發展與文化傳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無論是在記錄市井生活，還是在表現我國社會樣態、思想價值、民族個性等方面，人文紀錄片都具有非凡的意義。以往的人文紀錄片在制作方面要求更為嚴格，傳播渠道較為單一，大多是由國家媒體進行制作，在電視頻道播出。當下媒介出現融合發展趨勢，不單傳統媒體可以進行紀錄片運營，新媒體平臺也可以制作播出紀錄片。媒介的相互融合使得各大視頻網站和獨立制片人紛紛邁入紀錄片行列，運用互聯網思維對視頻后期制作進行創新，依托新興視頻平臺的獨特優勢，適應用戶個性化需求，以多元、多樣、多彩的方式將生活百態淋漓盡致地呈現出來。

《但是還有書籍》是由新媒體平臺嗶哩嗶哩（簡稱“B站”）在2019年播出的一部網絡人文紀錄片，播出后不久便火爆全網。該紀錄片共播出兩季，第一季在B站的總播放量高達2097.9萬次，彈幕互動數量達到11.8萬條，獲得第30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紀錄片獎”；第二季播出一個多月后，總播放量就高達1832萬次，入選為2022年度優秀網絡視聽作品推選活動優秀作品，獲得2022網絡視聽精品節目（網絡紀錄片）稱號，成為書籍類人文紀錄片的現象級代表作。本文將從敘事結構、影像風格、符號化表達、傳播模式等方面對該紀錄片進行分析，探究新興平臺在制作人文紀錄片上的創新策略。

一、敘事結構：板塊式結構與碎片化敘事

（一）板塊式結構

《但是還有書籍》在結構上采用的是板塊式組合敘事，每一集都由三個人物組成。這三個人物存在著相當緊密的聯系，在情節、主題等要素上既有共同點，也具備獨樹一幟的風格。板塊之間的內容相對獨立且更加自由，無需與上下銜接，甚至在任意更換順序之后，影片產生不同的節奏和氣氛也依然可以構成一個完整的主題表達。①如第一季第3 集《繪本中的奇妙世界》里所有的人物都與繪本制作有關，分別講述了根植于中國民間文化的繪本作家蔡皋、制作現代繪本的作家熊亮以及守護童心的繪本推廣人粲然的故事；第一季第4集《設計師的紙上王國》則是從書籍裝幀的角度分別記錄了獨立設計師何浩和“中國通”海外藝術家薄英的故事；第二季第3集《詞語擺渡人》里所有的故事都圍繞“翻譯”這兩個字展開，不論是任職于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哈利波特》翻譯者馬愛農、在復旦大學英語文學專業任教的包慧怡，還是獲得翻譯終身成就獎的楊武能，都是因為熱愛翻譯才被導演選中，聚攏在《詞語擺渡人》中。紀錄片通過板塊式組合的敘事結構，適應受眾“短、平、快”的審美需求，使故事的講述更為立體，大大提高了受眾在觀看過程中的主動性。

（二）碎片化敘事

《但是還有書籍》將每個人物分割為一個板塊，做獨立故事表達時，其敘事內容結構又以碎片化形式呈現。導演將事先設計好的故事分割成許多小片段，然后再將這些小片段穿插到一個完整的敘事場景之中。《但是還有書籍》第一季第5集《快時代的閱讀指南》在講述第一位出場的人物朱立偉時，以“地鐵上的讀書人”為主線，以朱立偉的地鐵攝影之旅、設立豆瓣小組、照片的合理發表、獲得新京報“年度閱讀場景”的致敬獎項為支線，講述了朱立偉通過隨手拍的方式記錄辛勞工作的人們在一天最難熬的時光里找尋到屬于自己的快樂，以不同方式喚起更多人對書籍的熱愛。在《但是還有書籍》第二季第2集描寫漫畫自媒體創作者匡扶時，以他個人的漫畫生活為主線展開描述，先后呈現了匡扶的性格特征、對漫畫的理解、在閑暇時與朋友的聚會，以及選擇從北京離職返鄉創業，走上這條“漫畫之路”的故事。一個個細碎的片段交織重組，構建出一個完整的敘事結構，讓受眾在不偏離故事主線的前提下不斷吸收新知，再通過細節展示達到情感按摩的效果。

二、影像風格：鏡頭語言與視覺表現

（一）鏡頭語言

《但是還有書籍》在鏡頭語言的表達上是多元、靈活的。一方面，在拍攝書籍本身時，導演會運用大量的微距鏡頭，用大特寫的手法強調和突出畫面內容，加深對于書籍細節的刻畫，帶來極其鮮明且強烈的視覺效果。另一方面，在表現不同人物、講述不同故事時，導演會采用不同的鏡頭語言表達。第二季第2集在講述匡扶從北京辭職返鄉尋找回憶時，導演將鏡頭對準了站在馬路邊看著來往行人的匡扶，并采用低速攝影即“慢門”攝影的拍攝手法，降低攝影頻率對準人流進行拍攝，改變行人在屏幕上的運動速度，從而呈現出一種時光交錯的感覺，也更進一步豐富了匡扶剛返鄉時對于自身創作方向的迷茫和對未來走向的擔憂。在拍攝地鐵上的讀書人時，基本以手持拍攝為主。鏡頭隨著地鐵的加速而晃動，隨著人物行走而移動，畫面角度多變，運鏡靈活，更加凸顯出紀錄片的紀實風格，從側面表現了不論在什么樣的環境下，閱讀者都能依靠書籍找到心靈的慰藉，紀錄片以此喚起廣大受眾對書籍的熱愛。

該紀錄片重點刻畫人物時會采用定格的手法。在拍攝匡扶與朋友聚餐時，鏡頭跳轉到一個女生說話的畫面，隨即活動畫面停止，并在人物臉上覆蓋一張漫畫圖，通過解說告訴受眾：“噢，順帶一提，前面那個漫畫人物原型是這個人。”隨后畫面繼續活動，鏡頭對準正在大笑的匡扶，出其不意地又出現一個定格，伴隨解說員的精準吐槽，向受眾披露他經常惡搞朋友的事，從側面突出匡扶的趣味特征，彰顯他的個人魅力。

（二）視覺表現

《但是還有書籍》采用多媒介組合敘事，插入自制動畫，讓畫面在二維的基礎上呈現出三維立體感，讓受眾在輕松的氛圍下接收更多信息，給受眾的視覺帶來多重刺激。在第一季中，整部紀錄片共插入了15 處動畫，這些動畫的制作手段不僅是單一的三維表達，還有手繪和定格動畫的元素。如第一季第3集《繪本中的奇妙世界》里，在介紹蔡皋與日本大師松居直共同制作的繪本《桃花源的故事》時，就用三維動畫展示了桃花源小河流水、落英繽紛、阡陌交通的氤氳美景。這樣虛實相生的畫面不僅展現了兒童繪本鮮活的生命力，還能夠帶領受眾遠離城市的喧囂，仿佛置身于桃花源的美好之中。②

與第一季相比，第二季中動畫出現的頻率明顯增高。導演充分運用動畫的多重特性拓寬影片的表現力，甚至會根據影片的實景結構調整動畫的呈現形式。可見，動畫已然成為整部紀錄片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講述黑白漫畫《鏢人》時，編輯團隊為其定制了一段專屬的二維黑白動畫，使作者許先哲與該漫畫主人公刀馬進行了一次跨越時空的對話；在講述明末清初作家聶璜撰寫的海洋生物圖譜《海錯圖》時，編輯團隊結合《海錯圖》本身的手繪風格，以鉛筆彩繪的動畫形式在片中呈現；而在提及青年小說家班宇的搖滾愛好時，運用了定格動畫的表現形式，將班宇喜歡的搖滾雜志和搖滾磁帶逐個疊加后連續放映，層層遞增的書籍和磁帶進一步凸顯出班宇對于搖滾樂的熱愛與執著。

其次，導演在紀錄片中將回憶敘事與動畫形式相結合，在人物講述個人經歷的同時慢慢覆蓋上動畫，讓情節更飽滿，內容更真實。《成為漫畫家》中，在趙佳向讀者們揭露自己因為家庭變故停止創作的時候，畫面逐漸由實景轉變為黑白灰式的動態漫畫，將人物角色與漫畫形象聯結起來，形象地體現了趙佳一家落入低谷時的悲痛之感，促使受眾產生共鳴。

最后，在整部紀錄片中運用動畫增強畫面感。這種增添趣味性的創作手法已經成為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紀錄片的各個角落都有動畫的影子。在講述馬愛農翻譯《哈利波特》的故事時，導演在她的書桌和肩膀上添加了二維空間下哈利波特主人公的形象，在視覺表現上營造出馬愛農指尖有魔法的幻象。

三、符號化表達：文字內容與有聲語言

（一）文字內容的構建

與過去生產的人文紀錄片相比，新一代人文紀錄片在個性化、審美性、趣味性和互動性等方面都有了新的突破。這樣的突破不僅在敘事結構和影像風格上有所體現，在文案和解說方面也有很大改善。《但是還有書籍》的文字內容和傳播語境是輕松愉快的。第一季中，作家朱岳被介紹為“豆瓣禿頂會會長”“靠閱讀文學作品提高戰斗力的刀客”；第二季中，讀庫創始人“老六”被介紹為“熱衷于組織飯局的京城交際花”“只演了一部電影就入圍了金馬獎的演員”。這樣“自黑式”的介紹，打破了人們對人文紀錄片的固有印象，再加上配音員幽默的語調，能使聽眾快速從陌生化的情境中抽離出來，就好像在和身邊的朋友調侃一般，瞬間拉近了與受眾之間的距離。

同時，該紀錄片在遙望過去、挖掘相關人物或書籍的故事時，語言充滿溫度和深度，富有文學意味。第二季第5集《文學的現場》在開場白中是這樣引出三位作家的：“世界向前發展，作家是少有時時回望的人，回到山林，回到鄉村，回到曾經的工廠，寫作者在哪里生活，哪里就是文學現場。”這段開場白一方面概括了班宇、梁鴻、呂德安三位老師的文學創作背景，另一方面又在告訴觀眾，雖然我們跟隨社會快速發展的步伐在不斷前行，但有時也要學會適當地停下腳步，回望曾經伴隨我們長大的故鄉，尋找自己的本真與善良，只有這樣，通往成功道路上真實的自己才不會被時代的洪流沖淡。由此，紀錄片已不再是單一存在的媒介形態，而是與文學相融相通的另一種形態。當其到達一種高度時，導演希望給予受眾的不再是視聽享受，而是精神按摩。

（二）標簽化符號的運用

顧名思義，標簽化是指人們通過自身經驗或跟隨社會潮流將某一人物、事物或所發生的類似事情歸屬為同一事件；標簽化也可以是一種群體行為，一種圈層交流方式。在媒體運營過程中合理地運用標簽化符號，可以迅速提升話題熱度，固定粉絲群體，推進用戶情緒升溫。《但是還有書籍》邀請了本身具備一定粉絲基礎的影視明星胡歌佩戴上解說員這個“標簽”，傳遞出“明星解說”的相關符號，以此構建出一個新的場域，將紀錄片的受眾群體、胡歌的粉絲群體、解說愛好者群體都聚集其中。

出色的解說員是紀錄片成功的關鍵要素之一，解說不只是對紀錄片進行二次創作，還是體現片中思想和傳遞真情實感的重要來源。胡歌具備扎實的臺詞功底，可以根據影片內容，結合自身感悟，在娓娓道來中與觀眾進行跨時空的交流。與傳統紀錄片解說相比，胡歌的解說風格更為輕快、溫柔，在語言表達上多了一種親切感和詼諧感。他結合文本，運用“講解+白話”的敘事技巧，能夠更好地走進生活，貼近受眾。但是有時胡歌也會因為想傳遞給受眾更多親切感，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緒，保持溫柔的腔調，不敢越雷池一步，導致咬字重但氣息弱、聲音較虛的情況。長此以往，語言色彩就會顯得較為單一，易讓受眾產生疲乏感。胡歌結合紀錄片語境所使用的娛樂化表達方式，從一定程度上來說，能凸顯出解說員內心的聲音，從而給予受眾較強的反饋，使集中于一個交流圈的受眾產生歸屬感，引起更強的共鳴，同時帶動收視率的增長。

四、傳播模式：平臺優勢與雙向互動

一部紀錄片制作完成之后，如何借助媒體優勢進行傳播推廣是值得重點思考的問題。《但是還有書籍》于2019 年在B 站播出，播出之后火爆全網；3 年后又推出了《但是還有書籍2》，播出僅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在豆瓣拿下9.4分的評分，微博相關話題的瀏覽量也達到1.3 億次。為什么這部人文類書籍紀錄片能夠有如此大的能量呢？

首先，作為新媒體客戶端青年亞文化聚集地的代表，B站在主創節目時會更加注重青年文化特點，并對受眾進行精準定位。B 站平臺上，90 后和00 后的用戶占據了主要陣地。這一代用戶幾乎是跟隨互聯網成長的，對網絡的了解也更深刻一些，更愿意主動參與互動討論，積極傳播自身喜愛的節目。不僅如此，B站還有一套獨特且完整的傳播機制——“彈幕+投幣”。受眾在觀看紀錄片時可以通過彈幕發言，積極展開討論，甚至還可以與網絡對面的陌生人及時互動，猜測、討論劇情。這無形中形成了一種用戶與用戶之間的信息傳遞，而且有趣且符合價值觀、充滿正能量的彈幕信息在輸出后也會不斷引流，讓更多用戶接受。

其次，在宣傳方面，《但是還有書籍》頗為用心。一是運用“名人效應”，邀請明星解說員為紀錄片配音，又巧用“粉絲效應”，先將粉絲群體構建于一個圈層中積極參與互動，再透露出胡歌全程是友情配音，不收取任何費用，進一步吸引了路人關注這一事件。二是B 站與其他媒介平臺進行合作，在微博、豆瓣上開設話題，讓受眾積極參與討論，還請來許多知名且粉絲基數大的UP 主，如“無窮小亮的科普日常”“思想聚焦”等，用他們自己的賬號推薦該紀錄片。其中還有一位在互聯網上從未露過臉、名為小隱的UP主不僅參與了第一季的拍攝，還在節目中露出了真容，又一次勾起受眾的好奇心，刺激觀看欲。三是讓導演在無形中加入了宣傳行列。《但是還有書籍》的導演羅穎鸞會在評論區用個人賬號發出評論，根據視頻內容繼續補充紀錄片中人物的小故事，或是分享一些在紀錄片中無法呈現或沒有機會表達的事情，以及拍攝團隊背后的艱辛與制作團隊采用的方式方法。③如片中之所以存在大量的動畫元素，一方面是因為動畫可以增加紀錄片的趣味性，而另一方面是因為畫面較少，很多事情已經過去無法進行記錄，所以借助動畫來填補這方面的空白。動畫團隊在最開始進行動畫制作時就定下了一個原則，每一集的動畫必須與故事中原有的元素相結合，如第一季第2集中的第一個動畫是用探針鏡頭拍攝的畫面，團隊通過后期動畫制作，讓一個人物從現實世界進入書中世界，營造出一種打破次元壁的感覺。這樣的方式不僅達到了與受眾互動的目的，也是導演和整個團隊對自我的總結與歸納，是紀錄片溫情的延續。

五、結語

網絡時代下，由B站主創的人文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無論從形式、制作、文案，還是從創意、角度、內核等層面來說，都值得各大新興視頻平臺學習借鑒。新媒體平臺不僅要充分運用平臺自身“新”的優勢，還需要巧妙運用互聯網思維對內部運行方式進行優化，在順應時代發展的前提下，滿足受眾需求，激發受眾的觀看欲，才能創造出符合時代價值的優秀紀錄片。

注釋：

①燕俊.結構的意義：電影板塊式敘事結構研究[J].電影評介,2009(24):81-84.

②劉維付.人文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的敘事藝術探析[J].中國電視,2021(02):109-112.

③江春風.淺析新媒體視域下人文紀錄片的傳播技巧——以《但是還有書籍》為例[J].新聞研究導刊,2020(06):166-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