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語境下的民族化表達

從萬氏兄弟創作出中國第一部動畫電影《大鬧畫室》，再到近年來涌現出的大量優質動畫電影，中國動畫電影始終呈現出鮮明的中國水墨風格，具有深刻的民族性。進入全球化時代，追光動畫無論是在畫面風格、人物塑造、傳統文化元素等方面都學習繼承“中國動畫學派”，延續中國動畫民族化道路。本文將以追光動畫的《新神榜·楊戩》為例，分析在新時代中國動畫如何更好講述“中國故事”，建構極具中國美學色彩、富有民族性和個性、穩定成熟的藝術風格。

一、溯源：“中國動畫學派”的民族化表達

從20世紀中葉開始，上海美術電影制片 廠（簡稱“上美廠”）秉承著盛特偉廠長提出 的“探民族風格之路”，直至20世紀80年代，創作出一部部極富中國特色的動畫電影。在長 ?達30多年的發展歷程中，上美廠共創作了500余部短片動畫和13部長片動畫，包含了動畫片、水墨片、剪紙片、木偶片4個片種，形成了被稱為“中國動畫學派”的美學傳統。

“中國動畫學派”作品常選材于中國民間寓言故事、神話傳說、民間流傳的話本或劇本以及少數民族史詩等，這些豐厚的民族文化積淀為中國動畫提供了充分的創作素材，例如，我們所熟知的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神筆馬良》等就取材于民間故事。文學作品改編而來的動畫也是“中國動畫學派”眾多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 例如， 改編自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記》的《大鬧天宮》、脫胎于《封神榜》的《哪吒鬧海》，還有由《平妖傳》部分章節改編而來的《天書奇譚》。

中國動畫電影不僅選材于傳統故事，“中國動畫學派”的民族化還在于其作品的內在意蘊。儒釋道是對中國藝術影響最為久遠和深刻的中國哲學思想，這些思想化作“氣”，滲透進民眾的心靈深處，成為代代相傳的民族積淀。正如李澤厚先生在《美學三書》中所說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儒家精神，以對待人生的審美態度為特色的莊子哲學，以及并不否棄生命的中國佛學——禪宗，加上屈騷傳統，我以為，這就是中國美學的精神和靈魂。”

從傳統哲學思想中衍生出來的中國美學精神也深刻影響著中國歷朝歷代的藝術作品，動畫藝術自然也會刻上中國美學精神的烙印，而 這些美學精神在以創作民族化動畫為目標的“中國動畫學派”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引水墨入動畫的《小蝌蚪找媽媽》極具中國傳統文人畫的氣質，影片以齊白石的《蛙聲十里出山泉》為靈感，氣蘊其中，呈現出一種民族文化所崇尚 的生生之美。《牧童》延續了水墨動畫的風格，畫面大量留白，營造出自然閑適的意境，使人 聯系到袁枚所寫的“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牧童在林間騎牛，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天人 合一”的傳統美學精神蘊藏其中。還有《哪吒 鬧海》講述了一個因果輪回的故事，其內在表 達符合中國的傳統道德，在美術造型等方面參 照了中國佛教文化與敦煌美學，在人物塑造上，哪吒形象格外出彩，內心反叛的同時又極具家 國情懷，展現出哪吒內心生出的生命意志。這 些作品都從中國傳統文藝中找尋靈感，在觀照 人民生活的同時，又借中國傳統藝術入畫，其 內在蘊藏著豐富的民族精神，在一定程度上為 當下中國動畫電影建構民族化道路提供了有效 參考。

二、創新：傳統神話的現代重塑

進入新時期，中國動畫電影在繼承“中國動畫學派”美學風格的同時，也在不斷探索動畫民族化表達的破局之路。近年來，中國動畫在經歷了漫長的偏離之后走上了回歸之路，重拾傳統文化的精神內核，探索現代化語境下動畫電影民族化的多元表達之路。追光動畫的《新神榜·楊戩》在這一方面做出了積極嘗試，導演趙霽在訪談中說：“傳統題材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一種傳承，而現代表達是在這個基礎上探究和解讀，以符合現代人思維，這是一種創新，是我們的創作與當下觀眾進行溝通的方式。”《新神榜·楊戩》學習“中國動畫學派”以動畫高度貼合神話傳說的傳統，借用神話母題，在此基礎上創造新的神話體系，構建新時代的封神神話宇宙。無論是故事的新編、人物的重塑，還是民族符號的運用等，《新神榜·楊戩》都為在當下建構中國新時代民族化動畫提供了寶貴經驗。

（一）故事新編

《新神榜·楊戩》以單線敘事為主，與之前同樣以“劈山救母”為線索的《寶蓮燈》有著明顯的不同。《新神榜·楊戩》是將鮮為人知的“楊戩劈山救母”的民間故事與“沉香劈 ?山救母”故事融合起來，以“兩次劈山救母”作為影片的線索。影片中的母親們并不是因觸犯天規而被鎮壓，而是為守天下太平鎮壓玄鳥。

這一全新設定賦予了《新神榜·楊戩》新的活力，使影片符合當下我們所倡導的價值取向。楊氏一族為天下所做出的犧牲，舍小家為大家的家國精神正是我們當下所說的家國同構。這是從古至今延續下來的融入民族骨血的民族 精神，也是深刻的民族性的體現。影片中楊戩和沉香站在天下蒼生的角度選擇劈開山，楊戩對玉鼎真人說“我母親守護的是萬家燈火，而不是金霞洞”。這些情節喚醒了觀眾內心的民族情感，產生了精神上的共鳴。楊戩故事的重新書寫，既蘊藏著民族精神，又加入了我們當下所普遍認可的價值追求，實現了現代語境下的民族化表達。

（二）人物重塑

《新神榜·楊戩》不僅對故事進行了新編，還將角色塑造與主題表達相結合，在豐富人物形象的同時貼近社會生活，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人物。導演趙霽在訪談時說： “希望能把楊戩塑造成一個更有人性的，跟大家生活當中見到的普通人更接近的人物。”《新神榜·楊戩》中，楊戩以賞銀捕手為業謀生， 變成了“普通神仙”的楊戩也有著日常生活的煩惱，更能喚起廣大觀眾的共鳴。

楊戩形象的全新塑造凝聚著古來君子的風骨和新時代青年人的縮影。他符合我們歷來對君子的設想，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皎如玉樹臨風前。楊戩還包含當下所倡導的時代青年所應當具備的優秀品質， 他堅毅正直、明辨是非、外剛內柔、心懷家國天下。在楊戩與外甥的相處過程中他扮演著亦師亦友的角色，我們能看到“戰神”內心深處柔軟的一面。他會以自己相似的人生經歷安慰失去母親的外甥，會在趕路時潛移默化地教授沉香功法，會在沉香睡著 時給他蓋被子；他還始終堅守著自己心中的道義，守護天下蒼生。在影片最后，當自己昔日的恩師為一己私欲不顧蒼生時，楊戩毫不猶豫站在了師傅的對立面。可見，楊戩的言行舉止透露出如君子如珩的內核，與中國傳統的君子形象相結合，實現了角色在現代化語境下的民族化。

（三）民族元素營造東方意境

動畫電影作為視聽藝術，主題思想和精神內涵的傳達都要依靠外在形式。追光動畫以創造“具有中國特色的動畫作品”為目標，融合了傳統水墨技法和現代技術，運用豐富的民族符號，營造了與故事相輔相成的東方意境。

影片大量滲透傳統文化的視覺符碼，盡顯東方美學。從服飾來看，楊戩服飾上的云紋是魏晉時期仕人服飾特有的標志，他的頭巾和外袍所用的扎染技術也是中國傳統民間工藝。沉香的服飾參照的是魏晉時期俠客的服飾。婉羅最初出場時所穿的白色齊胸襦裙也是魏晉時期時興的服飾。申公豹的形象是從魏晉名士劉伶身上汲取的靈感；從場景設置上來看，蓬萊、方壺、瀛洲三座仙島各具特色。仙島上的建筑富含魏晉風格，還創新性地將立體的古代疊樓與各式超現實科技混搭；影片中的奇珍異獸大都源于《山海經》，加氣站的監工大妖怪造型就來自刑天；警衛的靈感來源于蒲牢，是電影中在楊戩伙伴來劫獄時慌忙敲響警鐘的小獸。天牢的開明獸也是《山海經》里的猛獸，它被禁錮在天牢里，同時也具備守衛的功能。影片不僅在細節上透露出東方韻味，還有許多富有中國古典美學特色的場景，其中最突出的是婉羅的飛天舞蹈，其來源是敦煌莫高窟的飛天壁畫，其中的服飾和樂坊內的配色都選用敦煌藝術的常見用色，婉羅隨著混元氣的吹動飛行起舞，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婉羅跳舞時所吟唱的音樂出自曹植的《洛神賦》，演奏的樂器有豎箜篌、琵琶、笛、簫、鼓等中國傳統樂器與飛天舞相輔相成，構成了極具東方美學的視聽盛宴。現代化的技術賦予這些民族元素新的活力，一同營造出影片的東方意境，實現了民族化表達。

三、守正出新：中國動畫的民族化之路

動畫作為集繪畫藝術和影視藝術于一身的藝術，回望中國動畫的歷史進程，正是其中深刻的民族性使得中國動畫具有獨樹一幟的風格。

講好中國故事最重要的是以傳統文化為基石，充分挖掘民族文化，在吸收民族優秀傳統 的同時還要做到與時俱進。《新神榜·楊戩》就是在選用傳統神話故事為藍本的同時融入現代思想，使神仙具有人性，貼近現實生活；在美術設計方面也將魏晉時期的房屋風格與當下的科學技術融合，既充滿古韻又有十足現代感。由此可見，影片真正做到了民族與時代的融合，走上了現代化語境下的民族化道路。

《新神榜·楊戩》作為現代化語境下對于民族化的多元表達的嘗試，其在美術層面展現出濃厚的中國風，給觀眾強烈的視覺沖擊，打造視覺奇觀。在當下推動中國動畫電影民族化進程中，中國動畫不能單一追求視覺的享受，在對故事進行創新的同時，要注重其敘事的合理性和深刻性，守正出新，這樣才能創造出符合當下語境的民族化動畫電影。

[ 作者簡介 ] 屈恩彤，女，漢族，湖北宜昌人，文華學院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文學、影視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