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費登奎斯方法“動中覺察”練習在表演培訓中的作用

饒敏莉

（國防大學 軍事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摩謝·費登奎斯是當代具有獨創性與整合性的思想家之一，他創立的費登奎斯方法在世界身心學中是一門非常重要的學派。筆者有幸參加過上海戲劇學院國際表演實驗教學工作室所舉辦的費登奎斯方法“動中覺察”課程學習。學習中，組織者把學習人員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全程參加實踐訓練的實踐練習者；另一部分為旁觀訓練內容但不參與實踐訓練的觀察者。因觀察者未能親身體驗“動中覺察”的實踐練習，所以較難獲得實踐練習中的切身感受。因此在課程快要結束時，一名觀察者向我（實踐練習者）提出問題：“費登奎斯的‘動中覺察’練習對表演訓練確實有幫助嗎？”據這位觀察者講，提出的這個問題是他參與這個課程時的疑惑。借著疑問，筆者想把自己的學習體會分享出來，讓大家更為了解“費登奎斯方法中的‘動中覺察’練習”。著重要說的是，筆者認為想要真正學習了解費登奎斯方法一定要身體力行，在親身實踐之后，才會有屬于自己的真實體會和不同感受，也才能知道這個方法能否幫助你開啟表演中的某扇大門。

一、幫助演員從外部形體及心理方面獲得表演中的松弛感

費登奎斯“動中覺察”練習，是從身體覺察開始，大部分的練習動作在地面進行。動作涉及脊椎、胯、手臂、頸椎、腳趾、眼睛等各個身體部位。做動作前不會給練習者提出準確的動作標準要求，只是讓練習者去做，保有放松、開放、覺知的狀態去做動作。整體的動作幅度都不大，較為簡單。練習目的不在于做了什么高難度動作以及怎樣把動作做標準，而在于做動作時對身體運動及心理感受的覺察。

訓練中的練習動作以十分緩慢的速度進行。費登奎斯認為：“緩慢的速度是必要的。緩慢才能發現多余或不必要的用力，才能發現自己是否減少了這種用力。”因此在練習過程中，練習者一定要注意對速度的把握，要在緩慢的運動速度中，觀照自己做動作時身體各部位的運作、肢體之間的配合、動作的發力點、動作的持續變化及動作變化引發的心理變化等。同時，費登奎斯還指出：“動作過程中多余的用力部分，比不足的部分更加糟糕。”費登奎斯所指的‘多余的用力部分’，即我們生活中常說的“過猶不及”。這種“過”在表演中是一種緊張的表現，通常我們所指的松弛的表演狀態是我們用最小的力量去完成正確的動作，以恰到好處的用力為最佳。通過費登奎斯的“動中覺察”練習，覺察呼吸、覺察心理、覺察身上多余或不必要的用力，并減少這種用力，非常有利于幫助演員脫離表演時的緊張狀態。筆者在練習的過程中，最大的感觸是對自己身體的感受變得比以往更加敏感，能夠更快速靈敏地覺知到身體的緊張及心里的感受，并且準確地覺察到是在身體哪個部位出現的緊張等反應，當覺察到身體某部位的緊張并進行有意識地觀照，那個部位的緊張就會釋放一些、弱一些甚至消失掉。比如在練習的某一天，我突然意識到，當我想將某些詞語說出時，會感到莫名地緊張。進一步按照費登奎斯方法深入去覺察緊張的部位時，發現緊張的具體位置在喉部，隨即把注意力放在喉部位置進行更細致的觀照，同時呼氣，當下立即感覺這個部位的緊張就得到了釋放，就能較輕松自如地說出某些詞語。一般來說，解決緊張、獲得松弛的方法不外乎有兩大類：一是從心理層面解決；一是從外部形體方面解決。心理層面主要是從演員的注意力著手；外部形體方面主要是提高演員對自己身體各個部分的感知力，通過對形體的變化喚起心理、情感的改變能力。費登奎斯“動中覺察”練習的優勢就在于，它可以從心理和外部形體兩個方面，同時訓練演員的注意力、身體的感知力以及對呼吸的覺察，以獲得演員在創作表演中所需要的松弛。

基于練習體驗不難看出，演員處于緊張狀態時，可以運用費登奎斯“動中覺察”練習的方法要領，試著先去覺察緊張，然后觀照它，進而釋放掉多余的用力，最終達到松弛的創作狀態。

二、幫助演員發現本然的學習節奏、另外的學習方式，并打破習慣，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首先，從“動中覺察”的練習中發現自己本然的學習節奏。在練習中指導老師不斷提示，覺察時不必過度用力，只要真正地觀照身體的運作，讓自己的意識和自己在一起，培養對自己的關懷，僅僅是覺察身體的運作，不要去審判好壞，只如實知道它們的情況，以一顆平等的心來覺知。整個學習氛圍是輕松自由的，不強迫練習者一定達到統一的練習時間及學習強度，可以依據自己當下的生理節奏掌控練習強度，課上覺得累了可以自行停下休息后再回到練習中，強調練習者覺知當下的身心，誠實面對自己的想法、情緒、身體，以不壓抑的方式去辨識、認知自己。費登奎斯一再強調：“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都有自己的選擇。”

其次，從“動中覺察”練習中，發現另一種學習方式——通過透徹地了解自己，養成自我探索學習的習慣。練習當中，在不斷重復的緩慢運動中通過自我覺察，經過探索、實踐、分析、自然而然會找到動作的規律，找到合適的運動模式。例如，我們在練習時有一個起身動作和現代舞的某個起身動作很像，在學習現代舞的這個起身動作時，一般授課方法是老師講解動作要領、做示范，練習者跟著模仿，最后動作的完成度基本能達標但猶如老師的復刻。我們必須承認這種學習方式在學習初期是必需的也是行之有效的，但進入到更深層次的學習時，我們可以嘗試費登奎斯強調的自我覺察、自我發現、自我探索的學習方法。如，我們在做前面提到的起身動作時，指導老師并沒有直接講解動作要領標準、做示范動作，只是以口語講述的方式做了簡單的關鍵性的動作引導，就開始進入動作練習，讓學生在動作中去探索。這個練習動作開始是閉著眼睛躺在地面進行的，閉著眼睛的練習者甚至不知道旁邊的人是怎么做這個動作，只能自己通過動中覺察運動進行不斷探索、嘗試，最終效果是神奇的，我們在很多練習者身上看到了他們原本生澀的動作逐漸變得協調，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了動作的美感，這份協調和美感的建立，是沒有給出練習者標準，但他們通過自己不斷地重復覺察動作，使這個動作最后呈現的效果，與直接按照標準靠模仿的學習效果相比同樣達標且更多了一絲獨特。這兩種學習方法都很重要，前者重在模仿，后者重在探索，這兩種學習方式可以相互配合選擇，以達到最好的學習效果。

再次，從“動中覺察”的練習中打破習慣，探索更多的可能性。在練習中，會特別強調反向地去做動作，比如：起身時總是習慣性地往左起身，那就再嘗試往右起身；雙手交叉時習慣左手在上，就再嘗試右手在上；平時有駝背的習慣，就嘗試把背伸直，調整背部伸展放松；眼睛總是低垂，就嘗試眼睛抬起平視前方。這種不斷嘗試與平日習慣不同的運動，使我們開始重新覺察自己的身體，重新組織身體的運動。在這個重新建構的過程中，身體的改變，也會引起其他方面的變化，如我們做事時的思考方式、行動方式都會隨之發生轉變，潛意識地會想要打破慣性，探索更多的可能。長時間的舞蹈訓練使我們有了一些固定的身體動作的審美習慣、特殊的身體動作的運動習慣。在平時生活中經常會聽到講專業學習過舞蹈的人，舉手投足和普通人不太一樣。這是對舞者的一種褒揚，但對從舞蹈專業轉到戲劇影視表演專業的人來說，這種氣質和習慣有時候也會是一種禁錮。作為戲劇影視演員，我們恰恰需要把身上長期積累的舞者這一身份的明顯烙印打破，建立更多不同的身體和運動模式。因為演員的根本就是要裝龍像龍、裝虎像虎、演誰像誰。演員的身體和聲音都應該像魔術師一樣，可以變化，可以從會飛的鴿子變成柔軟的絲綢質感的手絹，也可以變成一個戴在手上表示忠貞不渝的硬度最高的鉆石戒指。演員要的是像水一樣流動的身體和心靈，可以以各種不同的形態盛放在任何空間里，沒有外部身體的鉗制和內部心理的鉗制。演員需要從不同的審美角度，展示生命的各種形態，不論美丑。筆者覺得借助“動中覺察”的反向練習，可以幫助演員改變固有身體習慣及動作習慣，提升意識維度，最大限度地挖掘自己的各種潛能，發現更多的選擇，從而更深刻、全面地塑造不同的人物。

三、幫助演員自然擴展到對所塑造角色的感同身受，體察入微

費登奎斯曾說：“身為人類，我們具有不同于其他動物的特殊能力，就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此我們擁有選擇的自由。”真正了解自己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需要覺察的。費登奎斯方法“動中覺察”練習的核心就在于培養、提升人的覺察能力。這種覺察包括了對身體、行為、感受、思想、情緒的覺察，不僅限于自身，還擴展到了對不同生命體的感知，可以讓人更深入地理解自己的身體和心靈，也能夠更敏感地感知外部世界。在練習的過程中，覺察能力會越來越細致，對事物的注意力會越來越持續，感受也會越來越靈敏，對此筆者深有感觸。如，在訓練中期某天休息時，自己走在上海的街道上，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對外部的聲音、色彩的接受，以及對各種物體觸摸的敏感度都與往常不同。例如汽車車輪由遠及近、由近及遠劃過的聲音；建筑外墻在光線不同的角度所呈現出的顏色差異；臺階與圓柱的粗糲與平滑的細微區別等等，這些外部世界給內心的刺激，都比往常來得更加強烈和分明。這種細致的覺察對于演員來說尤為重要，因為表演是展現他人生命力的過程，演戲最終演的是人，不是某一符號，也不是某一結果。直奔結果而去的符號化表演，是沒有生命力的宣讀。演員認識角色的過程就像福爾摩斯探案一樣，要從蛛絲馬跡中去尋找最終的答案。如果停留在表面，不深入去探尋那些關于角色的隱蔽細節，不細心地去覺察角色內部那顆跳躍復雜的心，就很難找到真實的角色。聰明的演員會從絲絲縫縫中去窺視、覺察角色的生命，這樣所呈現出的角色的生命層次及色彩才能豐富飽滿。那么，作為一門以演員自身為創作工具扮演他人的藝術，演員想真正深入地了解角色、呈現角色獨特的生命質感，是需要先擁有敏銳地覺察自身的能力，才能足夠深入地理解角色。費登奎斯的“動中覺察”練習，正是透過先培育對自己身心的覺察與敏感，自然擴展到對他人身心狀態的感同身受，體察入微。它使演員更好地掌握、運用自己的身體和情感，且能更敏銳地感受世界、捕捉角色的內外部動作，最終完全地投入到角色中，實現更自由、生動、細膩和準確的表演。

費登奎斯方法的“動中覺察”練習，可以讓人更深入地探索我們的身體、情感和認知。它通過對身體和感知的深入探討，對人體機能的深入理解和運用，為表演專業、歌唱專業、身心療愈、體育運動等不同領域提供了新的專業視角和靈感。從國內演員的表演訓練來講，費登奎斯方法幫助演員從外部形體及心理方面獲得表演中的松弛及幫助演員發現自己本然的學習節奏，打破習慣從而擁有更多的創作可能性；幫助演員自然擴展到對所塑造角色的感同身受，呈現出更豐富、更生動的表演。如上所述，費登奎斯方法的“動中覺察”練習不僅能提升演員訓練的質量和效果，也極大豐富了戲劇教育的內容和形式，為國內表演訓練帶來了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