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朝 劉星宇



【摘 要】 文化深刻地影響著企業的行為決策。文章以2011—2020年A股上市公司樣本為依據,考察了地域內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行為的相關關系及影響機制。研究發現,公司注冊地博彩文化越濃厚,避稅程度越高,并且發現博彩文化通過影響個體的冒險傾向與風險態度,提高企業的風險承擔意愿,從而加劇避稅行為,并非通過道德層面的社會責任替代性假說影響企業避稅。此外,研究發現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不是博彩文化激發企業避稅的因素。進一步研究發現,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的正向促進作用僅存在于公司治理水平較低、融資約束較高的企業中。研究結果揭示了博彩文化這一非正式制度對微觀實體經濟的影響,對于完善公司治理、引導資本市場健康有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 博彩文化; 企業避稅; 風險承擔; 社會責任
【中圖分類號】 F812.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3)24-0066-10
一、引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要堅持以推動高質量發展為主題,著力推進區域協調發展”,財政稅收作為區域協調發展的重要一環,是優化產業結構、促進區域協調共進的重要手段。由于納稅主體的逐利性,利用稅收政策、關聯交易等途徑避稅已是常態。現關于企業避稅已有文獻從財務特征、股權結構等正式制度視角展開研究,而非正式制度比正式制度更具有延續性和約束力。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文以化人,文以載道,教化和治理相輔相成”,文化作為一種重要的非正式制度,通過塑造人的價值觀念和風險認知,廣泛而深刻地影響著企業的行為決策。我國疆域遼闊,各地區由于地理環境、歷史傳承、經濟水平等因素,導致地區間“文化性格”差異較大。因此,有必要立足地域文化視角,因地制宜地研究區域文化與納稅主體避稅行為之間的關系,對落實落細稅收政策,促進區域協調共進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鑒于此,本文對地域文化中蘊含的博彩文化與避稅行為之間的關聯性展開研究。
理論上,企業所在地的博彩文化對其避稅行為可能具有“風險偏好”效應,也可能具有“道德悖論”效應。受博彩文化影響深遠的個體,存在風險認知偏差,導致個體產生“控制幻覺”高估自己對不利事件的掌控能力[1],從而對避稅引發的潛在風險抱有過度樂觀的態度。一方面,博彩文化根植于人的投機心理,加重個體的冒險精神,提高企業風險承擔水平,導致企業通過避稅的方式節約現金流。例如喬朋華等[2]研究發現在博彩氛圍興盛的地區,管理層更愿意進行風險性較大的戰略變革。另一方面,在博彩文化作用下,個體對賭博行為認可度較高,使其忽視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因此,處于較高賭博氛圍下的企業更注重自身利益最大化,對承擔社會責任漠不關心。那么,博彩文化是否會影響企業避稅呢?如果有影響,是基于“風險偏好”抑或是“道德悖論”的作用機制呢?
為解決上述困惑,本文選取A股非金融類上市公司2011—2020年的數據為樣本,考察博彩文化與稅收決策之間的作用效果及情景性因素。本文的研究貢獻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第一,基于管理層有限理性、企業風險承擔與社會責任等視角,探究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的影響及內在機理,提出博彩文化是企業避稅的影響因素之一,豐富了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的相關文獻;第二,以地域文化作為突破口,考察了企業所在地的文化與財務決策之間的相關性,對于非正式制度作為企業財務決策的潛在影響因素這一領域的研究提供了更深層次的見解,為稅務稽查提供了新的方向、對完善公司治理、引導資本市場有序平穩發展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二、文獻回顧
(一)企業避稅相關研究
國內外現有關于避稅的影響因素研究聚焦于內部治理和外部治理兩個維度。就內部治理而言,主要從管理者個人特征、財務特征、公司治理等角度展開。Dyreng et al.[3]首次發現高層管理者對于公司稅收籌劃有重要的影響,提出企業避稅中存在“管理者效應”。此后,相繼有學者發現管理者的海外工作背景、學術經歷等成長背景可以有效抑制企業避稅?,F有關于外部治理主要從社會規范、外部市場、制度環境等角度展開。較高的社會信任水平和靠前的市場地位將加劇管理者的尋租行為,經濟周期波動和頻繁更迭的經濟政策將惡化外部融資環境,激化避稅程度;此外,正式制度的制定,如提高養老保險繳納比例和最低工資標準時,將加劇企業融資約束,導致企業實施激進避稅以節省資金流。同時,越來越多學者關注非正式制度與避稅之間的關聯,如張明等[4]利用企業與佛教寺院與道教宮觀之間的距離作為被解釋變量,發現宗教傳統可以抑制企業避稅。
(二)博彩文化相關研究
國內關于博彩文化在金融投資領域屢見不鮮,如劉志峰等[5]通過投資者彩票的網絡搜索指數刻畫出投資者的彩票偏好,研究發現,“彩票偏好型”投資者熱衷于購買金額微小的可獲得收益大的“博彩型股票”。對于企業層面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趙奇鋒等[6]首次將博彩文化引入企業研究領域,發現博彩文化通過企業研發投入效率、發明家創新意愿等途徑阻礙當地企業的創新產出,隨后,陳欣等[7]得出相反結論,認為博彩文化提高企業風險承擔能力,克服企業對創新風險的恐懼心理,從而增加企業的創新行為。此外,也有學者以風險承擔為視角,發現博彩文化正向影響控股股東的股權質押行為[8],增加了股價崩盤的風險[1];王箐華[9]首次以財務決策的視角展開研究,發現彩票文化濃厚的地區,財務決策更加激進,企業財務違規的可能性越大。國外關于博彩文化的研究主要從企業創新[10]、財務錯報[11]、企業避稅[12]、審計費用[13]等視角展開有益探索。
綜上,國內尚未有研究以博彩文化這一具有鮮明地緣特色文化為視角對企業避稅行為展開研究。博彩文化通過影響決策者的心理和行為對避稅行為產生影響。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
根據新制度主義理論,文化會影響個體的偏好、價值觀和認知,進而影響個體的行為模式和經濟決策。博彩文化作為反映地域內賭徒式投機偏好與冒險精神的顯性文化,將會影響管理者的心理特征和行為決策。
博彩文化通過影響管理者心理預期,對企業避稅行為產生重要影響。當企業所在地投機文化盛行時,往往意味著該地區對于“小概率、高收益”事件的認可度較高,會使區域內形成期待以最小付出快速獲得最大回報的氛圍,企業的管理者在這種投機文化的熏陶下,將滋生“投機偏好”和“賭徒心理”。在“賭徒心理”和”投機偏好”的影響下,博彩文化加劇管理者的機會主義行為,扭曲了管理者對風險的感受和認知能力。因此,導致高估避稅這一投機行為可能獲得的資金收益,低估避稅可能導致企業的監管處罰、商譽損失等負面影響,從而加劇了企業的避稅行為。
具體來說,當濃厚的博彩氛圍激發的“投機偏好”將導致管理者產生僥幸心理,通常大多數財務舞弊等事件的發生主要由于行為主體存在僥幸心理[14]。首先,管理者的投機偏好可能會降低其自身的工作意愿和努力程度,以期望通過較少的努力獲得較大的回報,此時,具有投機偏好的管理者為了快速獲得私利,可能會借助避稅的緣由制造一些復雜、模糊的交易或事項,以此掩蓋其攫取私利的機會主義行為,這時避稅只是展示給股東的“合理化”外衣。其次,由于監管制度可能存在的漏洞與薄弱環節,對于復雜且隱蔽的避稅行為,一些懷有僥幸心理的管理者會將個別未被稅務機關發現的現象當成普遍真理,過度樂觀地認為自己不會是“渾水中的魚”,低估激進的避稅行為被監管部門發現的概率,從而實施更加激進的避稅行為。最后,由于博彩文化濃厚的地區對負面事件的容忍度較高[12],該地區的供應商、客戶以及投資者等群體面對企業被曝出偷漏稅等丑聞時,對企業的抵制情緒較弱,這一因素進一步強化了管理者的僥幸心理,從而提高避稅的意愿,使企業進行更為激進的避稅活動。
另一方面,博彩文化產生的“賭徒心理”使決策者面對不確定性事件時過度樂觀,出現控制幻覺認為通過自己的能力可以提高成功概率,從而對風險的評估產生認知偏差。企業避稅作為一種高風險行為,既存在監管風險,也存在聲譽損失風險。一旦被稅務機關稽查發現,企業面臨的直接后果是嚴峻的監管懲罰,繳納比避稅節省資金之外更多的罰金,間接的后果是企業將面臨聲譽損失,從而引發融資約束、股價暴跌等一系列負面影響。具體來說,濃厚的博彩文化意味著該地區內的博彩參與人群較多,因此形成一種博彩偏好的文化氛圍,當企業管理者、員工等利益相關者受到這種博彩偏好的文化影響時,會改變決策者對風險的預期,從而對風險收益情況產生有偏差的預測。因此,導致管理者在進行避稅程度規劃時,極大程度地低估了避稅可能為企業帶來的風險,從而提出激進的稅收規避決策。此外,賭博心理使個體滋生出的控制幻覺將會影響企業的財務決策,管理者過度自信地認為自己擁有的知識和經驗足夠豐富,即使被稅務機關發現,憑借自己的能力也可以妥善處理不良的影響,高估自己掌控局面的能力,忽視避稅行為可能引發的一系列負面影響,進一步加劇了避稅的激進程度。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設1。
H1: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具有正相關關系,將導致企業激進避稅。
(二)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風險偏好”還是“道德悖論”
博彩文化對管理者心理預期的影響,體現在其行為決策上。受到博彩文化影響的企業可能通過提風險承擔水平,加劇企業的避稅行為。由于在博彩文化熏陶下的管理者冒險精神較為濃厚,更容易做出冒險主義色彩的決策[2],往往表現為投資風險水平更高和盈利波動性更大的項目[10],使公司整體呈現出較為激進和冒險的文化導向[7],從而提高公司的風險承擔水平,而風險承擔作為一項資源消耗性的活動,具有較強資源依賴性,根據“稅收楔子”理論,稅收負擔較高會消耗企業過多的資源,產生“資源擠壓”效應,導致企業沒有充足的資源支撐高風險的投資項目,此時,風險偏好較高的管理者則認為錯過此項高風險投資對企業來說是一種損失,在此種情況下,管理者通常會利用鋌而走險的避稅行為增加內部現金流,緩解企業高風險投資時面臨的資金緊缺問題。此外,隨著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提高,意味著企業更多的復雜投資行為,導致企業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和代理成本增加,從而導致管理者更容易利用避稅謀取私利。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博彩文化也可能基于道德悖論的因素影響企業避稅。基于“道德主義行為”觀點認為,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是出于對公眾和社會的責任,減少避稅行為;基于“機會主義動機”的觀點則認為,企業通過承擔社會責任,向外界投資者留下良好印象,從而有更多空間實施避稅行為[15]。博彩文化濃厚時,一方面,意味著該地區對賭博行為認可度高,而賭博會降低個人的道德感,漠視個人應承擔的社會責任。因此,當企業出于道德假說承擔社會責任時,企業將視避稅為扭曲社會資源配置、降低社會福利的行為,從而主動拒絕通過稅收規避來增加企業現金流,但此時,區域內由于賭博偏好形成的博彩文化致使企業有較低的社會責任承擔意識,從而加劇企業的稅收規避行為。另一方面,博彩文化濃厚也意味著區域內的決策個體普遍存在著投機心理,當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是以機會主義為動機時,則期望通過承擔社會責任向地方政府尋租,政府作為回報放松對自身納稅行為的監管,從而降低企業避稅成本,此時,區域內行為人存在的投機心理加劇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機會主義動機,導致激進避稅。綜上所述,提出假設2。
H2a:風險承擔在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的正向關系中起到了中介傳導作用。
H2b:道德悖論是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的正向關系中另一個中介機制。
四、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由于2007—2009年爆發的金融危機對微觀經濟的風險偏好產生動態影響,為恢復金融危機的影響需要一定的滯后期,因此,本文選擇金融危機爆發后兩年為研究起點,以2011—2020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為樣本進行如下篩選:(1)剔除ST、*ST類上市公司樣本;(2)剔除金融行業;(3)剔除變量有缺失的觀測值,最終得到14 845個觀測值。為了消除離群值對回歸結果影響,對連續變量進行1%的Winsorize處理。各省份彩票銷售額整理自《中國彩票年鑒》和財政部官方網站,工具變量數據手工收集,其他財務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
(二)變量設計
1.企業避稅的界定與度量
企業避稅(TA)作為本文的被解釋變量。在理論上可以將稅收籌劃、避稅和逃稅加以區分,但是在實踐過程中卻難以計算,因此,本文在選取避稅的衡量指標時也借鑒前人的研究,不對三者詳細區分。借鑒Chen et al.[10]、劉行等[16]的研究,采用實際稅率(ETR)、名義所得稅率和實際所得稅率的差額(TAX_rdiff)作為避稅的衡量指標。其中,名義所得稅率是指享受稅收優惠后的稅率,TAX_rdiff=名義稅率-(所得稅費用-遞延所得稅費用)/稅前利潤總額。ETR值越小,TAX_rdiff值越大表示避稅程度越高。
2.博彩文化的界定與度量
博彩文化(Gamble)作為本文的解釋變量,指當地族群在行為決策中所繼承的以小博大的偏好特征,是反映人們的投機心理與風險偏好的一種顯性文化維度,博彩包括賽馬、彩票等行為。因此,以各省份的彩票銷售額衡量該區域內的博彩文化。具體而言,參考羅黨論等[8]的研究,使用人均彩票銷售額作為當地博彩文化的代理變量,其中彩票銷售包括福利彩票和體育彩票兩種類型。
3.風險承擔水平的度量
風險承擔水平(ADJ_Roa)作為本文的中介變量。借鑒余明桂等[17]的研究,使用經行業調整的ROA波動程度衡量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將息稅前利潤(EBITDA)與年末總資產(ASSETS)的比值表示的ROA減去年度行業均值得到的數值,其具體計算如公式1,以三年為滾動期,計算標準差,數值越大,說明企業能夠承受的風險水平越高。具體的,標準差的計算如公式2所示。
4.企業社會責任的度量
企業社會責任(CSR)作為本文的另一個中介變量。使用和訊網發布的企業社會責任評分作為度量企業社會責任績效的指標,該評分從股東責任、員工責任、供應鏈責任、環境責任和公益責任五個方面擬合企業社會責任指數。
5.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三)模型設定
1.為了檢驗H1,即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的關系,建立模型1。
2.為檢驗H2,即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風險偏好還是道德悖論機制,建立模型2—模型4:
其中,TA為企業避稅程度,分別取ETR和TAX_rdiff代入;M表示中介變量,分別取ADJ_Roa和CSR代入檢驗中介效應。
五、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
由表2描述性統計結果可見,TAX_rdiff的中位數為0.11,大于0;ETR的均值為0.07,這表明上市公司內大多數存在名義稅率大于實際稅率的情況,且實際稅率較低的避稅行為可能普遍存在,Gamble的均值為5.70,意味著一年內人均彩票消費額大約在200元左右,標準差為0.42,說明地區間彩票消費差異較為明顯,這與陳欣等(2022)的統計結果基本一致。
(二)回歸結果分析
1.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的影響
表3報告了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之間相關性結果,為保證回歸結果的穩健性,逐步對行業和年份進行控制,其中無論是否控制行業和年份固定效應,ETR和TAX_rdiff與Gamble的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與ETR顯著為負,TAX_rdiff顯著為正,表明在控制一系列企業層面變量后,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具有正相關關系,即博彩文化越濃厚,企業的避稅程度越大,這與H1預期相符。
其他控制變量與避稅程度間的影響與預期基本一致。具體而言,CGDP與TAX_rdiff(ETR)顯著負相關(正相關),說明地區的經濟實力越雄厚避稅程度越低。Size與TAX_rdiff(ETR)負相關(正相關),說明企業規模越大避稅程度越低,規模越大意味著其資源稟賦的雄厚程度越高,企業的避稅動機越弱。
2.區分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的影響基于風險機制或道德機制
(1)表4實證檢驗了H2a,即風險承擔是否為博彩文化影響企業避稅的中介機制。表4中列(1)顯示,博彩文化在5%水平上顯著提高企業風險承擔水平。上述回歸結果與羅黨論等[8]的發現非常相似,即博彩文化嚴重的地區,管理者風險偏好越高,傾向投資風險高的項目,導致企業呈現出高水平的風險承擔現象。表4的列(2)、列(3),將博彩文化與風險承擔水平同時置于模型中,作為被解釋變量與企業避稅一同回歸?;貧w結果顯示,ADJ_Roa與TAX_rdiff在10%水平上顯著為正,與ETR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博彩文化提高了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加劇了企業避稅行為,且風險承擔水平的中介效應占總效應比例為1.4%,在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中發揮部分中介作用,即H2a得到驗證。
(2)表4報告了H2b,即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的影響是基于道德匱乏產生的,博彩文化通過影響企業社會責任承擔水平,從而作用于企業避稅行為。在邏輯推導部分,本文假設博彩文化可能通過風險機制影響避稅的程度,也可能通過社會責任層面因素影響企業避稅,因此,首先檢驗博彩文化與企業社會責任的關系,通過表4的列(4)可以看出,博彩文化與社會責任承擔的系數為正但不顯著,列(5)、列(6)將社會責任一同放入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的模型中回歸,其中社會責任的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但與TAX_rdiff(ETR)的系數顯著為負(正)。為進一步檢驗社會責任在博彩文化與企業避稅中是否發揮部分中介效應,進行Bootstrap中介效應檢驗,檢驗結果見表5。從表5的結果可知,直接效應所在的95%置信區間存在0,因此,中介效應不成立,排除了博彩文化影響社會責任承擔水平從而作用于避稅行為的假設,即H2b不成立,這一結果與王菁華[9]認為彩票文化不是通過道德因素影響企業財務違規行為的觀點一致。
六、穩健性檢驗
(一)排除其他可能假設
通過對上述回歸分析,證明了風險承擔是博彩文化影響企業避稅的機制,排除了道德悖論的社會責任承擔這一影響機制。但不可否認,購買彩票的行為大多數發生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為落后的省份,因此,本文在控制人均GDP(CGDP)的基礎上,將地區CGDP按中位數分組,產生新變量GROUP,將GROUP高于CGDP中位數賦值為1否則為0,將GROUP與Gamble的交乘項一同加入主回歸中,如果由于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導致的博彩文化差異,從而對企業避稅行為產生影響,那么GROUP與Gamble的交乘項系數應該是顯著的。
表6報告了加入交乘項的回歸結果,從回歸結果可以看出,GROUP與Gamble的交乘項系數不僅符號相反且在統計學上不顯著,由此說明地區經濟水平差異對博彩文化與避稅行為之間的關系沒有顯著影響,排除了地區經濟發展水平這一影響因素。
(二)工具變量檢驗
為進一步克服本文可能面臨的內生性問題,參考趙奇鋒等[6]的研究,選取對地方彩票銷售額具有較大影響的體育運動,作為博彩文化的工具變量。本文采用中國足球超級聯賽(簡稱“中超”)和中國男子籃球職業聯賽(簡稱“CBA”)這兩項在國內具有高影響力和較高關注度體育運動,使用這兩種體育運動在各省的球隊數量作為工具變量。本文預計,各省份的中超和CBA球隊的數量與該省份的彩票銷量可能具有正相關關系,因此,使用中超和CBA球隊的數量(N_team)作為博彩文化的工具變量符合相關條件,同時,省份球隊的數量額度分布與公司避稅行為之間沒有必然的關聯,滿足了工具變量的外生性假設要求。表7報告了工具變量的回歸估計結果,從列(1)可以看出,中超和CBA球隊的數量與當地博彩文化具有顯著正相關關系,這與預期一致。列(2)、列(3)報告了第二階段的回歸結果,博彩文化與避稅行為間估計系數分別為0.302、-0.302,并且在10%水平上顯著,說明當地博彩文化每提高1個千分點。工具變量的回歸結果進一步表明,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行為具有激化的作用。
(三)更換被解釋變量
一方面,當該省份當年人均彩票銷售額高于各省份彩票銷售額的中位數(Gamble_M1)時,將其賦值為1,否則為0,作為博彩文化的一個替換變量。另一方面,利用人均彩票銷售額占各省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重(Gamble_M2)來作為博彩文化的另一個衡量指標,以此可以有效體現出當地居民彩票消費的占比。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投機文化的兩種衡量方式與企業避稅的系數均在10%和5%水平上顯著,與主回歸的結果沒有發生較大變化,充分說明了本文的結論是穩健的。
(四)控制遺漏變量
由于博彩文化首先對高管的決策產生影響,從而作用于企業避稅程度,那么高管團隊的個人特征可能對回歸結果具有一定影響,因此,本文在主回歸的基礎上進一步控制高管團隊的年齡(AGETH)、性別(SEXTH)、教育背景(EDUTH)、職業背景(FUNCTH)的異質性,對主回歸模型進行檢驗。此外,企業所在地區人口特征對當地博彩氛圍可能具有一定的影響,是模型可能存在的遺漏變量。因此,在主回歸模型現有控制變量基礎上加入地區內人均受教育年限(AVEREDU)以及高等教育人數比例(PROPEDU)等變量。表9報告了具體的回歸結果,結果與前述回歸一致。
七、進一步分析
(一)公司治理水平異質性分析
良好的公司治理水平有利于規范企業行為,完善的制度體系和良好的規章制度約束可以有效抑制受到博彩文化熏陶的管理者做出冒險決策的概率,抑制博彩文化導致的企業避稅行為,因此,較高水平的公司治理其經營決策受個人因素影響較小,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行為影響更弱。因此,本文運用主成分分析法,從監督、激勵、決策多方面構造綜合性指標度量的公司治理水平[18]按中位數進行分組檢驗。從表10報告的回歸結果顯示,當公司治理水平較高時,博彩文化對避稅行為影響不明顯,而較低治理水平的公司,博彩文化對避稅行為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
(二)融資約束水平異質性檢驗
上述研究發現,博彩文化激化避稅行為是由于博彩文化提高了企業的風險承擔能力,而風險承擔與企業避稅這兩種行為之間存在資源擠壓的效應,當企業面臨資金緊缺時有動機實施避稅活動。因此,本文進一步分析認為,融資約束較高時,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正向促進作用可能更顯著,將樣本按融資約束水平的中位數劃分為兩組分組檢驗,從表10的回歸結果可知,融資約束較高時,博彩文化對避稅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企業資金較為寬裕時,博彩文化對避稅行為影響不顯著。
八、結論與啟示
(一)研究結論
本文從文化的子層級區域文化出發,立足區域文化中蘊含的博彩文化,這一反映人們風險認知和賭博偏好的顯性文化維度,探究其可能對避稅行為產生的影響。采用各省人均彩票銷售額作為博彩文化的代理變量,研究發現,公司注冊地博彩文化濃厚,避稅行為越激進,博彩文化是作用于個體的冒險傾向與風險態度,使企業具有較高的風險承擔能力,導致避稅行為與投資行為產生了資源擠壓的效應,同時,排除了博彩文化對避稅行為的影響基于道德悖論的替代性假說,此外,發現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不是博彩文化激發企業避稅行為的因素之一。進一步分析發現,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的正向促進作用只存在于公司治理水平較低、融資約束較高的企業中,表明良好的公司治理機制以及穩定的資金流弱化了博彩文化對企業避稅行為的影響。
(二)啟示與建議
首先,對于政府而言,稅收征管部門可以根據地區文化的差異,因地制宜地采取不同的稅收征管政策,充分利用我國地域文化對經濟發展的規制作用,加強社會公眾對投機文化的了解,引導博彩行業健康發展,降低博彩業對微觀個體與經濟主體的負面影響。
其次,對于企業而言,選擇公司注冊地時除了考察地區內的經濟發展水平,還需酌情考量該地區內的風土人情、文化習俗,由于受到當地文化的熏陶,與企業相關的員工、供應商等群體,其認知、偏好、價值觀等均會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從而影響自身的行為模式和經濟決策。當公司注冊地博彩文化濃厚時,雇傭該地區的管理者不乏可能做出具有投機導向的機會主義行為。因此,企業應認識到當地博彩文化可能對企業經營決策造成的負面影響,加強管理者的思想教育以及完善激勵機制,避免管理者等決策人員受到賭徒式投機心理的影響。
最后,對于企業的股東和投資者而言,博彩文化意在降低企業稅負增加企業現金流的避稅行為,可能只是管理者為謀取自身利益的合理化“外衣”,同時,會導致企業承擔過高的風險,增加企業的融資約束,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不利于企業持續、穩健發展,損害了股東和投資者的利益。因此,股東和投資者應關注公司所在地的文化環境,將公司所在地的博彩文化氛圍納入考量,以期做出更合理的投資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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