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又如何

● 曾穎

2006年前后，我在一家城市晚報當社會新聞部主任，帶著十幾個記者，對接這座千萬級人口城市幾十個重要民生部門。“天生我才”終于“有用”了起來。

之前當記者時，總有“如果我是主任，那條新聞斷然不會做成那個樣子”的妄想，以至于有前輩一臉無奈和悲憫地對我講“事非親歷不知難”，而我并不怎么聽得進去。而真正對此有感，卻已是當了主任之后。

關于做新聞與當主任的“難”，我不想復述。它把我從一個遇事沖動喜怒于形的憤青，變成一個被失眠折磨著隨時都想著變成一只小鳥飛走的沉默中年，只用了不到兩年。不合適的崗位對人的身心折磨，我終于體會到了。以我自身的素養和資源支配能力，以及偏軟的性格，根本不適合管理崗位，我曾以為自己能寫幾篇文章就能干很多事情，并常有懷才不遇之感，一遇瑣碎而具體的困難和麻煩，就泄了氣。讀過幾本書的人，似乎都有這種毛病。

這時，兩條路擺在面前，一條是天天繼續這樣挨下去，拖一天算一天，最終身心俱疲。另一條路，就是離開這個崗位，甚至這家單位或者是這個行業。

但做這個決定，也很難——這畢竟是一個每月可掙1.5平方米房子的崗位，也可能是我當時能夠觸及的薪酬的天花板。如果離開，按揭咋辦？妻兒的生活咋辦？我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就在這時，我無意中翻開一本蔡志忠的漫畫書——當時，疲憊焦灼中的我，已無力啃大部頭，只能偶爾翻翻幾本漫畫，以安慰多年養成的讀書之心。翻著翻著，一個小故事轟然撞入我的眼睛。

故事講的是一位老將軍，退休后沒事喜歡玩古董。某日得一玉杯，喜愛不盡，把玩之間，忽然手滑，玉杯險些跌落，幸喜手快接住，但不覺間已是冷汗淋漓。老將軍突然一驚，心想當年自己沖鋒陷陣，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面對刀槍劍戟，從不知恐懼為何物，如今卻為一只小杯子驚出一身冷汗，主要是因為自己害怕失去，反倒沒了自在。

想到這里，不由得莞爾一笑，將杯子扔了出去，重新開始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當然與我八竿子都打不著。但我從故事中卻看到了自己的困境——那個并不適合我的崗位，不正是那一個杯子嗎？

扔了又如何呢？

當天下午，我向主管領導遞交了辭職書，希望不再當主任，重新回去當記者，領導們開了會，最終同意了。當時的老總，也是力主我當主任的那位前輩還給我打了電話，說希望我能在報社過得愉快。

從那晚開始，我的失眠不藥而愈。雖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記者生活，也有另外的煩惱和糾結，但比之于我能力范圍內無法解決的那些矛盾和麻煩，卻只是累身不累心的小問題啦！

此事距今已有17年，自那之后，我再也沒被失眠折磨過，并不是我的人生就此一帆風順了，而是我學會了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