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裕
一
村莊在黎明中醒來,它是被一陣雞鳴給喚醒的。晨風打開了一扇門,陽光一點點透進來。一縷縷金色的光線,穿過寂靜的村莊。
炊煙升起,一圈圈緩緩爬升,村莊的煙火氣息越發濃郁。在無風的日子里,煙的上升就像一朵緩慢開放的花,瓣葉伸展,抱蕊嫣然,又像翩翩起舞者,輕展紗衣,拋袖提裙,隨一曲悠揚的音樂,舒妙人身姿。早晨的村莊,各種聲音紛至沓來,開門聲、咳嗽聲、說話聲以及電視里的聲音,在村莊里泛起漣漪。小狗兒的清叫聲也加入到這紛雜的隊伍里,村莊在煙氣流霞中呈現氤氳之態。
“綠樹村邊合”,樹是村莊的玩伴。只要有村莊的地方,肯定少不了樹的影子。它的枝丫四面伸展,努力向天空表白著內心對寬廣的渴望。環村而起的樹,依樹而建的村,人與自然的和諧歷來就是一脈相承。小河流水,潺潺而過,清澈的有魚蝦淺游,混濁的草碎夾雜其中,一座小橋跨河而起,欣賞著村莊的白晝與夜晚。
麻雀開始整理它們的羽毛,在樹枝、在屋頂、在電線上,它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嘰嘰喳喳不停,一會兒飛起,一會兒落下,增添著村莊的活力。人聲、犬吠、汽車聲,混音的效果自然平和,少了藝術加工的技巧化,這些聲音聽起來更質樸、更純真。
低矮的草、高大的樹、紅的墻、白的窗,我看見家家新燕啄春泥……
二
走出村莊,我望見廣闊的稻田,那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民以食為天,糧食的盛產是人們勤勞的結果,也是土地對人類的貢獻。開墾、耕作、繁衍,生生不息。土地就是一幅畫,一幅人類總也描繪不完的畫,一幅用勞動創作的永恒的畫,一幅生命蓬勃的畫。
目之所及,地平線遙之眺眺。一展無盡的地與似穹如廬的天在遠方咬合,淡淡的霧,模糊了視線。高架的電線縱橫交錯,勾織出一張有形的網,它們在夜晚把光明帶給千家萬戶。一條河流夾岸生樹,伸向遠方,規則的稻田被小河溝劃分成面積相近的方塊,人工的雕琢總是這樣規矩成形,整齊的壟茬或東或西,雜亂的腳步與車轍遍布其上,繁忙的余音隔天不絕,連枝頭上的小鳥也平添了噪響。
一年四季,最富于變化的就是這廣漠的土地。
春天,吐綠的草,豐水的河,漸開的花,都在其間蓬勃生長。就像星火可以燎原一樣,所有的植物迎著春風敞開了懷抱。
夏天,炙熱的光仿佛要洞穿天地的胸膛,水田里的農作物貪婪吸吮著陽光,水積蓄著能量,楊柳無力垂著手臂,柏油路泛著青熱的光。飛鳥在正午隱藏了蹤跡,在溫婉的傍晚它們才四處游蕩。
秋天,泛黃的葉子、成熟的稻谷,擠滿了你的眼,收割的忙碌好像舉行著一場盛大的宴席,一袋袋的糧食撐開了農民的笑臉,唯有秋風在收拾殘局。
冬天,是雪的世界,蒼白著一張臉,冰封的土地堅硬,凍結的河流蕭索。遁去生命形跡的曠野,在等待蘇醒的支點,北風肆虐,唯有樹木挺直的身軀對抗著嚴寒。
三
村莊里總有鳥兒在嘰嘰喳喳。它們有燕子,有麻雀,還有一些叫不上來名字的鳥,它們和人一樣都是村莊的一員。
鳥不時地從頭上掠過,它們翱翔于天際,它們有著非比尋常的技藝,鳥是天使的化身,只是它們對自己的使命尚不知曉。
特殊的骨骼,特殊的本領,鳥善于飛翔,在陸地上的動物對翱翔于天的鳥類,總是無可奈何,想要使它們成為口中美食,只能在其停靠枝頭休息時突然一擊。
扇動翅膀,自由起落,鳥群是一支機動化部隊,它們懂得如何借助空氣的壓力提高飛行速度,善于借力而完善自己。
每年秋季,天上便時常出現遷徙的候鳥,它們排成整齊的一列,一會兒“一”字形,一會兒“人”字形,在空中表演,緩解旅途的疲勞。它們是自然規律的遵循者,飛躍千山萬水,躲避嚴冬。這期間危險也時時伴隨著遙遠的路途。自然的風雨,人類的攻擊,天敵的偷襲,它們時刻警惕著來自四面八方的不祥信息。不知疲倦,不輕易放棄,鳥兒有著堅強剛毅的品質。
人類在嘗試著用工具以達到像鳥一樣征服藍天。各種飛行器具最初是通過模擬鳥類而產生的,滑翔機、直升機、噴氣式飛機,技術手段不斷地提高,鳥類已不再是人類超越的目標,太陽系、銀河系,我們的目光凝聚得更高更遠。
四
站在村子的高處,我眺望遠方,只見朦朧著一片是山的粗略影子。連綿在天與地的盡頭,好似天與地的接口。
對于山,我還是樂于親近的。我曾爬過不少高山,如泰山、千山、鳳凰山,張家界的群山等等。我喜歡看山巍峨的樣子。山是眉峰聚,拔地而起,入云似飛,山有著頂天立地的偉大胸懷。綿延是它性格中溫柔的一面,曲折回環是它心懷城府而不茍言笑的沉默表象。
陸地多為山所壟斷,高低起伏。許多地區的城鎮與鄉村,依山而居,傍山而鄰。山有背靠之能,顯其雄偉,亦有堅石之穩,顯其渾然。環山密林,蒼松翠柏,郁郁蔥蔥,人跡所至,盤山之階,拾級而上,愈高而氣短,迎面寒風,謂之清爽。及至其頂,或亭臺石桌,或廟宇樓梁,人文景觀與自然山石益彰互映,趣妙頓生。
山起之于地下,生于混沌之間。我們的祖先早就有盤古開天辟地的傳說,神話的傳誦在歷史長河里形成獨特的風景。至于從地質學上的構造看,山的組成卻是毫無生趣的鐵齒鋼牙。白堊、玄武,幾千年來的變化在巖石上逐步累積,時間也以不同的表現方式凝聚在樹木、凝結在巖石、隱藏在山體之中。我們從樹的年輪里,從山的斷層上,模糊可見時間的步履匆匆,人類作為陪襯者,歷經幾世,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誰可曾想,地球之巔的珠穆朗瑪峰上有貝殼的遺跡,造山運動劇烈演變使山河倒置,其勢之猛,非人所及。
名山大川,各以其與眾不同的風貌閱人無數。險絕奇秀,山外有山。泰山之高,凌貫天下;華山之險,一路絕塵;長白山之縱,架遠東西。很多文人墨客都為群山的宜人外表所折服,很多的詩句都為山的自然純情增色添香。而其卻不溫不火,既不以己之美而驕縱,也不以己之偉而失常態,我們或可從中以啟迪。
五
村莊的四周多河流,大的、小的,縱橫交錯。它們或潺潺流水,或波浪洶涌,有時像壯懷激烈的勇士,有時像小家碧玉的女子。
春天播種時節,稻田離不開河流的灌溉。水漲堤矮,夾樹生風,憑水而立,似停還走。滔滔之水,濁濁遠逝。在壩上閘門開放之處,水聲空起,浪花飛濺,已有魚兒翻騰歡暢。當流水草,搖擺不定,它們沉浸在翩翩舞姿的動感之中。切河之土,隨水下潛,唯有硬如堅石者,才能巋然不動。水滋潤了土壤,萌芽之草從地下悄悄探出頭來,張望著世界。陽光親吻著大地,農耕的人們忙碌著,一年之計在于春,周而復始的循環從此時開始。
季節盈虧著陽光,豐衰了河水。“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我們常常看到河流經歷著從盛到衰的極致轉換。它們是村莊的靈魂,鄉鎮的依托。人們或許只懂得夏天在其間摸魚,冬天在其上滑冰,而它的哺育之恩卻是從無聲處以涓涓細流注入生命之泉。每個人兒時的歡樂總有在河邊的駐留,夢境里的地方也會有流水的嘩嘩作響。濕潤的眼睛,涌動在心中的情感,我們都在人生的河流里匆匆而過。
一條河,彎彎曲曲,伸向遠方,與依河而建的居住地,構成一幅自然的水墨圖畫,畫中的我們日復一日重復著類似的生活,在溪水流淌中跨過青春,邁向暮年。
六
在村子里居住時,我喜歡抬頭看天空。
天空,一碧如洗,萬里無際,湛藍的色彩引發人的無窮想象。有時,天空棋局一般變化無常,看似美麗,實則非然。
天圓地方,我們的祖先對自然界有著自己的遐想。風雨雷電,霜霧云霞,來自天空中的勝景,都如神界一樣被頂禮膜拜。人們的認知停頓在一個粗淺的階段,所以把天空中的自然現象認定為神的喜怒。
那碧藍的天,其實只是一片漆黑下的面紗色彩,火紅的太陽是碩大的不斷燃燒的星體,為了自身的救贖而逐步綻放自己,這是不是最偉大最高尚的品行?
天空中,云蒸霞蔚,海市蜃樓,最美的景色總是在虛幻的光影里布置成令人贊嘆的奇跡。流動的風,飄忽的雨,自天而降,那里仿佛是一個包羅萬象的世界。神仙洞府,世外桃源,我們把對未來生活的期盼幻化成神仙居住的奇異天地,構建成從無到有的美麗傳說,寄予天空深切的厚望,把得道成仙的歸屬融入飄翔的云中,離地之天,自古便被賦予神奇的力量。
天,有著難以觸摸的高度,有著難以駕馭的野性。它有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威嚴,有著“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執掌。其怒,風云變色;其威,翻江倒海;其喜,風輕云淡。
生活在村莊時,我總是不在意那些尋常的場景。離開村莊后,我常常回想那里的一切,鄉愁便不可遏制了。
[欄目編輯:陳 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