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化博物館的沉浸式傳播研究
——以開封市博物館為例

◎姜文悅

作為大眾了解歷史文化的橋梁，博物館是收藏并展示文化遺產的場所，擔負著文化交流與傳播的使命。①作為社會變革的驅動力量，數字技術為文化傳播領域帶來了全新的發展機遇，已然成為我國推進文化創新與傳承的重要手段之一。在數字技術賦能下，博物館與時俱進，催生出了數字化博物館這一嶄新的文化傳播形態。數字化博物館的誕生使原本靜止的文物“活”了起來，營造了沉浸式展覽空間，消弭了時空界限，使受眾從單一的歷史展品“參觀者”轉變為與歷史文化互動的沉浸式“體驗者”，為受眾實現古今對話提供了可能。

在開拓創新理念的指引下，開封市博物館利用數字技術重構文化傳播格局，積極推進數字化博物館相關建設，最終入圍2023 年“全國最具創新力博物館”名單，其數字化博物館建設實踐是我國文博產業推進數字化的代表性成果。本文從沉浸式傳播視角出發，以數字化博物館建設取得初步成效的開封市博物館為例，分析其數字化博物館建設為受眾帶來的沉浸式體驗。在此基礎上，探究沉浸式傳播對增強受眾文化體驗，轉變博物館文化傳播觀念，乃至推動我國文化創新與傳承的價值所在。

一、沉浸式傳播與我國數字化博物館建設實踐

（一）數字化博物館中的沉浸式傳播

數字化博物館的定義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上指的是使用數字化系統展覽歷史藏品，廣義上是對只存在于虛擬空間而非現實空間的展品進行展示。②無論是廣義還是狹義，都體現出數字化博物館具有不同于傳統實體博物館的文化傳播新機理，即博物館歷史文物的展覽由靜態的物質空間向流動式社會空間轉變。原本陳列在實體博物館櫥窗中的文物具備了數字化形態，讓受眾的參觀行為從隔著櫥窗觀賞轉變為操作技術設備與文物互動，實現了足不出戶就可以趣游博物館，在沉浸式空間中了解展品背后的文化內涵，在沉浸狀態中滿足多元、個性的精神文化需求。

關于沉浸問題的研究，最早源于美國芝加哥大學心理學家米哈里·齊克森哈里（Mihalyi Csikszentmihalyi）。他在研究中發現當個人注意力完全投入到某種情境時，會體驗到充實、幸福等積極情緒，即沉浸式體驗。③沉浸式體驗主要體現在感官和交互兩個方面，其中感官體驗指受眾的身體器官感受到外部刺激，包括視覺、聽覺、觸覺等發生變化，交互體驗則是一種互動體驗，包括人與人、人與環境、人機交互。隨著人機交互在文化傳播領域中的發展，隨之而來的沉浸式問題也成為各學科的研究重點之一，并在傳播學領域掀起一陣波瀾。曹鉞等人認為，處在沉浸式傳播環境中的人也成為一種媒介，通過人機交互、感官與媒介交互，接收所處環境中的信息。④曾一果等人發現博物館文物展示與數字技術相結合，變革了文化傳播方式，使受眾體驗從靜態觀賞向動態體驗式轉變。⑤

在傳統博物館單一、嚴肅的文化傳播活動中，受眾只能作為信息的接收者，被動接收講解員或者展覽空間傳遞的信息，沉浸式體驗較少，文物參觀的興趣較弱。數字化博物館彌補了傳統博物館的這項缺陷，應用數字化手段，創新文化傳播形態，以立體、生動的展覽形式和精細化的細節，全方位展現文化資源。在“無屏化”的情景空間中，人、媒介、環境彼此交融，受眾體會到身臨其境的感覺，獲得身心滿足，在虛實交織中漸入文化體驗佳境。

數字化博物館為受眾的沉浸式體驗提供了理想化空間，而沉浸式傳播強調人的主體地位，注重受眾參觀體驗，重塑了博物館文化傳播理念，并成為博物館推進數字化實踐的重要關切點。

（二）開封市博物館的數字化建設實踐

作為國家一級博物館，開封市博物館有8 萬余件館藏文物，自建館以來獲榮譽近十項，是河南省的“網紅級”博物館。為了充分發揮博物館文化教育與傳播的職能，豐富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開封市博物館借力數字科技，充分挖掘地方文化資源特色，上線虛擬展廳，推出數字藏品，利用網絡直播等形式打造文物展覽的數字空間，實現文創產業的線上延伸，以“虛實結合”的方式為傳統博物館建設帶來全新的發展機遇。

1.開封市博物館上線虛擬展廳

開封市博物館積極響應“十四五”規劃推進博物館數字化發展的號召，推進官方網站的數字化建設，完善功能設計，開設多元化專欄，以個性化服務為受眾帶來全新體驗。開封市博物館官網上線了虛擬展廳，涵蓋了開封市博物館二樓的基本陳列、一樓的專題展覽以及3 個臨時展覽。虛擬展廳也稱為“線上展廳”，是一種網絡互動平臺。它所提供的3D 虛擬現實環境可以通過網絡在線觀展的方式，使游客朋友們享受足不出戶逛開封市博物館的全新體驗。線上虛擬展廳開展“云游開博·線上觀展”活動，利用三維數字化技術實現實景漫游，讓受眾通過移動鼠標或點擊屏幕上方箭頭的方式就可以完成行進等動作，在虛擬場景中自由探索，獲得如臨現場的空間漫游體驗。

2.開封市博物館推出數字藏品

開封市博物館對館藏文物資源進行深度開發，利用數字技術賦予展品活力，推出一系列數字藏品，擴大文化輻射力。開封市博物館官網開設典藏專欄，利用3D技術以三維動態視景展示館內藏品，如商饕餮紋銅鼎、新石器時代玉璇璣等珍貴藏品都可以通過受眾移動鼠標實現全方位、細節化展現，讓靜態的文物“動”了起來。2022年4月，開封市博物館成功發行了首個數字化藏品——水運儀象臺。該成果是利用3D技術對實體文物進行1:1復刻，并結合元宇宙概念，融入年輕化元素，對歷史文物進行的再創作。受眾通過觸摸手機屏幕就可以讓原本佇立在實體博物館展廳的巨大展品在指尖上“動”起來，多角度展示其細節，給予了受眾更奇幻的參觀體驗。“水運儀象臺”限量10000份，一經上線，3秒售罄，由此體現出廣大受眾對該文創產品的認可以及數字藏品助推歷史文化年輕化傳播的可行性。

3.開封市博物館與網絡直播

網絡直播以虛擬圍觀的方式，拓展了公眾參觀博物館的形式，以動態實時、即時交互的特點，在參觀者之間建立情感聯系，促使人們在交流互動中增強文化認知。開封市博物館為解決新冠疫情期間實體博物館參觀流量銳減的問題，創新文博產業傳播形式，開啟“云直播”，帶領觀眾參觀博物館，使觀眾足不出戶也可以“云游開博”。

開封市博物館官網開設故宮學院（開封），推出線上專題講座直播活動，幫助觀眾感受開封市作為八朝古都豐厚的歷史文化積淀。2023年年初，開封市博物館推出云游開博“開封朱仙鎮木版年畫藝術展”主題直播，以數字化形式講授考古、文物的基礎知識，展示開封市博物館引進的科技成果。線上直播促使受眾虛擬“圍觀”，以開放式架構促進人與人之間互動，打破了原先線下參觀時講解員單向傳播信息的局面。每個人都可以通過發送彈幕的形式呈現觀點和看法，實時與直播間的其他觀眾交流，主播也會及時對觀眾的疑問作出回應，觀眾的求知欲獲得滿足，增強虛擬“在場”感和觀看沉浸感。

二、數字化博物館與受眾的沉浸式體驗

開封市博物館的數字化建設實踐，結合沉浸式傳播理念，將承載歷史信息的媒介融入虛擬環境中，保留了線下實體博物館策展人的文物展覽布局，利用數字技術構建具有開放式傳播形態的虛擬空間，模糊了時空區隔，使受眾在媒介與環境交互中獲得文化認知和沉浸感體驗，最終通過泛在的知識傳播實現體驗感升華。

（一）多感官刺激消解受眾時空距離感

康德認為，人類生存在時空中，通過時空認知世界，正因為有時空的存在，人類才能具有感性、理性以及知性。⑥數字化博物館的建設，使得原本絕對的時空界限變得模糊，讓文物的展覽空間實現了虛實共存。在多感官體驗的多重觸發下，受眾產生了跨越時空的奇妙感，忽視了因身體所處現實環境而產生的時空不對稱性，與文物深入互動，與歷史親近交流。

在視覺上，相較于傳統博物館傳播中采用實物展覽，配以文字、圖片、影像等方式進行平面化信息呈現的單一文化傳播形態，開封市博物館嘗試引入VR技術，讓受眾通過可穿戴設備觀看到博物館建構的虛擬影像，或是運用3D技術復刻實體博物館展覽布局和歷史文物。在聽覺上，虛擬聲音包括語音導覽或其他音效的輔助，使虛擬情境更加逼真，讓受眾仿佛置身于真實的歷史場景中。視聽體驗的改善，使受眾足不出戶就可以近距離觀賞文物，甚至與文物互動，歷史仿佛不再遙遠。由此可見，無論是歷史與當代的時空，還是虛擬與真實的時空，都有效消解了受眾的距離感，使其視聽覺體驗以及內心情感都得到了極大滿足，讓感官的延伸實現了由外到內的深入與交融，忘卻了時空的存在。

（二）即時動態場景加深受眾空間沉浸感

數字化博物館的虛擬場景使受眾能夠全身心投入，與文物深度交流，沉浸式暢游歷史文化長河。在數字技術的支撐下，虛擬場景并不是傳統博物館傳播的簡單復刻，而是具備了動態和即時的沉浸式傳播特征，可以根據受眾所處的虛擬空間定位、所發出的指令，為其提供個性化定制服務，保證受眾沉浸感體驗的持續性和穩定性。

開封市博物館開設虛擬展廳，開放“世間遺跡猶龍騰——王羲之與《十七貼》特展”“瀘州宋代石刻展”等項目，推出虛擬展覽服務。受眾通過點擊鼠標，根據場景提示或者場景地圖行走在數字技術復刻的沉浸式傳播情境中，數字化系統根據受眾操作，及時呈現適配信息，進行場景切換或參觀視角轉移，持續刺激受眾視覺神經。同時，虛擬場景配有語音導覽，受眾可以根據自己的參觀需求使用個性化功能，激活聽覺神經，增強真實體驗感。除視聽覺機制外，數字化服務也為沉浸感的持續輸出提供技術保障，在這三重機制作用下，受眾的沉浸式體驗具有全程性的特點，受眾能時刻感受到虛擬場景傳達的文化信息，并重塑歷史想象，豐富情感體驗和文化認知。

（三）跨時空互動讓受眾共享文化學習體驗

數字化博物館的沉浸式傳播為受眾帶來基礎認知的同時，也激發了受眾分享認知盈余的欲望。⑦受眾通過與他人互動實現體驗感共享，不僅可以加深受眾對已有認知的理解，還有助于在情感交流中增強文化認同感。

受眾參觀實體博物館時，往往作為獨立個體存在，彼此之間幾乎不存在情感交互，數字化博物館打造的虛擬場景打破了受眾間的情感區隔，人與人、人與文物、人與環境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受到多維感知的“沉浸人”主動共享認知與體驗，并聚集成以興趣為引領、以認同為核心的趣緣群體，在群體成員交流與共享中激發文化傳承活力。開封市博物館推出虛擬展廳和數字藏品，以“云直播”的形式吸引觀眾“圍觀”。作為信息網絡中的差異性節點，受眾在多維感知的驅使下產生了分享欲望，與其他受眾隔屏互動，相互啟發，相互促進。受眾最初在虛擬空間中獲得的沉浸感以社會交往的形式得以分享，認知與情感變得具象而立體，即時滿足得到了提升。⑧而這些感知與滿足最終都會轉化為數字化博物館沉浸式傳播的文化價值，對受眾文化認知、博物館傳播乃至文化傳承產生影響。

三、數字化博物館的沉浸式傳播價值

數字化博物館的沉浸式傳播彌補了傳統實體博物館傳播缺陷，結合數字技術優勢帶來了嶄新的文化傳播價值，使受眾體驗、博物館傳播理念以及文化創新與傳承方面都發生了轉變。

（一）從觀看到體驗：虛擬在場打造受眾身心沉浸感

身體是人類感知外部世界的重要媒介，而數字化技術打造的虛擬空間不僅延伸了受眾的感官，也使受眾感知通過身體這一媒介得到整合，生成不同個體的經驗意義，增強身心沉浸感。

受眾的沉浸式體驗感既包括身體的沉浸，也包括心理的沉浸。數字化博物館借助虛擬現實技術、3D技術實現人機交互，使受眾身體獲得立體感知的同時，也讓其心靈沉浸于虛擬場景中，被蘊含在歷史故事中的文化意義觸動。作為文化消費主體的受眾實現了從單純的文物藏品觀看者向文化價值體驗者轉變。⑨從隔著櫥窗“遠距離”欣賞到借助可穿戴設備、電子設備等工具，在視覺、聽覺，甚至觸覺的全方位激活下實現了對歷史文物全方位“把玩”，原本穩固的時空界限被打破，受眾通過虛擬在場感知文物，根據自己的敘事邏輯展開想象，理解文物的符號意義，與文化價值共鳴，全身心投入到文化意境中，實現身心交融。受眾與文物互動的體驗欲望得到滿足，探索文物背后深層次內涵的價值主張在個性化服務下得以實現，真正實現了全身心沉浸在虛擬場景中。

（二）從展品到受眾：“以人為本”重塑博物館傳播理念

讓文物“活”起來，讓人與文物互動，是博物館文化傳播理念從“以物為本”到“以人為本”轉變的體現，也是當代博物館重塑的傳播理念。⑩

傳統博物館傳播注重“以物為本”，側重傳輸文物展品的符號意義?，而數字化博物館進行沉浸式傳播，從受眾視角出發重塑傳播理念，堅持“以人為本”，將受眾個性化需求放在首位，注重受眾在文物參觀中的體驗。數字化博物館不斷改善技術手段，優化人機交互設計，從而更好地為受眾服務。虛擬展廳基于受眾個性化需求，將在場景中行進的操作簡單化，高度還原博物館展覽實景，提升場景切換流暢度、語音導覽清晰度，最大程度上保障受眾持續沉浸在虛擬場景中。由此可見，博物館傳播理念從展品到受眾的轉變，提升了受眾的傳播主體地位，有助于受眾深入了解文物內涵，實現文化信息的有效傳播，改變公眾對博物館展覽“嚴肅”甚至“枯燥”的刻板印象，使博物館以主動親近受眾的姿態，與受眾實現雙向奔赴。

（三）從認知到認同：多元形態推動中華文化創新與傳承

我國數字化博物館的建設實踐主要是通過與網絡直播結合，推出虛擬展廳、數字藏品、入駐社交平臺等形式開展，豐富了傳統博物館傳播形態，增強文化感召力和文化創造活力，以多元傳播形態并存充分彰顯文物資源價值與歷史底蘊，促進文化創新傳承。

博物館文化傳播形態的革新，使受眾的文化體驗態度從認知向認同轉變，繼而使其主動參與到文化傳承中來。傳統的博物館傳播中，受眾參觀目的主要是認識文物、了解歷史。而數字化博物館多元形態的打造，以高質量的數字化服務增強了受眾認知歷史的興趣，使其在娛樂中接收文化信息，了解文化內涵。受眾在體驗感獲得滿足后，以更加主動的姿態通過社交媒體等渠道分享參觀體會，根據自己的敘事邏輯對文物內涵再解讀，抑或是進行文學創作。在此過程中，不斷挖掘館藏文物資源的價值，融入創作者思想，使歷史文物的內涵愈加豐富，也使悠久的中華文化在年輕化的新思潮中獲得了創新活力，賡續了文化傳承。

四、結語

數字化博物館是博物館結合數字技術改變文化傳播格局的重要實踐，也是我國未來博物館建設的必然趨勢。作為數字化博物館建設的一大亮點，沉浸式傳播在滿足受眾差異化文化需求、提高受眾參觀體驗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有助于提高受眾傳播文化的積極性，讓受眾主動參與到文化傳承中來。但不可忽視的是，博物館的數字化建設仍存在一些問題，例如文化傳播內容泛娛樂化、數字化博物館專業性不足、技術手段有待完善等。為此，博物館傳播需要扎根我國幾千年來的歷史實踐，堅守文物資源價值主陣地，發揮地區文化特色優勢；始終堅持“以人為本”，引導公眾增強文化認同，樹立文化自信；注意數字化博物館空間敘事的嚴謹性，培養專業技術人才，為博物館的數字化建設實踐保駕護航。總之，我國數字化博物館的建設成果已然證明其在博物館轉型革新中的可行性，但其前路任重而道遠，要堅持“以人為本”，在充分挖掘文化資源價值，遵從歷史發展實踐的基礎上，沿著打造個性化、社交性的公共服務空間的路徑前進。

注釋：

①于灣.博物館作為傳播文化的媒介——以現代藝術博物館為例[J].文物鑒定與鑒賞,2019(15):116-117.

②余冰清.基于可視化交互技術的數字化博物館動態全景虛擬展示系統設計[J].現代電子技術,2019(12):140-143.

③Silverman.L.H.(1995)Visitor meaning－making in muse-ums for a new age[J].Curator:The Museum Journal 38,(3).

④曹鉞,駱正林,王飔濛.“身體在場”：沉浸傳播時代的技術與感官之思[J].新聞界,2018(07):18-24.

⑤曾一果,陳爽.博物館文物的數字化展示和傳播研究——以臺北故宮博物院為例[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01):29-37.

⑥楊佳佳.湖南省博物館的新媒體傳播研究[J].今傳媒,2019(03):21-24.

⑦周凱,楊婧言.數字文化消費中的沉浸式傳播研究——以數字化博物館為例[J].江蘇社會科學,2021(05):213-220.

⑧王靜,李何慶.數字時代參與式博物館的傳播轉向[J].中國廣告,2020(02):94-97.

⑨杜宏艷.沉浸式傳播的技術賦能與責任重構——基于5G+VR技術的討論[J].傳媒,2022(21):77-78.

⑩王紅,劉素仁.沉浸與敘事：新媒體影像技術下的博物館文化沉浸式體驗設計研究[J].藝術百家,2018(04):161-169.

?陳杰.新媒體背景下博物館數字化技術的應用與革新[J].傳媒論壇,2019(14):11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