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傳統音樂文化之意韻

張思齊

（河南開封科技傳媒學院 河南 開封 475000）

中國傳統音樂文化根植于中國傳統社會，是傳統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特點和內涵既有著一般藝術的總體特征，亦有著獨特性和抽象性。音樂藝術長于表達作者（演奏者）的情感，因此，即使我們不能穿越回歷史上的某個時代，我們也可從樂譜、樂論等多樣載體聆聽前輩們的“聲音”，感受當時的社會情形、個人遭遇和審美傾向。今天，我們再論中國傳統音樂藝術之美與意蘊，目的不在于再現歷史，而在于通過音樂這一文化呈現歷史與當代、中國與世界之同與不同，探尋音樂藝術的價值，凸顯傳統藝術的魅力，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藝術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既扎根于某個時代和民族的文化土壤之中，又對社會文化有推動、檢驗作用。不同藝術體現著不同的藝術觀念，蘊含著不同的哲學思想。中國傳統藝術既反映著濃厚的儒、釋、道合一的哲學思想，又有著“道、氣、心、舞、悟、和”的藝術審美精神。

一、中西傳統藝術觀念之比較

大多數中國人眼中的西洋繪畫的特點可以被概括為留白、背景、陰影等。西洋繪畫追求寫實，而且，解剖學、生理學、數學、光學等科學觀念都在傳統西洋繪畫中體現得淋漓盡致。西洋繪畫是以“焦點透視”為基礎，將一切視線集結于一個透視學的空間，而中國畫中的“散點透視”不強調固定的視點，視點是可以上下左右移動的，也叫作“動點透視”。西方傳統繪畫主要是通過模仿來創造一種視覺形象，模仿的對象有心中所想，還有加以變形的事物，從而突出想要突出的特征。西方現代繪畫雖與模仿漸行漸遠，但“創造視覺形象”已經成為一種影響深遠的創作理念，這也是西方人樂于將造型藝術稱為視覺藝術的主要原因。中國傳統繪畫藝術通過夸張、變形等方式表現對象的精神特征，從而營造作品的整體意境，展現作者的精神境界，中國傳統藝術注重表現，從這一點可以明顯看出中西繪畫藝術觀念的差異。

音樂與繪畫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中國繪畫的散點體現在音樂中就是音樂節拍不能以完全的點去衡量，比如散板和其他特殊節奏模式，并且重視線條的生命力，中國音樂重視的是流動的線條，也就是旋律。關于中國音樂的單線條，學術界很長一段時間有很大誤解：中國音樂是單聲的旋律，西方音樂是多聲的復調，因此，西方音樂先進，中國音樂落后。這是完全錯誤的，線條還是立體，單聲還是多聲，與文化的先進與否沒有必然關系，而與人們的審美心理價值取向相關。中國藝術追求的是形式簡約和意境淡雅，因此，中國音樂的旋律也像中國繪畫一樣，呈現橫向線性發展的流動形態。中國音樂作品特別是聲樂作品大多數為單聲部，沒有西方的織體、復調。中國音樂之所以呈現出這樣的特征，乃是傳統文化影響下的結果。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類型不同，有的學者認為，西方文化是空間型的，有固定邊界，既可分解又可組合；中國文化是時間型的，流動無邊界，既不可分解，也不可組合。西洋繪畫中的空間是整體的、多維的，講究的是多側面、立體感。表現在西方音樂上，則是重視經緯交織、層次豐富、音色豐滿，運用復調、和聲營造出氣勢磅礴、恢弘壯麗的音響效果。中國繪畫中的時間是流動的、單維度的線條，講究的是超時空感、深邃感，表現在音樂上則是重視婉轉、深邃邈遠，追求意境高遠、韻味無窮的效果。

雖然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看起來不同，但透過表面，我們卻能發現中西文化的相通之處。無論中西藝術，其本質皆為表達人的情感，展現人的觀念，每種藝術皆有其獨特意蘊，帶有明顯的時代特征。中外歷史上皆有過文藝改革的時代，人們追尋人本主義和獨立情感；在中外藝術作品中，皆有著追求意境與意蘊的審美體現。這些方面反映了中西方的價值取向和哲學觀念的同與不同，在未來的發展中，雙方的價值追求或可趨向統一。世界日新月異，大部分人不得不反省現代性的弊端，找尋更適宜的文化哲學。當下世界各國皆在努力將古今聯通、內外接通，尋求對話與交流的方式，為未來的發展找尋方向。

二、中國傳統音樂文化之“意”

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在繪畫、戲劇、音樂、舞蹈、雕塑、園林，乃至文學、書法等形式中都有所體現，有著鮮明的寫意性，“意”是中國傳統藝術追求的重要宗旨，王國維的“境界說”就反映了“意”與“境”的關系。中國音樂文化與書法、繪畫、詩詞等其他相關藝術密切聯系，且偶有共生。中國古代繪畫作品從遠古時便不以模仿為主要創作手段，而是更加注重把握和表現對象的精神特征。這種觀念與后世的“傳神”“寫意”等創作傾向基本上是一致的。我國出土的許多彩陶上的舞蹈形象就反映了新石器時代的藝術審美，商代青銅器上澆鑄和銘刻的變形的動物形象可以反映我國古代的藝術審美。縱觀古今，不難發現我國藝術審美的歷史傳承特點——寫意性。因此，很多中國畫都有留白，而且畫得比較寫意、不具象，一定要用想象去補充，在欣賞時要加入自己的經驗和審美讀出畫外之意，這是中國畫的詩意特點，它給了欣賞者以充分的想象空間，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認知和理解，也就是“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因為藝術必須有作為主體的人的精神在其中。

中國美學重視精神、重視寫意的起源很早，這一點在中國畫中尤為明顯，除繪畫之外的其他中國傳統藝術，特別是中國音樂，就將這一思想體現得淋漓盡致。中國音樂傳的是情，表的是意，從“意”方面看，“情動形言”“感于物而動”之后，就是抒情寫意，追求不似之似，以情感人。關于中國古書中對音樂寫意的描述還有很多，如陶淵明“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徐上贏《溪山琴況》的二十四況無一不是強調意先乎音，音隨乎意。關于中國傳統音樂的分類有多種，本文采用較為廣泛的分類：宮廷音樂、民間音樂、文人音樂、宗教音樂四類。文人音樂中的古琴音樂的詞調音樂創作和演奏都極具個性色彩，表意特征最為突出；而民間音樂則最具中國民族特色，多借助口頭傳播，曲調和內容不固定，且以即興表演較為常見，表意特征亦十分明顯。

“意”主要指藝術用來傳達主體的心理、觀念或主張，而不一定要求藝術反映外在世界。“意”注重的是心——美的關系，虛性的“意”才通向宇宙之氣。就中國文化的傳統精神而言，生命是其本體，是其滋養繁衍的永不枯竭的泉水。因而，追求生命的超越，或者說體驗，感悟生命的現行狀態，并進而獲得生命深層意義的啟迪，往往成為中國人特別是中國歷代知識階層的人生的終極意義所在。只不過，這里講的生命乃是將宇宙和人生視為一體的大生命，是心為主宰，萬物相融匯的渾然一體的生命。

在這種“以生命為本”的文化背景下，中國音樂將理念融入感性，以感性張揚個性，把音樂的靈魂歸結為生命對外在物質世界的超越，從音樂的流動與歡暢中盡情伸展自己生命的性靈，于天地間融自我、接萬物，修身心、歸真性。因此，中國美學提出的是一種可有可無的、作為形式的概念“意”，如《老子》有“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樣的表述，其成為中國傳統音樂表現審美體驗的最具實質意義的主要形式，這也是中國傳統音樂之美的核心——“意”，其中既有主觀之“意趣”，又有客觀之“意境”，是情與意的有機融合。

三、中國傳統音樂文化之“韻”

在中西方不同門類藝術的比較中，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中西傳統藝術精神的差異。我們習慣于將中西藝術的形似與神似、寫實與寫意、再現與表現等各種創作手法進行對比。表面看來，這些差異只是創作手法的不同，實則體現了中西文化對待外部世界的不同態度，以及中西美學體系的不同核心。自古希臘時期以來，西方文化一直傾向于將外部世界與人類對立起來，將外部世界視為人類認識和改造的對象，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求得人類文明的進步。西方認識論哲學與自然科學的發達就是這一思維傾向的必然結果。

中國文化一向視人類自身為天地萬物的一部分，視每一個體為社會之一員，將自然與社會視為個體生存的空間，并將這種人與天地共處的觀念稱為“天人合一”。中國傳統哲學中影響較大的儒道兩家雖然在對人生境界的追求上有著明顯的差異，但是，兩者在審美境界的追求和精神氣質上有許多相通之處，那就是中國傳統文化所強調的“天人合一”的精神。當然，“天人合一”在不同思想流派中含義不完全相同：儒家更重視人類個體生存價值與人類社會存在意義之間的統一，道家更強調人類自身與天地萬物之間的和諧相處。中國文化所說的人是社會的人，強調集體感，注重社會認可，追求人在社會中的認同，不突出人的個性。西方文化所說的人是個體的人，強調個人權利的神圣不可侵犯，以自我為中心，追求個性化……正是在這樣的文化環境影響下，中國傳統藝術才表現出親近自然、關注社會、放大自我、注重體驗等與西方藝術迥然不同的精神特質。對于這種不同的精神氣質，我們或可稱之為中國傳統藝術的“詩性氣質”。

中國傳統藝術所具有的“詩性氣質”主要呈現為藝術作品中的濃濃詩意。詩意是詩一樣的韻味，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韻”，筆者化用聞一多先生的話將其表述為：停在心上又藏在心里的一種感覺。中國音樂注重作品的韻，將音樂作品的內涵放在首位。韻味，也是中國音樂的審美追求。比如，中國畫中的一種技法——留白，通過畫面上的大段空白給人以巨大的想象空間，讓人們自己去思索畫家想要表達的內涵。韻味就如同國畫中的留白，帶有若有似無的意味。韻即神韻，是在空間意境的基礎上更高一層的中國藝術的內在生命狀態、性格和氣質，中國藝術之根本就是內在生命的律動，此謂之韻。中國音樂突出“神韻”，中國音樂無論器樂、聲樂，皆與文人“順應自然”“高雅恬淡”的生活情趣相符，與“中庸之道”“清靜無為”的哲學思想相契，都反映著“韻”的審美取向。

中國傳統文化影響了中國音樂的發展，使中國音樂在整體風格上更加注重音樂的內涵，而不是將重點放在音樂的表現力上。這與西方音樂有著明顯的不同，因此，中國音樂的審美價值也與西方音樂的審美價值存在差異。只有重視這一因素，才能正確理解中國音樂與西方音樂在審美價值上的差異，從而正確理解中西方音樂的不同特征與內涵。

四、結語

中國傳統藝術長于根深葉茂的中國傳統文化之中，體現著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和審美志趣，反映著中華民族的生活智慧和生產規律，它一直牢牢把握自然、生活，將人的精神和生命融合于自然，將神韻滲透到民族的整個文化身軀，形成自己的文化血統。用管建華在《中西音樂比較》一書中的說法即是：“音樂是流動的建筑”“音樂是流動的書法”，中國音樂以獨特的線性時空觀屹立于世界音樂文化之中。無論是“意”還是“韻”，中國傳統音樂藝術最終都是要創作出“美”的音樂，一種具有平衡和諧之美，韻與意結合之美的音樂，這才是中國音樂生命之所在。只有我們正確理解中國音樂審美價值的“意”“韻”，通過藝術的方式找尋中華文化的根基，探明中國哲學的內核，我們才能擺脫現代技術理性的束縛，回歸自然的本性，從而使人性得到解放，使自然和社會成為人類的生存空間和精神家園。不論未來藝術如何發展，中國藝術必將不斷汲取傳統藝術之養分、中國哲學之核心，凸顯中國美學精神，展現中國文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