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合作踩剎車

文 / 黃耀鵬

北京時間9月2 6日，正與UAW（北美汽車工人聯合會）進行艱苦談判的福特汽車，突然授權一位發言人宣布，該公司正“暫停”推進“馬歇爾項目”。

福特汽車和寧德時代在今年2月份達成協議，由福特出資35億美元，在密歇根州馬歇爾市，投建磷酸鐵鋰（LFP）電池廠，一期規劃產能35GWh，預計2026年建成。

電池廠商赴美投資，不可否認蘊含著巨大的風險。所謂國際法律團隊，根本無法預期或應對美國立法機構的新政策。

并非運營或市場原因

寧德時代在“馬歇爾項目”中扮演的角色，是IP授權+技術服務，不參與項目投資。這種合作方式的設計，顯然是為了應對美國對華投資審查。

后來情況的發展，證明這種創新合作方式，并沒有消除立法機構的疑竇。是的，你沒看錯，美國眾議院通過“中國組”和“中國特別委員會”，將相關審查權力，從CFIUS（財政部下屬的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搶到自己手里。

同一天，寧德時代證券部的人士，表示該項目“正常推進”。7月份，美國眾議院對福特施加巨大壓力的時候，寧德時代相關人士也用同樣措辭來回應。不過，這次福特發言人的宣布，讓國內輿論對于所謂“正常推進”產生了更大的懷疑。

對于“暫停”，發言人解釋為：“我們將暫停馬歇爾項目的施工并限制建設支出，直到我們對自己有競爭力地運營該工廠的能力充滿信心為止。”該發言人強調，公司尚未對投資計劃做出最終決定。這似乎暗示項目停下來，是市場前景的原因，而非政治壓力。

福特沒有給出這么做的理由。美媒表示，今年福特電動車業務虧損將達到45億美元，高出預估50%。同時，由于原材料下跌，福特旗下電動皮卡售價下調。電動車在美國的普及速度不及預期。

這些運營或者市場因素，是今年以來一直持續的趨勢。福特不是今天才知道電動車業務虧損。而這些原因，恰恰是福特推動馬歇爾項目的動力。不止因為LFP擁有15%的價格優勢，更重要的是福特想自己掌握電池技術和生產，福特將從關鍵零部件技術迭代（也包括生產技術）中降低成本，提升市場競爭力。而這一進程，不受原料價格起伏的影響。

這顯然不是福特對馬歇爾項目“踩剎車”的真正理由。

眾議院審查壓力，不足以叫停項目

7月份，福特的確在眾議院接受了審查，對于福特沒有構成太大挑戰。大企業高管也許會對議員們的直接質詢，感受到壓力。但7月20日，眾議院“中國特別委員會”是以信函方式，要求福特CEO吉姆·法利披露與寧德時代交易的細節。

和一堆委員會的一群議員圍著一個人連珠炮式的拷問（參考Facebook總裁馬克伯格面對的質詢陣仗）相比，信函要柔和得多。事實上，這種方式其實還挺有人情味的，吉姆·法利根本無須自己作答。

這些問題本身，除了要求披露一批交易文件，以及一些政治偏見問題，更多集中于業務層面，即福特運營這家電池工廠，在多大程度上依賴中國提供原料（正極材料、磷酸鐵等），以及分配給中國人多少工作機會。

不得不說，這些問題貌似專業，實則雞零狗碎。對關鍵的技術授權和以后的技術演進路線，無一涉及。福特有沒有能力，在脫離寧德時代之后，還能否獨立運營工廠，能否持續改進電池技術和改善生產等，委員會沒有提出一個類似這樣的問題。

而7月份質詢結束后，此事并無下文。看似懸而未決，但有一個跡象，就是福特照常推進“馬歇爾項目”的基建。這意味著福特傾向于認為，眾議院不會為難這個項目。原因是，在美國進行全要素生產、原材料采購分散化（不可避免地要部分依賴中國），至少表面上是福特在控制這些產能。

在國會看來，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遠比技術依賴要嚴重，前者才需要極力避免或減少。這也是福特比較有把握的原因。

還有一個容易被忽視的信息。6月份，也就是被質詢前一個月，福特獲得美國能源部92億美元低息貸款，用于和韓國電池供應商SKI組建合資工廠。這個條件比寧德時代獲取的要優厚多了。國會議員公開敦促福特高管，減少對中國新能源汽車供應鏈的依賴。

這兩件事就互相印證了，只要福特能解決原料來源多樣化的問題，“馬歇爾項目”也不是“非殺不可”。

黨爭下的“壁虎尾巴”

寧德時代其實在電池企業對美國投資的問題上，起到了“傘物種”的作用。

國軒高科和億緯鋰能，都是9月份宣布赴美投資。其中，國軒高科將在伊利諾伊州投資20億美元，規劃產能為10GWh的電池組件和40GWh的電芯；億緯鋰能則將與康明斯、戴姆勒卡車和帕卡等美國企業合資建設電池產能，億緯鋰能方面出資1.5億美元，持股10%。

天賜材料在8月也宣布，將在美國得克薩斯州投建年產20萬噸的電解液項目。

對于赴美建廠是否存在制裁等風險，國軒高科方面曾回應稱，公司有專門國際團隊，已提前做過相關評估及報告。億緯鋰能也表示，公司在此前已與合作伙伴進行過充分的信息交流，避免可能存在的風險。

既然中企合資或者獨資在美設立電池生產線，都能“避免風險”（當然這是這幾家中企自己的認知），那么福特自己控制的生產線怎么會遇阻？

截至9月27日，美國三大車企仍未能和UAW達成協議。現在汽車工人大罷工（全美已經有38家工廠參與）的勞資博弈，已經牽動了兩黨介入。

川普不顧共和黨的傳統底色，正在為此事起高調、加杠桿，抨擊民主黨大力扶持電動車的政策。

而拜登更絕，比川普還提前一天聲援罷工，支持UAW的漲薪要求，無視UAW號召里面，有反白宮新能源政策的成分。

為了工會的票倉，政治邏輯不重要，固有主張也不重要。

對于三大車企而言，只要答應大面積漲薪，接下來不管油車電車都要漲價撈回來。這件事無論以什么條件妥協，都會產生一個示范效應，其他行業的工會也會起來鬧漲薪。商業公司無論同意讓步多少，同樣會將損失轉嫁給終端消費者。所有這些行為的加總，會在很大程度上抵消美聯儲壓制通脹的努力。

同時，福特已經認識到，繼續堅持強硬的電動化路線，可能會被UAW視為“集火對象”。暫時示弱，即擱置“馬歇爾項目”，釋放尋求妥協的信號。這個示好信號，對于UAW可能太過微弱了，但對于民主黨來說，不啻于夜空中的閃電。如果再這么作下去，本屆政府大力扶持的電動車路線，可能會遭遇重大挫折。

只是眼下UAW勢頭正盛，民主黨不好勸和，也不愿意被川普裹挾利用。他們能做的，是盡量冷處理，等雙方筋疲力盡、損失慘重之后，自然謀和。

這么看來，“馬歇爾項目”不過是福特拋出來的替罪羊，用來充當UAW的箭靶和低調“進諫”白宮。該項目是否會成為真正的犧牲品，還要看福特能與UAW談到什么條件。這個進程，寧德時代既無法左右，也無法辯解，所以只能裝糊涂了。

電池廠商赴美投資，不可否認蘊含著巨大的風險。所謂國際法律團隊什么的，根本無法預期或應對美國立法機構的新政策。但“馬歇爾項目”遇阻，還不能說明這條路就封死了。這是中美雙邊投貿大局面和具體個案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