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霏霏

大凡才子，總是多情的，因為多情，難免會有凄美的愛情故事發生。

阿文是我大學時好得穿同一條褲子的好友，現在仍是鐵哥們兒。在大學時，雖然他是歷史系的，但對文學有特別的熱愛，經常在校內外報刊上發表文學作品，是一個讓中文系的同學也刮目相看的大才子。大學畢業后，他到了G市一家著名的廣告公司工作，幾年后混上了文案策劃部主管的職位，業余他仍“癡心不改”，在報刊上頻頻發表詩文小說，在當地小有文名。幾天前，他跑來S市和我敘舊，我在鴻福山莊宴請了他，酒酣耳熱之際，他給我講了在心底埋藏了兩年之久的一次“艷遇”……

那是暮秋時節的一個下午。天灰蒙蒙的，西風蕭瑟，黃葉飄飛，落英滿地。這天氣，很容易使人產生一種莫名的孤獨和惆悵。富有文學細胞的阿文，天生細膩而敏感，此時他的心中，正漂浮著這種莫名的心緒。下班時，他沒開摩托車，走人行道回去，想借此散散心。他家離公司不遠，個把小時就可以走到。

當阿文經過“名流發廊”時，不經意朝里望了一眼，只見沙發上或斜坐或歪躺著七八個打扮入時的青春女郎，有兩個還向他挑逗性地招手。阿文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只見玻璃櫥窗上寫著該發廊的服務項目：洗頭，剪發，按摩。他決定去按摩一下，放松一下身心。

老板娘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少婦，見有客人進來，便熱情地迎上前來，諂笑著問：“老板，洗頭？剪發？按摩？還是要……別的服務？”阿文知道，所謂的“別的服務”，就是指特殊服務！“按摩”，阿文脫口而出。“那你喜歡哪位靚妹，自己選吧！”見有生意可做，老板娘更是媚態叢生。靚女們不失時機，有的故意向阿文頻頻“放電”，有的則對他搔首弄姿、扭捏作態。而在沙發的角落上默默坐著一位女孩，紅衫白褲，清秀窈窕，臉上泛出羞怯的紅暈。阿文心里怦然一動，便點了她。

阿文跟著這位女孩，來到樓上的按摩房。她身上飄來的芬芳氣息，讓他感到心里有一股熱流在暗涌。

這不是規范的按摩房。準確地說，它們是一排簡陋的小臥室，每間房只有一張床、一張凳、一張桌子，門卻很嚴密，可反鎖。阿文疑心她們提供“特殊服務”時，也在這些房間里進行的。

女孩打開最里頭的一個房間，領阿文進來，然后把門關上。

“我不怎么會按摩。”女孩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沒關系，隨便吧！”阿文溫和地說。

女孩開始按摩了。她的手藝確實不敢恭維，一看就知道不是靠這吃飯的。

交談中，阿文得知這女孩名叫麗麗，今年剛好十八歲，已出來做事近兩年了。

“你為什么要干這行呢？你到工廠或公司找一個正當職業，將來嫁一個疼你愛你的好老公，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啊！”望著麗麗清秀的面容、豐滿的身材和優美的曲線，阿文無限惋惜地說。

“我沒讀幾年書，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至于嫁一個好老公，那更是不敢想的事！”麗麗憂傷地說。她告訴阿文，她的家鄉在偏僻的窮山溝，父母目不識丁，姐弟三個，她最大，因為家里窮，她只讀到小學二年級便輟學了。現在，她既要賺錢供弟妹讀書，還要補貼家用……

阿文沉默了。他不禁想起了古人的詩句：“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他心里既充滿無限的同情，又感到無盡的悲哀。和古今所有的文人一樣，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好憐香惜玉，看不得漂亮女人受苦。現在，他要“英雄救美”了！于是，他動情地說：“麗麗，吃青春飯畢竟不是長遠之計啊！趁你還年輕，去學點東西吧，以后找個正當的工作做。”

“唉，我自己都討厭過這種骯臟的生活！可我文化這么低，能學會什么呢？再說，我也沒多余的錢交學費呀！”麗麗長嘆一聲說。

“去學電腦吧。先參加‘初級電腦文秘班培訓，再參加‘高級電腦文秘班培訓，將來可以做個文員什么的。只要你愿意學，學費我會幫你交。”阿文望著她，熱切地說。

“真的？你不會是和我開玩笑吧？”麗麗停下手中的活，滿目含情地看著他，半信半疑地問。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阿文迎著她的目光認真地反問。

“那我……實在是太感謝你啦！”麗麗羞澀地低下頭，感激地說。“我早就想學電腦了，只是一直沒機會，沒想到現在有了！”

按摩完畢，已是晚上七點半了。阿文便請麗麗到附近的酒家吃飯。

飯間，麗麗問他為什么要幫她。

阿文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你長得那么漂亮，我喜歡你呀！”

“你有太太嗎？”

“有啊。”

“在家？”

“不，到廈門出差了。”

“你這樣幫我，叫我怎樣報答你呢？”

“如果你愿意，就做我的朋友，或者說紅顏知己吧！”

阿文給她講法國著名作家小仲馬和風塵女子瑪格麗特的愛情故事，以及小仲馬根據他自己的感情經歷寫成的文學名著《茶花女》；又給她講明末復社文人侯方域和秦淮名妓李香君的愛情故事，以及清代著名作家孔尚任根據他們的故事寫成的經典名劇《桃花扇》……

“如果把我們的故事也寫成書，說不定也會成為千古名著呢！”阿文逗她說。

麗麗癡癡地聽著，臉上飄著兩朵紅云。

“你會寫書嗎？”她問。

阿文掏出一張印有“主管”“作家”頭銜的名片遞給她。麗麗看看名片，又看看文質彬彬、一身書卷氣的阿文，雙眼閃爍著敬仰和愛慕的光。

吃完飯，阿文送麗麗回“名流發廊”，叫她在那兒等著，他打的士回公司取幫她交培訓費的錢。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當阿文開著自己的“三洋”摩托回到“名流發廊”時，在門口等候著的麗麗連忙迎上前來，驚喜地說。

“大丈夫一言九鼎，怎會食言？！”阿文豪氣十足地說，如古代的俠義之士。

阿文除了給麗麗送來2000塊私房錢外，還給她買了一張手機充值卡——日后好和她保持聯系，一只精美的女式真皮錢包——原是一位女同事送給他太太的生日禮物。麗麗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

老板娘很通情達理地讓他們到按摩房去說“悄悄話”。麗麗便拉著阿文的手上樓去了。

“姐妹們都很羨慕我呢，說我遇到了一個大好人！”麗麗幸福地說。她倒給阿文一杯茶，和他肩并肩在床沿坐下。

“其實我也幫不上什么大忙，”頓了一下，阿文又說，“你參加完‘初級電腦文秘班培訓后，趁熱打鐵，馬上去參加‘高級電腦文秘班培訓，學費到時我會再給你。參加兩個培訓班的時間，前后加起來最多需要半年，結業后我會幫你找工作。”

“嗯。”麗麗低頭答應著，兩手輕柔地擺弄著衣角。

他們又談論了一下與電腦培訓有關的事情。麗麗說，參加電腦文秘班培訓，她只能采取“半工半讀”的方式，因為她還要供弟妹讀書和補貼家用。阿文坦誠地告訴她，他剛買了房子，加上裝修，花了幾十萬，家里已沒什么余錢了。再加上他太太管得他很緊，她認為男人有錢就會變壞，所以他每月的工資、獎金都得上交給她，他的“小金庫”唯一的來源，就是他太太摸不清到底有多少的稿費，但稿費的收入很有限，如果不是這些原因，他會全力支持她“全職”參加電腦培訓的。看到阿文一臉的不安，麗麗忙撫慰他說：“你能這樣幫我，我已經很滿足也很感激了！”她告訴阿文，為節省房租費，她打算明天到F市的一個朋友那里去住，一邊找點事做，一邊參加電腦培訓。阿文同意了。

出于感激，也出于愛慕，麗麗想獻身給阿文，但被他婉言謝絕了。他說：“麗麗，我只不過想成為你的知心朋友而已，此外別無他求。請原諒我！”麗麗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出于感激抱了他一下。

阿文離開“名流發廊”告別時，麗麗很是依依不舍，她的雙眼溢滿了盈盈的淚水……

一個星期后，麗麗用阿文為她買的手機卡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她已在F市的一家面包店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很開心。她又說，她同時參加了一家電腦公司舉辦的“初級電腦文秘班”培訓，每天晚上兩小時聽課，一小時自由操作，時間60天。阿文問她感覺怎么樣，學習辛苦不辛苦，她說：“我現在學的是最基礎的內容，如開機與關機、鼠標的使用、word文字輸入和對文章基本的編輯修改等，勉強還可以對付。”

為避免麗麗分神，影響她的學習，阿文隔一個星期才給她打一次手機，了解一下她的學習情況。

一個多月后，麗麗又打電話給阿文，說目前學習用計算機畫圖、文件及文件管理、設置windows95等內容了，也許是她的文化基礎太低，學起來很感吃力，有的內容甚至連聽都聽不懂，如果他在身邊就好了，可以教教她，又說，她既要工作又要學電腦，時間上常常相撞，這也影響了她的學習。阿文鼓勵她要有信心，不要心急，不懂的地方多問一下培訓班的同學和老師，相信她一定能學好電腦。

兩個月后，阿文估計麗麗完成了初級電腦文秘班的培訓，便為她準備好了參加高級電腦文秘班的培訓費用，但當他打她的手機時，竟傳來“你打的號碼是空號”的提示語！怎么回事？麗麗為什么不充值呢？她換了手機號碼嗎？為什么不告訴我？阿文滿腹疑問，悵然若失。

很多天過去了，其間阿文又打了無數次麗麗的手機，得到的仍是空號的復音，同時也沒接到過她用其他號碼打來的電話。這時，他心里明白了，麗麗肯定沒完成初級電腦文秘班的培訓，沒拿到結業證，所以覺得沒臉再和他聯系了。至于沒完成培訓的原因，可能是她的“文化基礎太低”“聽不懂”，因而學不下去；也可能是她“既要工作又要學電腦”，沒足夠的時間學，而且工資太少，不夠供弟妹讀書和補貼家用，所以沒心思學，只好主動放棄了；也可能前兩者的原因都有。

阿文不想責怪麗麗，他想她心里肯定夠羞愧、夠難受的了，為什么還要再去責怪她呢？他反而為自己深感遺憾和內疚：要是自己是個大富翁該多好啊，那就可以替她供弟妹讀書和補貼家用了，她也就可以“全職”學習電腦，沒有后顧之憂，不用分心了；自己當然也不會讓她為省房租費而去F市的朋友處住了，她留在G市參加培訓的話，自己還可以手把手輔導她。這樣，她怎么會完不成電腦培訓，拿不到結業證呢……

這年春節，阿文意外地收到一個陌生手機號碼發來的一條短信：“好人一生平安！春節快樂！”一定是麗麗發來的！他驚喜地想。但當他按這個手機號碼打過去時，對方卻關機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又反復打了多次，對方還是關機，到最后，這號碼竟又成了空號！

麗麗現在在哪個城市生活呢？她現在過得還好嗎？她可還記得我？她將來的歸宿會怎樣呢……阿文常常在腦海里浮現這些問題。杳無音訊的麗麗，最終成了他永遠的牽掛和思念！但他現在能夠為她做的，只有默默的祈禱和祝福了……

當阿文講完他的故事時，天空布滿了陰郁的愁云，隨即又下起了霏霏春雨。我知道，這霏霏春雨一定也飄灑到阿文的心上，讓他的心變得濕漉漉的了！望著眼前這位善良而又多情的摯友，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只為他發出一聲悠長而復雜的嘆息……

劉玉平 筆名唐漢春秋，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散文詩學會理事。有詩歌、散文、隨筆、小說作品發表于《中華文學選刊》《中國鐵路文藝》《中國校園文學》《小說界》《名家名作》《星星詩刊》《散文詩世界》等刊物，被評為“2022年佛山市小小說十佳作家”，出版有個人文學作品集《愛de紀念》《人生路上》《心靈之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