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減”政策下學科類教育培訓機構發展的副反應
——也論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對副反應的消解

羅德紅，朱文漳

（懷化學院 a.教育科學學院；b.武陵山片區基礎教育研究中心，湖南 懷化 418000）

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學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1］（下稱“雙減”政策），體現了黨中央對學生學業負擔的宏觀調整及加大對校外培訓尤其是學科類校外培訓的治理決心［2］?！半p減”政策落地150天內，全國范圍內近7萬家教育相關企業吊銷注銷，日均超465家倒閉，超1.8萬家教育培訓經營異常，異常比例同比增長58%［3］。這些機構數量及其經營現狀的變化數據意味著學生校外培訓負擔得到有效減輕［4］，顯示“雙減”政策“這劑猛藥”取得了預期效果。眾所周知，藥物一般會出現我們不想要的副反應。那么，校外學科培訓作為典型的社會“頑癥”，以政策遏制“頑癥”會產生什么副反應呢？研究這個問題有助于警醒我們采取消解副反應的措施，更好地實現“雙減”目標。

黨中央、國務院歷來高度重視經濟發展和高校畢業生就業。李夢梅指出，鑒于其所在高校2019屆和2020屆師范生中合計12.3%在教育培訓機構就業［5］，學校已著手應對“雙減”引發的學科類培訓市場萎縮對2022屆畢業的就業沖擊；在出版行業，教輔類圖書出版占據了我國圖書市場70%的份額，新冠病毒感染期間小學同步產品的同比增長達到了41.02%，在“減輕作業負擔”的政策下，學科培訓教輔產品市場縮水推動出版行業另尋新經濟增長點［6］。筆者將上述文獻提及的現象視為“雙減”政策的副反應現象。在筆者所在學院，72.3%的在讀師范生具有專業兼職經歷，其中有52%的學生在培訓機構兼職，91.4%的師范生認為兼職提升了他們的教學實踐能力?！半p減”政策之下，培訓機構對師范生兼職崗位的壓縮無疑也是一種副反應，但當前尚沒有文獻關注到這個問題。筆者將訪談相關教育培訓機構負責人，了解“雙減”對其機構所產生的影響，探究這種影響的副反應，并進行相應討論和建議。

一、研究方法

本文選擇的個案是筆者曾兼職的懷化市某教育培訓學校（以下簡稱“教培”），筆者于2022年4月至2022年5月，主要通過微信語音的方式對教培校長進行了4次訪談，將訪談語音轉文字，形成分析文本。

（一）訪談機構介紹

教培成立于2012年，是懷化市鶴城區教育局批準開辦的一所正規、權威、專業、小型的學科類培訓機構，共有7間教室，440平方米教學場地?！半p減”政策前，公司有12名全職教師，18名兼職師范生。

（二）訪談時間與問題

第1次訪談用時19分鐘，訪談問題是“與‘雙減’政策出臺之前相比，公司營業收入的變化”“學校用工變化”“培訓機構所開設科目和培訓時間變化”和“未來本機構的發展意向”；第2次用時32分鐘，詳細了解了學員情況、課程具體內容、教職工數量變化等；第3次用時60分鐘，詳細了解收費變化情況和課程開設情況；第4次用時20分鐘，主要是對此前訪談問題進行細節補充。

二、研究結果

（一）“雙減”政策對懷文教育發展規劃的影響

“雙減”政策未頒布之前，教培有三大發展規劃：一是擴大學校場地規模，由城北校區擴建為多個校區，計劃增加場地面積300平方米，兩年內增加200名學生；二是擴展服務對象范圍，計劃把義務教育階段語數外學科輔導做強后增加初中其他學科培訓和高中學科的培訓；三是提高課程質量，引進更高質量的課程體系和教材，運用更多現代技術進行輔助教學。“雙減”政策實施后，部分學員退費，學科類培訓熱潮消退，教培暫時擱置了上述規劃，但并沒有完全放棄。

（二）“雙減”政策對教培培訓課程和時間的影響

首先，開設科目發生了變化?！半p減”前，教培開設的科目是《思泉語文（1～9年級）》、《高斯數學（1～9年級）》（奧數和同步數學）、《劍橋少兒英語（一、二、三、四）》、《牛津英語（一、二、三、四）》和《新概念英語（新概念1A、1B、1C、1D）》；“雙減”政策后，教培取消了所有初中培訓項目和《高斯數學（1～9年級）》中的奧數部分。

其次，課程開設的學期數和時間發生了變化。隨著湖南省教育廳等八部門印發的《湖南省校外培訓機構禁止性事項負面清單》［7］指出，嚴禁違規占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組織學科類培訓，嚴禁義務教育階段學科類培訓機構銷售周末、寒暑假、國家法定節假日的課程、課時包，嚴禁培訓活動超出規定時間結束，將課程由“雙減”政策前每年開設四個學期（春季、秋季、寒假、暑假）調整為兩個學期（春季、秋季），將培訓時間改為周一到周五每天18：30～20：30。

（三）“雙減”政策對教培經濟收益的影響

“雙減”政策前，教培每學期學員的報名總科次（一學期累計售出的所有課程數）約為900，“雙減”政策后，學員每學期報名總科次為400左右，下降55%。

不同科目和不同年級課程的收費標準有所差異?！端既Z文》和《高斯數學》48課時/學期，1～2年級收費均為1 280元/學期，3～4年級為1 380元/學期，5～6年級為1 480元/學期，即三個年級段的每科次分別為1 280，1 380和1 480元；《劍橋一》和《劍橋二》科次為1 280元/學期，《劍橋三》和《劍橋四》科次為1 380元/學期，均為48課時/學期；《牛津一》和《牛津二》科次為1 480元/學期，《牛津三》《牛津四》《新概念1A》《新概念1B》《新概念1C》《新概念1D》科次為1 580元/學期，均為51課時/學期?？傮w而言，收費標準27～32元/課時。

“雙減”后，根據湖南省三部門聯合發布的《關于義務教育階段學科類校外培訓收費有關問題的通知》［8］，不同學科、不同學段的成本差異可在允許的浮動范圍內調整解決，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收費的上浮幅度不得超過10%，教培據此將小學階段的《思泉語文》和《高斯數學》的每科次費用調高100元，英語課程保持不變。

迄今，教培教師的課酬不變，辭退1名全職教師，裁員率為8%；辭退15名兼職師范生，裁員率為83%；預估其2022年總支出將由70萬下降為40萬，支出下降43%，總體收益將減少66%。

（四）教培堅持做學科類培訓

教培從事學科類培訓10年，教師都是文化類師資，教學經驗豐富，積累的學生基數較大，市場口碑較好，堅信家長對學科類培訓的需求更大；雖然“雙減”政策降低了機構收益，但也推動了機構更加規范和培訓方向更加明確，堅持規范的學科類培訓有助于他們在未來的市場中脫穎而出。反之，向非學科類培訓機構轉型面臨著需求小、對象窄、周期長、成本高、生源流失風險大等許多不確定性因素，機構不敢貿然轉型。

三、研究結論

其一，“雙減”對教培最明顯的影響是阻礙了其擴大版圖的規劃；其二，取消了所有初中語文和數學課程，專注小學語數外學科的基礎知識培訓，服務對象更聚焦，課程更有針對性；其三，機構收益銳減，但通過辭退兼職師范生和減少開支，機構正常運轉，并等待再起時機。

四、討論與建議

“雙減”政策下，教培的裁員削減了能夠使師范生鍛煉教學實踐能力的崗位，課程設置變更也減少了學生發展的差異化和個性化關照。筆者將其視為兩個副反應，指出校外培訓機構存在的價值，并提出消解副反應的建議。

（一）校外培訓的初心是關照學生學習能力發展的差異性和層次性

教培專注小學語數外學科基礎知識培訓，可對課堂學習困難學生起到幫扶作用，而取消初中學科培訓也意味著不再關照該部分學生的學習需求，是典型的副反應。校外培訓的初心是關照學生學習能力發展的差異性和層次性，是對教育促進個體學生身心發展本質特征的尊重。根據“正態分布”（Normal Distribution）理論，“正態分布”實為正常分布，以成績為例，大部分學生得分在平均成績處波動，成績特別差和成績特別好的都較少見，呈現一種中間密集、兩邊稀疏的特征，形成三個三分之一現象。布盧姆在20世紀80年代基于此現象提出了掌握學習理論［9］。布盧姆發現，在第一次學習中能夠掌握（正確解答80%～90%的題目）的學生約為60%～75%，也就是說，即使教師的教學技能符合要求，依舊有三分之一的學生在課堂上不能達到掌握水平，但他反對教師采用該規律預測學生學習能力，并由此接受自己教學現狀；他提出，在教師給予學生足夠時間和輔之以每個學生所需的頻繁反饋與個別化矯正性幫助下，幾乎所有學生都能達到掌握水平，打破正態分布［10］。一項小學生數學課堂學習的實證研究表明，68%的小學生認為他們會做大部分鞏固新授知識的課堂作業，67.3%的小學生認為他們家庭作業的答案是正確的［11］；換言之，在不加額外教學干預的情況下，小學生數學學習能力呈正態分布，不同發展水平的學生應得到不同的教學關照。

正態分布理論也應用在大學教學中。國內高校教務部門對學生成績提出正態分布要求的并不少見［12］。提出本科生同伴教學（peer instruction）模式的哈佛大學教授Mazur的做法是［13］，正確率在35%～70%的習題采用同伴教學，正確率低于35%的習題由他重新講解，正確率達到70%的習題視為學生已經掌握；Mazur也發現，在學生自學的前提下，教師講解和同伴教學之后，依舊有40%的本科生還是做錯了。可見，學生學習能力層次性的存在，在中小學和大學都是一個無法忽視的事實。

“瘌痢頭兒子自己好”，沒有父母愿輕易承認自己小孩學習能力屬于在課堂初次學習中不能達到掌握水平的三分之一之列，這種輕易不承認的實質也與兒童心理發展特征具有一致性。暫且不論民間“早慧”“晚熟”之說，兒童身心發展的心理學規律包括發展的不平衡性、差異性、階段性和順序性等，我國心學創始人、大思想家王陽明5歲還不能開口說話，卻能默背祖父的眾多藏書，是身心發展不平衡的典型代表。中華民族具有重視教育的悠久傳統，在當今制度化教育功能化和應試化的雙重“碾壓”下，面對“劇場效應”和家長自身輔導水平不足，現代家長對任何意義上的“王陽明”很難保持“靜待花開”的心理狀態，校外培訓機構使學習能力異于“中人”年齡特質的“王陽明”找到了其個性化和層次化的暫時居所，其異化之前的培訓初心是“一切為了每一位學生的發展”［14］。簡言之，學生是發展中的個體，校外培訓有助于改變學生的學習發展暫時滯后的“自然”狀態，如果將“減輕校外培訓輔導”矯枉過正為“不能培訓”是典型的副反應。

（二）大學生在學科類培訓機構兼職是對教學實踐能力的鍛煉

教培因業務萎縮辭退兼職大學生，以教師為志的大學生失去了教學實踐能力的鍛煉崗位，也是一種典型的副反應。教學是科學，但無疑也是一門技術，教師通過不斷的嘗試、接受反饋和揣摩反饋，逐漸地得到肯定和欣賞，在教學實踐中使其教學藝術生成、成熟和升華［15］。無疑，大學生對兒童一對一家教輔導也可以鍛煉教學技能，例如激發學生學習興趣、熟悉教學內容、基于學生與家長的反饋反思其講解方法、品味教學的重難點等。然而大學生進入教學工作崗位后面對的終究是班級集體教學，其教學技能不僅包括上述教學內容的講解技能，還包括在面對幾十名不同個性的學生的講解、管理、調控與平衡能力，要求其注意力在多種任務之間合理分配，在學科類培訓機構兼職有助于大學生個體和集體教學技能的協調與完善。

在師范生免試認定中小學教師資格改革背景下，培訓機構兼職崗位稀缺對大學生教學技能提升形成了更大的沖擊，副反應更明顯。當前，高等院校師范生無須參加全國中小學教師資格考試，通過所在高校組織的?？己螅伤诟咝ＰｉL簽發《師范生教師職業能力證書》，外在評價改為內部評價，考試通過率提升，師范生借國考契機提升其教學技能的壓力有所下降，到校外培訓機構兼職的動力不強，稀缺崗位也將絕大部分有動力的師范生擋在門外。對非師范專業大學生而言，失去培訓機構兼職鍛煉崗位意味著他們的教學實踐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是教師資格考試培訓機構應試的結果，缺乏與小學生集體學習的互動過程，對學生入職后的適應很可能造成較大困難。

（三）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資源精準關照學生學習需求

教培在線上對學生進行作業輔導和復習回顧時嚴格執行“面向境內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直播類培訓活動結束時間不得晚于21：00”的規定［16］，但因其延續使用“雙減”之前培訓教材，教學內容存在超前和超綱情況，21：00前很難完成教學任務，超前和超綱的教材也影響了其“專注學生基礎知識”培訓定位。一直以來，校外學科培訓機構教學內容超前和超綱的問題擾亂了中小學正常的教學秩序，破壞了教育生態環境的平衡，影響了中小學生的身心健康，教育行政管理部門多次進行整頓，但收效并不如意。

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由教育部主辦和運營，北京市海淀區教師進修學校與電教部門、教材出版單位和中小學通力合作，實行團隊協同化，每個學科形成教研員、兼職教研員、錄課教師、審核專家一體化團隊，成立研究型實踐共同體，通過三輪備課、二輪試講和三級審核保證質量，著力打造“超前一公里”和“最后一公里”研究［17］。這些優質的資源可解決培訓機構教學內容超前和超綱問題，平衡培訓時間，提高時間使用效率，其高質量和對教學內容重難點的精準解讀、突出、突破、鞏固、應用與提升有利于消解培訓機構異化所帶來的副反應，回歸校外培訓關照學生學習能力發展差異性和個性化的初心。

（四）設置師范生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實踐能力課程鍛煉師范生教學技能

如前所述，教培由于業務壓縮不再聘請大學生擔任兼職教師，大學生鍛煉其教學實踐能力的崗位基本不復存在，不利于大學生入職后快速適應中小學的集體教學。設置師范生智慧教育平臺實踐能力課程有助于消解校外學科培訓機構發展疲軟對師范生教學實踐能力發展的副反應。實踐能力包括應用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資源和技術開展一對一的輔導能力和班集體教學能力，前者的課程評價主體為個體中小學生和家長，后者的課程評價主體為中小學和校外培訓機構。實施路徑是依托師范院校與當地中小學建立的“大學—中小學”合作關系，為師范生和中小學生搭建與提供一對一的線上線下輔導關系，實施針對三個三分之一學生因材施教的教學，提升師范生教學實踐能力，使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在各級各類學校教育中落地扎根，也是教育系統提高風險防范能力的關鍵舉措。

結語

當前，“雙減”政策下學科類教育培訓機構發展的副反應已經引起學界一定的探討，例如師范生就業崗位壓縮和教輔出版行業經濟下行壓力等。本文通過對小型校外學科培訓機構負責人的訪談，發現“雙減”政策使校外學科培訓機構減少業務量，辭退了兼職大學生，有志于教師職業的大學生失去了錘煉其集體教學實踐能力的崗位，降低了對學生學習能力差異化和個性化發展現狀的全面關照。所訪談培訓機構遵規守紀，經濟收益下降，但運作正常，對學科類培訓市場需求堅信不疑。建議教育管理部門以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資源規范和整合校外培訓機構教學與輔導內容，依托平臺發展師范生的教學實踐能力，化解“雙減”副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