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標記“你不知道”的話語模式、功能及獲得途徑

劉 焱

（上海財經大學 國際文化交流學院，上海 200433）

近年來，話語標記用法的“你不知道”時有學者關注，如常玉鐘[1]、黃江園[2]、李宗江、王慧蘭[3]、張誼生[4]、李宗江、艾貴金[5]、劉焱、陶紅印[6]等。現有成果主要集中在如下幾個方面：一是注意到了“你不知道”話語標記性質及語用功能，如常玉鐘、黃江園、周畢吉和李瑩[7]、張彤[8]等。但存在將其語用功能擴大化問題，如黃江園認為話語標記的“你不知道”具有標記話題功能、強化或凸顯某一信息、解釋、預示轉折、表達主觀情感、警示等五種元語用功能和篇章銜接功能。二是關注“你不知道”的歷時演變，如黃江園、周畢吉、李瑩等。黃文認為話語標記的“你不知道”是由反問句的“你不知道……嗎”演化而來的，這顯然與語感不符。劉焱、陶紅印將話語標記用法的“你不知道”定性為負面認識范疇表達式，但重在說明語體對話語現象的制約。話語標記“你不知道”的話語模式及話語性質、語義模型與核心功能以及核心功能的獲得途徑尚需進一步研究。

1 話語模式及話語性質

1.1 話語模式

否定形式話語標記“你不知道”（含變體“您不知道”“你們不知道”“你不知道呀/啊/哇”“你是/可不知道”等）是對話語環境中的刺激做出的否定性反應。刺激可以是言語的，也可以是行為的。例如：

（1）燕西十分不快，板著臉道：“你為什么冤我？”金榮道：“你不知道，在路上你瞧著人家車子的時候，人家已經生氣了。我怕再跟下去，要鬧出亂子來呢。”（張恨水《金粉世家》）

（2）這位老會計談起各地見聞，津津有味，而我卻越聽越迷惑不解——為追索區區欠款，應該這樣花公家的錢么？她見我無法理解的神情，笑著說：“你不知道，我那口子是人事科長。單位領導見我快退休了，有意照顧唄！”（1995年《人民日報》）

例（1）的刺激來源是對方的話語“你為什么冤我？”；例（2）的刺激來源為對方的表情。

“你不知道”有對話與非對話兩種使用場景，其中對話場景占絕大多數。非對話場景主要是口述、敘事語體或者說明語體中。例如：

（3）前些時和他長談了一次，談了有一個小時吧。對于我們來說，談一個小時就是很長了，你不知道，平時我們在一起經常是一句話也不說，真不夸張。（鄭丹丹《痛苦的社會建構——一個女子的口述史分析》）

（4）肩一動，衣服粘在了紅柱上，糟糕，柱子上油漆未干！看著大半個肩膀印得紅紅的，我真想一腳將那根倒霉的柱子踹倒，你不知道，這身“皮爾卡丹”是出差前剛買的，整整1200 元！（劉殿學《人之初》）

“你不知道”典型話語框架模式可以概括為：S1（？/。）你不知道，S2。該話語模式可以作如下識解：“你不知道”居于引發話輪S（1簡便起見，不分話語還是行為，統稱為話輪。）和后續話輪S2之間，S1為引發要素，S2是對S1的刺激反應。后續成分S2對引發話輪的話段S1有很強的依賴性，不能領先S1而使用。

根據不同使用場景，“你不知道”有兩種存在方式：A式，S1、S2分屬于兩個不同話語交際對象：S1為受話人，S2為說話人；B式，S1、S2同屬于說話人。不同場景中刺激S1的話語性質是不同的，相應地，S2的話語性質也有不同。

1.2 A式S1、S2的話語性質

1.2.1 S1的性質 A式中，S1為受話人的言語，主要有以下幾種言語行為。一是疑問，如前文的例（1）例（2）。二是評價，例如：

（5）李冬青笑道：“大兩三分這也可以將就，那是看不出來的。”余二姨太太道：“你不知道，這工錢是特別加價的，他不應該不做好呢！”（張恨水《春明外史》）

（6）三奶奶道：“那似乎年紀差得太多了。“四奶奶道“：喲！你不知道，越是那種人，越是喜歡年紀輕的。我那個大的若是不成，還有二的呢。”（張愛玲《傾城之戀》）

三是命令或建議。例如：

（7）趙孟元道：“不管你有約會沒有約會，你總得去。”燕西道“：你不知道，我去了有許多不便。”（張恨水《金粉世家》）

（8）師爺笑將起來，“嫂子，你不要恐嚇他。你老當家的有錢，他會捎來的。”婦人眼淚汪汪的：“師爺你不知道，桃源縣的三只角小婊子迷了他的心，三個月不帶錢來，總說運氣不好。不想想我同三冒兒在家里吃什么過日子。”（沈從文《長河》）

四是批評或指責。例如：

（9）她一抬頭見了玉和，埋怨著道：“你怎么去這一天才回來。”玉和道“：你不知道，由下關進城去，猶如旅行了一回一般，實在路遠。”（張恨水《歡喜冤家》）

（10）春花：你瞅人家老大爺，跟你非親非故的，聽說你遭了難，又帶人捎信兒又給你帶錢，人家怎么對你，你怎么對人家……（繼續哭）

寶財：哎呀春花你不知道，像你們這個問題的嚴重性質，是入室搶劫，捉住了就得判上三年，弄不好就拉出去直接槍斃了！（《我愛我家》）

1.2.2 A式的S2“你不知道”引導的后續話輪S2對S1有很強的依賴性，特定的發起話輪S1會刺激產生特定的回應形式S2。針對S1的疑問、建議和批評，S2則相應地表現為原因解釋、異議和自我辯解。例如：

（11）我說：“你不掙錢了？怎么活著呢？”他說：“你不知道，我妹妹在城里分了工礦，掙錢了，我也就不用給家寄那么多錢了。（阿城《棋王》）

（12）楊杏園道：“她既誠心送你，就收了罷。教我送還她，連我就替你辜負了人家的美意。”黃夢軒道：“你不知道，她送我的東西，別有用意。我現在正是回家完婚，你想我能要她的嗎？”（張恨水《春明外史》）

（13）史今：我給你掌釬時有人這么搗亂嗎？

伍六一：他閉著眼！你不知道，他剛才閉著眼！（蘭曉龍《士兵突擊》）

1.3 B式S1、S2的話語性質

當S1、S2為說話人一人所言時，S1一般是反常規的或反受話人預期的話語。例如：

（14）翠英拉著新媳婦的手，上上下下，端詳了好半天，又說：“你真好，一點也像個新媳婦。你不知道，我們這村里，有的婦女可軟哩，一動員她們下地，男人攔擋、女人坐坡，提出一百條困難堵你嘴，真叫人沒辦法。”（浩然《新媳婦》）

（15）啟功才消了點氣，說：“他們不提他媽倒沒什么，一提他媽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啟功的臉氣得通紅通紅，說：“你不知道，他媽這人不好，我最困難那會兒，他媽那個擠兌我們喲！……”（《人民日報》海外版，2004年11月30日）

例（14）中說新媳婦“一點也不像個新媳婦”、例（15）“他們不提他媽倒沒什么，一提他媽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都是反常規的或與受話人預期相反的話語。

受S1反常性的影響，S2主要是對S1的反常進行解釋說明，雖然受話人沒有明確釋疑的要求（或許有，但沒有體現為話語形式）。如例（14）翠英給出了理由是“你真好。我們這村里，有的婦女可軟哩”；例（15）的理由是“他媽這人不好”。

S1與S2的“刺激—反應”關系可以總結為下表。詳見表1。

表1 S1與S2的關系：規定性與依賴性

2 語義模型與核心功能

2.1 語義模型

“你不知道”主要出現在對話序列的應答句的起始位置。根據會話合作原則，S1交際主體的預期是對方直接針對S1進行回應，但實際上首先得到的應答話語是“你不知道”，這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關系原則”。而受話人堅信說話人是遵守合作原則的，由此推斷出“你不知道”含有言外之意：后續信息一定是自己預期之外的或與自己觀點相左的。可以說，“你不知道”是說話人對受話人施加影響的手段：否定引發了受話人的注意，給受話人一個心理緩沖的時間，以便及時調整預期方向以接受言者的立場、觀點等。故話語標記“你不知道”的語義模型可以概括如下：

I．根據S1，言者推測聽者不具備某一信息（未知信息）或可能對該信息產生疑惑。

II．言者用“你不知道”否定聽者立場（認識），將聽者置于前臺，引導聽者注意。

III.因立場被否定，聽者會更加關注新信息S2，移情并接受言者立場。

因此，不管所引導的話語S1、S2分屬于交際雙方還是同屬于發話人，“你不知道”都有提請對方注意的程序功能。

2.2 核心功能

劉麗艷曾指出“你知道”和“你不知道”有語義中和的趨勢，可以把“你知道”換成“不知道”，除了語用方面的細微差別外，對整個話語的意義不產生影響這一概括比較準確[9]。但遺憾的是，劉文未能說明二者“語用方面細微的差別”在哪里。

其實，“你知道”和“你不知道”之間存在著根本差別。差別主要在于說話人關于對方立場（stance）的主觀認定是不同的。前者體現的是說話人對對方立場的認同，而“你不知道”表達的則是對對方立場的不認同。也就是說，當說話人認為該信息為受話人已知的、預期信息時，說話人傾向于使用肯定形式的“你知道”；而當說話人認為該信息為受話人未知的、預期之外的信息時，說話人傾向于使用否定形式的“你不知道”。下一例最能體現這一差別：

（16）兆鵬不介意他說：“我當校長又沒當你黑娃的校長，你躲我避我見了我拘束讓人難受。”黑娃解釋說：“你不知道哇，我天南海北都敢走，縣府衙門也敢進，獨獨不敢進學堂的門，我看見先生人兒就怯得慌慌。你知道，這是咱們村學堂那個徐先生給我自小種下的癥。”（陳忠實《白鹿原》）

上例中，“我天南海北都敢走，縣府衙門也敢進，獨獨不敢進學堂的門，我看見先生人兒就怯得慌慌。”這是黑娃的自有信息，他認為兆鵬是不知道的，因此用“你不知道”引出該信息；而“咱們村學堂那個徐先生給我自小種下的癥”是黑娃和兆鵬的共用信息（二人是小學同學），因而用“你知道”引出。該例很好地說明了“你不知道”與“你知道”的區別：引導的是已知/預期信息還是未知/非預期信息，即認同還是否定對方的認識立場。

總之，“你不知道”的語用功能主要是：表示說話人對對方認識狀態的否定。說話人主觀認定新信息S2不在受話人認識范圍內，或與受話人的預期相反，通過否定來提醒說話人注意信息內容或預期方向的改變，從而使受話人能更迅速調整情緒以接受說話人的觀點或立場。

3 核心功能的獲得途徑

“你不知道”話語功能的獲得首先與自身的否定有關，不再贅述。此外，還受到以下因素的影響：主觀化與交互主觀化；與交際原則之間的競爭也有一定關系。

3.1 主觀化

話語標記“你不知道”是主觀化的產物。說話人主觀認為自己所提供的新信息是受話人所不知道的，因而首先使用“你不知道”加以提醒，引起受話人的注意，然后再給出新信息。新信息S2包括兩種情形：一是該信息為說話人的自有信息。例如：

（17）我說：“你不掙錢了？怎么活著呢？”他說：“你不知道，我妹妹在城里分了工礦，掙錢了，我也就不用給家寄那么多錢了。（阿城《棋王》）

（18）我說：“你怎么像個小女孩那么愛吃零食？”他說：“你不知道。兩年前查出了糖尿病，平時不敢吃東西，饞得很。我利用爬山這種高強度活動，代謝掉高熱量，借此解解饞。”（BCC“微博”）

二是說話人認為該信息與受話人預期相反。例如：

（19）……陶斯亮熱情而彬彬有禮地來接電話，當她聽說是采訪“紅色貴族”一事時，不由在電話里說：“哎，你不知道，搞差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呀！”（1994年《報刊精選》）

（20）我笑他：“你也想出名？”這時的老麥就有些不好意思，漲紅了臉，靦腆起來，眼睛里也有一種我猜不透的恍惚神色。他說：“不是我想出名，你不知道，家里最近給我介紹了個對象，是位小學老師……”（《讀者》）

正因為“你不知道”是說話人基于自己的認知而對受話人的主觀判斷，故不一定符合事實，受話人可以加以否定。例如：

（21）小張：小翠你不知道，這裝病呀比真病還難受……

小翠：我怎么不知道？我打小學一年級就開始裝病都裝到現在啦！（《我愛我家》）

（22）“……他搗了這樣一個大亂子，沒有法子彌補過來，他長了幾個腦袋，敢回家？你不知道，我們老東家的脾氣，可厲害著呢。”月容道：“我也聽說你們老東家厲害，可是鋼刀不斬無罪的人……”（張恨水《夜深沉》）

3.2 交互主觀化

“你不知道”人際功能的獲得還與交互主觀化（intersubjectivity）密切相關，是基于發話人對受話人情感（接受心理）的關注而使用的，說/寫者用明確的語言形式表達對聽/讀者“自我”的關注，也是交際互動的產物。這一點在非應答話輪、獨白及敘事語體中表現得尤為突出。例如：

（23）那風度翩翩的何經理偎近賀明軒，贊不絕口：“這電子唱機高級，真高級，聽不到馬達啟動造成的共振聲。你不知道，那共振聲討厭極了，常常使人聽不真舞步的拍子，搞得人互相踢腿踩腳……”（《人民日報》1980年06月28日）

例（23）“聽不到馬達啟動造成的共振聲”，這話很容易讓人迷惑。發話人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緊接著主動進行釋疑，“那共振聲討厭極了，常常使人聽不真舞步的拍子，搞得人互相踢腿踩腳……”這其實也是人際交往協商性的表現：說話人在展示自己的情感、態度的同時，還注重與受話人在態度立場上的協商，體現對受話人的關注。

敘事文本中，受話人（讀者）不在交際現場，甚至有可能與作者不在同一時空，故不會提出釋疑要求。但發話人（作者）主觀認定自己的話語會引起受話人疑惑時，也會主動解釋。

（24）王晴拿上她的小皮包，沖我父親一笑就走了，臨走時要我給她打電話。當時我就擔心她會笑，你不知道，她一笑，眼角全是皺紋。（朱文《我愛美元》）

——？王晴拿上她的小皮包，沖我父親一笑就走了，臨走時要我給她打電話。當時我就擔心她會笑。她一笑，眼角全是皺紋。

——王晴拿上她的小皮包，沖我父親一笑就走了，臨走時要我給她打電話。當時我就擔心她會笑。因為她一笑，眼角全是皺紋。

“你不知道”去掉后，作者與讀者的互動就完全體現不出來了，即使換上“因為”，交互主觀化程度也大大降低了。

3.3 禮貌原則與互動要求的競爭

陶紅印[10]、劉焱和陶紅印認為：如果說話人判定聽話人缺乏某種知識而且又以明確的否定陳述句說出來，有可能違反談話的禮貌原則。但我們感興趣的是，“你不知道”在自然口語中并不罕見，文學作品中也是屢見不鮮。那么“你不知道”頻繁使用的原因是什么呢？

“你不知道”是交際互動的直接要求。交際需要交際雙方及時對刺激做出反應。上文說過，“你不知道”主要出現在對話語境的應答話輪位置，而起始話輪主要是受話人的質疑、建議或批評等言語行為；對發話人來說，這些疑問、建議或批評都是建立在受話人不了解背景信息的基礎上的，因而疑問是可以解釋的，建議或批評也是說話人有理由不接受的。說話人如果直接對對方的疑問、建議、批評進行拒絕，則是非常不禮貌的。而首先使用“你不知道”則會讓受話人有一個心理緩沖，這樣一來，反而消減了面子損傷程度，更容易被接受。

張誼生指出：“你不知道、你沒看見”雖然好像在責怪對方，其實，這兩個標記主要就在于表示發話人想要提出一種認識與看法，并且希望引起對方的注意，所以，情態委婉，語氣舒緩[4]。因而，即使是僅以“你不知道”來結束會話，其不禮貌性也是低于外交辭令“無可奉告”或“沉默不語”。相對而言，“你不知道”應該屬于“不禮貌”的最低程度，這應該是其被使用的主要原因。

4 歷史語料中相關用法

其實，“你不知道”這一用法并非現代漢語所獨有，古代漢語中已有類似的用法：“汝不知”“N（受話人）+有所不知”等形式經常在答句話輪中出現。例如：

（25）公主恚啼，奔車奏之。上曰：“汝不知，他父實嫌天子不作。使不嫌，社稷豈汝家有也。”（唐·趙璘《因話錄》）

（26）齊王憲曰：“安出自享隸，所典厄廚而已，未足加戮。”帝曰：“汝不知耳，世宗之崩，安所為也。”（唐·李元壽《北史-列傳卷》）

如果說唐代的“汝不知”還受到交際雙方的權力等級的影響（常用于上對下）的話，唐之后，“汝不知”“N（受話人）+有所不知”使用的社會等級不對稱性就日漸式微。尤其隨著元代雜劇、明代話本小說的流行，“有所不知”使用頻率越來越高。據CCL古代漢語語料庫搜索，“有所不知”共出現了404次，主要出現在“你—我”這種互動情景，其使用也不再受到社會等級、輩分、年齡等條件的限制。

以社會等級為例：“有所不知”可以用于權利高者對權利低者，可以用于平輩之間，還可以用于權利低者對權利高者。例如：

（27）王爺道：“老公公有所不知，當初古人是獸面人心，故此盡得為神，成其正果。……”（明·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

（28）國王道：“列位有所不知，這是我本國西山上生長的。”（明·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

（29）陳糙問道：“子瞻見菊花落瓣，緣何如此驚詫？”東坡道：“季常有所不知。平常見此花只是焦干枯爛，并不落瓣。（元《元代話本選集》）

（30）孔明急起止之曰：“昔單于屢侵疆界，漢天子許以公主和親；今何惜民間二女乎？”瑜曰：“公有所不知：大喬是孫伯符將軍主婦，小喬乃瑜之妻也。”（明·羅貫中《三國演義》）

（31）番王道：“他們都說的是些直話，你怎么又歸怨于他？”三太子道：“父王有所不知，這都是南人詭計。……”（明·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

（32）“……佛母說道：‘娃娃，你這個笛兒又是鐵的，又是沒孔的，怎么吹得這等響哩？’牧童道：‘我佛母，你有所不知，短笛橫牛背，各人傳授不同。’”（明·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

同一時期，“有所不知”也大量使用在話本小說的敘事語境中。例如：

（33）說話的，只說那秦淮風景，沒些來歷。看官有所不知，在下就中單表近代一個有名的富郎陳秀才，名珩，在秦淮湖口居住，娶妻馬氏，極是賢德，治家勤儉。（明·凌濛初《初刻拍案驚奇》）

（34）這般沒根據的話，就騙三歲孩子也不肯信，如何哄得我過？看官有所不知，大凡夢者，想也，因也，有因便有想，有想便有夢。（明·凌濛初《醒世恒言》）

“看官/列公有所不知”在話本小說中被大量使用，這是“說書”這一敘事語體構建與聽眾/讀者互動的有效手段之一，是交互主觀化的產物。

近代漢語中，否定形式的標記更是繁多，如“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是不知、你還不知哩、你有所不知、你不曉得、你理會不得、你不曾理會得、你不省的、你們不醒的”等等。（詳見李宗江、艾貴金，2016）

現代漢語敘事語體中，作者可以通過虛擬對話者來構建互動關系。例如：

（35）究竟誰欠誰的“債”？你污染了附近環境，不說小鳥，連人的生命安全也受到嚴重威脅，不罰你的款倒也罷了，還要“磕頭”、“燒香”，還要補款，是何道理？有人說：“哎喲！你不知道了，農民不好惹呀！”這也要看看是什么樣的農民。（1982年《人民日報》07月10日）

上例一方面說明了“說書”對現代漢語敘事語體的表述方式產生的影響另一方面也說明互動交際對“你不知道”使用的影響。

5 結語

話語標記“你不知道”是交際互動的產物，體現了說話人對受話人認識立場的關注。說話人首先使用否定形式進行預示，以引起受話人的注意，從而吸引受話人更加關注或更容易接受后續信息。否定形式的“你不知道”與肯定形式的“你知道”在功能上的差別，除了受到“否定成分的語義積淀”影響之外，還有效地說明了言談參與者的交際意圖和對語言形式的動態選擇。作為否定形式的話語標記，“你不知道”有一定的不禮貌性，這是其使用頻率低于肯定形式的主要原因；但它又可以在互動語境有效吸引說話人的注意力并引導受話人對新信息產生共情效果，這是其被大量使用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