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巴以沖突，美國社會是撕裂的

林玲

11月4日，數千人在美國華盛頓特區的自由廣場舉行抗議集會，譴責以色列在新一輪巴以沖突中對加沙的軍事行動。14日，數萬名示威者在華盛頓舉行主題為“為以色列游行”的示威活動，譴責美國社會“日益高漲的反猶情緒”。目前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仍在激烈進行，持續上升的平民死傷人數引發美國社會的嚴重分歧，巴以雙方支持者紛紛走上街頭，形成緊張對峙，公眾輿論顯著極化。

凸顯巴以沖突外溢效應

在輿論分化日趨明顯的態勢下，美國各大高校正在成為新一輪巴以沖突的“第二戰場”。哈佛、耶魯、斯坦福、哥倫比亞、賓夕法尼亞等大學相繼成為抗議行動的集中爆發點，支持巴以雙方的學生群體形成對峙，甚至發生暴力沖突，哥倫比亞大學一度因此封校。由30多名哈佛大學學生組成的“哈佛巴勒斯坦團結組織”發表聲明，認為在經歷了數十年對加沙地帶的占領之后，“以色列政權應該對所有正在發生的暴力行為負全責”。該聲明一經發布，立即在哥大校內引發巨大爭議，遭到大批哈佛校友的抨擊，諸多猶太裔校外商界人士宣布終止對學校的捐贈。在加州州立大學長灘分校，支持巴勒斯坦的學生團體遭到猛烈抨擊，該校學生會不得不將其Instagram帳號轉入“不公開模式”。美國大學校園的立場分化只不過是全美社會分歧的縮影，折射出巴以沖突產生的強烈外溢效應，波及美國社會的猶太、阿拉伯裔和穆斯林群體。

自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以來，美國社會上的反猶事件激增。據猶太非政府組織“反誹謗聯盟”統計，10月7日至23日之間，該組織記錄了312起反猶事件，為去年同期的近五倍，其中包含49起破壞公共財物、10起暴力襲擊、253起騷擾事件。事實上，在本輪巴以沖突爆發前，反猶事件已呈上升之勢，“反誹謗聯盟”2022年的統計數據為3697起，創下1979年該組織有相關記錄以來的最高值，其中嚴重暴力襲擊事件較2021年增長了26%。目前猶太人口占美國總人口的2%，而根據聯邦調查局的統計，2022年反猶事件占所有仇恨犯罪的9.6%，更占所有基于宗教信仰差異的仇恨犯罪的60%。

針對美國阿拉伯裔和穆斯林群體的仇恨犯罪事件也呈持續上升之勢。據美國穆斯林民權組織“美國—伊斯蘭關系委員會”統計，10月7日至24日期間，該組織共記錄774起針對美國穆斯林的仇恨言行案例，為2022年同期的三倍多。同一時期“美國阿拉伯裔反歧視委員會”記錄了100起針對阿拉伯裔的仇恨事件，包括言語攻擊、威脅、恐嚇以及暴力襲擊等。針對巴勒斯坦裔的仇恨言行尤甚，“巴勒斯坦法律協會”在同一時期記錄了400多起求助案例，其中包括多位正遭受暴力威脅和反巴勒斯坦言論威脅的學生求助。

美國社會圍繞巴以沖突的輿論分化和社會矛盾由來已久，而歷史上巴以之間每輪沖突的集中爆發都會在美國國內激起強烈公眾情緒和輿論反彈，從而牽出大量仇恨犯罪與極端事件。據聯邦調查局統計，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每輪巴以沖突升級期間，美國國內反猶、反穆斯林的仇恨犯罪均呈上升態勢。當前新一輪巴以沖突再度激發的美國國內反猶主義和“伊斯蘭恐懼癥”，對猶太裔和阿拉伯裔穆斯林群體產生了更大負面沖擊。

民主黨內現立場分歧

在關于以色列長期占領巴勒斯坦領土的問題上，近年來隨著一些民主黨進步派人士的反對聲音越來越強烈，美國民主黨內分歧日益加劇。本輪巴以沖突爆發后，拜登政府立即表示堅定支持傳統盟友以色列，并向國會提出撥款143億美元用于軍援以色列的請求。隨著巴勒斯坦平民死亡人數的不斷上升，國內外輿論壓力顯著向不利于以色列的方向發展，拜登政府不得不微調政策，表示支持“人道主義暫停”，要求以色列暫時停止軍事行動，留出釋放人質和提供人道主義援助的時間，但不支持全面停火。

對此，民主黨政府官員出現立場分歧。沖突爆發之際，55名民主黨眾議員簽署聯名信，要求拜登明確告知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動“必須根據國際法進行，并采取一切措施避免對無辜平民的傷害”。10月11日，18名民主黨進步派議員提出一項停火決議，呼吁白宮支持立即停火以防止沖突升級。另據“美國政治新聞網”報道，美國國務院一些工作人員在一份“異議備忘錄”中對拜登政府處理巴以沖突的方式提出了尖銳批評，要求其支持停火并公開批評以色列的軍事行動。該文件代表了許多美國外交官尤其是中低級別外交官的情緒，他們對拜登政府處理巴以沖突的方式失去信心，同時面對加沙的人道主義危機產生了道德焦慮。10月18日，美國國務院政治軍事事務局主任喬希·保羅在社交媒體上公開發布辭職信，表示“無法承受因軍援以色列而產生的道德不安”，批評美國政府對以軍援“短視、不公正，具有破壞性”。

分歧同樣體現在公眾輿論上，拜登政府在巴以政策問題上的黨內支持率正在下降。美聯社-諾克公共事務研究中心的最新民調顯示，近半（46%）民主黨人不贊成拜登政府處理巴以沖突的方式，50%的民主黨人表示贊成。而此前8月份的民調顯示，表示贊成的民主黨人為57%，不贊成者占40%。美國中間派智庫“第三條道路”執行副總裁指出，“毫無疑問，民主黨外交政策的最大分歧領域是以色列。”

2023年11月14日，美國紐約市一些民眾舉行集會，聲援巴勒斯坦人，要求以軍盡快停火。

值得關注的是，民主黨人在巴以問題上的立場正隨著代際更迭發生變化。蓋洛普公司2023年3月的民調顯示，支持巴方的民主黨人20多年來首次超過了以方支持者，并且近年增長勢頭尤為顯著。2016年，支持以方的民主黨人比巴方支持者多出30%，此后僅用了七年時間巴方支持者便反超以方支持者11個百分點。這一變化與民主黨近年趨于年輕化的選民結構不無關聯。多項民調顯示，民主黨人對巴方的支持度隨著代際年齡減小呈現遞增，“千禧一代”與“Z世代”對巴方支持度最高。究其原因，年輕一代總體上更趨世俗化，致使其基于宗教認同而支持以色列的可能性減少，同時與傳統主流媒體影響下成長起來的美國人相比，年輕一代更多地從社交媒體上接受到迅捷、全方位的信息，從而更多傾向于支持和同情巴勒斯坦人。

對2024年大選選情構成沖擊

由于年輕選民、少數族裔選民群體構成民主黨的基本盤，其在巴以沖突上的立場以及對拜登中東政策的看法將對2024年大選產生重要影響。昆尼皮亞克大學10月底的最新民調顯示，盡管民主黨內對拜登的總體支持率為62%，但對拜登中東政策的支持率只有36%，其中40%的民主黨非洲裔和50%的民主黨拉美裔選民表示不贊成。同樣，由美國國家公共電臺、公共廣播公司和瑪麗斯特大學在10月份共同開展的全國民調顯示，過半數非白人選民不贊成拜登處理巴以沖突的方式。在少數族裔選民中，當前拜登支持率發生最大變化的群體正是阿拉伯裔和穆斯林選民。由阿拉伯裔美國人研究所10月中旬開展的民調顯示，拜登在阿裔群體中的支持率驟降至17%，而2020年大選時為59%。其中，68%的阿拉伯裔受訪者認為，美國不應向以色列運送武器和軍事裝備，而應利用其對以色列的影響力多呼吁停火。

本輪巴以沖突爆發后，美國“全國穆斯林民主委員會”曾在一封公開信中敦促拜登利用其對以色列的影響力促成停火，該組織成員包括密歇根、俄亥俄、賓夕法尼亞等關鍵搖擺州的民主黨領導人。此外，多個美國穆斯林及阿拉伯裔美國人團體近日相繼表示，除非拜登立即采取措施確保加沙停火，他們將號召美國數百萬阿拉伯裔穆斯林選民在2024大選中不再支持他。值得注意的是，阿拉伯裔選民主要集中在密歇根、俄亥俄、賓夕法尼亞、得克薩斯、弗吉尼亞、佐治亞等競爭激烈的搖擺州。其中密歇根州為阿拉伯裔人口最多的州，阿拉伯裔人口約占該州選民數量的5%，拜登在2020大選中贏得該州50.6%的選票，而特朗普為47.8%，相差不到三個百分點。同時，賓州的阿拉伯裔選民占比盡管不到2%，但對拜登在該州勝出發揮了關鍵作用，當年拜登的得票率為50.01%，僅高出特朗普1.17個百分點。在當前穆斯林選民對拜登堅定支持以色列的政策極度不滿的情況下，即使他們不會投票給特朗普，也可能選擇不參加投票，而關鍵州的選民流失將給選情帶來更多不確定因素。

與此同時，民主黨內在巴以沖突問題上的立場分歧也導致拜登的黨內支持率出現下滑。拜登上任以來，其黨內支持率一直保持在80%以上的水平，本輪巴以沖突爆發后下滑至75%，總體支持率也相應從41%下滑至37%，接近此前的最低記錄。當前美國經濟整體預期不樂觀、通脹問題依然嚴重，同時美墨邊境非法移民等問題凸顯，都對拜登造成負面影響，致使其總體支持率在40%左右的水平徘徊。在本輪巴以沖突不斷升級、加沙地帶人道主義危機日趨嚴重的情況下，拜登政府的相關立場不僅將影響沖突的未來走向，也會對拜登在2024大選中的選情產生沖擊。

（作者為上海外國語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