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浩 朱泳奕 盛天翔 馬九杰






摘 要:基于1146家具有全國代表性的中小銀行樣本,探討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LEPU)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影響。結果發現:LEPU上升顯著促進了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基準回歸結果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在作用機制方面,LEPU上升加劇了中小銀行本地經營的安全性風險和流動性風險,從而促使其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異質性分析表明,相較于城市商業銀行,LEPU上升對于農村商業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促進作用更大。鑒于此,地方政府應盡量保證經濟政策的連貫性和穩定性,以引導中小銀行更好地服務本地實體經濟。
關鍵詞: 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資產結構調整
中圖分類號:F832.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7217(2023)06-0013-08
一、引 言
中小銀行是中國銀行業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其憑借信息和成本優勢,下沉渠道、深耕地方,成為銀行業支持“三農”和小微企業的主力軍以及區域金融的主要供給方,對于滿足實體經濟結構性、多元化的金融需求發揮著重要作用[1,2]。但是,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小銀行不再滿足于“地方”定位,開始突破地域限制,進行資金的跨區域配置。中小銀行過度從事資金跨區域配置,背離了自身的職能定位和業務優勢,不利于構建多層次、廣覆蓋、有差異的金融機構體系。監管部門對這一問題高度重視,多次發文要求地方中小銀行堅守定位、回歸本源,服務本地實體經濟①。在此背景下,探討促使中小銀行越來越多地從事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原因,對于合理引導其回歸本源至關重要。
隨著中國經濟邁入“新常態”,國內經濟形勢愈加復雜,政府的經濟政策調控也更加頻繁。頻繁的經濟政策調整會造成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進而導致中小銀行的經營環境惡化、風險水平提高 [3]。根據資產組合管理理論,以投資地域多元化為代表的分散投資策略是降低經營風險的重要手段,特別是國內不同地區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程度存在差異,中小銀行通過地域多元化投資可以有效減緩不確定性沖擊。那么,近年來我國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是否為其應對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的一種手段?降低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是否有助于引導中小銀行回歸本源、服務本地實體經濟呢?
關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市場主體的投資決策和資產配置的影響,現有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投資決策的影響。已有研究普遍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通過實物期權和金融摩擦兩條傳導機制影響企業的投資決策,對企業投資產生抑制[4-8]。實物期權理論認為,存在調整成本的投資機會可以看作企業持有的一項期權,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會加劇投資項目的現金流不確定性,進而提高期權的價值,增加企業的邊際投資成本。金融摩擦理論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上升,一方面會導致銀行放貸更加謹慎,收緊信貸供應;另一方面,也會導致企業的財務狀況惡化和抵押品價值縮水。這兩方面因素共同導致信貸市場上借貸雙方代理成本上升,推升了企業的外部融資溢價,進而導致企業的外部融資下降,投資規模萎縮。Gilchrist等在一般均衡模型內比較了實物期權和金融摩擦兩條渠道的相對重要性,發現由代理成本引發的金融摩擦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投資非常重要的渠道[9]。Alfaro等發現當金融摩擦加劇時,不確定性對投資的負向影響更大,金融摩擦放大、延長并傳播了不確定性的負面影響[10]。
二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經營行為的影響。既有文獻主要從流動性創造、貸款損失準備計提、銀行風險承擔、流動性儲藏、放貸標準和信貸發放等角度進行考察。流動性創造方面,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顯著抑制銀行流動性創造,表現為既降低了表內流動性創造,又降低了表外流動性創造[11]。貸款損失準備計提方面,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貸款損失準備計提顯著正相關,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越大,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越多[12]。銀行風險承擔方面,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會削弱銀行主動風險承擔,但會加劇銀行的被動風險承擔及破產風險[3]。流動性儲藏方面,認為銀行為應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通過資產端、負債端和表外活動來儲藏流動性[13]。放貸標準方面,認為銀行感受到較高的政策不確定性時,會提高放貸標準[14]。信貸發放方面,認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會導致銀行減少信貸發放,但對于資本充足率和流動性較高的銀行,這一負向影響更小[15,16]。
綜上可見,已有文獻雖然從諸多角度探討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銀行和企業經營行為的影響,但是對于中小銀行的關注仍然不夠。中小銀行作為地方法人銀行,信貸業務存在本地經營限制,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如何影響其投資決策和資金配置,需要進一步深入研究。因此,本文基于1146家具有全國代表性的中小銀行樣本,考察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影響,以厘清其中的作用機制,以期為引導中小銀行堅守定位、服務本地實體經濟提供參考。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隨著城市商業銀行(簡稱“城商行”)和農村商業銀行(簡稱“農商行”)等中小銀行體制改革的深化,我國中小銀行進入快速發展階段,其通過設立異地分支機構進行跨區域擴張的需求也越來越強烈。而監管部門對中小銀行跨區域擴張的政策取向經歷了“管制—放開—收緊”三個階段[17]。第一階段,管制(2006年以前):要求中小銀行立足于服務本地區經濟建設。第二階段,放開(2006—2011年):2006年出臺《城市商業銀行異地分支機構管理辦法》,允許滿足各項監管要求的城商行逐步開展跨區域經營;2009年印發《關于中小商業銀行分支機構市場準入政策的調整意見(試行)》,放松對中小商業銀行異地新設分支機構的限制。第三階段,收緊(2011年以后):2011年“兩會”期間,國務院點名批評了某城商行的跨區域擴張行為,隨后銀監會表示今后將審慎推進城商行跨區域經營,加強對城商行異地擴張的監管;2018年印發《關于規范銀行業金融機構異地非持牌機構的指導意見》,對銀行業金融機構異地非持牌機構進行規范,要求中小金融機構堅守市場定位,深耕當地市場;2019年發布《關于推進農村商業銀行堅守定位 強化治理 提升金融服務能力的意見》,進一步明確原則上機構不出縣(區)、業務不跨縣(區)的要求。
監管部門之所以收緊中小銀行跨區域擴張的政策,是因為中小銀行在跨區域布局過程中暴露出一系列問題和隱患,如加劇了金融資源分布的區域不平衡、偏離了服務本地“三農”和小微企業的宗旨、風控能力不足導致風險水平上升等。盡管如此,中小銀行為了追求資產的安全性、流動性和盈利性,仍然有動機進行跨區域資金配置,提高自身資產組合的多元化水平。因此,在2011年中小銀行異地擴張政策收緊之后,中小銀行轉而通過業務結構調整的方式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一方面,減少信貸投放;另一方面,大力發展同業和投資業務。其背后的原因是,中小銀行信貸業務受到本地經營限制,只能將資金投資于當地,而同業和投資類業務則可以突破嚴格的地域限制,進行跨區域資金配置②。既有文獻對中國銀行參與金融市場業務的運行邏輯進行考察,也發現同業和投資類業務的確是銀行跨區域配置資金的重要渠道[18,19]。
對原銀保監會發布的全國金融機構許可證信息進行整理分析可得,截至2019年底,僅有84家農商行主動設立異地分支機構進行跨區域擴張,占農商行總數的3.85%。這一數據與監管部門的政策取向是一致的,說明2011年以后異地設立分支機構并非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主要渠道。而對本文樣本中1146家中小銀行資產結構數據分析可得,中小銀行的加權信貸資產占比從2010年的44.38%下降到2018年的35.52%,加權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從2010年的35.80%上升到2018年的50.53%。由此可見,中小銀行信貸資產逐漸下降,而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快速上升,表明業務結構調整成為這一時期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主要方式。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對商業銀行的經營活動與風險水平產生深刻影響。一方面,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增加經濟體系中的噪聲干擾,致使銀行在選擇投資項目時面臨更加嚴重的信息不對稱約束,難以準確評估借款主體的信用狀況和償債能力,導致自身信用風險上升;另一方面,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增大企業經營失敗和貸款違約的可能性,惡化銀行信貸資產質量和現金流狀況,使銀行暴露在更嚴重的流動性風險中。特別是農商行和城商行等中小銀行作為地方法人銀行,植根于地方,其具有的區域經營特征和支農支小的市場定位會放大中小銀行在不確定性環境中面臨的安全性和流動性風險,危及銀行的可持續經營。
1.區域經營特征。在產業分工格局不斷深化的背景下,同一地域往往匯集了同一產業從業企業及產業鏈配套企業,有些甚至發展出成熟的產業集群,如瑞安汽配、常州光伏和海寧紡織等,區域內企業高度集中于某一行業,導致銀行無法進行多樣化投資分散行業風險,潛在風險較大。特別是中國區域金融市場存在一種重要的金融制度——擔保圈,區域內企業往往組建互聯互保網絡,以互相擔保的方式為彼此的債務融資增信[20]。一旦擔保圈內少數企業發生債務違約,風險將快速蔓延到擔保鏈條上的每一環,產生連鎖型違約。因此,當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時,中小銀行信貸業務風險將顯著增加,極易誘發區域系統性風險。
2.支農支小的市場定位。中小銀行作為我國多層次、廣覆蓋、有差異的金融機構體系中的重要一環,是銀行業系統支農支小的主力軍。但是農戶及中小企業具有天然的弱勢性:資本實力弱、經營范圍窄且受市場波動影響大,導致其經營風險較大且缺乏抗風險能力,容易發生貸款違約[21]。因此,當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時,農戶及中小企業的正常生產經營將遭受更為嚴重的沖擊,導致其貸款違約概率顯著增加,而以農戶及中小企業為主要客群的地方中小銀行也將面臨更高的信貸違約與流動性風險。
上述分析表明,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增加中小銀行本地經營的安全性和流動性風險。由不確定性規避理論可知,面對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中小銀行將采取一些手段和方法來降低不確定性因素的影響和危害[22]。根據馬科維茨的資產組合管理理論,只要兩種資產收益率不是完全正相關,那么,分散投資于兩種資產就能夠降低資產組合風險。這意味著商業銀行可以通過多元化投資管理自身經營風險,即“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里”,其中多元化投資的一個重要維度是地域多元化。中小銀行主要通過發展同業和投資類業務來進行跨區域資金配置,保持資產組合的地域多元化。中小銀行通過跨區域資金配置,一方面,能夠降低原先區域集中度和行業集中度較高積聚的風險;另一方面,也可以降低資產組合中農戶及中小企業等弱勢客戶群體占比,從而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時,確保自身資產組合具有較強的抗風險能力。基于上述分析,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假說1 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將促使中小銀行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
假說2 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加劇了中小銀行本地經營的安全性風險和流動性風險,從而促使其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
三、研究設計
(一)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在樣本時間段內(2010—2016年),中小銀行主要通過業務結構調整的方式進行跨區域資金配置,即減少信貸業務,增加同業和投資類業務。因此,利用銀行的信貸資產占比(R_loan)度量中小銀行在本地的資金投放,利用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R_interinv)度量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如果中小銀行信貸資產占比下降程度越大、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上升程度越大,表明中小銀行進行了更大規模的跨區域資金配置。有研究指出,農村信用社通過購買國債和金融債券等方式實現資金外流,成為其資金跨區域流動的主要渠道[23];同時,利用存貸比來衡量銀行的跨區域資金流動[24],并借助存貸比來衡量農村信用社的資金外流情況[25-27]。可見,非信貸業務是包括農村信用社在內的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主要渠道。
2.核心解釋變量: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選取已有研究[28,29]構建的中國省級EPU指數度量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③。選取中國各個省份的日報作為消息來源,進行文章篩選和指標構建,最終獲得2000—2017年31個省(區、市)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該指數可較好地度量中國地區層面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
3.控制變量。地區層面:選取人口規模(Popu)、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pc)、第二產業增加值占比(Secondary)、第三產業增加值占比(Tertiary)和固定資產投資占GDP比重(Invest),從而控制人口規模、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和投資水平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影響。銀行層面:選取總資產(Asset)、資本充足率(Car)和總資產增長率(Growth),從而控制銀行資產規模、資本狀況和成長能力的影響。
(二)計量模型
設定基準回歸模型如下:
Allocationit=β0+β1LEPUi,t-1+β2Controli,t+ αi+λt+εit(1)
其中,下標i代表中小銀行,樣本內中小銀行與所在行政區域一一對應,所以i也代表行政區域;下標t代表年份。Allocationit表示中小銀行i在t年的資金跨區域配置;LEPUi,t-1表示地區i在t-1年的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滯后一期以緩解反向因果的干擾。控制變量Controli,t包含銀行和地區兩個層面的指標,從而捕捉銀行和地區特征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影響。同時,控制了個體固定效應αi和時間固定效應λt,以消除不隨時間變化的銀行和區域異質性及宏觀沖擊。為控制面板數據潛在的自相關和異方差問題,將回歸系數的標準誤聚類到銀行(區域)層面。
(三)數據來源
使用2010—2018年1146家中小銀行及所在地區的經濟統計數據,樣本具有全國代表性。(1)中小銀行數據。樣本中包括了122家城商行和1024家農商行(包括尚未改制的農村信用社)。其中2010—2018年的城商行數據來自Wind資訊及手工搜集,2010—2016年的農商行數據來自原銀保監會,2017—2018年的農商行數據來自Wind資訊及手工搜集。(2)地區經濟統計數據。地市級經濟統計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縣級經濟統計數據來自《中國縣域統計年鑒》,并通過查閱各省統計年鑒補充了其中的缺失值。各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見表1。
四、實證結果
(一)基準回歸
表2匯報了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影響。其中,列(1)~列(3)被解釋變量為信貸資產占比(R_loan),列(4)~列(6)被被解釋變量為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R_interinv)。控制變量方面,列(1)僅控制了個體和年份固定效應,列(2)添加了地區特征變量,列(3)進一步控制了銀行特征變量;列(4)~列(6)的控制變量添加方式與列(1)~列(3)相同。回歸結果顯示,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中小銀行資產結構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越高,會導致中小銀行信貸資產占比越低、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越高。這意味著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促使中小銀行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減少本地的資金投放,將更多的資金投向其他地方,從而假說1得證。
(二)穩健性檢驗
1.更換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標度量方式。在中國的垂直管理體制下,地方政府面臨周期性的換屆及官員的人事變動,而每屆地方政府的經濟增長目標和宏觀調控手段都有所不同,導致地方政府換屆及地方主官變更時會產生較強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30]。因此,參考已有研究[31,32],利用地方主官——市委書記變更(Term)來度量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市委書記變更的年份Term=1,否則為0。市委書記數據來自手工整理,從新華網、人民網及地方政府網站搜集了各個城市歷年市委書記換屆信息。表3匯報了將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度量方式更換為市委書記換屆后的回歸結果,表明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支持了基準回歸結果。
2.更換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度量方式。用存貸比來作為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度量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具體來說,構建存貸比(ltd)和前后兩期存貸比之差(ltd_growth),基于式(1)進行回歸檢驗。如果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存貸比或者存貸比之差存在負向影響,則表明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推動了中小銀行的資金跨區域配置。表4匯報了相關回歸結果,其中列(1)被解釋變量為存貸比(ltd),列(2)被解釋變量為存貸比之差(ltd_growth)。可以看出,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存貸比和存貸比之差均存在顯著的負向影響,表明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會促進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
3.剔除影子銀行業務的影響。在樣本期內(2010—2016年),許多中小銀行開始從事影子銀行業務,將信貸資產轉為同業資產或投資類資產,這會導致中小銀行信貸資產占比下降、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上升,從而影響基準回歸結果。信貸資產轉為非信貸資產是商業銀行參與影子銀行業務的重要模式。在這一模式中,銀行最初通過同業業務投資非標資產,并將其歸類到買入返售資產項下;2014年人民銀行等五部門發布127號文禁止了非標資產的買入返售,此后銀行又將非標資產轉到應收款項類投資科目中。由此可見,買入返售資產和應收款項類投資科目是銀行從事影子銀行活動的重要渠道,相關研究也利用買入返售資產和應收款項類投資科目的大小來反映銀行從事影子銀行業務的規模[33-35]。為此,通過計算,即(同業和投資類資產-買入返售資產-應收款項類資產)/總資產,剔除由影子銀行業務驅動的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增長。表5的列(1)、列(2)為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信貸資產占比的影響,列(3)、列(4)為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剔除影子銀行業務后的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的影響。結果發現依然支持基準回歸,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顯著促進了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
4.調整標準誤聚類層級并控制地區年份固定效應。農商行是我國中小銀行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日常經營管理活動受到省聯社管理,省聯社掌管其人事權、大額財務審批權和業務指導權,因此,同一省份農商行在不同時期的擾動項可能存在序列相關性。為了緩解這一問題,將回歸系數的標準誤聚類到省級層面,回歸結果見表6中的列(1)、列(2)。同時,近年來各個地區先后出臺了一些政策措施來引導中小銀行回歸本源、服務本地實體經濟發展,為控制不同地區隨時間變化的因素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影響,在回歸中加入省份年份固定效應,回歸結果見表6中的列(3)、列(4)。結果表明,不論是將標準誤聚類到省級,還是加入地區年份固定效應,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均存在促進作用。
(三)機制檢驗
為實證檢驗作用機制,在回歸中引入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LEPU與中小銀行資本充足率Car及流動性水平Liquidity的交互項。如果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確實加劇了中小銀行本地經營的安全性風險和流動性風險,促使其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那么,對于資本越充足、流動性水平越高的中小銀行,其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程度就越小。因此,當交互項LEPU×Car與LEPU×Liquidity均對信貸資產占比存在正向影響、對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存在負向影響時,研究假說2成立。結果顯示④:交互項LEPU×Car對中小銀行信貸資產占比存在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存在顯著的負向影響;交互項LEPU×Liquidity對銀行信貸資產占比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有顯著的負向影響。結果表明,面對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上升,資本越充足、流動性越高的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程度越小。這意味著,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確實加劇了中小銀行本地經營的安全性風險和流動性風險,從而促使其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研究假說2得證。
(四)異質性分析
我國中小銀行的主體是農商行和城商行,兩者在經營地域及服務對象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差異,因此,基于兩類中小銀行展開異質性分析。城商行主要在城區范圍內經營,為地方企業和地方居民提供金融服務;農商行主要在縣域及農村地區經營,服務于縣域及農村地區的居民和中小企業。相較于城商行,農商行在資產規模、資本實力和經營水平等方面處于弱勢地位,其經營重心也更加下沉,服務于農戶和小微企業。由于農戶和小微企業的抗風險能力較弱,遭受不確定性沖擊時貸款違約的概率更高,這將給農商行的經營帶來更高的安全性風險。因此,面對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農商行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程度將大于城商行。
為此,首先構建Banktype指標,當樣本里中小銀行是農商行時,Banktype=1;否則,Banktype=0。其次構建LEPU與Banktype的交互項,并考察交互項LEPU×Banktype對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影響。回歸結果顯示④:交互項LEPU×Banktype在5%的水平上對信貸資產占比存在顯著的負向影響,在1%的水平上對同業和投資類資產占比存在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表明相較于城商行,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農商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促進作用更大。
五、結論與政策啟示
以上基于1146家具有全國代表性的中小銀行樣本數據,研究了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影響。結果發現,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加劇了中小銀行本地經營的安全性風險和流動性風險,從而促使其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相較于城商行,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對于農商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促進作用更大。
由以上研究結論可以得到如下政策啟示:第一,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是促使中小銀行減少本地信貸投放、加大跨區域資金配置的重要因素,地方政府應盡量維持經濟政策的連貫性和穩定性。短期來看,地方政府需要提高政策制定和執行的透明度,通過專家解讀、媒體評論等方式向大眾準確傳達政策意圖,使市場主體對經濟政策形成正確認知與合理預期;長期來看,要注重通過市場化方式解決經濟運行中的結構性矛盾,減少刺激性政策的運用,特別是要避免經濟政策的“急轉彎”,從而為中小銀行營造良好的政策環境。第二,非信貸類業務是中小銀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的重要方式,監管部門應合理調控中小銀行從事非信貸業務的力度。隨著中小銀行異地經營限制的政策收緊,中小銀行越來越多地利用非信貸業務渠道實現資金跨區域配置,導致資金大量外流。因此,監管部門應進一步強化中小銀行支農支小的定位,推動其業務重心回歸信貸主業,確保信貸資產在總資產中保持適當比例,合理控制用于非信貸業務的資金比例。第三,拓寬中小銀行資本和流動性補充渠道,增強應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能力。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通過加劇中小銀行本地經營的安全性風險和流動性風險,促使其進行資金跨區域配置。由于中小銀行自身資本和流動性補充能力弱,有效拓寬其資本和流動性的補充渠道,成為提高中小銀行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抵御能力的重要方式。在資本補充方面,放寬中小銀行補充二級資本或其他一級資本的條件,嘗試配股融資、地方專項債及轉股協議存款等新型資本補充工具;在流動性補充方面,強化貨幣政策的逆周期調節和結構調節功能,保持中小銀行流動性合理充裕,并暢通流動性傳導渠道,探索貨幣政策工具更多地直接向中小銀行開放。
注釋:
① 比如,2018年、2019年和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均明確提及推動農村中小銀行回歸本源,服務本地“三農”;2019年銀保監會出臺《關于推進農村商業銀行堅守定位 強化治理 提升金融服務能力的意見》,要求農村中小銀行把握自身差異化定位,專注服務本地,嚴格審慎開展綜合化和跨區域經營,原則上機構不出縣(區)、業務不跨縣(區)。
② 資料來源,見https://www.djyb.com/view?id=2205215598573365。
③ 之所以未使用Baker等[29]構建的中國EPU指數,是因為本文探討的是中國地方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而Baker等構建的指數衡量的是全國層面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在地區層面不存在變動。
④ 限于篇幅,具體結果未作呈現,如有需要可聯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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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寧小青)
Local 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 and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Capital Allocation Across Regions
QI Hao1,ZHU Yongyi2,SHENG Tianxiang1,MA Jiujie3
(1.School of Finance, 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95,China;
2.School of Government Management,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 Beijing 100029, China;
3.Schoo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 and Rural Developmen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China)
Abstract:Using the data of 1146 nationally representative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this paper studies the impact of local 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 on the cross-regional allocation of funds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The results show that local 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 significantly promotes the cross-regional allocation of funds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The baseline regression result holds after a series of robustness tests. The mechanism is that rising local 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 exacerbates the security risk and liquidity risk of local operations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thus prompting them to allocate funds across regions. The heterogeneity analysis shows that the local 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 rising has a greater effect on the cross-regional allocation of funds by rural commercial banks than by urban commercial banks. In view of this, local governments should try to ensure the consistency and stability of economic policies in order to guide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to better serve the local real economy.
Key words:local 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inter-regional allocation of capital; asset structure adjustment
收稿日期: 2022-11-28; 修回日期: 2023-04-13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72203097);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KYQN2023013、SKYC2022005、SKQY2023003);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2022SJYB0046);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2YJC790094);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面上項目(2023M731721)
作者簡介: 亓浩(1992—),男,山東沂源人,博士,南京農業大學金融學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農村金融、數字金融;通信作者:馬九杰(1967—),男,山東郯城人,博士,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農村金融、發展經濟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