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汪子涵
2013年11月18日,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在美洲國家組織總部發表演講,宣布“門羅主義”時代已經終結,承諾“美國不再干涉其他美洲國家的事務”,收獲現場不少拉美國家的掌聲。不過,僅僅數年后,“門羅主義”就又被美國官方擺上臺面。2019年,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博爾頓揚言“門羅主義還存在,且生機勃勃”,特朗普更是在聯大會議上聲稱要繼續推行“門羅主義”。人們驚呼,“新門羅主義”已悄然降臨美洲大陸。這一判斷,在隨后特朗普和拜登兩屆政府的拉美政策上得到驗證。
盡管美國和拉美的學術界和戰略界對“新門羅主義”的定義不盡相同,但也達成幾點基本共識。從歷史階段看,“新門羅主義”發端于特朗普政府,強化于拜登政府,且仍在持續發展演進;從戰略目標看,其出發點和落腳點均重點強調排擠域外力量,強化美國對拉美的管控;從實施手法看,主要采用“胡蘿卜加大棒”手段,軟硬兼施,拉右打左,分而治之。總之,“新門羅主義”是以“門羅主義”的干涉和控制理念為內核,經過特朗普政府翻新、拜登政府包裝,動用全方位、全領域、“全政府”資源,遏制、排擠以中國為代表的域外大國在拉美的存在和影響力。
2017年特朗普上臺是“門羅主義”發展的重要分水嶺。彼時,拉美國家對美國的“向心力”不同程度弱化,各國不再唯美國馬首是瞻,古巴、委內瑞拉等極左翼國家更是高舉反美大旗。與此同時,拉美的非法移民、毒品販運、槍支泛濫等非傳統安全問題加速外溢至美國,與美國國內政治的關聯度越來越高。
在此背景下,特朗普政府重拾“門羅主義”,以強化對拉美的控制。這一階段的“門羅主義”主要體現為三個方面。一是更直接的干涉行徑。美國不斷加碼對古巴、委內瑞拉的政治經濟制裁,企圖通過“以壓促變”,顛覆左翼政權。特朗普政府激活《赫爾姆斯-伯頓法》第三條,累計出臺240多項制裁措施,對古巴實施制裁,徹底逆轉奧巴馬時期啟動的美古關系正常化進程。委內瑞拉于2019年爆發政治危機后,美國采取經濟制裁、軍事威脅、外交孤立、扶持反對派等手段,不斷擠壓馬杜羅政府的生存空間。二是更濃厚的利己色彩。在移民政策上,特朗普政府將非法移民問題完全歸咎于拉美國家,強推修建美墨邊境隔離墻,并向拉美國家攤派修墻資金,同時將移民問題與貿易政策、關稅壁壘、經濟援助等捆綁掛鉤,施壓各國強化邊境管控、阻滯非法移民流出。三是更明顯的分化企圖。特朗普政府在拉美推行“價值觀外交”,以拉攏右翼、打壓左翼;操縱利馬集團和美洲國家組織,逼迫各國在委內瑞拉問題上選邊站,以此制造矛盾、挑動對立,進而削弱拉美國家內部的凝聚力。美國知名拉美問題學者威廉·萊奧格蘭德在評價特朗普時期的拉美政策時指出,“美國仿佛回到了20世紀,如果不喜歡某個拉美國家政府,就讓他嘗嘗艦炮或者被中情局推翻的滋味”,一針見血道出其“門羅主義”的本質。

2023年1月9日,美國總統拜登到訪墨西哥,與墨總統洛佩斯·奧夫拉多爾會談。拜登強調,墨西哥應加強邊境管控,遏制經墨赴美的非法移民潮。
相較特朗普簡單粗暴地重拾“門羅主義”,拜登政府更注重對其改頭換面,戰略上更重視拉美,身段上更柔軟,施政上更細膩。一方面,注重強化“價值觀”的束縛。拜登政府上臺后,以“美國歸來”取代特朗普的“美國優先”,通過“價值觀外交”修復盟友體系,并轉變非法移民問題的解決思路,強調“源頭治理”,在民主、人權和反腐等方面向中美洲國家提出較高的標準和要求。與此同時,繼續對古巴、委內瑞拉、尼加拉瓜等極左翼國家保持高壓態勢,拒絕邀請三國參加美國主辦的第九屆美洲峰會。另一方面,強化對拉美國家的經貿影響。拜登政府抓住拉美國家在抗擊疫情、改善基建、吸引投資、擴大貿易等領域的強烈需求,陸續出臺了“近岸外包”“重建更美好世界”“美洲經濟繁榮伙伴關系”等一批面向或囊括拉美國家的發展倡議,并推出近十年來最大規模的發展援助計劃,寄希望通過私營部門增加投資、轉移先進技術、回流產業鏈來強化美拉間利益融合,進而扭轉各國“向東看”的發展取向。
縱觀“新門羅主義”的產生和演進,其主線無疑是維護和鞏固美國在拉美的霸權。不過,相較“門羅主義”,“新門羅主義”最大的變化在于矛頭轉向中國和俄羅斯。特別是隨著中美博弈愈演愈烈,美國開始將反華戰場延伸至拉美,企圖削弱中國在拉美的存在和影響力。
“排華遏華”是“新門羅主義”最鮮明的特征之一。21世紀初以來,中國與拉美地區關系全方位快速發展,成為拉美地區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貿易伙伴。這一變化,加上一批中美洲和加勒比國家陸續與中國建交和復交,觸動了美國的敏感神經。特朗普政府執政期間,始終視中國為美國維持在拉美霸權的重大“威脅”。拜登上臺后,延續了特朗普“排華遏華”的思路,進一步明確“中國是美國在拉美最大戰略競爭對手”“中國影響力是美國在拉美的最大挑戰”,對中國發起攻勢。2023年中以來,美國持續炒作所謂“古巴間諜設施”事件,宣揚所謂的“中國威脅論”。美國南方司令部司令理查德森污蔑“中國已經進入威脅美國本土安全的20碼紅區”,美國2024年大選熱門候選人德桑蒂斯提出美國亟需“21世紀版的門羅主義”。上述言論無一不表明中國已成為“新門羅主義”的頭號針對目標。
從特朗普和拜登兩屆政府對拉美的政策實踐看,“新門羅主義”在手段運用上既有沿襲,也有變化。輿論宣傳攻擊和意識形態抹黑仍然是美國慣用的伎倆。特朗普任內,美國政府高層每訪問拉美必兜售所謂的“中國威脅論”“債務陷阱論”,給中國和俄羅斯扣上“新帝國主義列強”的帽子,警告拉美國家“不要和中國走得太近”,強迫拉美國家選邊站。拜登政府則污蔑中俄是“不懷好意的外來者”,尤其是烏克蘭危機爆發后,強行將中俄捆綁打入所謂“威權陣營”,妄圖用“民主對抗威權”的敘事削弱中拉之間的政治互信。
設置規則和標準障礙則是美國破壞中拉務實合作的重要手法。美國將貿易、投資、援助等傳統政策工具與“美式標準”相掛鉤,要求拉美國家在環保、融資、勞工等領域接受美國的標準,甚至制定指向性極強的特定規則,給中拉務實合作設置制度障礙。這一“規制”手法在美國向《美國—墨西哥—加拿大貿易協定》塞入的“毒丸條款”中表現得最為明顯。
此外,“以臺制華”也日益成為美國遏華的重要一招。拉美尤其是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區,一度是臺灣地區所謂“邦交國”最集聚板塊。近年來,美國開始直接出面幫臺灣當局“固邦護盤”,不僅阻撓臺灣“邦交國”與大陸發展關系,甚至與臺灣當局相勾結,企圖在拉美地區撬挖與中國建交的國家。
撥開“新門羅主義”的新衣,無論是特朗普政府赤裸裸的“硬干涉”,還是拜登政府假惺惺的“軟束縛”,都難掩美國對拉美政策干涉、排外、利己的底色,也因此注定得不到拉美國家的擁護和支持,反而將反噬美國自身在拉美的形象和影響力。
事實上,伴隨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作為“全球南方”重要板塊的拉美,早已不是美國的“后院”,更非拜登所謂的“前院”。美拉關系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拉美國家日益要求獲得美國的平等相待。尤其是隨著近年來新一輪“粉紅浪潮”席卷拉美,越來越多的拉美國家敢于對美國說“不”,對美國詆毀中拉關系的論調嗤之以鼻,獨立自主、聯合自強進一步上升為地區性共識。
存在的或許是有原因的,但不一定是合理的。盡管“門羅主義”已存在200年之久,但無論美國政府如何為其穿衣戴帽、粉飾包裝,都擺脫不了被掃進歷史垃圾堆的宿命。
(嚴謹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南南合作研究中心副主任,汪子涵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拉美研究所研究實習員)
西奧多·羅斯福政府時期,于1904年迫使巴拿馬簽署不平等的《巴拿馬運河條約》,將巴拿馬運河納入美國控制之下。
威爾遜政府時期,對拉美共進行了七次干涉,包括強行軍事占領多米尼加并對其實施長達五年的戒嚴令管制;起草“憲法”強加給海地人民;先后兩次動用美國海軍陸戰隊解散海地議會等。威爾遜成為美國歷史上運用武裝干涉手段侵犯他國主權次數最多的總統。
艾森豪威爾政府時期,利用美洲國家組織破壞危地馬拉阿本斯民族主義政權,對古巴和多米尼加開展更為隱蔽的干涉和顛覆活動。1959年,美洲開發銀行宣布成立,美國成為最大出資方。美洲開發銀行的建立為美國在拉美開展金融殖民打開了方便之門。
肯尼迪政府時期,一邊建立“爭取進步聯盟”,向拉美提供的經濟援助總額超過杜魯門和艾森豪威爾時代的總和;另一邊則發起針對古巴革命的“吉隆灘之戰”。1962年的古巴導彈危機是冷戰期間美蘇在拉美最為激烈的一次對抗,此后美古關系急劇惡化。
約翰遜政府時期,于1965年4月對多米尼加進行了大規模武力干涉,并于1966年派遣了特種部隊入侵危地馬拉。
尼克松政府時期,1973年智利發生政府,尼克松政府被認為在智利政變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卡特政府時期,提出對拉美的“外交新方針”,迫使其采取“民主化”改革,對薩爾瓦多、尼加拉瓜和危地馬拉政府發出猛烈人權攻勢,將阿根廷列為侵犯人權的國家而加以特殊對待。
里根政府時期,為避免形成所謂的“蘇聯—古巴—尼加拉瓜三角軸心”,堅持對古巴的好戰政策,成為任內對卡斯特羅實施暗殺次數最多的美國總統。1982年,里根在馬島戰爭中背叛阿根廷的做法也再度印證了“門羅主義”的虛偽性。1989年12月,為保住在巴拿馬運河的既得利益,里根政府派兵推翻了巴拿馬諾列加政權。
老布什政府時期,提出與拉美“建立新的伙伴關系”方針,于1990年發表“開創美洲事業倡議”。1992年,美國與墨西哥和加拿大簽署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
克林頓政府時期,主持召開了首屆美洲峰會,除古巴之外的美洲34個國家領導人都參加了會議。克林頓還在會上提出建立美洲自貿區的想法。這一時期美國政府開始有意減少在中美洲軍事存在。1999年,美正式將巴拿馬運河的全部主權和管轄權移交巴拿馬政府。
小布什政府時期,一開始宣稱拉美在其外交政策中處于優先地位,聲稱要使21世紀成為“美洲世紀”,并于2001年推動美洲國家組織通過《美洲民主憲章》。然而,9.11事件的發生使反恐成為美國外交的首要任務,“門羅主義”進入短暫的沉寂狀態。小布什政府在第二任期內,于2005年簽署了《中美洲自由貿易協定》。但小布什在任內對古巴政府保持一貫高壓態勢,對委內瑞拉發動瘋狂政治圍剿。
2016年特朗普當選總統,成為“門羅主義”歷史的分水嶺,“新門羅主義”粉墨登場。中國作為影響西半球經濟的最大域外因素,成為“新門羅主義”針對的主要目標。 (章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