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顏鳳儀
方言,是一座城市獨特的氣息
每當我用蘇州土話和家人打電話,邊上的外地朋友總會發笑,并點評為“像一個阿姨在不停地絮叨”。實際上,每一種方言都有各自的笑點。東北土話不管對方說什么都覺得是在演小品;四川土話有一股普通話不標準的麻辣風味;山東土話的笑點在于萬話皆可倒裝……說起蘇州土話,雖然是輕清柔美的吳儂軟語,但它所蘊含的幽默感既接地氣又讓人“上頭”,慢慢體會也是一種樂趣所在。
很多人在讀書時期覺得蘇州話土土的,在說話時也會刻意避開。等他出社會或年長一些后,卻越來越覺得土話親切,甚至在日常普通話交際中加入標志性蘇州話詞匯的點綴,成為另一種“地域的神味”。
普通話經常只能做到把事情說清,但在蘇州土話里,卻能找到各種各樣的普通話無法實現的生動聯想、難以描繪的心境表達。像“否來賽”“搗漿糊”“蕩馬路”“昏特哉”……這些詞隨便拎一個出來,瞬間就能讓一句干巴巴的普通話自帶想象力起來。
抖音博主“一個黃”,一人分飾多角,展示各種有趣的蘇州家庭日常片段。由于每期內容可搞笑,可反轉,也可溫情動人,還能在蘇州人的日常生活中找到縮影,迅速在年輕的受眾群中火出圈。在他的短劇中處處都有蘇州土話和普通話夾雜的經典語錄,加上聲情并茂的表演,為他的短劇增色不少。“爺爺今天早上去買的豆漿要‘次’伐啦”“出去玩前記得把衣服‘浪’出去”“晚上來我家‘擦’麻將啊”“你個小孩,想要‘吃生活’了”“倷曉得伐啦”……富有代入感的對話讓評論區網友直呼“太真實”。
只是生動形象、好玩、好笑還不夠,好用才是關鍵。充滿蘇州鄉土情懷的“鄉普交織話術”,可謂是“社交利器”,兩三句的寒暄過后,就能拉近兩個陌生蘇州人的關系,氣氛活躍了,親切感也油然而生。回家的電梯里遇到鄰居阿姨,她總要和你來一句:“阿吃啦?”要是你回答還沒吃,她就會立刻跟上一句“辰光差不多了,你回到家吃飯正正好啊”來表達關懷。不管熟不熟絡,在蘇州聊吃是最佳開場白,可以避免一切冷場和尷尬。
除了用詞生動形象,疊詞、獨特的發音等也讓蘇州土話在喜感中帶著軟萌。
最近大家疊詞使用最多的話可能就是:“天氣涼颼颼的,感染流感的人越來越多了,嚇勢勢的。”看似很普通的一句話,用了疊詞來搭配,畫風立刻變得可愛又有點兒喜感。此外,我們常聽到還有:“覅俚管么還要馬健健,真葛六指頭幫忙!”“倷對女朋友肯定好,拿俚養得壯滿滿。”
蘇州土話具有濃厚的鄉情
與蘇州其他方言詞匯相比,疊詞讓表達變得更簡單淺顯,給人一種親切之感,并且隱含著生活趣味。從這些疊詞中,我們或許能體味到蘇州人對萬事萬物的獨特感知。
每天生活中最普通的吃飯、喝水、睡覺,到了蘇州土話里都變成了“吃飯飯”“喝水水”“睡告告”。再來看形容味道的疊詞,味道咸了,可以說“咸遢遢”;味道甜了,可以說“甜咪咪”;味道苦了,說“苦隱隱”;味道酸了,說“酸溜溜”;味道太辣了,說“辣蓬蓬”……只要一聽到,即便你沒有品嘗,也能感受到食物的具體口感。還有形容人的“花冊冊”“愁嗒嗒”“戇噓噓”“文縐縐”,形容顏色的“喧喧紅”“墨墨黑”“雪雪白”“蠟蠟黃”“碧碧綠”“生生青”。
蘇州土話中還有個非常獨特的發音,讀作“篤”。沒有人能夠阻擋蘇州土話疊詞的魅力,當這個音連起來,又成了奇妙的形容詞。蘇州人喜歡用“胖篤篤”來形容胖乎乎的人,一說這詞就能聯想出一個白胖小孩;形容人傻傻的可以說成“戇篤篤”,讓人覺得傻中又帶著一絲天真可愛。
蘇州話里的疊詞和獨特的發音太多了。讀著讀著,就像走入了其中,愈發覺得無法自拔。
都說“寧可搭蘇州人相罵,不愿與某某人講話。”意思是蘇州人文雅,說一個人不好還不帶臟字,不懂的人聽了還以為在夸他。只不過,用蘇州土話吵架很委婉,不像某些地方罵起人來直奔主題,極具暴力性。
每每走在街巷里,總能聽到親切的蘇州土話
罵人當然不該提倡,但現實生活中,遇到懊糟事,總免不了說幾句蘇州土話出出氣。相信很多蘇州人的童年記憶中總有一個和自家老公吵架的中年婦人形象,她指著丈夫說:“倷阿吃粥飯咯?啥人是倷自家人勿曉得葛啊?臂膊撐子一直望外啥體?拎勿清么總歸一世苦。”“倷阿吃粥飯咯?”意思就是你沒有人性,“臂膊撐子望外”指吃里扒外,“拎勿清”指不明事理,這些言語里句句帶指責,卻沒有一個不雅的詞語。
蘇州人之間的沖突也很斯文:“倷阿要討罵啊”“阿要請你吃記耳光哪”“熱昏顛倒”“倷憑啥罵偶”“告訴倷,偶弗哈倷”“有本事倷再罵一句!”“阿要崩頓生活倷吃吃”“阿要崩記尼光倷吃吃”……罵人還要征求對方意見,君子動口不動手,這在其他地方是很難見到的。
蘇州土話罵人除了委婉,話里還有出處和來頭。
“作”這個字有“發脾氣而鬧”的意思,可以做動詞,而除了“作死”之外,蘇州土話里還有一個說法叫做“變死”。相比起“作死”,找死的意味更重一些,也多用于罵人。與“作”放在一起用的還有“赤佬”一詞。大人訓斥孩子時就經常會說:“小赤佬亦勒變死則。”
蘇州土話讓市民的生活更有趣
蘇州人稱精神病患者為“神經病”,但蘇州人雅儒,罵人不帶臟字,于是,就說“腦子有毛病”或“拎勿清”的那些人是“四擺渡來的”。舊時,蘇州城墻內外都有護城河圍繞,分稱內城河、外城河。北碼頭位于繁華的閶門地區,明清時,外來官商船只到蘇州,多泊于此。北碼頭幾個渡口中,四擺渡地處桃花塢地區西北角。護城河的兩邊都有渡口,與北碼頭“四擺渡”相對的廣濟路前管弄堂南口“四擺渡”附近就有著名的蘇州精神病醫院。
俗語是歷史留傳的語言,有許多可以從明清通俗小說中尋到蹤跡。它們多數仍存留在當代蘇州人口中,也有少數俗語現在已沒有人說,老人也不說。但仍可以在蘇州評彈里聽到。蘇州俗語用生動有趣的方言,體現了普通蘇州人的日常生活和社會民俗,可以說是入木三分。
蘇州俗語里有許多好玩的詞,乍一聽令人摸不著頭腦,但一解釋,就能發現這些詞透視世情,十分機智、幽默,反映了普通百姓的智慧。
“買塊豆腐撞撞殺”,當某人做了很丟臉的事,就可以用這句風趣的俗語諷刺他沒臉活在世上,但只是讓他接受教訓,不是真要他死。所以不能拿磚撞,而是拿豆腐撞;“開水弗響,響水弗開”,燒水時,水發出響聲,說明將近一百度,響后又不響才到一百度。可以比喻為沒能耐的人愛嚷嚷,真有能耐的人不嚷嚷;“太湖里蕭馬桶,野豁豁”,這句話是十分霸氣也十分具有地域特點的一句蘇州土話,形容做事或說話喜歡夸大到沒有邊際的地步;“眼睛一眨,老孵雞變鴨”,這句話形容變化快,超出一般想象;“矮子里廂拔長子”,在矮子里面挑個相對高一些的,充當高個,表示有點勉強的意思;“冬瓜纏勒茄門里”,光看字面很容易理解,就是把冬瓜放到茄子堆里。可以引申為針對錯了,或沒搞清事情的來由。
諺語是俗語的一種,蘇州話中的諺語活潑風趣,多數反映了勞動人民的生活實踐經驗,具有廣泛的知識性和深刻的哲理性。
“清明螺螄頂只鵝”,這句話完全是蘇州人的生活常識,每年清明都要講,意思是清明時的螺螄又肥又嫩又鮮美;“稻熟螺螄麥熟蜆,白露鰻鱺霜降蟹”,意思是水稻成熟時的螺螄、麥子成熟時的蜆子,是最肥美好吃的。蘇州人口中的“鰻鱺”就是鰻魚,白露和霜降是品嘗鰻魚和螃蟹的最佳時節;“東南風,暖烘烘;東北風,雨淞淞;西南風,陰洞洞;西北風,落雪像牽礱”,意思是在冬天,如果吹東南風,來日定會天氣晴好;如果吹東北風,那必然是陰雨綿綿。如果吹起西南風來,天氣就會干燥而陰冷;如果是陣陣西北風,必定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