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性互動、意義爭奪、審美期待
——2020—2022年暑期檔國產電影網絡評論分析

文/楊石華 馬麗琳

2020—2022年受疫情影響，電影產業遭遇寒冬。作為消費主體的受眾，在觀影行為方面，部分觀眾出于政策管理要求和自身安全考慮，由電影院觀影轉變為網絡觀影；在影片內容需求方面，受眾對電影的需求和審美期待并未減少，反而希望有更多反映現實生活和提振士氣的高質量影片。本研究選擇暑期檔（每年6月1日至8月31日）國產電影的豆瓣評論為研究對象進行話語分析，用以探究2020—2022年這一特定時期國產電影網絡評論的話語表達狀況，它有助于為國產電影的內容生產和推廣提供相應借鑒。之所以選擇暑期檔，是因為在各個電影檔期中，暑期檔的放映時間較長、上映影片數量較多；而豆瓣作為大眾觀影者進行觀影評論的網絡平臺，是大部分受眾觀影后進行話語表達的重要渠道和意見集散地，因此具有較好的代表性。相較于2020年以前暑期檔國產電影的網絡評論話語，2020—2022年國產電影在網絡評論場域中呈現出支持性互動、意義爭奪以及在審美期待中意義整合的特征。

一、支持性互動：暑期檔國產電影網絡評論中的意見認同

在人際傳播研究中，支持性傳播已成為一個重要研究對象，其中支持性互動有著典型的四階段結構，分別為目標對象的支持啟動、支持供應、目標反應、幫助者回應。2020—2022年暑期檔國產電影在網絡評論中有著較明顯的支持性互動特征，其原因在于疫情導致電影產業遭遇寒冬，無論是電影從業者還是熱心用戶都積極借助網絡媒介尋求支持，并在影片認同的基礎上得到了諸多網絡評論者的回應互動。

2020年暑期檔新上映的國產影片和佳片都較少。當《八佰》這一優質影片播出后立刻受到了觀眾的廣泛關注，相應的影評也在大力推薦該片，并獲得了其他人的支持性互動評論。比如，評論文章《電影中沒有呈現的結局，比〈八佰〉更令人悲痛唏噓》獲得了大量“有用”的支持和互動回應。在其他的網絡評論中雖然也有著不少的爭議內容，但大多數網絡用戶秉持“英雄不該被不公對待！英雄更不該被忘記！”和“銘記歷史！緬懷英雄！”的支持性態度。近年來電影管理部門越來越重視對國產科幻電影的扶持，隨著《流浪地球》等國產科幻電影的發力，觀眾對其也大多持包容性態度并給予了行動支持。在支持性互動中，導演和演員的貢獻尤其受到網絡評論者的關注，同時也是支持性回應的聯結點。比如，2021年《中國醫生》的支持性互動回應很大一部分聚焦在袁泉的人物塑造能力；2022年《明日戰記》的支持性互動主要聚焦在古天樂的人格魅力和社會聲望。最能體現出支持性互動特征的影片是2022年的《人生大事》，導演劉江江在電影上映后，主動進入豆瓣電影平臺，發布了關于電影創作背景和過程的《天上的每一顆星 都是愛過我們的人》一文，在互動回應中不僅有著各種贊譽之詞，還有用戶所分享的自身故事，在互動評論中傳遞了溫暖治愈的力量。

在這些支持性互動過程中，基于影片贊賞的評論或關于電影的創作說明都成了支持尋求的錨點文本，但這種支持尋求體現出的是一種基于影片認同式的間接性支持尋求策略，側重的是一種觀念性認同的互動支持。當具有同樣觀影體驗的用戶認同其觀點時，會通過情感支持、信息支持、尊嚴支持、網絡支持、有形幫助等方式對其進行支持供應。在這些互動支持中，情感支持是網絡平臺中用戶最常使用的支持供應策略，用戶在情感共鳴的基礎上會對認同的影評不吝贊賞，甚至會分享自身的生活體驗。對導演親自發布尋求支持的文本，部分用戶表示預買導演以后作品的電影票之余，還會通過二刷或三刷的行動來直接支持導演。

二、意義爭奪：暑期檔國產電影網絡評論中的異見交鋒

在網絡評論場域紛繁復雜的話語實踐中，評論主體隨著社會文化語境的變遷，呈現出思想意識、藝術觀念的多元化傾向。不同觀點的交流、互動意味著評論者之間世界觀、價值觀的碰撞，必然涉及意識形態和藝術的分析評判，網絡評論場域儼然成為電影文本意義爭奪的場所。2020—2022年，暑期檔國產電影的豆瓣評論對文本意義爭奪的策略主要表現為三種：直接批評、辯解及合理化。

1．直接批評。“豆瓣電影的用戶主要以青年人為主，因此Z世代的消費偏好較為明顯，這也決定了其在評論中的自我表達具有明顯的表達直接化特性，并對X和Y世代的用戶有著較強的帶動性。”2020—2022年暑期檔國產電影網絡評論者的批評話語具有表達直接化、偏好確定性的特征。例如，在對《八佰》的評論中，圍繞影片敘事能力問題掀起了爭議，個別評論者發出了“全是傻子就你清醒”“趕緊滾吧”類似的謾罵；在對《中國醫生》的評論中，部分評論批評影片忽視藝術的表現力，使得很好的選題被浪費了，并對此表示出各種惋惜之情；在對《獨行月球》的評論中，出現了“垃圾”“老子消費了就是上帝”的情緒化表達。為此，在電影的網絡評論場域中，我們需要注意避免語言暴力在相互攻訐中愈演愈烈。目前這一問題在2020—2022年的暑期檔國產電影評論話語中并未得到很好的解決，甚至有偏離影片探討的軌道、轉為人身攻擊的跡象。部分網絡用戶在互動時對其中的說教話語表示不屑和反感，另有一部分網絡用戶則對其中的性別對立表示不滿，從而在話語表達方面存在一定的偏頗之處。

2．辯解。意義爭奪的另一種策略是“辯解”，借用主流心理學和語言分析視角，“辯解”的話語策略指“承認相關行為在某些方面是不當的，但是又宣稱這些行為是由一些外在因素引起的，或是受到其影響”。以對《烈火·重案》的評論為例，謝霆鋒飾演的阿敖因刑訊逼供斷送了頗有前途的警察職業生涯，而他出獄后展開了瘋狂報復，這一人物形象引發了廣泛爭議。部分評論都采用了“辯解”策略，將阿敖走向犯罪深淵的行為歸咎于偶然的外界影響因素。還有的評論將阿敖與“小丑”的形象聯系在一起，這很難不注意到背后的怨恨心態——“人對世界的情感性價值評價態度由‘愛’轉變成了‘怨恨’”，因而出現了舍勒稱之為“價值的顛覆”的價值意識結構的深刻變化。另外，針對阿敖這一人物形象，相互博弈的陣營除了“怨恨”一方，還存在“理性反省”一方。其中“理性反省”的評論主要側重于人物性格等內在因素。

3．合理化。文本意義爭奪的合理化策略是指“并不否認自己的責任，相反，它宣稱某些行為在其當時場景下實際上是對的、明智的或者至少是被允許的”。例如，針對《獨行月球》中科幻情節是否合理的問題，不同立場的評論者采用符合各自立場的“合理化”話語策略：有的人認為“沒必要用‘嚴肅文學’的標準去對待一部‘少年漫畫’”“如果看個電影都要如此理性較真，只會錯過許多浪漫”，有的人則認為“要求電影邏輯自洽不是最最基礎的要求嗎，怎么到你這兒仿佛成苛求了”。話語交鋒的背后是觀念的競爭，尤其是在關于“戰爭”“農村”“弱勢群體”等歷史和現實題材類影片中經常會出現這種文本意義爭奪。文本意義爭奪的過程形塑了不同立場的身份建構。不同立場的用戶會主動維護各自的群體身份并發出自身的群體主張，他們不僅會對其中的內容質量展開評論，還會對其創作者的動機等延伸話題進行不同的意義闡釋，這些闡釋都是為其立場和觀點服務的，根本目的是使其合理化并獲得更多人的認同。例如，圍繞影片《八佰》衍生出關于“歷史”的爭論，有評論者寫道“我不理解為什么有的評論會去否定歷史”，還有評論者寫道“就是個典型的香蕉人”。隨著大眾對中華民族文化身份認同的高漲，當民族身份表征遭到挑戰時，話語的交鋒中必然出現意識形態的分歧和價值觀的差異，這在2020—2022年國產電影的網絡評論中得到了體現，不同群體都在使用各自的闡釋策略來論證自身觀點的正確性與合理性。

三、審美期待：暑期檔國產電影網絡評論中的意義整合

隨著媒介素養的增強和電影鑒賞能力的提升，受眾正在從“被馴服”的主體轉變為積極主動的接受主體，對電影作品背后的文化意涵及其審美價值有著更高的需求。進入新時代，電影受眾越來越呼喚一種共同認可的價值觀。在多元化類型電影得到發展的當下，一方面需要滿足不同層次觀眾的觀影需求和欣賞期待，另一方面價值統一性的需求牽引著觀眾的觀影渴望。2020—2022年，受眾的觀影偏好主要側重于《八佰》《中國醫生》《人生大事》等影片。這不僅是因為這些影片在敘事等方面的內容質量更高，還因為其中的“文化中國”印記更加契合“文化自信”時代背景下受眾的審美期待。

1．文化中國的審美期待。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鞏固全黨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基礎，不斷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影響力”。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等文件的發布，“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已成為文化事業發展中的重要議題。為此，“文化中國”等概念成了電影從業者和大眾觀影者共同關注的主題，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一種“共同定向的審美期待”。2020年《八佰》中的愛國主義、2021年《中國醫生》中的集體主義、2022年《人生大事》中的鄉土情結等文化主題都是中國文化傳統的延伸，它們共同呈現了“文化中國”的精神面貌和民族特質。當“文化中國”的審美期待得以實現時，電影作品的口碑效應也將會得到實現。

2020—2022年，以“文化中國”為主題的影片通過滿足受眾的審美期待，使其成為具有話題討論性的媒介工具，用以團結廣泛的觀影者，并使其成為一種話語共同體。這種話語共同體是口碑效應的基礎和市場票房的驅動力。在技術賦權下，電影評論的話語權已經擴散到普通觀影者手中，豆瓣電影等平臺的出現為廣大受眾的觀影體驗和情感表達提供了話語互動空間。在受眾的網絡話語表達中，電影作品本身及其背后的文化意蘊和審美期待成為被反復討論和具有聯結性的話題中介，成了能夠起到跨越時空并團結受眾的媒介力量。

2．共同審美期待下的意義整合。既有研究顯示，審美期待具有一定的調節作用，并被廣泛應用于各領域，如在商業營銷領域中，作品或產品的呈現內容、形式與消費者的審美價值間存在著正相關關系。審美期待的這一調節作用同樣存在于暑期檔國產電影的網絡評論互動中。觀眾的審美期待不僅能夠成為大眾支持性互動中的話題之一，還可以有效地協調異見者間的意義爭奪。針對同一電影作品的評論，雖然不同意見的用戶在網絡平臺中各抒己見和進行意義爭奪，但他們仍能夠在“文化中國”這一共同定向的審美期待下實現求同存異，即在“文化中國”的審美期待中擱置爭議，并相對客觀地對電影作品作出評價。例如，在對《獨行月球》的評論中，有網友對持不同意見者呼吁“大家求同存異，即便最后沒達成共識，完全沒關系，追求一致觀點并不是我的目的，交流這個過程更重要。”這些評論話語體現了評論者渴望交流認同、兼顧理性思考、倡導包容和諧的理念和心態。

《人生大事》在2022年暑期檔電影票房方面表現出色，其口碑在不同的評論者中呈現出較大的差異。失望者主要批評其過于商業化、浪費了一個很好的題材、沒有達到觀眾的審美預期和所謂的“電影精神”；而贊譽者則稱贊其提供了一種共情的力量，宣揚了人性的溫暖和正能量。雖然雙方觀點都有著各自的支持者，但在網絡互動中他們的異見在“文化中國”這一共同定向的審美期待中，通過文化中國語境的某些故事來限定共同討論的邊界，并賦予影片一個最大公約數的共識性意義。在這一過程中，國產電影網絡評論中的不同異見得以整合，實現了意義的協調和管理，最終呈現出一個相對客觀的口碑，并通過豆瓣評分得以直觀呈現。

四、結語

根據向勇、劉靜所做的2012年電影受眾接受實證研究，2012年上映的國產電影無論在營銷效果還是內容口碑上都較進口電影存在較大差距，并且作為主體的故事類影片總體質量沒有滿足觀眾期待。到了2022年，僅就暑期檔而言，總票房為91.35億元，其中國產影片票房為75.55億元，占比82.7%；在暑期檔票房排名前十中的進口電影只有《侏羅紀世界3》（票房排名第3、豆瓣評分6.1）和《小黃人大眼萌2》（票房排行第9、豆瓣評分7.1），國產電影票房排行第1的《獨行月球》和第2的《人生大事》在豆瓣評分方面分別為6.8、7.3。由此可見，當下在票房方面，國產電影票房無論是整體還是頭部電影都已經超過了進口電影；在內容口碑上，從大眾觀影者的視角來看，國產電影的評分和評價也正在快速提升。這充分說明了國產電影在質量方面得到了極大提升和不斷滿足了受眾的審美期待。優秀作品的出現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人民對美好文化生活的期待，也反映出中國電影講好中國故事的能力、信心和決心。這也是受眾的網絡評論中支持性互動的主要驅動力。雖然網絡評論中仍有著各種爭議和各類型的意義爭奪話語實踐，但這種意義的爭奪也避免了匿名性支持傳播的群體極化現象發生。與此同時，異見者間的意義爭奪受到“文化中國”等審美期待的調節，仍處于相對平和的狀態。

因此，電影制作者在內容生產時需要高度重視受眾的審美期待，不斷深化對電影文化建設的規律性認識，打造更多精品力作，在影片上映后有意識地進行網絡話語共同體的引導。為此，電影制作者進入網絡平臺實施支持性互動時需要注意尋求支持文本的修辭性信息設計。電影制作者直接進入網絡平臺發聲這一策略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風險性，為此需要對其錨定文本進行精心的信息設計。修辭性邏輯是信息設計過程中常用的邏輯策略，它強調用信息重新設計情境，以便將不同目標整合為一個整體。電影制作者可以借助這一信息設計的邏輯策略對其尋求支持的文本加以修飾，通過真誠的態度重點呈現其故事創作背后的文化意涵及其審美價值，并以強調自由、安全、開放的邀請式修辭話語方式與用戶進行互動，用以提升電影作品的口碑評價和實現意義的協商與管理，進而建構一個基于審美價值且富于理性批評精神的網絡話語共同體。

與此同時，文化管理部門需要注意到這種網絡話語共同體還可以被轉換為一種社會主義文化治理方式，用以推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為此，文化管理部門 與網絡平臺運營者可達成共識，引導其在平臺的運營管理中充分發揮輿論引導的把關者角色，借助相應的大數據和算法技術對網絡評論中的議題及其互動交往進行有序引導。在引導過程中，文化管理部門需要強化網絡平臺的社會責任意識，使其圍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和核心價值觀進行正面宣傳為主、弘揚主旋律、傳播正能量、激發全社會團結奮進的強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