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公寓》的福柯式解讀"/>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孫丙堂 江小東
(天津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222)
作為《都柏林人》青春篇結尾作,《寄宿公寓》(后文均簡寫為《公寓》)講述了穆尼太太在其經營的公寓里幫女兒波莉騙取婚姻的故事。《公寓》篇幅看似短小,實則深刻且巧妙地揭露了充斥于都柏林社會的幾大權力話語,即父權權威、宗教權威、輿論權威以及英國殖民權威。全景敞視建筑是指四周為環形的建筑,其中心為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窗戶對著環形建筑里的囚室,囚室里的人因逆光無法察覺瞭望塔里的監督者是否正監視著他[1]215。瞭望塔里那雙無時不在的監視之眼便是“權力之眼”[2]64,人們的行為倘若偏離準則便會遭受規訓處罰[1]193。而被監視者內心由此產生自我監管主體則是權力實施的結果[3]。喬伊斯筆下的都柏林人不僅遭受著各種“權力之眼”的監視,還內化了這些權力話語,成為其規訓下的活死人。
當前,國外學者大致從殖民、宗教、逃離癱瘓等視角對《公寓》進行了多方位的深度解讀。但國內學界除了對《公寓》中的社會思維進行研究,大多停留于人物形象的總結或對比上,這便造成國內學界對《公寓》的解讀呈現數量少且視角單一的特征。此外,雖有學者分析過《公寓》中的人物形象及其背后的權力關系,但仍忽略了遭到規訓的穆尼太太的多重人物形象及其從規訓客體轉為主體后對他人實施的規訓與懲罰等重點。因此,本文擬借規訓與懲罰等理論深入解讀該人物形象,分析其對他人實施的規訓與懲罰,以揭示作者對深陷癱瘓中心的祖國的復雜情感。
當前,國內部分學者認為《公寓》里的穆尼太太是敢于突破傳統父權制度的獨立女性代表。但若對《公寓》進行文本細讀,或許就不難發現穆尼太太對父權社會的反抗與突破只是徒有其表而已。事實上,作者于開篇便已揭露穆尼太太在婚姻中的不平等地位。首先是她具有“包辦”嫌疑的婚姻——她嫁給了父親的領班;其次在險遭丈夫屠殺前,她一再包容丈夫的數次家暴與其他墮落行為。穆尼太太的隱忍包容不僅出于對丈夫能改邪歸正的些許幻想,更因丈夫接任了父親在家庭的中心地位進而成為家庭權力的主導者。而在家庭與社會生活中都始終處于劣勢的穆尼太太又何德何能向丈夫發起挑戰,并讓其履行之前的承諾?看似果斷堅決的穆尼太太仍需向丈夫身上的父性權威低頭,這使她在本質上符合父權社會對女性的規訓。分居后的穆尼太太被租客稱為“夫人”以及“降伏”多蘭的表象,難免讓人誤以為她敢于挑戰父權。但飽嘗婚姻之苦的她把女兒波莉接回公寓的真實目的是想讓女兒與男租客們周旋調情,以伺機幫女兒謀得婚姻。這酷似“釣魚執法”的行徑再次證明,其已深入內化父權社會對女性的規訓——婚姻才是女性的終點。作為婚姻的受害者,穆尼太太既沒有讓女兒樹立正確的婚戀觀,也沒有替女兒考察多蘭的品行,而是固守為結婚而結婚的教義。可見,穆尼太太的肉體雖已擺脫不幸婚姻的屠場,但其精神仍在遭受父權式婚姻的屠殺。這也使其在公寓里的假權威與在父權社會下的真卑微形成鮮明反差。
《公寓》首句“穆尼太太是屠夫的女兒”[4]76似乎就已界定都柏林父權社會給予她的合法身份——女兒、妻子。已婚之實以及其父在后文的缺席皆暗示穆尼太太實現了由女兒到妻子的身份過渡。但因當時宗教要求人們一旦結婚便終身無法離婚,穆尼太太只能在神父的批準下與丈夫分居。而這名存實亡的婚姻也造成了“穆尼太太”這一合法身份在都柏林社會的不確定性。若說都柏林女性屬他者范疇,那么失去婚姻庇佑的穆尼太太必是他者里的他者。婚姻是其得到父權社會認可與實現人生價值為數不多的途徑,但她已無法通過再婚來滿足都柏林對女性的期待。于是,穆尼太太內心的自我監管主體迫使其將道德規范拋諸腦后,不擇手段讓女兒與多蘭結婚,以變相彌補自己殘缺的身份。穆尼太太深知,都柏林對身處婚姻之外女性的懲罰是讓其同《泥土》中的瑪麗亞、《死者》里的凱特姐妹一樣,余生只能與貧困孤苦為伴。因此,女人的終極目的就是迷住一個男人的心,這是所有女人渴望的回報,即使她們或許勇敢、不怕冒險[5]。對穆尼太太而言,設法讓社會形象較好且有穩定收入的多蘭同意與波莉結婚,不僅可讓女兒余生都有婚姻與物質保障,還可以讓自己重新融入都柏林。但事實上,穆尼太太實現這些目標的根本前提仍是依靠男性。原文中,穆尼太太多次堅信自己必將戰勝多蘭,那她果真獲得勝利了嗎?究其本質,穆尼太太打敗的或許只是一個帶有丁點父性權威的象征符號罷了。而穆尼太太在“逃離”不幸婚姻后又讓女兒自投羅網的行為,說明其不但沒有擺脫父權社會的桎梏,反而加筑了它的統治基石。
作為都柏林的“權力之眼”,神父的監視早已深入教徒生活的方方面面,這其中便包括穆尼母女的婚姻生活。原文中,神父首次登場是為了讓穆尼夫婦“離婚”,即分居;而其再次出場則是讓波莉獲得“補償”,即結婚。神父的戲份看似不多,卻支配著《公寓》的情節走向。
穆尼太太不僅是父權社會的規訓客體,還是宗教社會的規訓客體。而她對后者權力話語的內化則表現為:面對丈夫的物質與精神迫害,穆尼太太選擇遵從神父的批準以獲取同丈夫分居的機會,而并非徹底終結婚姻。在《公寓》中,宗教對人們的決定有著重要影響[6]104,即倘若神父拒絕穆尼太太的請求,那么作為虔誠教徒的她仍會同丈夫繼續生活。這也說明穆尼太太婚姻的暫停與否不由自己決定而由宗教決定,而她從始至終也未曾擁有自己婚姻的主動權。更為諷刺的是,穆尼太太還深入內化了天主教禁止人們再婚的教條,頂著“穆尼太太”這一變質身份在被架空意義的婚姻空殼里茍延殘喘,并徹底葬送應有的自由與幸福。婚姻失敗后,穆尼太太仍費盡心機讓女兒結婚,這或許不僅僅是為了變相彌補自身殘缺的社會身份。結合當時的社會背景,天主教不允許人們離婚是因為此舉有損上帝權威[7]205,即意味著罪孽。穆尼夫婦雖以分居掩飾婚姻破裂之實,但仍說明這段婚姻在本質上已偏離宗教規范,隨之而來的即是罪孽帶來的懲罰。因此,穆尼太太親手促成女兒婚姻的動機里可能還夾雜了些許贖罪成分。于是乎,穆尼太太讓這場婚姻肩負了多重使命,她也必須替女兒和自己拿下這場婚姻。同多數都柏林人一樣,穆尼太太從未意識到宗教對自己精神的毒害,所以又讓神父成為女兒婚姻的決裁者。這也讓波莉在無形中淪為下一任穆尼太太。但事實上,穆尼太太強加于身的罪孽是虛,而她為此違背道德、幫女兒騙取婚姻是實。作者如此為之,或許是想對表面披著圣潔外衣實際卻對教徒實施精神奴役的宗教進行諷刺性的解構。
在《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1916)中,作者喬伊斯借主人公之口對宗教發出控訴“他將懺悔、悔恨,然后得到贖罪,再懺悔、再悔恨,然后再得到贖罪,但永遠也不會有最后結果。”[8]喬伊斯認為頻繁參加彌撒活動不僅不會產生任何積極效益,反而會讓自己在無休止的宗教活動中淪為被天主教支配的行尸走肉。而《公寓》中,喬治教堂傳來的鐘聲讓穆尼太太從幻想中驚醒,不僅提醒其應參加午間彌撒,還成為其將罪惡欲念付諸行動的起點。穆尼太太在匆匆結束與多蘭的談話后,還要在12點趕到馬爾巴勒街參加午間彌撒[9]210。而多蘭在公寓“贖罪”的結束,也意味著穆尼太太“自我救贖”的完成。在如此重要的時刻,穆尼太太還不忘參加宗教活動,可見天主教對其生活影響之大。而她趕往教堂,無非是想祈求上帝凈化自己的罪孽,以免死后遭到地獄般的懲罰。但文中那位無名神父對這樁桃色緋聞的刨根問底,以及對是非曲直的不加甄別,使得天主教去神圣化甚至惡俗化。與此同時,不論穆尼太太出于何種動機趕往教堂,她那充滿私欲與陰謀的行徑都讓其天主教徒的身份顯得異常諷刺。綜上可知,穆尼太太對天主教的虔誠并不是純粹的,而是由麻痹、畏懼孕育出的畸形虔誠。
社會輿論是對穆尼太太實施監視的另一雙“權力之眼”。這雙監視之眼讓穆尼太太視穆尼先生為聲名狼藉的罪惡之人。波莉同父親的接觸則意味著社會輿論也會把波莉視為墮落之人,而這甚至可能波及穆尼太太的公寓經營。于是,在親情與輿論之間,穆尼太太果斷選擇后者。她不顧二者間的父女親情,硬生生將在外工作的女兒帶回公寓,以阻止穆尼先生隔三岔五找女兒說話,以此成功避免社會輿論的懲罰。此外,在處理女兒與多蘭的桃色丑聞時,精于世故的穆尼太太深知都柏林的流言蜚語將對女兒的名譽造成巨大打擊。在等多蘭下樓談話時,其內心獨白“她想到那些她認識的沒能將女兒出手的母親”[4]82則從側面揭露了都柏林的群體思維——倘若女兒未能出嫁,母親也難推其責。于是,她也未考慮過多蘭與波莉是否存在真情,而是將錯就錯讓這兩人結婚。這樣不但阻止了社會輿論那雙尖刻之眼朝向女兒,還讓穆尼太太因幫助女兒成功出嫁而避免輿論的責罰。
多蘭嫌棄波莉,除了她有一位身敗名裂的父親,還與波莉母親經營的寄宿公寓陷入輿論沼澤有關。由此可看出,社會輿論下個人名譽對任何都柏林人都尤為重要,甚至成為人們選擇婚姻對象的重要因素。但作者并未向讀者揭示寄宿公寓深陷不良風評的緣由。有學者認為原文對應處的“certain fame”[4]83不僅委婉暗示了寄宿公寓的妓院嫌疑,還暗示流言蜚語包圍著象征都柏林社會境況的穆尼一家[10]38。但性格強勢且狡黠的穆尼太太極力劃清女兒與穆尼先生的界限,還千方百計強行促成多蘭與波莉之間注定無愛的悲劇婚姻,這些都說明穆尼太太未曾想過且不敢成為忤逆輿論權威的異端。這是因為穆尼太太深知任何不符合輿論期待的異端行為都會讓原本就處于社會底層的自己喪失獲取社會身份認同的機會。而這也意味著其將遭到大多數都柏林人的排擠攻擊。福柯相信全景敞視權力在17—18世紀逐漸擴展到整個社會機制中,從而形成所謂的規訓社會。規訓社會就是個監視社會[11]。原文中,穆尼太太的主要活動軌跡是從位于春園(Spring Gardens)的家搬至哈德威克街(Hardwicke Street)的寄宿公寓,該行為看似讓穆尼太太立住了獨立果斷的人物形象,但其在這一過程中始終遭受著輿論話語的規訓與支配,從而導致道德癱瘓。寄宿公寓也成了隨時可能扎破穆尼太太名譽的芒刺,而拔掉芒刺以維持生計與體面的有效辦法便是讓女兒攀上高枝。因此,與其說寄宿公寓是穆尼太太分居后用以抵御貧寒孤苦的堡壘,不如說其是繼家庭之后對穆尼太太實施囚禁的獸籠。之所以稱其為獸籠,是因為穆尼太太在迎合大眾輿論的過程中,逐步顛覆并扼殺了自己作為人最基本的親情與感情觀。因此,穆尼太太也淪為了同伊芙琳一樣的都柏林困獸。
由前文分析可知,穆尼太太是都柏林多重權力話語規訓下的成功案例。這促使其從規訓客體轉為向他人間接實施規訓與懲罰的主體,從而實現自我目的。
穆尼太太婚姻中的平靜時光得益于丈夫的父親即公公對穆尼先生的監視。在公公去世前,穆尼太太依靠公公的監視對丈夫的出格行為進行了有效規范。但公公去世后,即家庭“權力之眼”緊閉后,穆尼先生便暴露了墮落面目:酗酒欠債、販賣劣肉,甚至操起屠刀朝向妻子。因失去靠山而飽受迫害的穆尼太太轉而向神父尋求幫助。在神父的批準下,穆尼太太才與丈夫分居并取得孩子的監護權。而同樣敬畏天主教的穆尼先生只得服從神父的要求,不僅凈身出戶,還落得遭眾人厭棄的下場。可見,穆尼太太分別借用了邊沁環形監獄的變體——家庭與都柏林社會的“權力之眼”間接對丈夫實施了規訓與懲罰,并最終使其遭受社會性死亡。穆尼太太的這些行為看似印證了作者賦予她的獨立人格,實則書寫了都柏林女性在當時的被動與弱勢地位。
穆尼太太對女兒波莉的規訓主要滲透于波莉的職業與婚戀生活中。當穆尼太太把在谷物廠從事打字員工作的波莉帶回公寓時,波莉并未拒絕母親。波莉明明可以靠這份工作獲得穩定的報酬,卻甘愿回到公寓充當可能連報酬都沒有的勞動力。個中緣由著實耐人尋味。細品波莉的人物形象可知,這位年僅19歲的少女并不像其外表那般單純。從小便根植于都柏林輿論沃土的波莉或許也意識到與父親見面等于引火燒身。而在面對社會輿論威脅與家庭親情維系的兩難境地時,穆尼太太果斷選擇了前者。這不但為可能身處窘境的波莉指明了方向,還讓輿論權威實現了對都柏林年輕一代的規訓。這不僅對波莉的親情觀建構造成了負面影響,還澆滅了穆尼先生在都柏林寄托落魄心緒的最后一絲希望。此外,在波莉回到公寓與男租客調情時,穆尼太太對女兒的監視也無時不在。但她的監視行為并非出于對女兒失德行為的氣憤與擔憂,而是默許與縱容。穆尼太太監視女兒,其實是想確認其行為是否與自己的計謀一致。而“波莉清楚她被母親監視著,盡管她母親對此始終保持沉默,她也心知肚明”[4]79。波莉對母親監視的心領神會,不僅僅只是母女默契的表現,還體現了其對母親監視的內化。而掩藏于母親監視目光里的深意正是父權社會對女性的規約——成為男性的依附者。波莉的所作所為也確實沒有辜負母親及其監視目光后的父性權威。作為母親命運的接班人,波莉不僅內化了多蘭的凝視并讓自己成為其眼前的一道景觀[12],還非常擅長將自己扮演成依附男性的弱者。一句“哦,鮑勃!鮑勃!我該如何是好?我到底該怎么做?”[4]84正是波莉對情人多蘭發出的求助。而這句呼救,不僅使早已惶恐不安的多蘭強裝鎮定,以表現出虛偽的男性保護欲與責任感,還讓波莉成功進化為父權社會下的合格樣品。
若說穆尼太太借父權與神權對丈夫實施的規訓與懲罰實屬無奈之舉,那么她對多蘭實施的無形規訓則是處心積慮的。原文中,穆尼太太與多蘭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微妙默契,這種默契表現為二人對該桃色丑聞所持有的一致見解。穆尼太太認為輿論視角下的多蘭是見過世面的正派之士,但他不僅踐踏了自己的慷慨,還讓波莉失去了貞潔。因此,他必須以婚姻來彌補這一罪孽。而神父也把多蘭的罪孽說得異常夸張,這讓其深刻意識到自己已種下惡果,“就連他的榮譽感也在提醒他,犯下這樣的罪孽一定要做出補救”[4]85。父權與宗教思想的常年熏陶讓多蘭很快內化了前夜在神父面前做的懺悔[13]483,并形成自我監管主體。而這一自我監管主體也正是原文中那股推著多蘭下樓接受穆尼太太“審判”的無形力量。不難看出,二人的見解均以都柏林的父權與宗教教義為準則。但不同于多蘭,穆尼太太是想利用這兩股權力話語對多蘭實施無聲的威脅與恐嚇,即無形規訓。穆尼太太除與女兒存在非公開的合謀關系[4]79,也與那位來自公寓外的無名神父存在某種無形的合謀關系。在與神父的合謀中,穆尼太太意借宗教權威增加自己與多蘭博弈的獲勝砝碼,神父則想借機讓多蘭對天主教的權威絕對臣服。而多蘭最后的自我規訓與麻痹——“或許他們一起生活也會很幸福吧……”[4]85正是這兩場合謀共同作用下的最佳結局。最終,公寓內外的雙重合謀將多蘭牢牢鎖死在都柏林這間無形監獄中。
此外,穆尼太太還借用對自己實施監視的社會輿論實現了對多蘭的規訓。原文中,老練的她早料到這件丑聞已在公寓并即將向整個社會蔓延發酵,而且多蘭也并不希望這件丑聞鬧得滿城皆知。穆尼太太認為“如果多蘭同意與波莉結婚那么一切都好說”[4]82。可想而知,倘若多蘭不愿以結婚為補償,她便會依靠輿論權威讓多蘭變得像穆尼先生一樣難以在都柏林立足,即失去宗教社會與父權社會的認可。“我們的社會是一個監視社會”[1]233,在多蘭眼中,“都柏林太小了,任何人的任何一件事他人都一清二楚”[4]83。他深知自己與波莉的丑聞已偏離都柏林的道德準則,這也使得每個都柏林人都有機會化身為他的道德監視者。在多蘭下樓去見穆尼太太時,過度驚恐的他看到了由自我監管主體幻化出的公司老板和穆尼太太正凝視著自己。此外,他還真實地看到了波莉哥哥帶有暴力威脅的怒視。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多蘭分別于想象與現實間遭受著象征公寓內外部輿論之眼的監視。若多蘭當時堅定地選擇逃離都柏林,他將免于都柏林社會施加在他身上的道德規訓與懲罰,并能尋求到埋藏于心的真正自由。但這也意味著他將同自己多年苦心維持的社會身份徹底決裂。而在社會身份與自由意志的拉扯中,多蘭最終繳械投降,喪失自我。
穆尼太太借用諸多權力話語對多蘭實施無形規訓的背后,似乎還有另一層深意有待解讀。原文中,穆尼太太深知博取輿論同情的關鍵在于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于是她想方設法不斷坐實自己的受害者處境。而作者對她的評價:“她猶如屠夫宰肉般嫻熟地處理著這一道德問題。”[4]79則揭露了其被動受害之假象。倘若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穆尼太太借用都柏林多重權力話語對多蘭實施近乎趕盡殺絕的“屠殺”,多蘭深陷“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被動處境等現象,似乎都影射了當時愛爾蘭慘遭英國殖民統治的窘境。作者似乎也有意將這兩者塑造為屠夫與肉的關系。在這二人交談前,早桌上的咸肥肉以及培根皮等意象皆暗示豬肉[14]521。而曾經的屠夫穆尼太太叫仆人收拾好早餐殘余,實則是想“宰殺”即將出現的多蘭。多蘭因宗教規訓而產生的女性氣質[15]508與她屠夫職業散發出的男性氣質形成鮮明對比。這二人的氣質雖與各自生理屬性所普遍期待的氣質相矛盾,但仍讓讀者想到“英國是男性的,愛爾蘭是女性的[16]19”的論述。此外,文中來自利物浦的游客與“家里的陌生人”①相對應,暗示愛爾蘭正遭受殖民迫害;公寓全部打開的窗戶等則暗示愛爾蘭面對外部威脅卻國門大開[17]276。而作為公寓統治者的穆尼太太不僅沒有拒絕英國游客的“入侵”,還讓他們在自己的公寓這塊殖民地里對其他都柏林人實施監視。因此,穆尼太太成了象征意義上的殖民同伙。不僅如此,多蘭在下樓時幻想自己遭受著上司和穆尼太太的監視。上司的凝視,除了因其男性性別與社會地位帶來的父性權威,還有其天主教徒身份帶來的宗教神威。而與其上司并肩而站的穆尼太太的凝視則自然象征著英殖民者對愛爾蘭的監視。該情節隱晦且巧妙地揭露了宗教與殖民勢力相互勾結,對愛爾蘭實施壓迫的社會慘狀。穆尼太太在多蘭身上實施規訓的結局正好同英國對愛爾蘭實施殖民活動時所期待的結果殊途同歸。因此,從殖民角度出發,《公寓》講述了象征英國殖民者的穆尼太太與代表愛爾蘭民族的多蘭進行的一場名為屠夫與肉的殖民游戲。
細品小說后,作者藏于文本間的辛辣嘲諷與愛國憂思便如洪流于瞬間傾瀉而來。不同于《姊妹》開篇顯而易見的“paralysis”一詞,《公寓》雖從未出現“麻痹”或“癱瘓”字眼,但卻彌漫著死亡般的麻痹氣息。穆尼太太從受害者到加害者身份的轉換是都柏林形成麻痹氛圍的例證之一,而文中都柏林人自我身份、婚姻、民族身份與道德的集體死亡正是都柏林權力話語及其規訓與懲罰機制帶來的沉重災難。
《公寓》中這位女主人公除去“穆尼太太”這一稱呼,其名字在全篇始終沒有出現。穆尼太太叫什么名字?換言之,她又究竟是誰?誠然,這或許是作者在創作中的無意之舉,但此舉極具深意,暗示了穆尼太太遭到了多重權力話語的裹挾,從而導致自我身份的麻痹與死亡的下場。但更重要的是,無名化也說明在穆尼太太的背后除了有波莉這一未來的“穆尼太太”,其實還有無數個“穆尼太太”。原文中,穆尼太太坐等多蘭下樓時,她對鏡子里那神氣十足的自己感到非常滿意;而在多蘭下樓后,波莉也對著鏡子端詳側臉并開始幻想未來。鏡子里的美好假象恰好反映了遭到規訓后的都柏林女性利用不當手段加害他人、騙取婚姻后的自我迷失與癲狂。無獨有偶,穆尼太太眼中的多蘭是以公寓里“其中一位年輕人”[4]79的身份出場的,這一模糊身份,不但表明穆尼太太為讓女兒與公寓租客結婚而饑不擇食的心態,還印證了多蘭自由意志死亡的結局。此外,神父無名化的細節也使天主教并非神圣的事實實現一般化,作者也借此表達了對天主教毒害愛爾蘭民族精神的深惡痛絕。
作者的“一般化”手法還體現在寄宿公寓這一空間建筑上。公寓因可容納各色群體而擁有成為都柏林縮影的更多可能,而這或許正是作者將篇名定為《寄宿公寓》的根源。原文中,穆尼太太和多蘭看似只存在簡單的房主與租客關系,實際上公寓老板(規訓)/租客(被規訓),屠夫(宰)/肉(被宰),英國(殖民)/愛爾蘭(被殖民)三組二元對立關系因這幢建筑實現了巧妙且隱蔽的對應重疊。作者喬伊斯不僅將穆尼太太塑造成現實中的公寓老板、屠夫與象征意義上的殖民者,還借此深刻揭露被殖民時期都柏林“人吃人”的社會丑相,從而賦予《公寓》更多的藝術效果與思想內涵。但更可怕的是,這種“人吃人”的丑相在穆尼太太利用不同權力話語對穆尼先生、多蘭與波莉等實施規訓與懲罰時,呈現出在不同代際間蔓延之趨勢。除此之外,公寓中那群貪戀美色、拉幫結派的租客正是當時愛爾蘭民族的典例。面對帶有殖民身份的英國游客,租客們心里燃起的不是為民族獨立而戰的怒火,而是愿同其共處一室。每周末寄宿公寓里的歡樂場景,不僅使這群都柏林人成為英國游客眼中的麻痹他者,還象征著愛爾蘭獨立民族身份的麻痹死亡,更表達了作者對祖國無力反抗殖民統治的無盡暗諷與哀思。
20世紀初,早已無孔不入的天主教勢力使愛爾蘭這塊英殖民地深陷道德癱瘓之深淵,其首府都柏林更是道德癱瘓之中心[18]。而穆尼太太從受害者轉為加害者的事實也進一步佐證了都柏林深陷道德死亡之窘境。原文中,當多蘭與波莉的丑聞泄露后,神父便被召喚而來[6]104,這為穆尼太太成功加害多蘭發揮了添磚加瓦之效用。而該權威人士對此件丑聞僵化卻又順利的處理方式無疑種下了兩大惡果:首先,多蘭自我意志被徹底泯滅,其對自由的思考以及對上帝的否認都將完全僵死于寄宿公寓這一牢籠之中;其次,這一“處決”結果不僅滋養了穆尼太太的罪惡人格,還在無形中給予其在日后實施邪惡欲念時最為可靠的底氣。此外,除去縱容并利用女兒失德行為的穆尼太太,《公寓》中也盡是披著天主教“神圣外衣”的偽善信徒:售賣劣質肉并想屠殺妻子的穆尼先生,靠色相騙取婚姻的波莉,樂意被年輕女性圍繞的男租客,貪戀波莉年輕美色的多蘭,滿嘴污言穢語且有暴力傾向的穆尼杰克,對真相不加甄別便做出判斷的神父……在日常生活中,這些“虔誠”教徒一面犯罪,一面贖罪,繼而犯罪,然后又贖罪……這樣的死循環行為很難不讓人懷疑天主教究竟是引導都柏林人走向重生的天使還是誘導其奔赴地獄的惡魔?
此外,穆尼母女為結婚而主動受害的行為也書寫了都柏林女性的悲劇命運。文中多蘭的思緒“大家都說,一旦結了婚就被套牢了”[4]84揭示了婚姻在都柏林已無原有意義且令人畏懼的群體思維。而正是都柏林的宗教與父權制度架空了婚姻的真諦。婚姻是以穆尼太太與波莉為代表的都柏林女性獲取溫飽、尋求父權社會認可與實現自我價值的重要途徑,同時也是促使這對母女主動受害的根源。但可笑的是,婚姻中原本無價的真情卻成了一文不值之物。原文中,穆尼太太因不堪丈夫的死亡威脅,只能祈求神父讓他們分居以結束婚姻;而波莉為結婚向租客們拋出美色誘餌,并由神父“主持公道”——把她與多蘭推進不幸婚姻的墳場。“害人害己”是對這場婚姻陰謀的最佳總結。但事實上,這對母女又何嘗不是有著同樣遭遇的萬千都柏林女性中的一員呢?
喬伊斯筆下的《公寓》深入刻畫了都柏林人道德缺失與精神麻痹的眾生相,而寄宿公寓正是都柏林的縮影。穆尼太太因受都柏林多重權力話語規訓而道德癱瘓,是都柏林活死人形象的典例。而其又借用這些權力話語壓迫其他都柏林人,促使他們也逐步走向癱瘓深淵。作者借此揭露了父權制度、宗教、社會輿論以及殖民等問題給愛爾蘭帶來的無盡災難,傳達了對國人精神癱瘓的嘲諷以及對祖國的深切憂思。
注釋:
①在喬伊斯的作品中,“家里的陌生人”指英殖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