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不杖”的情況討論

摘要：用杖是喪服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研究杖禮有助于更清楚地認(rèn)識喪服在古代禮制中的意義?！斗鳌酚性疲骸皨D人何以不杖？不能病也。”其中，“婦人不杖”與禮經(jīng)中其他“婦人用杖”的情況相矛盾，歷來討論頗多。為解決這種矛盾，注疏家們將婦人群體按一定標(biāo)準(zhǔn)劃分為用杖者和不杖者：賈公彥、孔穎達(dá)以成人婦人與童子婦人之別劃分；雷次宗、金榜等以為主婦人和非主婦人之別劃分；沈彤、曹元弼以“輔病”之由將來嫁婦人劃分為恩深之妻妾和恩淺之妾；張錫恭在沈、曹的基礎(chǔ)上將恩淺之妾不杖進(jìn)一步細(xì)化到妾無子者和妾無爵者不杖。細(xì)察之以張說最為是，“婦人不杖”之“婦人”當(dāng)為妾無子者和妾無爵者。

關(guān)鍵詞：《儀禮》；喪服；杖；婦人不杖；輔??；張錫恭

中圖分類號：K207 " " " " " " " " " "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7（b）-0079-06

A Discussion of Different Situations of \"Women Do not Hold Sticks\"

LU Meng， HUANG Ming

（Chongqing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44， China）

Abstract： The use of sticks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sangfu system. Researching sticks is helpful for us to understand the significance of sangfu in ancient ritual system. Fu Zhuan： \"Why don't women hold sticks？ They could not grieve.\" This contradicts the other cases of \"women holding sticks\" in Li. To resolve this contradiction， women need to be divided into those who hold sticks and those who do not. Jia Gongyan and Kong Yingda divided them into adult women and child women; Lei Cizong and Jinbang divided them into heiresses and non-heiresses; Shen Tong and Cao Yuanbi divided them into concubines and wives who had deep grace and concubines who had little grace on the grounds of \"easing grief\"; Zhang Xigong further refined the concubines who had little grace based on Shen and Cao to those without sons and those without Jue. The study found that Zhang Xigong's statement was correct. The \"women\" of \"women do not hold sticks\" were concubines without sons and concubines without Jue.

Key words： Yili; Sangfu; Stick; Women do not hold sticks; Easing grief; Zhang Xigong

在清代儀禮學(xué)的研究中，《喪服》一篇地位尤重。清人曹元弼在《喪服鄭氏學(xué)·序》中有言：“天道至教，圣人至德，著在六經(jīng)。六經(jīng)同歸，其旨在禮。禮有五經(jīng)，本在喪服?！盵1]張錫恭亦稱：“由制服以觀親親、尊尊之等殺，于圣人之盡倫，或可窺見萬分之一乎？”喪服學(xué)，常常被清人當(dāng)作理解禮學(xué)體系，乃至經(jīng)學(xué)義理體系的核心學(xué)問。在喪服制度中，杖具有重要的地位。杖是生者為死者服喪時使用的喪具之一，因形制不同而具有區(qū)別尊卑、親疏之功能。關(guān)于杖的用法，歷來有諸多討論。

《喪服》：“斬衰裳，苴绖?wù)龋g帶，冠繩纓，菅屨者?！薄罢日吆?？爵也。無爵而杖者何？擔(dān)主也。非主而杖者何？輔病也。童子何以不杖？不能病也。婦人何以不杖？亦不能病也?！盵2]

斬衰的服制要求用杖，但用杖者的身份具有一定的先決條件，并不是所有來參加喪禮的人都有資格用杖。《儀禮·喪服》在解釋斬衰的杖禮時，提出了用杖者的3種類型。其一是有爵者杖，用杖者具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其二是擔(dān)主杖，用杖者雖無爵位，但是是喪禮的主喪者。其三是輔病者杖。輔病義為緩解哀痛，《白虎通》：“所以必杖者，孝子失親，悲哀哭泣，三日不食，身體羸病，故杖以扶身，明不以死傷生也?！盵3]用杖者雖無爵位，又非擔(dān)主，但因其在喪禮過程中哀傷不能自已，故可用杖支撐。

在“杖以輔病”條中，《服傳》還提出了兩種特殊情況，即“童子不杖”和“婦人不杖”，并解釋童子、婦人都是因為“不能病”而不杖。“病”是指在喪禮過程中哀傷不能自已。“童子不杖”是因為“年幼者大多不解親情，即使遭逢父母之喪，悲慟之情轉(zhuǎn)瞬即逝，罕有哀不勝喪，須以杖扶病者”[4]。此條在各經(jīng)文中有多處記載。

《儀禮·喪服》：“童子，唯當(dāng)室緦。傳曰：不當(dāng)室，則無緦服也?！编嵶ⅲ骸爱?dāng)室者為父后承家事者?！?/p>

《禮記·問喪》：“《禮》曰：童子不緦，唯當(dāng)室緦。緦者其免也，當(dāng)室則免而杖矣?！编嵶ⅲ骸爱?dāng)室，謂無父兄而主家事者?！盵5]

《禮記·雜記》：“童子哭，不偯，不踴，不杖，不菲，不廬。”鄭注：“未成人者，不能備禮也?！?/p>

可見童子杖禮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庶童子不杖；二是當(dāng)室童子緦麻而杖。賈疏明之：“此庶童子，非直不杖，以其未冠首加免而已。故《問喪》云：‘免者以何為也？日：不冠者之所服也。’言何以者，據(jù)當(dāng)室童子及成人皆杖，唯此庶童子不杖，故云何以決之也。知當(dāng)室童子杖者，案《問喪》云：‘《禮》曰：童子不緦，唯當(dāng)室緦。緦者，其免也。當(dāng)室則免而杖矣?！^適子也?！薄斗鳌分械摹巴硬徽取敝皇钦f明一種普遍情況，并不代表不存在“當(dāng)室童子杖”這樣的特例。

“婦人不杖”的情況相對復(fù)雜很多。經(jīng)文里存在不少“婦人用杖”的反例。

《儀禮·喪服》：“喪服，斬衰裳，苴絰杖，絞帶，冠繩纓，菅屨者?！逓榉颍獮榫幼釉谑覟楦?，布總，箭笄，髽，衰，三年。子嫁，反在父之室，為父三年。”

《禮記·喪大記》：“君之喪：三日，子、夫人杖，五日既殯，授大夫世婦杖……大夫之喪：三日之朝既殯，主人主婦室老皆杖……士之喪：二日而殯，三日而朝，主人杖，婦人皆杖?！?/p>

《禮記·喪服小記》：“婦人不為主而杖者：姑在為夫杖，母為長子削杖。女子子在室，為父母。其主喪者不杖，則子一人杖?！?/p>

除經(jīng)傳矛盾外，婦人作為成人為至親哀傷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婦人不杖”不只在經(jīng)文中顯得矛盾，于人情中亦不得通。故而注疏家在此條下有相當(dāng)多的討論。依“童子不杖”而言，這里的“婦人不杖”也應(yīng)當(dāng)指的是一種普遍情況，并不是說不存在“婦人用杖”的特例。如楊復(fù)所言：“不杖者，蓋婦人不皆杖，非不杖也?！盵6]注疏家為劃定“婦人不杖”的范圍，調(diào)和《服傳》中“婦人不杖”和其他經(jīng)文中“婦人用杖”的矛盾，做出了不同的解釋。

1 童子婦人不杖說

以賈公彥和孔穎達(dá)為代表的注疏家認(rèn)為，“童子何以不杖”和“婦人何以不杖”是相對而言的，“童子”在此條中特指童男，“婦人”在此條中特指童女。由此劃定成人婦人用杖、童子婦人不用杖的界限。

賈公彥：“又云‘婦人何以不杖？亦不能病也’者，此亦謂童子婦人。若成人婦人正杖，知者，此《儀禮·喪服》上陳其服，下陳其人。喪服之下，男子婦人俱列，男子婦人同有直杖。又《喪大記》云：‘三日，子、夫人杖；五日，大夫世婦杖。’諸經(jīng)皆有婦人杖文，故知成人婦人正杖也。明此童子婦人，案《喪服小記》云：‘女子子在室為父母，其主喪者不杖，則子一人杖?！编嵶⒃疲骸芭幼釉谑?，亦童子也。無男昆弟，使同姓為攝主不杖，則子一人杖，謂長女也。許嫁及二十而笄，笄為成人，成人正杖也。是其童女為喪主，則亦杖矣。若然，童子得稱婦人者，案《小功章》云：‘為侄、庶孫丈夫、婦人之長殤?！俏闯扇朔Q婦人也。”

《禮記·喪服四制》：“杖者何也？爵也?！蛟粨?dān)主，或曰輔病。婦人、童子不杖，不能病也?！笨追f達(dá)疏：“婦人，謂未成人之婦人。童子，謂幼少之男子?！?/p>

孫希旦：“婦人，謂女子之未笄者。童子，謂男子之未冠者。”[7]

童子婦人在此指的是未及笄的在室女子即童女，與未授冠的童子相對而言。按賈疏所言，成人婦人皆杖，故而有許多條有關(guān)婦人用杖的經(jīng)文；而“婦人何以不杖”的婦人指的是童子婦人，以其稚弱不能哀故而不杖。但是也有特例，《禮記·喪服小記》：“女子子在室為父母，其主喪者不杖，則子一人杖”，賈疏引鄭注，認(rèn)為這里的在室女子不包含許嫁女子而言，單指童女。童女在普遍情況下都不杖，但當(dāng)此童女為嫡長女且無昆弟，而代主喪之人不能持杖時，此當(dāng)室童女亦需要用杖?？梢娡屯拥挠谜确秶窍嗨频?，二者平時都不杖，只有當(dāng)死者沒有成年的嫡子時，當(dāng)室童子才用杖；死者沒有男性子嗣且代主喪之人不能持杖時，當(dāng)室童女才用杖。

賈、孔之說可概括為：成人婦人皆杖；童女中唯當(dāng)室童女無昆弟者（且代主喪人不杖）杖，余者不杖。其優(yōu)點在于把“婦人”劃分成“童子”和“成人”兩個階段，干脆利落地解決了傳文“婦人不杖”和其他經(jīng)文“婦人用杖”之間的矛盾。同時，和“童子不杖”的范圍相似，都指一種只有一例特例的普遍情況。這樣解釋使得傳文上下呼應(yīng)，即“童子何以不杖”和“婦人何以不杖”互為對文。

但這種說法的缺點也很明顯。首先，此說似與傳義重復(fù)。胡培翚：“若童子當(dāng)室而杖，婦人為主而杖，則其義已該于擔(dān)主中矣。”賈、孔認(rèn)為的“童子當(dāng)室而杖，余則不杖；童女當(dāng)室而杖，余則不杖”實際上已經(jīng)包含在上文“無爵而杖者何？擔(dān)主也”的含義內(nèi)，此為第一種重復(fù)。胡培翚：“童子自包女女子在內(nèi)，若以上句為問童子，下句為問童女，則童男既以稚弱不能病，豈童女又能病乎？此問所不必問者也?！比粢浴皨D人”為“童女”，則此句可譯為“童子何不杖？不能病也。童女何以不杖？不能病也”。童子和童女不能病的緣由都是稚弱，反復(fù)發(fā)問似乎沒有必要，此為第二種重復(fù)。其次，此說證據(jù)不足。賈疏引鄭注《喪服小記》“女子子在室”為“童女”，進(jìn)而得出童女普遍不杖的結(jié)論。但《服傳》中“女子子在室為父”下鄭注：“言在室者，關(guān)已許嫁”，“女子子在室”似包涵童女和已許嫁成人之女。胡培翚：“彼文‘女子子在室’與此正同，而鄭乃以女子子為專指未許嫁之童子言，與此注兩岐矣?！编嵭凇抖Y記·喪服小記》中將“女子子在室”解釋為童女，在《服傳》中又將“女子子在室”解釋為童女及許嫁成女，義有兩歧，不足為據(jù)。最后，還有其他旁證可證此說有誤。從行文上來看，曹元弼認(rèn)為就《服傳》本條的行文來看，應(yīng)該是相遞發(fā)問，層層遞進(jìn)，而非為互文。“傳層遞發(fā)問，繼童子言婦人，明婦人是成人。”[8]從注文上來看，鄭玄于此傳無注。若此處真為童子婦人，鄭必有注，反之或可佐證其非童子婦人?！班嵱诖藗骷啊端闹啤方詿o注，以平文不待注，若以為童子婦人，當(dāng)別白言之，則賈、孔之說非也。”綜上所言，賈、孔之說似不可信。童子婦人不杖說為謬。

2 非主婦人不杖說

若賈、孔之說不可信，則《服傳》“婦人不杖”和其他經(jīng)文“婦人用杖”之間的矛盾就不能被簡單地當(dāng)作童女與成人之間的矛盾，而要對整個年齡段的婦人群體進(jìn)行用杖者和不用杖者的劃分。一種劃分方式是以“喪主”為界定，將婦人劃分為“為主婦人”和“非主婦人”。

雷次宗以為婦人不為主者皆不杖，唯姑在為夫可以不為主而杖。“雷氏以為此《儀禮·喪服》，妻為夫、妾為君、女子子在室為父、女子子嫁反在父之室為父三年，如傳所云婦人者皆不杖。《禮記·喪服小記》：‘婦人不為主而杖者，姑在為夫’，唯著此一條，明其余不為主者皆不杖。”

雷說甚謬。賈公彥：“此說非，何者？此四等婦人皆在杖科之內(nèi)，何得不杖？又《禮記》諸文說婦人杖者甚眾，何言無杖也?！崩渍f與經(jīng)義違背頗多。一則與經(jīng)相違。經(jīng)文明言“妻為夫”“妾為君”“女子子在室為父”“女子子嫁反在父之室為父三年”等婦人用杖條例，雷氏卻說她們都不用杖。二則自相矛盾。陳立：“姑在猶不厭婦，而雷氏何云妻為夫不杖乎？”雷氏先說妻為夫不杖，再說姑在妻為夫杖。姑在猶能杖，姑不在反而不能杖，顛倒經(jīng)義之甚。

賀循也遵從“為主者杖，不為主者不杖”的劃分方法，但認(rèn)為“婦人不杖”的婦人特指不為主的來嫁婦人。以“嫁”劃分婦人有一定的可取之處，但賀循錯誤地將“嫁”之后的劃分方式仍放在“擔(dān)主”上，故依舊屬于非主不杖說。杜佑《通典》有相似論斷。

賀循：“婦人不杖，謂出嫁之婦人不為主則不杖。其不為主而杖者，唯姑在為夫。”

杜佑：“主婦亦杖，諸婦則不杖?！辈⒆ⅲ骸巴蛹皨D人不杖者，以其不能病。然而童子當(dāng)室杖者，尊為喪主?！盵9]

金榜與雷氏之說相近，則認(rèn)為婦人無論在室還是來嫁，皆是“為主者杖，不為主者不杖”，但修訂了雷說與經(jīng)義相違之處，更為詳備。

金榜：“婦人唯為主者杖，不為主者不杖。以經(jīng)校之，妻為夫、母為長子，為主而杖者也。妾為君，女子子在室為父母，不為主不杖者也。故《喪服小記》申其義曰：‘婦人不為主而杖者，姑在為夫杖’，明他婦人不為主者不杖矣?！衷唬骸幼釉谑覟楦改?，其主喪者不杖，則子一人杖?！髦鲉收哒?，則女子子為父母不杖矣?！缎∮洝分恼c《服傳》‘婦人不杖’義相發(fā)明?！秵蚀笥洝罚骸恐畣剩罩?，婦人皆杖’，此謂主婦于三日之朝皆主人而杖，不得下通眾婦人；君之喪，五日世婦杖，君之世婦尊同大夫，所謂杖者尊也，不得下通于大夫士之妾。鄭君于《小記》注，謂婦人成人者皆杖，違失經(jīng)意?！盵10]

雷次宗、賀循、金榜之說雖小有不同，但實際上都觸及了“非主婦人不杖”的核心錯誤。金說更為詳備，由其入手剖析更為直觀。首先，金說與傳義不合?！斗鳌访餮裕骸皨D人何以不杖？不能病也?！笨梢妺D人不杖的緣由是在于“不能病”，金氏卻說在于“不為主”，與傳義相違。且若婦人杖否在于其能否為主，則此義已于上文“無爵而杖者何？擔(dān)主也”發(fā)明，又何必再于后文特地言之。其次，金說于情理不通。女子子在室者也包含許嫁之成年女子，既已成年，如何不通曉至愛親情，如何能不為父母哀傷慟哭以致不能自已，又怎會僅因不為主就不杖？由以上兩條，可知金說不可信。雷氏、賀氏說法雖與其小異，但也有此二過。此二點實為非主婦人不杖說的核心錯誤。

關(guān)于“非主婦人不杖”的核心錯誤，后世曹元弼曾有詳論。曹元弼：“然尋傳例，始云‘杖者何？爵也’，繼云‘無爵而杖者何？擔(dān)主也’，承‘爵’字說下，繼云‘非主而杖者何？輔病也’，但承‘主’字說下，不復(fù)承‘爵’字，則繼以童子、婦人二問，皆答云‘不能病’，亦但承‘病’字說下，不復(fù)承‘主’字矣。如諸家說，則男子未成人，非主不杖，婦人已成人，非主亦不杖。傳以‘不能病’釋不杖，將成人婦人不為主者，即‘不能病’乎？何妾之無義于君，而女之無恩于父也？”[11]

可見非主婦人不杖說的核心錯誤在于：傳文的因果邏輯——“婦人不杖”的原因是“輔病”而不是“非主”；以及不符合父女、君妾的天性情理。非主婦人不杖說為謬。

3 恩淺之妾不杖說

婦人用不用杖的根本原因應(yīng)歸于“輔病”，而非“擔(dān)主”。從陳立、曹元弼對“婦人不杖”是非主婦人不杖的辯駁和對“姑在為夫杖”的解釋中，可以看出婦人為夫杖是因為“輔病”。

陳立：“又《喪大記》‘士之喪，婦人皆杖’，注：‘謂主婦容妾為君，女子子在室者?！粍t妻為夫，妾為君，女子子在室與反在室為父，雖不得主，皆得杖矣。《小記》又恐人疑姑在或厭婦不杖，與母為長子不杖，故又云‘姑在為夫杖，母為長子削杖’也?！?/p>

曹元弼：“如諸家說，則男子未成人，非主不杖，婦人已成人，非主亦不杖。傳以‘不能病’釋不杖，將成人婦人不為主者，即‘不能病’乎？何妾之無義于君，而女之無恩于父也？……婦人不為主而亦杖者，姑在為夫杖，以姑不厭婦，且夫為妻之至尊故也。是明妻為夫，與夫為妻不同之義，非雷氏所云特著此一條明‘其余不為主者皆不杖’之謂?！?/p>

陳氏列出了非主而杖的情況，并點明對“婦人不為主而杖者，姑在為夫”的理解并不應(yīng)該是一種劃分：如雷氏所言“姑在為夫杖，姑不在不為夫杖”；而應(yīng)該是一種補充，是“姑不在為夫杖，姑在猶為夫杖”。曹氏也點出了因父女夫妻（妾）恩義而杖、“姑不厭婦”的經(jīng)義。可見“姑在為夫杖”的根本原因在于妻子對夫君之情切，無論姑在與否，妻都需要用杖以輔病，來支撐自己的拳拳哀情?！啊谜取员居诙髑椋徽取且驗槟暧撞唤舛髑?，‘用杖’則因為父母恩深、夫妻情重，故不得不爾。杖之重‘情’，于此可見一斑?！薄拜o病”應(yīng)當(dāng)被當(dāng)作婦人是否用杖的重要依據(jù)。

張錫恭進(jìn)一步點明用杖三意，即“優(yōu)爵”“擔(dān)主”“輔病”。其實皆可歸于“輔病”。

張錫恭：“擔(dān)主后于優(yōu)貴，是固然矣。而輔病不后于優(yōu)貴也。原杖之初，生于輔病。惟有德者為父母致病深。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喪服四制》：‘百官備，萬物具，不言而事行者，扶而起；言而后事行者，杖而起；身自執(zhí)事而后行者，面垢而已?！丝梢娋糁鸨耙暤轮笮?；而德有大小，故病有淺深也。德與爵不分為二，即輔病與爵亦不可分為二。然則《傳》先言爵，次擔(dān)主，次輔病，何也？夫有德必有爵，常也；世容有德修而未有爵者，樂正造士、大夫士嫡子皆與。嫡子者喪主也，因而喪主皆杖，故擔(dān)主次之。然有德者何常之有？故別出輔病，為無爵而非主者言之，其實爵中已含輔病之義，言爵足兼輔病，言輔病以別無爵也。”

用杖三意“優(yōu)爵”“擔(dān)主”“輔病”其實都可歸于“德”之大小：德深有爵者用杖為“優(yōu)爵”；有德無爵者用杖為“擔(dān)主”；德淺無爵者用杖為“輔病”。而“德”之大小決定了“病”之深淺，所以用杖的根本原因在于“輔病”。

故而在劃定婦人用杖的范圍時，一種比較清楚的方式是以“嫁”為界定，將婦人劃分為“來嫁婦人”和“在室婦人”；再依據(jù)“輔病”之由把“在室婦人”劃分為用杖的成人婦人和不用杖的童女，把“來嫁婦人”劃分成用杖的主婦和不杖的妾。其中，對“來嫁婦人”的劃分是探明《服傳》“婦人何以不杖？”中“婦人”身份，解決《服傳》“婦人不杖”和其他經(jīng)文“婦人用杖”矛盾的關(guān)鍵。

關(guān)于在室婦女的用杖情況，曹元弼在解釋鄭注于《服傳》和《喪服小記》的兩歧時曾有解釋。

曹元弼：“下經(jīng)云‘女子子在室為父’，與《喪服小記》‘女子子在室為父母’文同。鄭經(jīng)注云：‘言在室者，關(guān)已許嫁?！c記注云‘女子子在室亦童子’異者，豈自忘其說耶？蓋以經(jīng)之‘在室’杖之文，故宜為成人。二十及十五許嫁者，皆成人也?！队洝分谑摇?，見不杖之意，故宜為童子，十九以下未許嫁者為童子也?！谑摇耐鈩t異。注各探其意解之，非相違也，而相成也。關(guān)者，通也。‘通已許嫁者’，謂成人而未許嫁，及已許嫁而未嫁者，皆為父服斬衰裳、苴經(jīng)、杖、絞帶之等?！?/p>

依據(jù)“輔病”的用杖原則，在室時父女親情血濃于水，除童女稚弱不能哀不必杖外，其余已許嫁而在室者、嫁而反在父之室者皆應(yīng)為父杖，正如《服傳》所言“女子子在室為父”。而在室婦人中童女不杖的情況已經(jīng)包含在傳前文“童子何以不杖？不能病也”之中，所以傳文中的“婦人何以不杖？”不是指在室婦人不杖的情況，而應(yīng)該特指來嫁婦人不杖的情況。

關(guān)于來嫁婦人的用杖情況，賀循之說其實已經(jīng)開始細(xì)分來嫁婦人不杖的范圍。但他錯誤地把來嫁婦人杖或不杖的劃分方式放在了婦人是否為“擔(dān)主”之上，而未考慮“輔病”之由。

賀循：“婦人不杖，謂出嫁之婦人不為主則不杖。其不為主而杖者，唯姑在為夫?！?/p>

最先以“輔病”之由來劃分來嫁婦人不杖范圍的是清代沈彤。后有曹元弼從之。

沈彤：“故婦人何以不杖，承上文言，婦人則成人矣，雖非主而宜杖，故問也。此‘婦人’謂異姓來嫁之婦人。按《喪大記》，君之喪，夫人、世婦杖，大夫之喪，主婦杖，士之喪，婦人皆杖。然則婦人皆杖者，惟士之喪耳。若大夫之喪，則主婦而外，有不杖者矣。君之喪，則夫人、世婦而外，有不杖者矣。凡此不杖者，恩皆疏，故曰不能病。”[12]

曹元弼：“異姓來嫁者，視父子天性創(chuàng)痛自有間，但妻與夫恩深義重，故雖不為主而杖。士惟一妻一妾，故引而進(jìn)之。妾為君亦杖，與女君同；大夫以上則惟世婦以爵而杖，余則否，所謂‘婦人不杖不能病’者如此?！?/p>

《喪大記》：“君之喪……夫人、世婦，在其次則杖；……大夫之喪……主人、主婦、室老皆杖……；士之喪……婦人皆杖?！编嵶ⅲ骸皨D人皆杖，謂主婦，容妾為君、女子子在室者?！币来?，沈氏、曹氏認(rèn)為君之喪夫人、世婦以外的妾皆不杖；大夫之喪主婦以外的妾皆不杖。故而來嫁婦人不杖的范圍當(dāng)為大夫以上之妾不杖。其不杖原因在于君妾關(guān)系相對疏遠(yuǎn)，故而恩淺不能病。

張錫恭更從鄭注“容妾為君”的“容”字出發(fā)，進(jìn)一步細(xì)化恩淺之妾的范圍。

張錫恭：“妾為君云‘容’者，則有二義。蓋士有有妾者，有無妾者。容有妾者為君，此一義也。而士之于妾，恩情不同?！缎∮洝吩唬骸挎凶佣鵀橹?，無子則已?！錇橹屨?，其恩深，此妾為君當(dāng)致病者也。不為之總者，其恩淺，此妾為君未必致病者也。其能致病而杖者，所謂‘容’者之又一義也。由后一義而推之，容有能病，即容有不能病。此傳云‘不能病者不杖’，則士妾無子者為君，其一矣。推之大夫為貴妾緦，則妾之非貴者，亦不能為君病而不杖矣。又《小記》云‘與諸侯為兄弟者服斬’，則內(nèi)宗外宗皆為君服斬也。其適大夫、士者，固有爵而杖矣，而所適非大夫、士，既不得以有爵而杖，而婦人居君之喪，猶臣居君之母與妻之喪，雖欲致病，而無其情也。是婦人之不杖者，又一也。”

張錫恭認(rèn)為，鄭注“容妾為君”之“容”是“容許”之義，容許之事有二：一指容許有妾者之妾為君杖；二指容許恩深之妾為君杖。其恩深又具體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妾有子恩深者；二是妾有爵恩深者。恩深故而能病，故而能為君杖；其余恩淺者不必為君杖。因此恩淺之妾的范圍應(yīng)從大夫以上之妾細(xì)化為妾無子者和妾無爵者。以“容”細(xì)化恩淺之妾的范圍，實際上比沈彤、曹元弼更進(jìn)一步，把“婦人不杖”深層邏輯“輔病”擺到了解釋傳義的第一位。以“輔病”釋婦人不杖，無論是于傳文本義還是于人情天性，皆得通順。

4 結(jié)束語

結(jié)合以上諸說，本于“輔病”之由的恩淺之妾不杖說最為中肯。“婦人何以不杖，不能病也?！碑?dāng)解釋為：“來嫁婦人為何不為夫杖？是因為她是與丈夫恩淺之妾，關(guān)系相對疏遠(yuǎn)，不能做到如此哀戚?！?/p>

綜上所述，婦人喪禮用杖情況如表1所示。婦人喪禮用杖的情況當(dāng)為：已許嫁而在室者、嫁而反在父之室者為父母杖；未及笄者不杖，唯當(dāng)室童女無昆弟者（且代主喪人不杖）為父母杖；來嫁之妻、恩深之妾為夫杖；恩淺之妾即妾無子者和妾無爵者不為夫杖。

參考文獻(xiàn)

[1] 張錫恭.喪服鄭氏學(xué)[M].吳飛，點校.上海：上海書店，2017：59-60.

[2] 《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委員會.儀禮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556-560.

[3] 陳立.白虎通疏證（新編諸子集成）[M].吳則虞，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8：511-512.

[4] 張煥君.《喪服》用杖制度考論[J].中國文化研究，2003（1）：140.

[5] 鄭玄，注.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M].呂友仁，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716-1717.

[6] 胡培翚.儀禮正義（《儒藏》精華編48冊）[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6：1012.

[7] 孫希旦.禮記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1471.

[8] 曹元弼.禮經(jīng)學(xué)[M].周洪，校點.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2：337-339.

[9] 杜佑.通典[M].王文錦，校.北京：中華書局，2003：3437.

[10]金榜.禮箋（續(xù)修四庫全書109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9.

[11]曹元弼.禮經(jīng)校釋（續(xù)修四庫全書9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33-334.

[12]沈彤.儀禮小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109冊）[M].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