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葛丹

天氣預報上驟降的溫度輕飄飄告訴大家，冬天就這么來了。

世界給冬季下了一些令人迷戀的定義：深邃、神秘、純凈。與夏季的熱烈、肆意、直白不同，夏季的浪漫是溢于蒸騰的空氣中，熾熱而盛大。冬季的浪漫則存于靜謐呼吸的瞬間，需要沉淀。不斷下墜的冰冷叫人格外期許雪的降臨，期盼抬眼伴著城市燈光的映襯，泛著金光的白絮飄落，親吻期盼者的額頭、手心。大小各異的足印為地面繪制上冬季特有的紋路……

年初的雪，是極致的體柔骨凈感。泛著白霧的空氣帶著清冷的氣息，在溫暖的室內煎茶望雪，看室外逐漸“若柳絮因風起”，清癯的槐枝上安睡著柔軟的白……我好像真的體會到了清真居士“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那般的松弛與悠然。繼而走出室內，待在空氣清冽的雪地里凃鴉很久，行車道上已刻滿了重重疊疊的車轍印，街燈在簌簌的雪片中朦朦朧朧。袖口內掌心灼熱，呼出的氣漸漸成形，映現出淡淡的素白，世間與內心皆一片皓然。

午時，冬里的暖陽總是喜歡掛在枝葉間，柔和細膩，悄悄打量著冬的樣子，透過舊了的玻璃，安靜地映照在角落里，映在人們憊懶的發梢，映得滿地時光也跟著泛起了淺淺的暖，溫暖人的同時也煦暖著心扉。

深夜靜時踏雪回家，衣服穿得單薄，頂著細密的雪，一路小跑著。雪是躲不過了，可心里卻高興起來，腳下松軟的新雪嘎吱嘎吱地響。我不由停下來，仰頭看雪落進眼睛里，聽樹枝被雪壓得搖搖欲墜，總覺得冬天好浪漫。在寒風的呼嘯下，我不禁聳了聳肩膀，對著手掌心大口大口地哈著熱氣。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著落雪，像眼淚一樣在掉落，又仿佛它們穿越了一段時間的孤獨，一路飛行，最終飄落在我的懷中。冬，好似總能在氣溫驟降時與我們來上一場措不及防的擁抱。

第一場雪就這么落了一整夜，明明十分地冷，夜燈一照，卻騰起暖意，冬日里慢下來的一切好招人吶。冬天的浪漫，一半來自熱烈的雪，一半來自因雪而盛放的情緒。冬天的幸福感無處不在，毛絨絨的帶著舒心氣味的羽絨服、軟乎乎的羊絨圍巾，最給人安全感的被窩，氤氳著熱騰水汽的浴室、恰到好處的熱奶茶、街邊叫賣的糖炒栗子和烤紅薯、滾滾沸騰的關東煮，玻璃櫥窗上眾人勾勒的美妙畫作，以及在洶涌人潮中可以不顧一切奔赴的愛人，圣誕樹下愛意涌動的跨年夜煙火照亮的回憶與暢想。我喜歡冬天，依戀著這樣的氣息，吐出的每一口熱氣都變成了冬天的禮物。

冬日無花，卻山河爛漫；冬無衍陽，卻云月灑脫。冬本純粹，卻也因雪張揚。走過很多城市，體驗過它們的冬天，其實大同小異，可就是喜歡。有年在南方的海邊小城，下午四五點便日落。夜色裹著霧氣，路燈昏黃，夜雪零碎，很難形容那樣的冬夜。楓葉紛紛落下，由枯黃轉成厚重的一捧泥，干枯的樹枝，不是頹敗，而是堅挺與干凈，它們朝著最高處肆意延伸，是一種分外純粹、向上的力量。街道在寒風的包裹下只剩下了寂寥與空曠，忘了那天是什么節日，只記得有一條栽著幽暗黃色路燈的街，傍晚時分已經沒什么人了，路邊不知是什么花挺翹，青翠的長桿上，粉紫的花朵頗有風骨。花半開半合，到底是被寒雪凍縮了回去，還是夜間才開分辨不出，只是雪一落，這花更加魅惑又楚楚可憐，像一首醉了酒的婉約詞，實在叫絕。

相比之下，北方的冬天很少溫柔，向來凜冽又敞亮，北風總是襲入得悄然無聲，一陣怒吼便能吹到萬物生靈。氣溫毫不吝嗇地從零上直線下滑到零下，云群擠擠散散，始終不肯凝結。只是日出越來越晚，天也冷起來，突然間，雪便來了，一場接一場的雪呼嘯著，像戎馬踏山，到處都是雪絨絨的，連嶙峻的山都溫和起來。北方終究是北方，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寒鴉點點，覆蓋著這里的空曠，不多時，便天地一白。一夜雪忙過后，清晨推開窗，雪極厚，行走都不便，撲鼻而來的是雪的純凈，把眼睛瞇成一條小縫，隨意望向某個遠方，長空浩野，有幾朵逍遙的云從遠處游過來，像走過千年的詩，云下是坦蕩柔和的山，山巒在初升陽光的照射下，輪廓被勾勒得緩慢、堅毅，裸露出亙古的寧靜與莊嚴。此刻，恨不能紅爐綠蟻，醉死在冬天。

四季若有分工，冬季應該是一名禪者，俯仰間參透天地禪機，拈花微笑處，繁華片片剝落，只剩得一派琉璃世界與冰雪胸襟。這樣的場景春夏秋無法復刻，這樣的美，使得精神王國越發純凈，人間煙火越發真實。日月星辰閃爍，冬季太浪漫，純粹飽滿，令人遐想無限，從一個冬天到另一個冬天，回憶在夢境里散開、蔓延、發酵，而我在這初冬時節，張開雙臂，迎接冰雪寒風里儲藏的溫暖與愛。

春有百花起舞，是花動一山秋色。

夏有青苔入境，是別院深深一夏清。

秋有好景橙黃，是冉冉秋水一蓬煙火。

冬天呢，冬天只有蒼山暮雪白屋，霓燈紅翠，夜星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