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記憶視角下紀錄片《火山摯戀》的敘事分析

陳 紅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1 研究概述

媒介和記憶之間存在密切的聯系，一方面，媒介是記憶的載體，媒介可以幫助人類保存記憶、對抗遺忘；另一方面，媒介是記憶的對象本身，媒介可以喚起人的記憶與懷舊之情[1]。媒介記憶研究是媒介研究與記憶研究的結晶，媒介記憶是指媒介通過對日常信息的采集、理解、編輯、存貯、提取和傳播，形成一種以媒介為主導的人類一切記憶的平臺和核心，并以此影響人類的個體記憶、集體記憶和社會記憶。集體記憶依賴媒介來保存、強化或重溫，媒介記憶是集體記憶的“保溫瓶”“刻寫者”和“加濕器”[2]。紀錄片作為一種記憶歷史的敘事文本，可以再現和建構集體記憶，與觀眾相互對話，并在互動中形成情感共識。因此，通過分析媒介記憶，可以了解紀錄片是如何敘事和建構集體記憶的。

《火山摯戀》是薩拉·多薩執導的一部聚焦火山學家夫婦卡蒂亞·克拉夫特與莫里斯·克拉夫特的愛情紀錄片。媒介是記憶的入口，片中靈活地運用了各種舊媒介資料，這些資料絕大多數由幾十年前他們自己拍攝的錄像帶、電視臺采訪錄像與同行伙伴的攝影錄像構成。作為一部提名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的優秀紀錄片，《火山摯戀》通過挖掘和整合過去的媒介記憶，生動還原了火山夫婦的人生軌跡，傳達了他們數十年尋訪火山之旅中的思想變化。同時，它還重溫了20 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集體記憶，深深地打動了觀眾的內心。

2 視聽符號再現記憶

集體記憶是社會建構的一個概念，媒介記憶則是集體記憶建構的主要途徑[3]。媒介記憶以敘事的形式傳播，而敘事是重塑記憶、建構認同的重要手段。記憶敘事必須借助一系列符號來完成。作為一種視聽的綜合藝術，紀錄片需要通過視覺和聽覺符號的組合展開敘事。在紀錄片《火山摯戀》中，創作者靈活地運用了各種視覺和聽覺符號來再現和重構記憶。

2.1 視覺符號

舊媒介不僅是物質形態上老舊、過時的物件，也是使用形態上被棄置、不被廣泛使用的媒介，亦是技術發展過程中存在于數字化轉型之前的媒介[4]。馬歇爾·麥克盧漢曾提出任何媒介的“內容”都是另一種媒介，言語是文字的內容，正如文字是印刷的內容，印刷又是電報的內容一樣[5]。舊媒介是新媒介的內容，它不僅承載著記憶，也是記憶的對象。在紀錄片《火山摯戀》中，創作者大量運用了舊媒介符號來營造懷舊與歷史感。首先，在畫面比例方面，該片沒有選擇現代寬屏電視16 ∶9 的畫面比例，反而保留了老電視的4 ∶3 的比例，這巧妙地讓觀眾感受到了故事發生的年代。其次，在畫面質感方面，紀錄片使用了大量復古電視濾鏡、模糊的影像、失真的線條和雪花點，盡可能地保留了原始影像的時間痕跡，讓觀眾感受到畫面的粗糙感和真實感。再次，畫面轉場部分廣泛使用了閃爍的雪花屏、滑動的復古膠片和無信號電視畫面，這樣的轉場還原了20 世紀七八十年代看電視的體驗，同時也有利于敘事的轉折，增強事件緊急感。最后，在畫面色彩方面，色彩隨時間線的推進而變化。20 世紀六七十年代，彩色電視開始普及，因此紀錄片中的電視錄像采訪片段從黑白轉向彩色。紀錄片的前半段采用了大量黑白電影式的畫面和黑白老照片來敘述火山夫婦的成長經歷與時代背景，為后半段火山噴發的鮮明色彩鋪墊，強化了視覺上的沖擊力。色彩傳達感情，黑白透出現實的冷峻，讓人感覺到冷靜與理性，表征了現實的灰暗；鮮明溫暖的紅色則刺激而強烈，給人活潑、熱情和不安的感覺，象征著理想的瑰麗。色彩符號還具有轉變敘事情節的功能，“紅”與“灰”這兩種色彩的交替不僅展示了火山兩種截然不同的特征，還暗示了二人人生階段的重要轉折。

2.2 聽覺符號

聲音在紀錄片敘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人聲、音樂和音效三者共同構建了一個完整的聲音體系。在紀錄片《火山摯戀》中，這三種聲音得到了廣泛運用。關于人聲的運用，女性敘述者的聲音低沉而富有感情，柔和的語調深深地共情著火山夫婦。片中采用了大量關于火山夫婦的電視采訪錄音作為畫外音，真實地展現了他們的內心世界。此外，紀錄片還讓配音演員以火山夫婦的口吻念出了他們書寫的文字，絮絮訴說與喃喃細語仿佛是戀人在傾訴。音樂作為時代的注腳，具有渲染時代氛圍的特性。在音樂方面，《火山摯戀》不僅使用了法國著名音樂家尼古拉斯·戈丁（Nicolas Godin）的原創音樂，還選擇了大量富有時代特色的流行音樂，以還原當時的風貌。例如，片中大量運用了混亂迷幻的電子音樂，電子音樂起源于火山夫婦的出生地——法國，并在他們生活的20 世紀六七十年代迎來了第一波流行浪潮。此外，片中還出現了當時法國歌后達琳達（Dalida）的Je Me Sens Vivre，這首歌曲提出了對存在的質問，而在火山夫婦生活的年代，存在主義正是歐洲最盛行的哲學潮流。另外，片中還運用了當時經典電影《黃金三鏢客》的音樂The Ecstasy of Gold，這些音樂符號成為那個時代的集體記憶，可以幫助觀眾融入電影所創造的時代氛圍之中。在音效方面，片中選擇了大量具有歷史感和年代感的音效，如電視雪花屏的“刺啦刺啦”聲、電報打字機的“咔噠咔噠”聲、膠片相機的快門聲、舊式電影放映機的機械轉動聲以及對講機和電話的通話聲，這些音效給人帶來了歷史感和年代感，進一步加深了觀眾對時代氛圍的感知。

3 多重敘事視角聚焦記憶

法國敘事學家熱拉爾·熱奈特在《敘述話語 新敘事話語》中將敘事視角分成三類：零聚焦、內聚焦和外聚焦。零聚焦敘事即全知視角，敘事者以無所不知的神的姿態進行敘事；內聚焦敘事即第一人稱視角，敘述者以“他者”的口吻敘述，代入他的視角、情感和經歷；而外聚焦則以旁觀者的身份轉述事實，敘述的內容比人物所知道的要少[6]。《火山摯戀》采用了多重敘事視角，這些不同視角的媒介記憶從多維度重現了火山夫婦的浪漫愛情故事，重構了他們所處年代的集體記憶。

3.1 全知視角：歷史記憶的故事化敘事

全知視角可以從任何角度、任何時空來敘事，敘述者可以塑造自己想要的故事。對于薩拉·多薩來說，火山夫婦的經歷是一個愛情故事；而對于赫爾佐格來說，它則是一個體現人類英雄主義的故事。同年，赫爾佐格為火山夫婦剪輯的紀錄片《心火：寫給火山夫婦的安魂曲》也在謝菲爾德國際紀錄片節展映[7]。赫爾佐格以近乎上帝的視角客觀理性地審視了火山夫婦，回顧了他們的故事，并表達了對他們英雄精神的贊揚與逝去的哀悼。而薩拉·多薩則采用了多重敘事視角，更多地以“感情”作為切入點，強化人物的鮮活特質，在使用全知視角方面更為節制。故事一開始，導演用女性細膩而富有詩意的聲音點明了故事的主旨與結局——這個世界有一股大火，火里住著兩個愛人。接著，她按照歷史時間線串聯起有關火山夫婦的各種舊媒介資料。解說是全知視角的重要體現，它可以對鏡頭畫面進行解釋說明、彌補鏡頭語言的不足。在片中，敘述者一邊解說畫面，一邊圈出重點，有時還會有意停頓，吸引觀眾的注意，敘述者解說舊報紙如圖1 所示。另外，當講述戰爭動蕩、火山學興起、火山災難等歷史記憶時，薩拉·多薩還使用了歷史老照片、自制動畫和模糊歷史影像等來填補敘事中的空白，讓觀眾能夠流暢地理解故事。

圖1 敘述者解說舊報紙

3.2 內視角：個體記憶的人格化敘事

內視角以第一人稱介入敘事，以“我”的口吻來講述故事，更容易增強人物的個性和真實感，打動觀眾并引起傳播。在紀錄片《火山摯戀》中，創作者大量采用了火山夫婦視角拍攝的錄像帶進行敘事，出現了很多獨白和主觀鏡頭。片中采用了許多火山夫婦直視鏡頭的畫面，比如開頭莫里斯對著鏡頭打招呼，卡蒂亞對著鏡頭拍攝。這樣的視角打破了“第四堵墻”，消除了屏幕的距離感，與觀眾產生了互動和對話，給觀眾一種“在場”的感覺。片中還通過展示日常生活中的細節來展開敘事，出現了他們用巖漿煎蛋、用石頭搭建圣誕樹、喂小動物等近景畫面（見圖2）。這種微觀的生活敘事弱化了宏大敘事和全知視角，通過個體的視角和思維展現了鮮活的人物，容易使觀眾實現心理在場，從而產生情感共鳴。此外，片中還使用了大量電視采訪的話語作為人物的獨白。獨白不僅替代了解說、補充了信息，還能真實地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在卡蒂亞凝視火山深淵時，她發表了一段獨白：“我并不是在戲弄死神，只是在那一刻，我完全不在乎安危，對危險著迷，或許吧。”在莫里斯背對鏡頭、觀望噴濺的紅色巖漿時，他說：“我想過著精彩而短暫的一生，勝過漫長而無趣的人生。”整部紀錄片中有許多類似的片段，用火山夫婦自己的語言來講述他們對人群的失望、對火山的熱愛以及對危險的不顧一切。

圖2 卡蒂亞·克拉夫特給小松鼠喂食

3.3 外視角：官方記憶的客觀化敘事

外視角以旁觀的視角記錄事情，力求真實客觀地反映人物的生活，敘事呈現出現實主義的風格。片中大量使用了電視訪談節目片段和朋友拍攝的錄像帶。電視媒介代表著官方記憶，在社會重大事件中充當著見證者的角色。在外視角下，拍攝者保持“沉默”，更多地運用同期聲來呈現現場的感覺。片中出現了許多聲音，如汽車陷入雪地的聲音、巖漿噴濺的聲音、火山夫婦的腳步聲等，這些聲音與畫面相結合，營造出真實的現場氛圍。紀錄片采用了大量長鏡頭跟拍的畫面，以還原現場感和紀實感。例如，在拍攝莫里斯夫婦走在火山口時，運用了長鏡頭跟拍，紅色巖漿占據了畫面的大部分，身著銀色服裝的人在火山前顯得非常渺小。在拍攝莫里斯乘船游硫酸湖時，同樣采用了長鏡頭，并拍攝了卡蒂亞在山上來回走動，從側面折射出她的擔心和憂慮（見圖3）。這樣的視角敘事減少了拍攝者對事件發展的干擾，展現了生活的本真情境。

圖3 卡蒂亞在山上走來走去

4 結語

紀錄片《火山摯戀》通過再現視聽符號和聚焦多重視角的媒介記憶，將歷史記憶、個人記憶與官方記憶重新整合，成功地講述了一個浪漫而富有詩意的愛情故事，生動而真實地還原了火山夫婦所處年代的集體記憶，同時還向觀眾傳播了火山的歷史與知識，提升了觀眾的觀影體驗。記憶是動態建構的，記憶對“過去”的回溯服務于當下的意識形態。《火山摯戀》巧妙地將媒介記憶與集體記憶勾連起來，這對本土紀錄片“活化”各種媒介記憶、書寫時代檔案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