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一
天津師范大學法學院,天津 300387
2015 年5 月29 日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健全公共安全體系進行第二十三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強調,“要切實加強食品藥品安全監管,用最嚴謹的標準、最嚴格的監管、最嚴厲的處罰、最嚴肅的問責,加快建立科學完善的食品藥品安全治理體系,堅持產管并重,嚴把從農田到餐桌、從實驗室到醫院的每一道防線。”
縱觀世界各國相關立法,均已對“食品安全”的內在屬性達成了某些共識:首先食品安全是復合概念,整個流程非常繁瑣;其次,食品安全不僅包括當下,還應當包括未來對人體的身體健康是安全的,不應當存在不可忽略的風險性。諸如歐盟現在還對轉基因食品持謹慎態度。[1]在我國立法中,《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對食品犯罪主要從兩個方面進行規制,分別是生產、銷售方面的犯罪和瀆職類犯罪,本文主要分析前者。
我國還處于高速發展階段,因而食品安全的危害更多體現在假冒偽劣食品和有毒有害食品的非法生產經營。筆者通過在中國裁判文書網、北大法寶網上搜索關鍵詞,并對其進行歸納整理(見圖1),總結了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以下特點:

圖1 2012-2022 年我國食品安全犯罪數量統計圖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搜索“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一審判決書”等關鍵詞,其顯示共檢索到11884 篇文書,根據每年的判決書制作的折線圖可以看出,在2014 年時,該犯罪達到最高峰值,之后便逐年下降,尤其是2021 年降得更多。并且無論是發達的地區,諸如北京、天津,還是新疆、西藏等較為偏遠地區,都在不同程度上有此類犯罪案件發生。繼續輸入“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食品罪”“一審判決書”等關鍵詞,其顯示搜索到354 篇裁判文書,也是在2014 年時達到峰值,之后便逐年下降。
在北大法寶網上輸入“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一審判決書”的關鍵詞,檢索得出1676個刑事案例,印證了我國食品犯罪案件頻發;再重新輸入關鍵詞,可以檢索出55 篇二審刑事案例,33 篇再審案例,經過整理總結,可以發現大多案件的爭議焦點是“行為人是否明知自己在銷售有毒有害食品”“法院判決的財產刑輕重”兩種,證明我國《刑法》在食品犯罪的“主觀認定”和“罰金數額的判定”等內容中的規定有些模糊。
根據以上內容,總結得出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特征:
第一,犯罪涉及范圍廣。危害食品安全犯罪呈現蔓延的趨勢,從地域上看,我國各省份都發生過食品犯罪,并且主要表現為從省會城市向周邊縣市擴散的特點;[1]從涉及的空間來看,由于網絡物流發達,會使有問題的商品從賣家手里經過長達幾天的物流到達全國各地的買家手中,導致追責困難。
第二,易造成極其嚴重的危害結果:隨著物流技術發達以及添加劑多樣化,容易發生大規模的食品中毒事件。
《刑法》中只明確規定了“生產、銷售”兩種犯罪行為,導致涵蓋范圍過于狹窄,司法解釋雖進行了補充,但適用性較差。食品行業種類繁多,較之以前市場上流通的初級食品較多,現在有很多保健品、轉基因食品等高科技產品在流轉,其生產、加工以至銷售的流程都極為復雜,并不是只有生產、銷售過程可能會涉及到犯罪。同時,因為物流技術發達,食品可以流通至全國各地,過程復雜,相對而言,現有的罪名較為狹窄,不能涵蓋食品流通過程中的所有行為,進而不能有效規制犯罪行為。
隨著“工業革命不斷推進,現代科技在不斷進步,人類的生活方式與物質條件在不斷富足,與傳統社會生活相比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也創造出許許多多的新生危險源,人類可能面臨的風險與日俱增”。風險的增加需要更全面的預防,但是我國《刑法》的規定未能起到很好的預防作用。
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以下簡稱《食品安全法》)中詳細地規定了整個食品流程中的監管制度,第五十七條重點規定了對“學校、托幼機構、養老機構、工地”等集中用餐場所的供餐單位有保障食品安全的義務,第六十三條規定食品生產者對于其生產的產品有召回的義務。然而我國《刑法》中只明文規定了生產、銷售兩種行為,未涉及到《食品安全法》中規定的義務。
《刑法》中明確規定了違反第一百四十三和一百四十四條規定的人,應根據犯罪的嚴重程度并處不同金額的罰金。2021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刪除了對罰金刑數額上下限的規定,法官應當根據犯罪的實際情況,實施自由裁量權來判定罰金數額。立法者的本意是放寬對數額的限制,提高罰金的上限,增加犯罪成本,震懾犯罪分子,并且使其沒有再犯罪的能力。然而,現有的情況與立法者本意背道而馳,經過對北大法寶網上二審和再審案例分析,爭議焦點多是被告認為罰金數額不合理,認為法官判決的數額偏高,從而提出上訴或者法院需啟動再審,反而給司法系統增添了工作壓力;并且通過在北大法寶網上篩選近兩年的食品犯罪案件,整理得出法官判的罰金刑較低,與其犯罪所得金額有一定的差距,種種因素導致現有的罰金刑未能充分發揮作用。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和司法部聯合印發的《關于規范量刑程序若干問題的意見》中規定了從業禁止制度,即人民法院應當根據犯罪人的不同情況,充分考慮與被告人所犯罪行的關聯程度,有針對性地決定禁止其從事特定的職業、活動。《刑法》第三十七條規定:禁止犯罪人自其刑罰執行完畢之日或者假釋之日起從事相關職業,期限為三年至五年。對于實施食品犯罪的人,法院多會視情況對其判決從業禁止,然而現行《刑法》中規定的從業禁止年限較短,并未起到有效的規制作用。現階段食品行業門檻低,犯罪手段較為隱蔽,且部分添加物質以現有技術不易檢測出來,犯罪人多抱有僥幸心理實施犯罪。基于犯罪心理學的角度,有些犯罪人會在從業禁止年限過去之后,重操舊業,繼續實施不法行為,此時他們的犯罪手段會更加嫻熟和隱蔽,相應可能會造成更加嚴重的危害結果。
日本的立法值得我國借鑒的一點是該國引進了起源于美國的HACCP(Hazard Analysis and Critical Control Point)食品安全認證體系,在此基礎上結合日本國內現狀,發展為日本特色的食品溯源機制,能夠查到食品的源頭,對食物流轉進行監控。
我國應該因地制宜地引進HACCP 體系,確保通過網絡售出、通過第三方售出的物品能夠找到直接責任人。因為在整個食品流轉過程中,可能會發生物流公司在其使用的包裝、食品容器添加有毒有害物質,或者是中轉站惡意添加非食品原料等現象,都可能會構成食品犯罪。
為了正確確定罪名,必須嚴格遵循合法性原則、概括性原則和科學性原則。其中概況性原則是指罪名的確定必須是對罪狀的高度概括,表述應力求簡明;科學性原則是指罪名在合法性、概括性的基礎上,明確反映出犯罪行為最本質的特征以及此罪與彼罪的主要區別,尤其是對包含兩個以上選擇性罪名的條文,如果行為人實施兩個以上的行為時,必須根據恰當的原則確定罪名。因而建議我國《刑法》適當修改現有的食品安全相關罪名或者可以從公共安全角度出發增加新的罪名,使其更具可適用性,更好的規制食品安全犯罪。
增加不作為犯罪。因為不作為犯罪需要法律明文規定,基于此,筆者認為《刑法》中應該增加關于食品安全的不作為犯罪,即集中用餐場所的供應者違反了保障食品安全的義務,生產者違反了召回義務,造成嚴重的危害結果時,應將其行為列入《刑法》中,以犯罪論處。無論是古典主義犯罪學派,抑或是社會犯罪主義學派,其均認為人們在判斷是否犯罪時,信奉的是功利主義和享樂主義,當他們發現自己的行為很容易就構成犯罪,并會帶來極其不利的成果時,就會趨利避害,選擇守法行為。
我國著名學者高銘暄就曾認為,對罰金刑不作數額規定,嚴格來講是不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針對上文中提到的罰金刑未規定明確數額這一問題,筆者認為國家立法機構應該出臺相關的司法解釋,明確規定罰金刑數額的最低限度,以及通過與經濟學家研討,制定出一套詳細的罰金數額對照表,即明確食品犯罪案件中銷售額的計算標準和庫存食品價值的計算方法。
我國《刑法》中規定了四種附加刑,涉及到財產刑的是:罰金和沒收財產兩種。《刑法》對食品安全犯罪明確規定了罰金刑,但未涉及沒收財產的規定。由美國經濟學家加里· 貝克爾提出的犯罪計量經濟學可作為本論點的支撐。他認為,犯罪人像正常人一樣,在實施犯罪行為時也會評價犯罪機會的預期收益(Expected returns,簡稱“EU”),所謂預期收益就是預期所得小于預期損失,然后選擇能獲得最大收益的行為,而這種行為往往是犯罪行為;貝克爾得出了預期的收益公式:EU=P(s)*G-P(f)*L,其中P(s)是犯罪成功的可能性;G 是預期從犯罪行為中得到的利益,例如金錢、財物,尤其是牽扯到經濟類犯罪,犯罪人最先考慮的就是實施這個行為能為自己帶來多少金錢利益;P(f)是犯罪失敗的可能性,L 是犯罪失敗會遭受的損失,例如被判處監禁。食品犯罪成本小,因現有監測技術和監管體系較為落后,犯罪人成功的概率較高,筆者在北大法寶網的案例庫中整理到多個案件,前期投入的成本極小,但卻獲得了高達十倍的利潤。因而對于食品犯罪情節極其惡劣、后果特別嚴重的行為,應當增加“沒收財產”的規定,當犯罪人預估其犯罪可能造成的損失遠遠大于利益時,就會選擇棄惡從善,拋棄實施犯罪的想法了。
從業禁止的性質是輔助性的刑事強制措施,類似于《刑法》中的資格刑,其設置的根本目的是預防犯罪分子再利用職業的便利進行犯罪。《刑法》第三十七條規定了統一的三年到五年的從業禁止年限,但是對食品犯罪來說仍有不足之處。
邊沁提出,對同樣的犯罪處以同樣的刑罰,并不是對所有犯罪人都能夠起到相同作用的。應當注意他們的不同感受性。由于個人的感受性不同,同樣名稱的刑罰不一定對犯罪人來說是同樣嚴重的刑罰。據此,《刑法》中有關從業禁止的規定是針對所有刑事犯罪的,但是對于新時代的食品犯罪來說,三年到五年的禁止期限未必能起到立法者所期望的作用。[2]首先,根據調研分析,食品犯罪是暴利犯罪,投入小,產出大,且有很大的概率能逃脫犯罪的懲罰;其次,根據萊默特的論述,當一個人開始把越軌行為當作角色或作為手段,去防衛、攻擊或者適應由于對他的社會反應所引起的明顯的和隱蔽的問題時,就產生繼發越軌行為。
因而針對食品安全犯罪的特殊性和一般性,應該特事特辦,根據犯罪人的身份、犯罪所得以及其實施的犯罪行為,規定實施從業禁止的年份,若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應當終身禁止其從事這個行業。
綜上所述,現在食品種類不斷增加,整個環節更加復雜,犯罪手段防不勝防。面對層出不窮的食品犯罪事件,諸多學者意識到應該從完善刑事立法開始,規制食品犯罪。本文通過分析我國近些年來食品犯罪的特征和現有的法律規定,整理總結出《刑法》規定的缺陷,諸如罪名含義過于狹窄,缺乏對不作為犯罪的規定,罰金刑和資格刑規定不明確,并提出了相關的立法建議,希望能通過完善《刑法》,加強《刑法》的預防作用,讓《刑法》和《食品安全法》的規定協調,以期能夠降低我國的食品犯罪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