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樂
(福建師范大學 地理科學學院、碳中和未來技術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0)
我國海岸線綿長,因地形地貌、氣候及海域條件的不同造就出豐富的濱海濕地類型[1]。濱海濕地能夠提供調節氣候、減少污染、蓄洪防旱等諸多生態服務功能,是陸地生態系統和海洋生態系統的過渡地帶,是近海生物的重要棲息繁殖地和鳥類遷徙中轉站。然而,由于人類開發活動及全球變暖趨勢等因素,導致濱海濕地出現面積銳減,生態功能弱化,甚至退化。濱海濕地退化問題是全球普遍面臨的共性問題,一些發達國家已進行了大量的探索和實踐,積累了保護和修復濱海濕地的經驗和方法[2]。我國自1992年加入Ramsar公約以來,更加重視濱海濕地保護和修復工作,沿海地區生態修復工程項目數量和規模逐年攀升。開展濱海濕地生態修復在發達國家有很多可行的經驗,對我國合理開發、利用和保護濱海濕地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濱海濕地是指低潮位水深小于6 m的水域及其沿岸的濕地地帶,包括水深不超過6 m的永久性水域、潮間帶(或洪泛地帶)和沿海低洼地帶等[3]。從定義上看,濱海濕地的下限為海平面以下6 m處,上限為大潮線之上與內河流域相連的淡水或半咸水湖沼以及海水上溯未能抵達的入海河的河段[4]。
在Ramsar公約中,濱海濕地包含12種類型:永久性淺海水域、河口水域、海草床、珊瑚礁、巖石性海岸、沙灘礫石與卵石灘、灘涂、鹽沼、潮間帶森林濕地、咸水或堿水潟湖、海岸淡水湖和海濱巖溶洞穴水系。
在我國GB/T 24708—2009《濕地分類》中,分為自然濱海濕地和人工濱海濕地2大類,根據受潮汐影響程度、地貌特征和基質性質等,又可細分為淺海水域、紅樹林、潮下水生層、河口水域、巖石海岸、沙石海灘、珊瑚礁、淤泥質海灘、河口三角洲、潮間鹽水沼澤、海岸性咸水湖、海岸性淡水湖等12種類型[3]。
濱海濕地還可以依據水文特征與鹽度的差異分為咸水(半咸水)濱海濕地和淡水濱海濕地。其中,咸水(半咸水)濕地有常年積水和周期性積水之別[5],淡水濕地則可進一步細分為海岸性淡水湖和海岸性淡水沼澤。
淡水和海水在潮汐作用下的交融造就了類型多樣的濕地環境和豐富多彩的物種資源。1997年,Costanza等生態學家發表了全球生態系統功能評估結果,結果顯示濱海濕地創造的生態服務價值占全球總價值近30%,占濕地總價值近67%,其生態效益主要體現在以下4個方面:
一是固碳釋氧,浮游藻類、微生物、底棲藻類、貝類等水生生物都能固定碳,植被覆蓋率高的濱海濕地固碳釋氧能力會更強,這對調節大氣,控制CO2上升和全球氣候變暖都具有重大意義。
二是水質凈化,濕地內較緩的水流有助于吸附有害物質、沉積物下沉及有害物質的貯存轉化,濕地中的水生植物本身對重金屬具有富集作用,濕地植物增加了水中的含氧量,這些都為微生物提供了適宜的低溫、有氧生長和分解環境,從而達到凈化水質目的。
三是護岸促淤,濱海濕地中的植被及其根系可以穩固基地、減小海浪沖擊力、沉降沉積物,從而有效減輕海岸線、河口灣受到的侵蝕,被稱為海岸衛士的紅樹林就是通過防風消浪、緩流和促淤三大功能來實現護岸作用的。
四是提供生境,濱海濕地為水鳥、淺海生物提供了必需的生存條件,很多野生動植物依賴濕地生存,其數目龐大,據統計超過一半的國家一級保護鳥類均生活在濕地中,許多還是珍稀物種或特有物種[6,7]。
我國的濱海濕地主要分布在11個沿海省份和港澳臺地區,一般可分為南北2部分,杭州灣以北主要包括環渤海地區和江蘇濱海的沙質及淤泥質潮灘,以及山東半島、遼東半島的海岸帶-基巖潮灘濕地;杭州灣以南主要以巖海灘濕地為主,包括長江三角洲、錢塘江-杭州灣、晉江-泉州灣、珠江三角洲和北部灣等[6]。第三次全國國土調查及2020年度國土變更調查結果顯示,我國濕地面積約56.35萬km2,占世界濕地面積的4%。濱海濕地面積約為5.80萬km2,其中面積最大的是淺海水域濕地,占比59.21%;其次是淤泥質海灘,占比16.37%;而河口水域占比15.1%,紅樹林濕地占比0.59%,珊瑚礁濕地占比0.1%。
近半個世紀以來,隨著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在自然與人為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我國濱海濕地資源遭受了嚴重破壞,濕地逐漸退化,濕地面積大幅度減少,其中鹽沼損失面積達53%,紅樹林損失面積達73%,珊瑚礁損失面積達80%,而海草床幾乎全部喪失[2]。從2003年到2013年,我國濕地面積減少了近3.40萬km2,與海南島面積差不多,減少幅度為8.82%[8]。到2016年,我國濱海濕地面積減少至5.24萬km2[3],較2013年減少10%。伴隨著生境破碎化濕地退化,物種豐富度急劇下降,存留物種趨同,濕地生態系統和自然平衡機制不復存在,保護和修復濱海濕地的形勢愈加嚴峻。
修復、更新、改良和重建被破壞的生態系統,使其結構和功能恢復或超過原有水平,我們將這一過程稱為生態修復[9]。濱海濕地具有復雜的生物鏈網絡,生態修復遵循“以自然為主、人工為輔”的原則,以人為調控和自然恢復相協調為手段,以修復和恢復生態功能為目標[10],維護濕地生態系統功能。生態修復是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最具成本效益的解決方案之一,保護和修復濱海濕地,就是在保護人類和地球的未來。對濱海濕地進行生態修復,使其在生態、經濟、社會等多方面充分發揮作用,對于維持生物圈的平衡和穩定,保護物種和生物多樣性,實現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等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自1992年加入Ramsar公約的30多年來,我國濕地保護經歷了摸清家底和夯實基礎(1992—2003年)、搶救性保護(2004—2015年)、全面保護(2016—2021年)三個階段,隨著2022年我國首部專門保護濕地的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濕地保護法》的施行,我國保護和修復濱海濕地工作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高質量發展階段。
20 世紀80—90年代,濕地退化相關的環境及生態問題進入公眾視野,開始由濕地掠奪式開墾向濕地資源的綜合利用方面轉變。1980年至1986年,我國開展了對濱海濕地的自然環境要素和社會經濟條件初步核查的全國海岸帶及海涂資源綜合調查工作。30多年來,我國采取了諸多措施來遏制濕地的喪失及退化,如海洋污染防治、新生濱海濕地保護等,并相繼頒布了多個法律法規保護濱海濕地。比如,1999年修訂的《海洋環境保護法》明確規定,對濱海濕地等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海洋生態系統,國務院和各級政府應當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予以保護;2002年修訂的《農業法》規定,禁止開墾的濕地一律不得再開墾,已開墾的要逐步退掉,不得再開墾[11]。
我國分別在1995—2003年、2009—2013年組織開展了2次濕地資源調查。2003—2010年,我國對濕地相關立法進程加快,全國各地相繼出臺省級濕地保護行政法規,濕地保護取得較顯著成效。2003年《全國濕地長期規劃(2002—2030)》明確了濕地保護的具體任務和目標,2007年國務院批準成立了中國濕地管理履約辦公室。2011年至今,我國先后頒布了《全國濕地保護工程實施規劃(2011—2015年)》《海岸線保護與利用管理辦法》《關于加強濱海濕地保護嚴格管控圍填海的通知》《(全國濕地保護規劃2022—2030年)》等[12],對濕地的保護、管理、修復和利用等作了詳細規定,并對濕地保護的重要性和必要性進行了強調。如今,濱海濕地保護和恢復已被各省列為“美麗海灣”建設重點任務,并相繼開展了“南紅北柳”等重大生態修復工程,統籌規劃、統籌協調濕地保護工作,切實提升生態系統多樣性、穩定性、持續性。
我國濕地保護面積在“十二五”期間新增2.0萬km2,自然濕地保護率也提高到46.80%;“十三五”期間,全國開展海岸線整治修復工作,累計整治海岸線1200 km,同時新增濕地面積2000多km2,濕地保護率提升到50%,其中濱海濕地約227 km2[13]。遙感監測結果顯示,2015—2020年,我國濕地總面積恢復態勢良好,其中紅樹林面積已基本恢復到1980年水平[14]。
盡管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濱海濕地生態系統修復的類型、數量均有大幅增長,但總體修復規模仍然較小,難以彌補長期圍墾開發導致的濱海濕地數量和質量上的損失。據統計,2000年以來我國濱海鹽沼和紅樹林濕地的修復面積僅分別為退化消失的5%和11%,而海草床修復面積僅為退化面積的0.4%。
濱海濕地保護及修復主管部門管理較分散。2022年之前,國家層面無專門針對濕地保護及管理的法律法規,只是零散出現在森林、水、海洋、環境保護等領域的法規文件,直到2022年6月《濕地保護法》的正式施行才明確了以國務院林業草原為主管部門,自然資源、生態環境、農業農村等5個部門根據不同職責分工承擔濕地保護、修復和管理工作。雖然該制度明確了濕地保護的主管部門和權責,但總體來說還是存在多部門分散管理、部分職權交叉或重疊等情況,加之法規剛發布不久,各部門及地方政府協作機制未高效建立,造成濱海濕地管理保護效率大打折扣。
濱海濕地生態修復標準未統一,技術支撐相對薄弱。國內濱海濕地生態修復的研究與實踐相較發達國家起步較晚,對濕地退化因素、機制及自我恢復的基礎研究不夠深入,此外,生態修復的技術標準如何統一、生態修復的監測計劃如何科學制定、生態修復的功能成效如何有效評估等一系列政策未建立國家級統一標準。
統籌協調、信息共享是濱海濕地保護和管理機制發揮作用的重要基礎,如何有效保護現有的、科學修復受損的濱海濕地,是實現我國濱海區域可持續發展、構建濱海區域生態安全屏障的迫切需求。在跨部門協作上,建議由林業草原主管部門牽頭建立各地濕地保護聯席會議制度,充分落實、嚴格執行信息通報共享機制,及時建立信息共享目錄,定期更新信息臺賬,將濱海濕地保護、管理、修復等工作動態及時在各部門和當地政府網站發布,凝聚各部門工作合力,高質量推進濱海濕地保護工作。
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借鑒學習國際上濕地保護和生態修復全流程體系構建及技術標準的先進經驗,并結合我國實際國情,完善濱海濕地生態修復從規劃實施到監測評估的一系列工作,同步加快生態修復技術研究,健全完善濱海濕地分級管理體系,合理規劃生態修復區域,統一生態修復目標與標準。
在建立生態修復標準方面,國際生態修復學會發布的《生態修復實踐的國際原則與標準(第二版)》,為各國濕地生態修復政策和行動指南的制定提供了一個強有力的框架,包含生態修復原則、項目規劃、實施、監測、評估及維護的實踐標準。紅樹林修復是我國目前研究與實踐最多的濱海濕地生態修復課題,但是鹽沼、珊瑚礁等生態修復研究相對來說起步較晚、課題較少。其次,研究主要集中于單個項目或者局部區域的修復技術,對綜合系統的生態修復經驗建議要多參考美國、歐洲等發達國家。在區域鹽沼生態修復方面,美國的特拉華灣海岸、舊金山灣等案例為我們提供了參考,鹽沼濕地修復措施要重點關注水文和沉積環境的修復、植被恢復,此外科學選址和因地制宜是決定生態修復成敗的關鍵因素。
加大中央資金投入,建立資源利用地補償制度,補償對象為資源輸出地,由中央政府資金直接支持地方的生態修復建設,建立生態修復財政轉移支付制度,在藍色海灣、南紅北柳、生態島礁等重大生態修復工程方面加大財政支持力度。同時擴寬生態修復的其他資金來源,鼓勵社會資本對欠發達地區的生態修復項目進行直接投資,使濱海濕地保護與修復工作健康可持續發展[16]。在社會資金方面可參考美國的濕地補償銀行制度,先通過創建濕地開發許可證和“先補后占”等政策為濕地補償銀行交易市場的產生奠定基礎,再制定健全的規章制度確保濕地銀行市場機制全過程順利運行,通過濕地銀行體系,美國有效吸引了社會資本參與到濕地保護中,減少了政府公共經費投入,實現了濕地“零凈損失”,濕地保護修復產業也得到了良性發展[15]。
為爭取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應進一步加強沿海自然岸線和濱海濕地保護,圍繞海域、濱海濕地、海水養殖區等海洋碳匯空間,支持建設濱海濕地工程,建設一批海洋碳中和應用示范區,增強海洋固碳增匯能力;開展海洋碳交易試點,全方位支撐臨海地區海洋強省建設;推進濱海濕地固碳示范區建設,挖掘鹽沼濕地、紅樹林、濱海泥質灘涂等濕地的碳埋藏能力,增強藍色碳匯功能。
長期以來,作為生產力最高、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生態服務價值最大的生態系統,濱海濕地在保持全球生態平衡、創造社會經濟價值等方面的作用十分顯著。20世紀50到70年代,我國轟轟烈烈的農業化、工業化進程對濱海濕地造成了極大的破壞。濱海濕地面積縮減、功能退化給人類社會帶來的嚴重后果使得生態保護和修復工作受到了空前關注。中國在加入Ramsar公約后的三十多年來,從中央到地方都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對濕地生態系統進行保護和修復,產生了明顯的成效,但仍需看到我國生態保護和修復與國際先進水平尚有較大差距,主要表現在生態修復標準不統一、評估監測體系不健全、生態修復的完整性意識不夠強等方面。在貫徹落實相關法規政策、建立健全濕地保護管理體系的同時,還需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積極借鑒可行的先進經驗,不斷提升我國濱海濕地保護及生態修復規范體系建設和技術支撐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