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沖破天幕的禁錮,酣暢淋漓地潑灑而下,涌入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掩蓋住喧囂,洗盡了塵土。
青一動不動趴在窗臺上,看著窗外的雨肆意灑下,落在地上,爾后濺起到空中,時不時會有雨滴吹到他臉上,青感到眼眶被打濕,不在意地揉了揉眼,淚水卻還是讓視線模糊,他就干脆捂住自己的眼,就像曾經在巷子里一樣。
在青的記憶里,從家門口的拐角處直走到盡頭有一條巷子,巷子在背陰處常年照不到光,石磚上長滿了青苔。路兩邊時不時會有吆喝的小販,忙里偷閑的大人,躺在石板上乘涼的貓狗。整條巷子四通八達,青那時經常會幻想,巷子的另一端,連接著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面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人。青小時候經常會在這條巷子里等爺爺回家,臨近傍晚的時候,爺爺總是會準時從巷子那頭出現,穿著整潔的衣服,帶著滿口袋的驚喜:糖果,熏肉,帶插畫的小書。那時候,青一度以為自己的爺爺無所不能,看到爺爺下班后,青會沖上去緊緊地抱住爺爺,纏著他講一個又一個故事,爺爺也會把一個又一個故事細細講給他聽:
“墻上面有美女叫你可千萬別答應,那是蛇變成的人,會吃和陌生人隨便打交道的小孩的……
“小孩子不能撒謊,不然鼻子會變成又丑又長的木頭……”
……
爺爺就這樣抱著他,穿過巷子,直到回家為止,日復一日。
青六歲那年,一切都變了,突然有一天青找不到爺爺了,他問奶奶:“爺爺去哪里了?”奶奶眼圈發紅:“孩子,你爺爺累了,回家了。”“可這里不就是爺爺的家嗎?”青無法理解,每天都會準時回家的爺爺,會給他講故事帶很多禮物的爺爺,突然不見了,家里的人也很奇怪,什么事都不告訴他。每天都有不認識的人來,爸爸媽媽也忙得不可開交,沒有人愿意幫他找爺爺。
“都不幫忙,我就自己找爺爺。”青下定決心,走進那條自己曾經無比熟悉的巷子。
青還是在那個地方等著,從黃昏等到傍晚,青不甘心,他開始往前走,他要走一遍爺爺每天都走的路,他不相信爺爺不要他了,爺爺明明說過最喜歡的小孫子就是他。走著走著,青開始不認識眼前的路了,這條巷子從來沒有這么蜿蜒過,道路兩旁時不時會出現他和爺爺一同去過的店鋪,青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穿過一扇扇不認識的門,走進記憶中不曾有過的小道,他想找人說話,但是沒有人愿意搭理他,天已經黑到他看不清路了,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的雨更是讓他看不到一點光,青麻木地愣在原地,發不出一絲聲音。
在朦朧的雨聲中,青看到了爺爺,爺爺穿著干凈的襯衣,舉著那把放在家里的舊油紙傘來接他了,他撲上去抱著爺爺號啕大哭,雨聲掩蓋了他的聲音,爺爺彎腰揉了揉他掛著雨滴的頭發,輕輕地抱起了他,撐著傘轉身往回走。天太黑了,青看不到爺爺的臉,但他能感覺到,沒有比這個肩膀更能讓他依靠,感到絕對安全的了,青貼近爺爺的耳朵說:“爺爺,我不是故意跑丟的,我只是想找到你,爺爺別生我的氣好嗎?不要扔下我不管行嗎?我討厭晚上,也討厭雨天,更討厭,一個人……孤零零的。”青聽到了爺爺的聲音,他聽到爺爺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傳到自己耳朵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近地感受到爺爺的聲音了,爺爺說:“要是害怕下雨,就捂住耳朵,這樣雨水就不會遮蔽聽覺;閉上眼睛,心里想著光亮,就不會被黑夜影響視覺;至于孤獨,青是好孩子,身邊不會沒有人陪伴的,即使沒有人,不管你走到哪里,爺爺都陪著你,爺爺會永遠在夜里,在空中看著青……”
一道響亮的雷聲讓青感到恍惚,回過神來他抬起頭看天,雨依然下著,還沒來得及用手擋住,雨就滴進眼里,他用力地揉搓著眼,又想起爺爺的話閉上了眼,爺爺就在他的身邊……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出現了光芒,光里伴隨著父母急切的呼喊。
回家后青就昏迷發燒了,兩天之后病又突然好了,青醒過來之后聽奶奶說,他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念著爺爺,青回想起來,爺爺去世的那天,也是一天夜里,那天也下著雨,那聲音,就像天空在哭。
那場高燒之后,家里就不再允許青去那條巷子了,他自己也偷偷跑進去幾次,只能見到長滿青苔的石磚,帶有裂紋的石階,再后來,直到雪融后柳樹抽出新綠,直到青跟著父母搬離這座城市,也再沒能見過爺爺,再沒有聽見爺爺熟悉的聲音。
畢業后,因為偶然的機會,青回到老家,走上熟悉的路,憑著記憶去尋找,卻再也找不到那條巷子,他再也觸碰不到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青就這么靜靜地趴在窗臺上,看著雨水落下,他沉沉地睡去,在夢里他又一次夢到了爺爺,爺爺用蒲扇給他扇著風,講著大街小巷里的奇聞逸事,聽著窗外雨聲淅瀝。
李耀琛 先后在《齊魯文學》《大渡河》《齊魯壹點》等媒體發稿。現就讀于臨沂科技職業學院生態環保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