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雯
(吉林藝術學院 吉林 長春 130000)
舞臺節奏又名“演出節奏”,是用來激起觀眾產生與演出內容相適應的情感和體驗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每一部作品的導演因其創作手法不同,有著屬于自己的舞臺節奏,使觀眾在演出中與作品產生共鳴,使戲劇作品更具生命力。“節奏”是指音樂中出現的交替的、有規律的強弱、長短現象。在音樂、文學作品中多與“韻律”一詞相結合,同時它也比喻著有規律的工作進程。在《文心雕龍》中關于節奏、韻律的美學定義,劉勰提出了這樣一個觀點:“古之佩玉,左宮右徵,以節其步,聲不失序。因以律文,其可乎哉”。由此可見節奏是藝術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
舞臺節奏中融合了許多藝術元素,在戲劇演出時,可以顯著增加藝術感染力。舞臺節奏包括劇情故事事件的發展、舞臺調度、人物的動作和語言、景物的布景、色彩的明暗、冷暖等環節。戲劇節奏是戲劇風格的集中表現,而戲劇導演的創作通過舞臺演出實踐體現,在處理舞臺節奏時要做到觀察全局。得當的舞臺節奏,既可以突出演出重點、使主次清晰明了、豐滿人物性格,也可以深化作品主題、感染和喚醒觀眾的情感。
由中國國家話劇院出品的話劇《人民至上》,是我國首部以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為背景的話劇作品。該劇由劉金妮編劇、李伯男執導,何瑜、王新、郭犇、楊雨婷、劉曉翠等人參演。該話劇從醫生、護士、記者、志愿者、患者等多個角色的角度向觀眾傳達了我黨堅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價值追求和歷史擔當。
該劇是由三條人物線索展開,同時以三個人物為切入點并讓他們貫穿整部戲劇,以多重敘事方式講述在危急時刻奮戰在抗疫一線的逆行者們。第一條主線的主要人物有本該退休的武漢醫院的院長李宏宇、妻子程雯以及院長師弟,副院長蔣朝英;第二條主線的主要人物是醫學專家譚敏教授與學生肖志家,肖志家原想辭掉醫生工作,卻在危難時期主動提交請戰書,從重慶來到武漢;第三條主線講述了護士長黃曉雅以及來到武漢一線采訪的未婚夫陳健和志愿者表弟的故事。以三條主線作為抗疫戰線的縮影,講述一個個動人的故事。該話劇與觀眾在民族認同、家國意識、社會關懷方面做到了共情、共鳴,這也符合“共同體美學”的要求。
導演創作時通過準確把握戲劇節奏,傳達深刻的作品思想,筆者將具體分析話劇《人民至上》中導演對戲劇節奏的把握。
著名話劇導演徐曉鐘將舞臺調度定義為“舞臺行動的外部造型形式,也叫‘場面調度’……導演常常利用舞臺調度形成舞臺焦點、控制觀眾的注意力,強調劇本的某個因素或重要環節……舞臺調度應有鮮明而美的形式,深刻的內涵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1]這一論述足以證明舞臺調度在話劇演出中的重要性。
舞臺調度是舞臺設計創作的重要依據。空間的建構與燈光的設計等環節都需配合舞臺調度。靈活的舞臺空間便于導演處理舞臺節奏,同時作為表演的支點,舞臺空間能為演員營造表演環境、增強演員信念感、烘托舞臺節奏。該劇的舞臺空間設計理念源自但丁的《神曲》,純白色的旋轉樓梯搭配轉臺,將舞臺分割成不同的表演區,打破時間和空間的界限,為人物和情節搭建主場景。導演通過舞臺調度創造的視覺語言,表達出他對事件、對人生的獨特感受。樓梯的幾次旋轉,都有著特殊表達,院長李宏宇得知妻子程雯得病前,也是新冠病毒爆發后形勢最嚴峻的時刻,院長從樓梯上下來,樓梯后的表演區域是不斷忙碌的醫護人員與救護車,此時旋轉的樓梯,渲染了緊張的戲劇氛圍,使觀眾產生共鳴;第二次旋轉樓梯是沈陽帶著孫奶奶離開“病房”到達“手術室”時,利用樓梯旋轉更換場景,以簡單明了的方式表達了故事內容,推動故事情節;而第三次樓梯的旋轉是在武漢解封后,院長在送別醫療志愿者后,在大家的歡呼聲中默默上樓,這時的院長病情已經非常嚴重,上樓梯的過程不僅表現“離開”的含義,也寓意著院長一路的艱辛,旋轉的樓梯使觀眾感同身受地體會院長的病痛與不易。這條樓梯,也表達著院長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結尾的旋轉樓梯上,是已故的譚敏和黃曉雅,此刻旋轉的樓梯是他們通往“天堂”的路,表達了大家對二人的緬懷,感謝這兩位抗疫英雄作出的偉大貢獻。
舞臺燈光可以增加舞臺空間的表現力,與舞臺節奏的有機統一可以增強舞臺氣氛,烘托舞臺節奏。《人民至上》中對燈光和舞臺空間的運用非常巧妙,在危機和情感遞進之時,可以運用舞臺空間和燈光烘托氣氛。冷峻的藍色燈光,突出疫情爆發的緊急和疫情的嚴峻,配合著旋轉樓梯,加強緊迫感,多以紅色燈光表現搶救病患的緊急,同時用冰冷的白光與回憶時的暖色黃光轉換,表達每一次緊張的搶救背后都有一份溫情的牽絆,推動故事情節發展,帶動演員和舞臺的節奏,為觀眾帶來直觀的感受。沈陽與大燕婚禮也同樣用到紅色與暖色的光來展現喜悅與溫情,而黃曉雅在向陳健訴說未能成婚的遺憾時,黃曉雅的演區區域調為白光,與現實時空進行區分。
舞臺調度是導演藝術的重要表現手段,特定的舞臺空間有利于演員把握在舞臺調度中的節奏。該劇舞臺空間中不同的演區區域,采用縱深景別對比的手段展現超現實的空間。以現實的搶救作為縱深的背景,醫學專家譚敏與她的學生肖志家的超現實交流被分為上下兩個表演區域,將專家譚敏的表演區放在二樓的位置,并且將燈光調暗,與肖志家的表演區域形成鮮明反差。譚敏教授去世的時間正是肖志家女兒出生之時,導演這樣的處理,象征著生命的輪回交替,生生不息。
舞臺停頓同樣影響著舞臺節奏,舞臺停頓又稱“靜場”。本劇以劇中人外部語言、行動處于停滯狀態的瞬間靜場處理加速戲劇矛盾的轉化并增強解決戲劇矛盾的力量。劇中疫情嚴峻時刻,李宏宇院長在忙碌地安排工作,準備去開會時,得知妻子感染新冠病毒后的停頓(同時也是整體舞臺的停頓),他轉頭看向妻子,此時燈光改變,從大環境光轉為光束,突出演員的情緒與表演狀態,吸引觀眾的注意力,使觀眾更好地體會演員的情感和意圖。李宏宇院長說完“我回來就去看你”后離開,延伸了人物心理活動,增強了舞臺的藝術魅力,推動故事發展、帶動舞臺節奏。離去的動作,表達著他堅定的工作態度與無奈的個人選擇。演出時“人物的上下場”“段落與段落的銜接”“幕間的換景時間”……都是影響舞臺節奏的關鍵部分。此外,觀眾入場的時間、“場燈”的明暗速度以及戲劇的中場休息等部分,也會對戲劇作品的舞臺節奏產生影響。
1.話劇《人民至上》中的語言節奏
臺詞是話劇的重要表現手段,速度與節奏是臺詞語言節奏的重要組成部分。“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動作;哪里有動作,哪里就有活動;哪里有活動,哪里就有速度;哪里有速度,哪里就有節奏。”[2]
在話劇《人民至上》中,開頭所有演員一起說出“2020 年1 月,我們都在武漢”這句臺詞。這句臺詞的語言節奏聲音偏高,語氣昂揚,語勢上行,為觀眾帶來一種眾志成城、攻堅克難的必勝信心。劇中第一個小高潮部分的“此去為何,抗疫情,救蒼生,若一去不回,就一去不回”臺詞重復了兩次,語調一次比一次高亢,體現了大家抗疫必勝的決心,極具感染力。
在話劇的中間部分,面對死亡的恐懼時,譚敏教授說:“醫生也是人,我們雖然了解生命的密碼,但無法改變生命的規律,我們尊重生命,也要面對死亡”“生命消逝的時候,明知做不到,也要拼命去做,是醫生的信仰與本能。”低沉而凝重的語言節奏,既是為了表達對逝去的生命的尊重,也是為了安撫自己的學生要冷靜客觀地看待死亡。“經歷了這一切,對所有人來說,都將是一個新的開始”這里的語言節奏高亢,語調較大,具有極強的感染力和激勵性,很容易使觀眾產生共鳴,達到調動觀眾的情緒、再次升華主題的效果。
話劇臺詞不僅要言簡意賅,還要具有美感,能夠表現出話劇人物的性格特點,這樣才能受到觀眾喜愛。例如,院長的妻子與副院長蔣朝英勸院長退休時,蔣朝英從小心試探到欲言又止,這里的語言節奏較慢;從沒有明確院長離院,到后面的極力勸阻,這里演員加快了語言節奏;得知院長決定留在工作崗位,觀眾便明確了溝通意向。語言節奏上的變化,能夠展現角色的情感。疫情進一步進展時,黃曉雅的表弟與她的未婚夫相見,兩人在對話的最后喊了四次“武漢,加油”,音調一次比一次高,并在最后喊了一次“中國,加油”,表達二人剛剛在疫情中失去親人的悲痛,同時也表達著對疫情結束的期許和對國家的信任,二人飽滿有力的表達,感染著每一位觀眾,使觀眾與表演者共情。
2.話劇《人民至上》中的肢體節奏
我國著名話劇導演焦菊隱說過:“話劇,對于作家來說,是語言的藝術;對于導演來說,卻是行動的藝術”。[3]對演員更是如此。演員表演是舞臺節奏構成的主要成分。導演通過與演員溝通,將作品的“形象種子”傳達給演員,演員在表演時通過肢體,將作品的思想立意傳達給觀眾,因此演員的表演直接影響著整體舞臺節奏。俄國美學家別林斯基說得更明確:“戲劇性不在于對話,而在于對話者彼此的生動動作。”戲劇的“主要特點就是避免冗長的對話,使每句話都從動作中體現出來。”[4]這里的“行動”“動作”都是指演員在舞臺上的肢體節奏,這對塑造人物角色而言也同樣重要,能夠深化人物角色本質特征和性格特點,提升舞臺感染力和表現力。
演員可以通過一個小動作或是一個停頓展現人物角色內心的情感表達。例如劇中的李宏宇院長是一位漸凍癥患者,在表演的過程中演員通過肢體傳達出角色的特征,在表演中形成屬于自身的肢體節奏,呈現屬于李宏宇院長這一角色的舞臺節奏。譚敏教授因病危需要緊急搶救,在明確譚敏教授的個人意愿為放棄治療后,醫護人員與肖志家確認是否搶救,此處導演將該段處理為超現實時空的對話,二人對話時譚敏教授高舉雙手,雙臂上寫著“No Save”,向肖志家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愿,將劇情推向高潮,使人物性格更加鮮活,引發觀眾的情感共鳴。在院長與眾位醫生開會討論遺體解剖問題的最終決定時,開始反對的醫生最后一一站起表示同意,通過演員的肢體語言,表明對戰勝疫情的堅定決心,全面而形象地塑造群體人物性格。正如戲劇家卡斯特爾維特洛所說:“行動或多或少展現出人物性格”“沒有性格,行動就不能完成”[5]。
“舞臺調度——這完全不是靜止的隊形組合,而是一個過程:是時間對空間的作用。除造型的因素外,其中還有時間段的因素,即節奏與音樂的因素。”[6]音樂本身便是一種節奏性較強的藝術,可以在演出中對舞臺節奏產生重要影響。正式演出前的排練,要使工作人員與演員都盡早熟悉音樂,讓表演和音樂相互配合默契,達到音樂、音響與舞臺節奏的和諧統一。音樂和音響的強弱、長短都直接影響到舞臺表演以及舞臺空間和燈光的結合效果,不同的音樂能表達不同的情緒,影響演員的表演狀態,帶動故事發展,給予觀眾不同的視聽體驗。在《人民至上》這部劇中,音樂設計通過大提琴、小提琴、鋼琴、吉他等樂器產生多樣的聽覺色彩,在質樸的旋律中講述故事。這些音樂契合故事脈絡和藝術情節,起到調節氣氛的作用。該劇音樂風格靜謐,將每一段故事向我們飽含深情地娓娓道來。
《人民至上》作為一部新時代現實主義題材的話劇,肩負著沉重的社會使命和責任,該作品做到在客觀真實中展現藝術的美感。導演在創作時對舞臺節奏的運用巧妙又精準,展現了作品的藝術性,并引發觀眾強烈的情感共鳴。這部話劇是弘揚重大價值追求和歷史擔當的新的藝術處理方式的成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