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七的“充電”人生

陳佳莉

王十七，本名王洋洋，遼寧沈陽人，高中數學老師，業余脫口秀演員，2019年植入我國首批磁懸浮人工心臟。

王十七平日里從來不需要鬧鐘。最多睡8小時，他的“外掛心臟”就會“嘀嘀嘀”地叫醒他，提醒該換電池了。慢慢地，屬于他的獨特生物鐘形成，到點他自然就醒。否則，后果可比上班遲到嚴重得多！

如果不撩起馬甲，露出那根從身體里延伸出來的電線，以及兜里連接的電池，王十七看起來跟常人無異。

“給大家看點好東西，這是中國第一顆（批）人工心臟。”在脫口秀舞臺上，王十七一上臺就從兜里掏出給心臟充電的電池。臺下觀眾瞬間睜大了眼睛，收起笑容，準備被一段辛酸故事“捕獲”。“放心，我不是帶貨的，這設備一般人也買不起。”他這句話緊接著就把大家給逗樂了。

2019年，王十七換上人工心臟，從瀕臨死亡的“絕處”活了過來。他心臟的脈動被旋轉的機械血泵所取代，兩塊電池和一根電線成了身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屬于他的“賽博朋克”時代正式開啟。別人的一天是24小時，他的一天是電池待機時長組成的“8+8+8”。別人保命護體，他就是保護好這套裝備。有一次，下地鐵時他的電線被別人的雨傘把鉤住了，“這條命差點就交代了”。所以，天氣再熱，他都會穿一件馬甲，把電池和電線小心翼翼收好。

“你這病很嚴重”

2007年，當數學老師的王十七參加學校運動會。兩個學生打了起來，他沖過去制止，自己卻一頭栽倒在地上。“當時學生們估計該納悶了，這不是來碰瓷兒吧……”回憶起第一次被心臟病“撂倒”的經歷，王十七心態樂觀。

那次就醫，他第一次聽說擴張心肌病。醫生給他解釋，通俗來講，這病就相當于“心臟的癌癥”，解決辦法只有一個——心臟移植。

王十七整個人都蒙了。走出醫院，他坐在旁邊一家商場的臺階上，看著旋轉門發呆。“當時就想，那么多來來往往的人都沒事，為什么倒霉的是我！”

本來他也想遵醫囑認真吃藥，調整作息，放慢生活腳步，不著急、不上火，不聚會、不運動，好好呵護這顆心臟。可小心翼翼堅持了很久，去醫院復查，醫生仍然皺著眉頭跟他說“你這病很嚴重”。

什么效果都沒有，王十七很受挫。“不管怎么努力，情況也不會變好，我就想，那就隨便吧！”他開始自暴自棄，喝酒、抽煙，還去滑雪，甚至在2012年參加沈陽馬拉松，跑下了半程。

去跑步也并不完全為了賭氣，王十七“享受運動后大汗淋漓的感覺，至少證明還活著”。

一邊等死，一邊攢錢“換心”，那些年王十七能做的就這兩件事。

磁懸浮“心臟”

2019年8月，王十七病情惡化，每呼吸一次都很難受。他一直瞞著家里人，但醫院發病危通知書，要求必須叫家屬來，他才給媽媽打了電話。

媽媽一進病房就怒氣沖沖，說“難道死了也不告訴我嗎”，然后就摔門出去了。

“跟醫生談完再回來時，她整個人就變了，像個小孩子一樣，完全沒了主意，問我‘該不該簽字。”那一瞬間，王十七覺得媽媽老了。

對于簽不簽字這個問題，王十七其實早就無所謂了，“當時的狀態就像一個人抓在懸崖邊，堅持了十幾年，力氣都用光了，只想放手”。可媽媽對他說：“媽求求你了，再問問北京的醫生，看還有沒有希望。”王十七一下子繃不住了：“希望至少在媽媽活著的時候，我也活著。”

北京的醫生給他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我國自主研發的磁懸浮人工心臟。

因為還處于臨床試驗階段，為了解除王十七的疑慮，研發者當著他的面，將一顆人工心臟摔到桌子上。無論怎么摔，它都會保持一個角度旋轉。這個“魔法”一樣的科技，讓王十七看到了生的希望。他立馬決定：手術！

手術加上昏迷，他躺了兩天才醒來。當時，他覺得渾身別扭，就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那一幕讓他終生難忘：胸口插了3根管子，用來排手術產生的積液，管子里還殘留著血漬一樣的東西；再往下看，肚子那里有一根連著心臟機器的電線；整個小臂被滯留針扎得發青發腫……

他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足足用了半天時間，才接受了這病軀。看他情緒低落，護士提議打開一點窗子透透氣。當新鮮的、還帶著綠草清香的空氣飄進來，王十七復活了。“真的，十幾年沒有那么暢快地呼吸過了，就像小時候一樣，肆意地吸一口，然后感受肺里通透的踏實感。”

生命開啟“正計時”

“死”過一次的王十七發現，在生命的盡頭，最讓他遺憾的是：匆匆走過來，什么也沒留下。在臥床休養中，他反復琢磨，決定把自己的經歷寫成段子，用脫口秀的形式表達出來。

王十七第一次接觸線下脫口秀是在2017年。那次他本來是去參加一個開放麥活動，報名時進錯了頁面，去了才發現是要上臺講段子的。

不出意料，他的現場發揮很糟糕，全程像是在給觀眾開家長會。直到最后，他出了一道所謂的“小學數學題”——一個班60人，會騎車的42人、會游泳的44人、會滑冰的48人，問3樣運動都會的有多少人？現場一下子“炸”了。

那段時間，王十七的大部分脫口秀內容是圍繞學生和課堂的。手術之后，他開始講自己的經歷。參加脫口秀大會，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只是想講講自己的故事。

節目播出，“沒有心跳”的王十七成了一名“網紅”，以前的學生從電視中看到了他，發來信息：老師，你太牛了！一次線下演出結束，前排一位觀眾帶著10歲左右的孩子湊了過來：“王老師，您還記得我嗎？我上過您的數學課。”在這些學生眼中，王十七已經從數學老師變成“人生導師”。

除了被段子和勵志故事吸引的觀眾，王十七的粉絲中還有病友和家屬。有網友給王十七發私信，說自己26歲的男友得了心肌肥厚，左右心室都進入衰竭狀態，產生了厭世情緒，希望幫忙去“罵醒”他。王十七加了對方微信，只說了一句：“相信我，多活一年，離救命的新科技就更近一些。”

現在帶著這顆“人工心”，王十七有很多“大忌”：不能靠近電磁爐，不能走地鐵安檢，不能游泳，不能熬夜……每當被這些規矩“束縛”得煩了，他就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能自由呼吸的代價，值得！

王十七的愿望就是“做一個正常人”。他每天快走5公里，每周騎一次山地自行車，一邊保養一邊鍛煉。“以前的生命是倒計時，現在是‘正計時，每多活一天，就是多賺了一天。”

（摘自《環球人物》2022年第22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