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中的北海公園奉安紀念碑

郭妍 岳明 閆若楠

孫中山奉安紀念碑是為紀念孫中山先生奉安大典而修筑，“奉安”一詞指為國家元首的靈柩舉行葬禮。國民政府本計劃在孫中山先生逝世四周年紀念日，即1929年3月12日舉行奉安大典，后大典延期至1929年6月1日。國民政府要求孫中山靈柩經過之地都要修筑紀念碑。1929年全國一共修建了六座奉安紀念碑，一座在北京頤和園，該碑現藏于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一座在北京中山公園，1938年被日軍劫掠，下落不明；一座在漢口中山公園，后被日軍損毀；一座在上海江灣鎮，毀于“一·二八”事變；唯一尚存的是山東泰安的奉安紀念碑。而本文所說的是第六座奉安紀念碑，它原本位于北海公園，1929年6月由北平反日會興建，由于“碑文荒謬”，當年11月即被國民政府下令拆除。本文根據北京市檔案館檔案及其他文獻，梳理紀念碑修筑和拆除的經過，以期還原這段史實。

一、北海公園奉安紀念碑的修筑

當時全國的孫中山奉安紀念碑，雖然碑文及形制略有不同，但都以紀念孫中山先生奉安大典為目的，碑文也都是以對孫中山先生革命功績的贊美為主要內容。其他五座紀念碑雖有部分為日軍損毀，但被國民政府下令拆除的，北海公園奉安紀念碑是唯一一例。研究這段歷史，就離不開紀念碑的建立機構——北平反日會，以及當時全國上下掀起的反日熱潮。

1928年5月日本制造“濟南慘案”后，全國反日運動達到高潮。全國各地接連成立反日會，北平反日會在同年的10月27日由國民黨北平市黨部集會宣告成立，其常委雖身份各有不同，但都來自國民黨北平市黨部職員。在反日會成立初期，蔣介石為了制衡日本以及黨內的政治勢力，對其行動是支持、認可的。但實際上，反日會的成員是一批不滿蔣介石國民政府統治的學生，他們聽從于汪精衛、陳公博的國民黨改組派，政治目標是“恢復十三年改組精神”，對國民黨進行改組，這個組織實際上是國民黨內部斗爭和民眾反日熱情高漲的雙重因素的產物。

北海公園的孫中山奉安紀念碑，即是改組派借紀念之名，對蔣介石行聲討之實的產物。該紀念碑的形制為“漢白玉石所制之希臘式塔形，長一丈一尺六寸，塔尖上闊七寸，下闊一尺，塔底闊三尺二寸，石價共計花費二百五十元”[1]。該紀念碑碑文由北平反日會秘書長謝殷盤撰寫、文書科干事王丙中書寫，內容如下：

孫總理是為著中華民族奮斗而死，為著世界被壓迫民族奮斗而死。革命成功雖猶茫渺，而在這暗無天日的社會里，已經高懸了一盞光華燦爛的明燈，指示后進者睜開點眼睛。看總理死后所謂革命領導者，其能不借主義為幌子，用民眾為工具，以償個人統治欲的有誰？而忠實同志受著腐惡勢力不斷之擊襲，能不至于半途灰心的又有誰啊？一切一切都恢復到本黨十三年改組以前的狀態，尚使我們人性尚存，不忍總理畢生所灌溉養育的東西國民革命因此天亡，那只有由這血濤淚痕中殺開一條生路，重整旗鼓。同時要知道徒事于高呼革命口號，是不必要的。應該切實的喚起民眾及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掃滅帝國主義并其他反動勢力，不退縮，不妥協，直到其氣斷肉枯，三民實現而后已，我們才配做中國國民黨員，才也配來紀念總理奉安。[2]

紀念碑于6月13日竣工，反日會派遣秘書長謝殷盤、總務主任鄧亮在北海公園選擇合適的地點豎立紀念碑。6月24日，北平市反日會致函北海公園董事會，商討在園內修筑紀念碑事宜。反日會希望在北海公園正門，現公園南門的堆云、積翠牌坊處豎立奉安紀念碑，并于7月1日舉行紀念碑奠基典禮，且派代表梁甲容至北海公園共同商議此事。北海公園在接收告知函的第二日（6月25日）就回函：“照辦。地點請景管理員（景）與該代表選擇辦理，總以適宜不妨交通為便。”[3]北海公園管理方對反日會豎立紀念碑的要求沒有異議，這也側面證明此時的反日會仍有一定的影響力。但此時也是一個特殊時期，蔣介石控制的國民政府與日本政府已于當年3月達成《濟南協定》，利用反日會牽制日本的價值已經消失，而反日會“對日實行經濟絕交”“抵制日貨”等方針，加之其成員骨干為國民黨改組派分子，且反日運動擁有的強大的民眾基礎，都威脅到了蔣介石的統治。迫于民眾的壓力、抗日的呼聲，如何對待全國大量的反日會，國民黨內部也有不同意見。而北海公園董事會在“總理奉安”的名分下，也必然不敢拒絕北平反日會的要求。

6月25日，北海公園管理員與反日會代表查勘修筑紀念碑的地點。據檔案記載，園方管理員景溎向公園董事會進行了匯報，其中提到反日會希望在永安寺前的堆云牌樓后安置紀念碑，這里位于永安橋至白塔的交通要道，游客往來頻繁，適于瞻覽。景溎認為該處雖然便于觀瞻，但是于此處設立紀念碑可能會影響公園交通，造成人流擁擠，希望能在團城北側積翠牌樓的位置豎立紀念碑，這樣既不會妨礙交通，也便于游客觀覽。北海公園董事會最終決定以反日會意見為準，紀念碑豎立在堆云或者積翠牌樓處均可。

6月26日，北海公園委員會即回復北平反日會，園方同意在公園南門牌坊處豎立總理奉安紀念碑，并且于7月1日舉行奠基典禮，具體安放位置于堆云、積翠牌坊兩處選擇，可以再行協商。檔案記載，反日會于6月30日將紀念碑運送至北海公園，并在永安寺前堆云牌坊位置豎立完畢。“查碑身高約一丈二尺，地盤三尺見方，四面鐫有碑文，于交通觀瞻尚無妨礙。”[4]而直到典禮完成后的7月9日，北海公園委員會才向北平市政府呈函請示，此時北海公園對于園內建立紀念碑的關注點仍然是對于游客游覽、交通的妨礙，對于紀念碑碑文及其本身的安置并無異議。北平市政府在7月12日回函收悉，檔案中也并無記載政府對于豎立紀念碑的反對意見。

二、北海公園奉安紀念碑的拆除

1929年10月31日，北海公園奉安紀念碑豎立僅四個月后，北平市黨務指導委員會即接到中央訓練部的指令，命令北海公園將紀念碑拆除，且言辭俱厲：“著將前北平反日會所建北海公園之總理奉安紀念碑起去，不得再建。查前北平反日會在北海公園所建之總理奉安紀念碑，碑文荒謬，敝會訓練部曾奉中央執行委員會訓練部令，抄呈碑文候奪在案。查該碑文確系措詞荒謬，殊屬淆惑聽聞，著令克日將該碑起去，不得再建。”[5]當時的新聞也對此事進行報道：“市指委會之重要決議拆北海公園奉安紀念碑：奉中央命令謂文詞荒謬請市政府執行。”[6]

11月2日，北平市政府向北海公園發送公函，令其將紀念碑拆除。11月4日，園方派遣工人將該碑起去，碑石原物一共有六塊，已經移存僻靜處所。11月5日，北海公園委員會向市政府呈函，已將紀念碑拆去。該碑碑文及照片都隨同呈函上交至北平市政府。此時園方應當意識到政府對于反日會態度的轉變，因此不僅移走紀念碑，還計劃將園內永安橋兩端堆云、積翠牌坊立柱上，曾由反日會油飾藍地白字標語八條，以“殘消不整，殊不雅觀”的理由，于第二年春天油飾牌坊的時候刷除。[7]八條標語為反日會宣傳科于1929年3月1日書寫，具體內容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實行對日經濟絕交、抵制仇貨、提倡國貨、廢除中日間一切不平等條約、同胞團結起來，誓為外交后盾、毋忘濟南慘案、實行革命外交。”關于奉安紀念碑的拆除，《申報》曾有報道：“前反日會所立總理奉安紀念碑，已由黨方著手拆除。”[8]此處的黨方即中國國民黨北平市黨務指導委員會。

從7月奉安紀念碑建立到10月底國民黨中央訓練部下令將紀念碑拆除，奉安紀念碑在北海公園豎立了四個月之久，而10月31日黨方下令至北海公園將紀念碑拆除僅僅用時5天。為何時間上如此急促呢？根據上文記載的碑文內容可知，其表面雖然仍是贊頌孫中山的革命功績，但也在文字中諷刺了蔣介石的獨裁統治，其最重要的一點即為將國民黨“恢復到本黨十三年改組以前的狀態”。其本質是汪精衛、陳公博的國民黨改組派，打著實現三民主義的旗幟，與蔣介石爭奪國民黨的領導權。1929年10月3日的國民黨第39次中央常委會會議上，通過了通緝陳公博的決議。11月的國民黨中央常委、執委的一系列會議，正式開除陳公博、汪精衛黨籍，這也意味著國民黨改組派在與蔣介石的斗爭中徹底失敗。而這也最終成為北海公園奉安紀念碑于10月底被下令拆除的原因所在。

北海公園的孫中山奉安紀念碑與其他幾座相比有其特殊之處。其建立機構北平反日會與國民黨中央、北平市黨部有著密切聯系，而隨著蔣介石在國民黨內部對權力的控制達到頂峰，其對日本帝國主義妥協、對民眾運動的仇視的反面特征也暴露無遺。《濟南協定》訂立后，反日會逐漸喪失了它的利用價值，而奉安紀念碑的建立不過是其內部的國民黨改組派借機攻擊蔣介石的幌子，也違背了它本身為紀念孫中山先生而設立的初衷，其被拆也就成為情理之中的事了。

注釋及參考文獻：

[1][2]北平反日會奉安紀念碑昨日竣工[N].河北民國日報，1929-06-21（5）.

[3][4][5][7]梅佳，王永芬.1929年北平反日會在北海公園建立孫中山奉安紀念碑史料[M]//北京市檔案館.北京檔案史料：第3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6：172-180.

[6]市指委會之重要決議[N].華北日報，1929-10-31（7）.

[8]平津要迅[N].申報，1929-11-06（7）.

作者單位：北京市北海公園管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