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芳
【摘要】臨汾地方志,浸潤了臨汾當地文人、士大夫、平民對人文的思考與對生命價值的探索。他們向往思想解放、逍遙自然;重視民生民意,渴望濟世利人;面對外在境遇變化追尋達觀守常、泰然和悅的境界。
【關鍵詞】臨汾;地方志;人文
【中圖分類號】K297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21-0026-04
通過一個地域的地方志,我們可以看到該地域歷史文化脈絡的沿革與發展,對當地民眾的生活狀態、性情特點、價值判斷、審美理念都會有所了解。本文從臨汾地方志入手,對生于臨汾或在臨汾做官的士大夫、來這里游歷的文人、有文化底蘊的平民等人的作品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分析。臨汾地方志中,浸潤了深厚的人文之思與生命關懷。
一、田園牧歌 心之所向
田園胡不歸,心可安居此。在臨汾地方志中,有很多作品或傾情于山水風光,或致力于鄉村生活,或借景抒懷,或以物寄托,表達了作者崇尚自然、逍遙自在、思想解放的價值取向。
劉棨《曲沃道中·其一》:“千山屏障開,一川桑柘綠。何處飯牛歌,野父驅黃犢。”[2]3363為我們展示了一幅田園牧歌般的畫卷。曲沃縣是山西省臨汾市下轄縣,劉棨行走在曲沃道中,看到了青山綠水,桑柘成林,農夫驅趕著小牛的鄉村圖景。字里行間透露出對農事的關懷和對田園風光的眷戀。
田園往往給人帶來慰藉感。文人在經歷宦海浮沉后,常有思歸之意。邢云路《三月上巳游澇河》:“千金埝前春水深,千金埝前春云陰。云開水落林麓出,青天紅日明片心。片心滌塵滓,傲睨蒼茫里,萬物生春榮,逍遙游在此。逍遙游兮蕩清波,懷美人兮發棹歌。飛艎瞬息浮天河,天河之上風雨多,不歸來兮奈若何?”[1]410-411三月初三上巳節,正是外出游春泛舟的美好節日。詩人泛舟于澇河,看到春水已生,林木青青,天色明凈,只覺得自己內心受到了滌蕩,洗去了塵俗。天地蒼茫,萬物生長,清波碧浪,浮沉于上。他想到官場風雨之多,不如歸來在自然的懷抱中,逍遙游兮,自由自在,怡情悅性。
自然不僅是人心得到愉悅之處,也是人受到啟發,打開思路的地方。古人常登高望遠,收獲內心的寬闊與寧靜。王溱《九日登霍山》:“此日成高會,他鄉得勝游。丹崖一夜雨,碧樹萬山秋。落帽懷寧減,傳杯語未休。看云歸思渺,對景且遲留。”[3]1307霍山在今臨汾霍州市。王溱登高而賦詩,將霍山的美景記錄了下來。下了一夜雨后,山間草木潤澤,碧樹秋色,云氣繚繞,讓人沉醉于美景而忘卻憂愁。詩人面對這樣的景色,欣然而不忍離去。自然風景,帶給人精神上的回歸和思想上的輕松。
再有,鄭昆瑛《登太岳山巔·其二》:“絕逕捫蘿上,凌空逼太清。下窺高鳥沒,俯聽急風生。帶樣橫汾水,斗如看簡城。煙霄謀一宿,伸手摘星辰。”[3]1310描摹了作者登上太岳山頂后,凌空而風急的險峻之景。從山頂往上看,天很近,似乎可以直接摘下星辰;往下看,連鳥兒都沒有,汾水和城市也盡收眼底,太岳山的奇險躍然紙上。王惲在《游姑射山神居洞》中寫道:“呼兒笑折山花看,淡白長紅總自然。”[6]1652姑射山位于臨汾市堯都區姑射村,神居洞香火綿延千年,這樣幽靜而古老的地方,有折花的孩子笑語盈盈,平添了幾分生動。劉廷桂《霍泉》:“山排屏障青霄外,鳥叫笙簧綠樹頭。云影徘徊鷗影泛,天光掩映水光浮。”[7]1117寫出了霍泉青山綠樹,鷗鳥飛翔,云影天光徘徊于泉水中的靈秀之景。李復初《元都觀》:“放牛眠古洞,采藥入蓬瀛。野鶴松間伴,閑云到處迎。”[7]1117反映了道家與閑云、山水為伴,與松鶴同眠的超然物外之情。王楷歐《洪崖》:“洪崖不見古仙人,澗水西流萬古春。日暮數峰紅似抹,白云化盡洛陽塵。”[7]1121洪崖澗水終年流淌,經歷了萬古的春色。日出日落,青山不老,唯有時光匆匆向前,不舍晝夜。王賢《登塔子山望黃河》:“立馬塔山最上頭,黃河如帶眼中流。自從混沌初分后,明月清風幾度秋。”[5]1326登上高處,看到黃河如帶,蜿蜒而行。作者撫今追昔,感慨逝者如斯,黃河見證了悠久的歲月。
還有一些作品是借詠物來表達對高潔品質的追求。如寇恕《柏山堆翠》:“東山高處柏森然,飽受風寒不記年。試看眾芳搖落后,獨堆翠色傲霜天。”[5]1325普通花草遇寒而零落,柏樹卻能經冬而不凋,如同人堅貞不屈的品格,令人心生敬仰。鄭崇儉《詠柳》:“英雄那堪居下僚,門栽五柳自逍遙。鳳凰不與雞爭食,莫讓先生懶折腰。”[5]1328以柳樹的瀟灑之態,比喻不與宵小之徒同流合污的高潔品性。
二、敬天愛人 心之所系
敬天以降瑞,愛人以養德。士大夫們不看重一己之私,而是以生民的福祉為重。普通民眾也心存善念,有余力便行公益之事。
在農耕文明為主的背景下,文人官員們以農事為重,田地、雨水、氣候、災疫,各種因素都牽動著他們的心。楊和《雨后觀東作》:“東皋初舉趾,四野淡煙橫。雨細春疇膩,云開樹影明。老農勤課種,布谷喜催耕。最愛中和節,沒然萬物生。”[5]1337這首詩是一幅春耕圖。春天來了,和風細雨間,大地蘇醒,田野里的農夫已經開始耕作。云開樹明,淡煙氤氳,布谷鳥也開始鳴叫,似乎在聲聲催耕。“中和節”為農歷二月初一,天地間迎來春回,萬物開始生長。作者看到這樣的景象,喜悅于春天的和諧與生機,對該年的風調雨順有了美好期許。
古代臨汾土地較為貧瘠。王賢《踏地有感》中寫道:“百里程無十里煙,半石半嶺半荒田。鳥聲隱約悉前過,馬蹄棱層覺度難。”[5]1326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耕地不足對民生帶來的困擾。人煙稀少,半石半嶺,開墾難度非常大。山勢崢嶸,馬也很難走。作者感慨于人民的疾苦,渴望能夠將情況上達天聽,得到統治者的重視,耕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貧瘠的土地,如果再遇上災荒年景,便是民不聊生。朱軾《勸賑文》說道,連年糧食歉收,導致哀鴻遍野。君王起早貪黑,免除稅賦,賑濟災民,又從國庫中撥出銀兩分發下來。一時上天也似乎有所感動,降下甘霖。但仍舊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正值秋分節氣,是播種麥子的季節,人們已經餓得腹中空空,哪有錢去買麥子的種子呢?“諺云:一麥抵三秋。倘種不及時,或竟致拋荒,民饑正未有涯矣!”[1]399-400考慮到北方以面食為主,作者希望將糧食借貸給貧苦民眾,幫他們渡過難關。他認為,此舉于己于人都是有利的,仁人君子應當樂于做這樣的事情:“諸生讀圣賢書,以利濟蒼生為念,施因近始至耦耕,儕侶出入與俱,何以人饑而我獨飽?”[1]399-400讀圣賢書的學子,應當以濟世利人為己任。如果自己吃飽、別人都餓著,那便是老天也會看不過眼。作為士大夫,肩上擔著為黎民百姓謀福利的重擔,理應不推脫,為賑災貢獻力量。
除了對農事的關心、對民生的關注,古代臨汾人還有一副幫助別人的熱心腸。如《新建查房記》中提到江南地區山水縈繞,路邊總有亭子和草屋。勞作的人能夠休息,口渴的人能在這里討到水喝。“即《周禮》十里有廬,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館之遺意也。”[4]1172這些路邊亭子、小屋的存在,正是以禮待人、以禮治國傳統的延續。古代隰州的北面是人流密集的大道,但是廬、舍非常少,人們想要停留休息也沒有居所。以前的茶水房也廢棄已久。“天寧寺僧證果捐常住所余,重建磚窯三孔,上奉大士,下居僧,煮茗以待行人。”[4]1172作者感動于證果師傅的善舉,他感慨,如果真的存有利物之心,對人也是很有幫助的。力量大,就做大事;力量小,就做小事。當遇到風雪、炎熱、馬疲、人傷種種情況時,行人往往饑渴難抵。這個時候,即使是一間小小茅舍也可以撫慰旅途困頓,一碗粗茶也會被當作甘甜的仙露。“寸椽片瓦,行旅賴之,亦何必舍宅布金,層樓復殿,而后為福田利益哉!”[4]1172福田在于人的心田。心存濟世利之心,那貧屋茅舍也能發揮大作用。
敬天愛人、敬惜物命。《臨汾市志》中有《禁伐山柏碑》,建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是為了禁止人們砍伐廣勝寺山上的古柏而立。“照得廣勝一山,原為趙邑名勝,柏木郁蔥深秀,不特以壯觀瞻,仰且以助風脈,歷來不敢擅伐,飭禁甚嚴,彰彰可據也。”[2]3347趙邑為洪洞趙城。當時趙城的知縣,認為廣勝寺山上的柏木,不僅僅是用來觀賞的,而且對當地的風水命脈很有助益。但是,有人目無法紀,亂砍濫伐。于是,“本縣以柏木為一邑利害攸關,隨即親詣踏勘,驗明樹樁三十一株”[2]3347。知縣親自勘察,并且對砍伐柏木的人進行了嚴厲的懲戒,警示人們保護古木,愛護環境。
三、淡泊守常 心之所得
淡泊以清心,守常以明德。在臨汾地方志中,有一些詩文著重于探索人對于外境好壞的看法,對生活狀態的思考,以及對生命本質的關懷。
古代臨汾人勤勞而又樸實。面對不那么富貴的生活,也可以安貧樂道、自適其意。居于草野卻不自卑,保有對生活的熱愛和精神世界的追求。榆凹王氏在《榆凹躬耕寫照·其三》中寫道:“南北山頭田畝依,春夏耕耘伴月犁。秋來通釀黃菊酒,冬完糧差了官役。”[5]1331春夏種地,秋天釀酒,一派踏實又辛勞的農家生活。《榆凹躬耕寫照·其四》寫得饒有趣味:“父子相偕兄怡弟,屠蘇互斟浪愜意。搖鞭悠悠過小橋,心歌滋滋樂何極。”[5]1331在作者心中,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就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家人們喝著屠蘇酒,享受著愜意的相聚時光,心里像是有歌曲唱起,可見作者對于家庭關系的重視。勤勉謀生之余,古代臨汾人追求文化素質的培養。王起岐在《述懷》中寫道:“少小漸無知,兀自勤呫嗶。俗腸未浣濯,理道暗如漆。中年始覺悟,立杰頗專一。窮達固有命,時哉弗可失。大禹惜寸陰,君子恥無述。胡云不自勉,飽食以終日。”[5]1335從少年到中年,詩人逐漸自省自悟,開始立志,追尋更高層次的理想。他認為,雖然窮達有命,但時機是需要自己抓住的。人要時時勉勵自己,珍惜光陰,不可放逸。由此,才能找到實現自身價值的方向。
清代鄭欽天作《陋居記》,記錄了一間簡陋卻培養出很多人才的屋子。“乾隆癸酉,先嚴設堂塾,延孝廉王先生西賓,每課必會于此,如院試然。”[5]1303他的亡父曾在這里請老師,設堂塾。而后,他也開始在這里教書育人,雖然年逾古稀,卻依然教授不絕。往來的客人笑話他屋子簡陋,風雨來時也無法遮擋。但鄭欽天不以為然,他回應道:“世有不陋而陋者,有陋而不陋者。”[5]1303他認為,屋子的簡陋與外在無關,而是與自己的心態有關。如果一間屋子華美無比,耗資巨大,不過也是迎合俗人的目光,如果沒有實際的德行來作支撐,即使看起來耀目,其本質仍是陋室。“若余處雖敝廬,心自常泰,往來盡高人逸士,談論悉敦品勵行,其人不陋。讀《周易》,詠《離騷》《左史》,列前唐詩盈案,朝夕講貫,斯其業不陋。植四時花木,霞彩繽紛,點綴藝苑,即其物亦不陋。”[5]1303他認為,如果自己的心是泰然的,往來的人都是君子,讀的是圣賢書,種的是四時花木,那這樣的屋子看似簡陋,也是富足內藏,神韻盡顯的。他以“陋居”來命名這間屋子,以表達自己效仿顏回居于陋巷不改其志的內心選擇。
從這篇記文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古人對于內心境界的重視多于外在的物欲享受。即使住的是最普通的屋子,吃的是粗茶淡飯,只要內心泰然,那便可以安之若素,淡泊守常。
吳庚《人菊記》中探索了名與實、“有”與“無”、內心之境與外在之境界的關系。他提到,“歸來館”每年都種菊花,菊花開時非常美。但“今年之菊,六月驕陽枯其葉,七月八月淫雨爛其根,至九月不花”[5]1304。因為驕陽和過多的雨水,當年的菊花到季節也沒有開放。有人質疑說這個地方叫“歸來館”,一直有菊花,怎么今年會沒有呢。吳庚以名與實之間的關系來回應。他認為,正如陶淵明的無弦琴、宋代鄭所南的清風樓、明代吳赤溟的浩然堂一樣,雖然后世并沒有留下來,卻始終流傳于歷史的記憶中。“彼三子者,當晉亡、宋亡、明亡之后,尺地非其土,一物非其有,故不能有琴,不能有樓,不能有堂,而其琴、其樓、其堂固儼然在也。”[5]1304歷史煙塵浩渺,歲月流轉無息,實體的物質往往危脆易變,難以保全。但無論世事如何變化,有生命力的事物是能夠經受住時間的考驗,久久留存于人們心中的。人生如逆旅,有菊與無菊,也只在人的心境罷了。所以沒有必要去爭執一時的有無,而是要把自己的境遇放在宏闊的天地間,便會尋得內心的自在。
孔尚任在《清音亭記》中姑射山附近的一座“清音亭”。此地有泉水樹林、社飲歌舞,氣氛舒暢和睦。清音亭在龍子祠前,“亭寬而檻敞,凡所謂分澗列壑者,皆在襟帶間。其左右多廢址,意昔者必有水軒花榭,藏絲竹,貯壺罇,以為宴游偃息所。今則獨存茲亭”[6]1597。清音亭旁邊的廢址,代表著這里以前肯定還有別的景色,但今已不存。孔尚任感慨他既無守土之責,又不能久居,管不了這里的事情。但是出于對文化景觀的珍惜,他用文章來記述清音亭的景色,以求擴大此亭的影響力。他認為,古代的郡守在為政之余,游覽山水景色,留下詩詞文章,能夠很好地為當地景觀做宣傳。這也是政績的一部分。如果沒有人為這座亭子作記,那只能是“棄于空山流水,殆不知幾歲月。雖有父老飯馌坐臥于中,問及作亭之姓名,皆已不復記憶”[6]1597。可以說,孔尚任作為才華橫溢的文人,他心中對文化景觀有著天然的關注與憐惜。他怕這座亭子數年以后也成為廢址,化作歷史的煙塵。“乃登古人之遺亭,穆然想見其人,又著履命杖,披歷于荒榛亂葦,尋其斷碣而讀之,復不可得。”[6]1597文化景觀承載了人對自然的思考力與創造力,能夠反映當地的文化氣質與人文內涵。孔尚任希望以自己的文字賦予“清音亭”持久的影響力,能夠讓這座亭子在歷史上留下足跡。由此,我們也可感受到中國古代文人對于地方文化傳承的責任心與使命感。
在山水中體悟人生、獲得慰藉;在凡俗塵務中涵養愛民之心;在面對不同境遇時修得淡泊自在之意。這些作品,為我們揭示了生活在古代臨汾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如何在人世浮沉中探索生命的價值。對心靈境界的看重,對個體生命與宏闊歷史之間關系的思考,是古代臨汾人的深刻之處,也是他們的風骨所在。古代臨汾人以傳承地域文化內涵為己任,這種使命感即使歷經千年依然光彩耀目。這些具有精神光輝的作品,讓我們了解當時人們的所思所感,從而讓我們受到優秀傳統文化的熏陶與洗禮。
參考文獻:
[1]清浮山縣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2.
[2]臨汾市志[M].北京:中華書局,2013.
[3]霍州市志[M].北京:中華書局,2014.
[4]隰縣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2015.
[5]鄉寧縣志:上[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
[6]臨汾市志[M].北京:海潮出版社,2002.
[7]洪洞縣志[M].太原:山西春秋電子音像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