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剛
場圃集
昌吉,元代準噶爾語,意為場圃。可以想見,準噶爾盆地之場圃,沃野寬闊,四境田疇,足資耕牧,是名副其實的場圃。場圃意味著生機盎然,養育冀望。《回族文學》作為昌吉地區面向全國公開發行的文學刊物,自2022年第一期始,以“場圃集”為長期固定專欄,就是用心良苦為本土各族青年作者盡培育之力,知責于心,相扶相攜,奮發有為,跋涉于文學漫漫路。
6月22日,是爺爺逝世周年忌日。父親與二爸約好,一個從重慶回四川,一個從新疆回四川,兩兄弟一起給爺爺上墳。回新疆的時候,父親順便把奶奶接到昌吉來養老。
奶奶來新疆那天,我帶著弟弟妹妹去機場迎接。慈祥的面容、花白的頭發、稍許佝僂的背,只是身邊沒有了爺爺。我印象中,爺爺和奶奶從結婚到老一直是生活在一起,他們吵吵鬧鬧卻又相互扶持,走過漫長歲月。如今,爺爺走了,只剩下奶奶一人了。
當天晚上,好不容易把閨女哄睡,我卻怎么也沒有了睡意,爺爺生前往事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浮現。
狗
爺爺養的狗特別忠誠。那時候的農村還沒有出現進城打工熱潮,大家都待在農村守著一畝三分地,一年到頭下來也能勉強解決溫飽。有好吃懶做的人,經常偷盜村里的財物。今天這家門鎖被撬了,明天那家的雞丟了,尤其是過年前后,村里財物被盜頻頻發生。
在我的印象中,我家就沒遭過賊。那時候家里一直有兩三只狗,每天晚上吃完晚飯,收拾完準備睡覺,爺爺都會拿著手電筒在房子周圍察看一番。
察看前,爺爺喊一聲“狗兒”,三只大狗搖頭擺尾地跟著爺爺去了。爺爺早已在房子周圍都用干燥的稻草做了窩,走到窩邊,爺爺摸一下其中一只狗,嘴里說著“今晚你就在這里,這邊就交給你了”,然后用手一指,那只大狗就乖乖待在窩里了。
爺爺帶著剩下兩只繼續走,我跟在爺爺屁股后面,有時候等走遠了,我會好奇地回頭看一下窩里的狗有沒有自己跑掉,很遺憾,沒有抓到。
記得有一次,等到三只狗都進了窩,借著月光,我偷摸著去看大狗到底有沒有擅離職守。果然被我抓到了,那只大狗從窩里爬了起來,在窩跟前伸了個懶腰,然后抖了抖,左右望了望,我趕緊縮回來,擔心被它發現。等我再探身觀察時,狗已經在旁邊草叢開始尿尿了,只見它尿完還用鼻子聞一聞,然后徑直回到狗窩,我只能失望地回去睡覺。
四川多雨水,夏季經常下暴雨。有一次半夜,外面電閃雷鳴、風雨大作,房上的瓦片隱隱有被掀飛的危險,我被嚇醒了。只見奶奶起床去找桶和盆接房頂的漏雨,爺爺拿著手電筒出門,先是呼喊一聲“狗兒”,只見房子前后左右的狗都從不同方向鉆了出來,渾身濕漉漉的。爺爺嘴里念叨著,傻狗,下雨了也不知道挪窩。說完,爺爺才去察看豬圈、雞籠,還要去屋后排水溝看一下有沒有堵塞,狗子們也一直徘徊在爺爺近前。
我到現在都很疑惑,爺爺養的狗也沒有經過訓練,為什么那么聽話。
雞
每天早上五六點,我們家那一山坳的公雞就開始打鳴,喚醒熟睡的人們。
農村的雞用處很多,雞可以賣錢,蛋可以賣錢,可以孵化小雞,逢年過節還可以殺雞燉湯吃肉。我記得小時候,每次家里宰雞,爺爺都會把一個雞腿和雞翅給我。用他的話說:吃雞翅可以飛得高、飛得遠,吃雞腿以后長得高、跑得快、走得遠,我如今在新疆工作,果然雞腿雞翅吃多了。
印象中,家里的雞都是早上外出覓食,傍晚自己回籠。那時候家里的糧食要留著口糧,多余的換成錢,基本上不會用糧食喂雞。
每次上山種地,爺爺一手牽著牛,一手抓一把谷子。一邊走,一邊撒,一邊呼喚“咯咯咯、咯咯噠”,把家里的雞帶到山上,然后開始犁地。只見爺爺犁過的地,土壤翻開,各種蚯蚓、蛐蛐、蜈蚣以及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蟲子出來了,一群雞爭先恐后啄蟲子吃。
風兒輕輕吹過,帶著泥土的芬芳,我混在雞群里面追逐蛐蛐,有時候不小心還抓到了雞糞,隨意用泥土抹干凈,繼續玩耍。
老家的公雞都是紅黃黑色相間的羽毛,紅色的雞冠,身材高大挺拔,敢與狗搏斗,帶領和守護著雞群。
我印象最深的是爺爺養的公雞,那只公雞會啄人。爺爺說啄人的公雞吃過蜈蚣蟲。有一次,我放學回家,快到家門口,聽見身后一陣咚咚的聲音。轉過身一看,是我家大公雞,它脖子上的羽毛立起來,一副斗雞模樣向我沖過來。我嚇得書包扔地上就跑,一邊哭一邊喊爺爺。爺爺的聲音傳了過來,那只公雞突然停住,轉身打個鳴走了。后來,我看見那只公雞都繞著走。
從我上學到工作,每年回家,爺爺奶奶都會宰雞燉肉給我吃,爺爺每次都把雞腿和雞翅留給我。老家的雞是吃蟲子喝山泉水長大的,雞肉吃起來味道鮮美,雞湯泡米飯配咸菜能吃三大碗。
老 牛
爺爺養過一只黑褐色的大水牛,彎彎的牛角黝黑光亮,圓滾滾的肚子,粗壯有力的四肢,走起路來慢慢悠悠,鼻孔呼吸跟風扇一樣。
老牛總是默默不作聲,犁地時任勞任怨,休息時嘴巴里面總是在咀嚼,仿佛永遠有嚼不完的東西。爺爺每天大部分時間是跟牛在一起的,這頭老牛是我們家主要的勞動力,每年種地都離不開它。
老牛很溫順,我很調皮。那時候,村里小伙伴放牛放羊都在一起,周邊鄰居年齡大的孩子能騎牛,還比賽誰騎在牛背上跑得快。有一次,我站在一塊大石頭上,老牛慢悠悠吃草,剛好從我跟前經過。趁老牛不注意,我一個翻身爬上了牛背。當時只感覺好高,老牛的背有點滑,沒有抓手,我在牛背上搖搖晃晃,感覺天旋地轉,老牛也因為背上突然有重量,想要甩掉我,我嚇得大聲哭喊。遠處的爺爺聽見大喝一聲,扔下鋤頭跑過來。老牛聽見爺爺的聲音便不動彈了。現在想起來,真是慶幸啊,但凡老牛暴躁一點,我都可能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畢竟那牛蹄子跟我頭一樣大。
老牛不但要犁自己家的地,有時候還被周邊鄰居借去犁地。有一次,對面鄰居來我家借牛,都是鄉親,爺爺就同意了。晚上,鄰居還了牛,但爺爺一看見老牛,氣得晚飯都沒吃。原來是老牛肚子癟了,身上還有鞭痕,很明顯鄰居沒有喂食,還打牛。爺爺趕緊提了一桶水,老牛一口氣就喝完了,又趕緊喂了草料,摸著鞭痕心疼了好久。
從那以后,爺爺再也沒有把老牛借給別人過。
水 果
爺爺在房前屋后種了許多果樹,有柚子樹、李子樹、橘子樹、枇杷樹、桃樹、梨樹,樹上果子又大又甜,每到收獲季節,爺爺奶奶、父母家人一起去采摘。
記得有一次摘橘子,父親從家里扛著梯子,爺爺用扁擔挑著籮筐,奶奶拿著剪刀、毛巾和籃子,母親牽著我,一家人浩浩蕩蕩出發。狗子們跟在屁股后面,不一會兒又追逐穿梭到最前面。我們先從最遠的地方開始采摘,就在屋背后的半山腰上,不到一里路。
那是一棵高大的橘子樹,粗壯的樹干下有許多樹枝,樹枝像章魚的觸角一樣,枝丫上掛滿了橘子。爺爺說這棵樹的果子是最甜的,我一聽,立即叫喚著要吃。于是,爺爺先摘一個,剝開讓我先吃,老家橘子那種獨有的酸甜至今記憶猶新。
邊吃邊看見父親已經搭好梯子,把剪刀放在籃子里面,然后扶著梯子爬上樹,小心翼翼地用剪刀采摘。這棵樹上的橘子要挑到鎮上去賣錢,所以用剪刀采摘的時候要在橘子上面留兩張樹葉,可以保持住橘子的水分,看起來美觀又感覺新鮮,但不能多留。用爺爺的話說,樹葉多了也會壓秤,不能讓顧客吃虧。
爺爺還說,樹頂上的橘子不能全摘,要留一些。我說,為什么呢?你不說樹頂上的橘子接受陽光最多,長得最甜嗎?爺爺回道,樹頂上的果實固然甜,但你看周邊的鳥兒一直在這里盤旋,鳥兒也是自然的一員,要給它們留一點,這樣鳥兒吃了甜甜的果實,就不會去吃我們的莊稼,而且樹頂上的果實采摘起來難度很大,不小心會有危險,所以果實要懂得分享和取舍。
現如今,那棵樹早已枯死,但爺爺的話就像一顆橘子樹種子,早已在我身體中開枝散葉,一直教育著我做人做事。
[欄目編輯:馬 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