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偷”走了孩子的興趣

策劃 | 本刊編輯部

孩子的興趣去哪兒了？誰“偷”走了他們的興趣？本刊編輯部對數(shù)位孩子、家長與教師進行了訪談，讓我們一起傾聽他們的聲音，了解孩子發(fā)展興趣、樂趣、志趣過程中的現(xiàn)實問題。

我喜歡那些可以不上興趣班的事

軒軒 小學三年級學生 天津市

從幼兒園大班開始到現(xiàn)在，我上過很多興趣班，有創(chuàng)意兒童畫、爵士鼓、街舞、輪滑、游泳、籃球……可是每一種都沒有堅持多久。有的是因為我不怎么感興趣，比如爵士鼓和街舞，是媽媽覺得打爵士鼓和跳街舞的男孩子很帥氣，所以讓我去學，但我只上了幾次課就不想去了；有的是因為剛開始學時覺得有意思，但學著學著就感到困難，比如游泳，每次教練都讓我們連續(xù)游好幾個來回，真的好累，有好幾次我都哭了，但媽媽說必須把報的課上完才行，我真的很不開心。

我不明白為什么感興趣的事就一定要上興趣班，我喜歡那些可以不上興趣班的事，比如騎自行車、滑滑板，感覺很自由、快樂，而上興趣班讓我感到很有壓力。我希望媽媽別給我報那么多興趣班，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

妥協(xié)之下的選擇，早晚會讓熱愛“變質(zhì)”

可可 初二學生 陜西省

我從4歲開始學舞蹈，6歲開始練書法，都是每周一節(jié)，一直沒有間斷過。直到我上初中，趕上新冠疫情防控，我開始變得特別忙，每次放學回來天都黑了，作業(yè)多得寫不過來，經(jīng)常讓我感到焦慮和絕望。初一上學期，我的舞蹈課剛好停了半年，書法課還在繼續(xù)，但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不能因為純粹的熱愛去寫字了。我一拿起筆，想到的就是政治歷史書還沒有背、月考壓軸題還沒有消化掉，我經(jīng)常寫著寫著就想把紙撕掉，字也寫得越來越差勁。那時我常常想，如果每天都能沒有任何負擔地練字，我一定可以靜下心來慢慢享受這個過程，字也肯定能寫好，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越寫越焦慮，還為自己寫不好而生氣。后來在復課的舞蹈班上，我也出現(xiàn)過類似的心態(tài)，而且不管做得好不好，整個過程都是不開心的。

于是，我在初一下學期和爸爸媽媽提出要放棄這兩個興趣班。他們對我比較嚴格，但并不刻板、固執(zhí)，從來沒有因為學習強迫我放棄發(fā)展興趣，我身邊的同齡人上初中之后就一個個相繼退出舞蹈班了，媽媽還一直告訴我要堅持。他們其實知道我的心思，也知道我不喜歡新來的書法老師，于是同意我放棄書法興趣班。但對于舞蹈，媽媽讓我好好思考一下，她說我跳舞有些天賦，還講我小時候有多么期待跳舞，后來被老師批評、練舞的時候全身疼也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又獲了那么多獎……我的舞蹈老師也專門來勸我堅持，告訴我未來的路怎么走，還談到如果文化課沒學好，可以走舞蹈這條路，可我覺得這種妥協(xié)早晚會讓熱愛“變質(zhì)”。

未來何去何從，誰來告訴我

小丹 大三學生 江蘇省

我現(xiàn)在大三了，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我很迷茫，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也不知道不喜歡什么。在有著“地獄模式”之稱的江蘇高考中，我的成績并不好，我時常為此而難過。高考結(jié)束報志愿的時候，我對于選擇什么專業(yè)感到無所謂，也不知道各個專業(yè)之間，除了名字不一樣還有什么區(qū)別，我想象不到選擇專業(yè)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樣。完全憑著發(fā)揮分數(shù)最大作用的想法，我填了十幾個志愿，最終錄取到了商務英語專業(yè)。在兩年多的學習中，我可以努力刷到較高的績點，也成功通過了英語“專八”考試，可是我對英語本身還是沒有興趣。

到了大三，周邊人開始琢磨未來的路，我也常跟家人討論。考研？我不知道考什么專業(yè)，沒有旁人說的那種來自內(nèi)心的沖動。考公？我的確想要一個安穩(wěn)的人生，可我覺得那也很無趣。參軍？現(xiàn)在的入伍條件相當苛刻，我對此沒有信心。諸如此類，仿佛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在猶豫和糾結(jié)中蹉跎時光，又因為虛度時間而感到自責，隨后陷入焦慮的泥潭。我聽說，人活一世，需要找到自己的興趣，將興趣作為工作是最幸福的事情。我也聽說，工作就是工作，興趣一旦成為工作就會變成同樣無聊的事情。我不知道哪一種觀點是對的，也不知道我該走的路在哪里。

發(fā)展孩子的興趣需要“碰運氣”

劉丹 高一學生家長 天津市

我兒子是一個興趣蠻多的男孩，之所以說發(fā)展孩子的興趣需要“碰運氣”，我想說的是啟蒙老師的重要性。

兒子5歲那年，我給他報了少年宮的兒童畫課程。第一次課，老師為了對孩子們有一個初步了解，讓每個人畫一幅畫，畫什么都可以。快下課時，所有家長被請進教室，孩子們的畫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貼在黑板上，老師開始逐一點評。班里不少孩子是這個班的老學員，不少作品已經(jīng)有模有樣，我忐忑地尋找著兒子的作品。就在這時，老師指著一幅沒寫名字、畫著五個“黑疙瘩”的作品問：“這是哪位小朋友畫的？”只見我兒子悄悄站起來，小聲說：“我的。”那一刻，我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兒。只聽老師問他：“能說說你畫的是什么嗎？”兒子回答：“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我心想，完了完了，兒子肯定得挨批了。但讓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師卻大大肯定了他：“你非常有想象力，希望把自己腦子里的東西畫下來。”我想，這一定是老師給孩子和家長“留面子”，課后便找到老師說：“不好意思，這是孩子第一次上畫畫課，請您多包涵。”直到今天我都記得，老師當時微笑著說：“我是真心覺得孩子能勇敢地畫出自己想象的事物，這很好。畫畫是一種很自由的表達，我不希望孩子們畫的東西都雷同。至于畫畫技法層面的問題，我會一步步教他的。”從那以后，孩子每次去上畫畫課都歡喜雀躍，二年級時創(chuàng)作的作品《三生花》還獲得了全國少兒繪畫比賽一等獎。我想說，能遇到這樣的老師，真的是孩子的一份“小確幸”。

把學習的真正樂趣還給孩子

滕衛(wèi) 河南省淮濱縣思源實驗學校英語教師、班主任

為何很多孩子感受不到學習的樂趣？結(jié)合自己在實踐中的觀察和思考，我認為主要有以下原因——

第一，課業(yè)負擔過重。當孩子們被無窮無盡的作業(yè)和試卷包圍，當他們的自由時間被各種培訓占據(jù)的時候，他還能對學習產(chǎn)生樂趣嗎？

第二，以考試分數(shù)作為唯一評價標準的應試模式挫傷了孩子的學習熱情。尤其是學習困難的后進生，其自我效能感會不斷降低，習得性無助感會逐漸增強。

第三，不和諧、不融洽的師生關(guān)系導致課堂教學氛圍緊張，孩子缺少安全感和潤澤度。教師是孩子學習知識與思想進步的指導者和引路人，如果教師與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是漠然的、冰冷的甚至是對立的，很難想象孩子能真正感受到學習的快樂。

第四，孩子難以體驗知識的魅力和學習新知的成就感。正如美國心理學家威林厄姆在《為什么學生不喜歡上學？》一書中提到的，孩子體驗不到學習中克服困難的成就感，無法體驗由學習帶來的自信心，感受不到知識的魅力，是孩子不喜歡上學的根本原因。

要有效解決孩子感受不到學習樂趣這一問題，一線教師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入手——

首先，積極響應國家“雙減”政策，優(yōu)化作業(yè)數(shù)量和質(zhì)量，減輕孩子的學業(yè)壓力和負擔，保證他們有自由探索周圍世界的時間和精力。為此，教師需不斷提升自己的專業(yè)素養(yǎng)，優(yōu)化自己的教學理念，積極創(chuàng)新課堂活動的設置以及課后作業(yè)布置等。

其次，一線教師要避免把考試成績作為評價孩子的唯一尺度。教師的教學評價要堅持過程性評價和終結(jié)性評價、質(zhì)性評價和量化評價等多種方式相結(jié)合，做到評價方式的多樣化、評價主體的多元化。同時，努力發(fā)現(xiàn)每個孩子的閃光點和潛質(zhì)，巧用“期待效應”，激發(fā)孩子學習的積極性和主動性。

再次，一線教師要全力建立良好的師生關(guān)系，營造和諧潤澤的課堂教學氛圍。師生關(guān)系是教育教學過程中最基本、最主要的人際關(guān)系，良好的師生關(guān)系，有利于課堂教學的順利進行和教學目標的如期實現(xiàn)。因此，教師要蹲下身子與孩子平等交流，與孩子建立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在此基礎上發(fā)揮教師的威信和影響力，為孩子的學習提供積極的外部支持。

最后，教師要努力讓孩子在學習過程中感受學習本身帶來的樂趣。比如為孩子設定跳一跳可以達到的目標，使他們的學習符合維果茨基所提出的“最近發(fā)展區(qū)”理論。這樣，孩子才能感受到學習中不斷進步所帶來的成就感和自信心，學習便成了獲得幸福和快樂的自發(fā)行為。

別讓“好心”阻斷興趣的“通道”

李鴻杰 山東省實驗中學語文教師

中學教育面對很多悖論。在越來越高的提升素養(yǎng)的呼聲里，實際操作依然是機械刷題；有著比以往任何時代更便利的讀書與獲取信息的條件，而學生的閱讀與學習呈現(xiàn)出比以往更嚴重的碎8pjyXd+eLG4HQg5RnVT3Yw==片化傾向；交通越來越便利，而學生走出教室、在廣闊天地舒展精神的機會卻越來越難得。

中學教育中，以“應考”為名存在太多的規(guī)訓與限制，這是學生缺乏學習興趣的“罪魁禍首”。在“雙減”背景下，高中生在校時間延長了，然而這部分時間被用來加強規(guī)模化的應試訓練與考試，而強化訓練、密集檢測使興趣產(chǎn)生的空間越來越小。這些“多出來”的時間，其實可以交給圖書館、交給豐富的活動、交給能夠滿足不同成長需求的特色課程，而興趣更容易在此間產(chǎn)生。我覺得讓學生有學習的興趣，有探究問題的動力，有解決問題的能力，才符合當下的新高考改革方向。

不管什么興趣，都是由內(nèi)向外生成，又被有趣的“外物”所吸引。現(xiàn)在醫(yī)院普遍應用的血液檢測方法是一個叫埃爾利希的醫(yī)學生在解剖課后“瞎擺弄”出來的，他的老師沒有認為他在“瞎擺弄”而干涉他，更沒有“好心”地把他引向所謂“正途”。興趣的產(chǎn)生由內(nèi)而外，掌握著學生評價權(quán)和以引領學生發(fā)展為己任的老師，不能基于“好心”而阻斷學生興趣產(chǎn)生、發(fā)展的通道。作為教育者，我們應該審視自己對學生美好未來的“善意”期待和“任意”干預，是否真的為了學生好。

困在功利主義中的學生，難以體會學習的樂趣

胡宜安 廣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

現(xiàn)在談起興趣，人們的一種共識是，因為關(guān)注學習，學生很少有發(fā)展額外興趣的機會，但很多時候，學生的學習興趣本身其實也無從談起。從教這些年里，每當教學進行到第三四周時，就有不少學生來問我：“老師，哪些是這門課的重點？”他們想知道考試范圍，以便更有效地學習。這背后反映的是，部分學生早就習慣性地將通過考試視作各種學習的首要目標。對知識本身是否感興趣？能否在學習中獲得較長久的愉快體驗？這些問題他們或許很少想過。

從現(xiàn)實角度來看，興趣、樂趣和志趣的培養(yǎng)是超功利的。然而很多學生進入大學前，就懷揣著明確的目標，為的只是一紙文憑，即便讀研，大多也是想在嚴峻的就業(yè)形勢中獲得更大的競爭優(yōu)勢。所以常常出現(xiàn)的一種情況是，大多數(shù)本科生的學習是為了學分，爭取獲得更高的績點。偶爾也有極少數(shù)對這個領域有興趣，想進一步學習的學生，也令我感到為難。他們在此前的基礎教育階段，缺少教材外的知識儲備，而要想真正認識某些問題，需要踏踏實實地進行較長時間的知識補足，這少部分人很可能會因此放棄。碩士研究生們基本也很忙，忙著兼職、實習，用于研究的時間并不多。到求學生涯結(jié)束，真的在學習中享受樂趣、形成志趣的學生很少。以我?guī)н^的一些學生為例，本科生寫的畢業(yè)論文就像是在寫論述題，包括是什么、為什么、怎么辦的三段論。很多碩士研究生的畢業(yè)論文也沒好到哪里去，寫文獻綜述就像是從外面拖來一堆磚，隨便往地上一放，而未思考怎樣合理地分類并用這些磚建造起一間結(jié)實的屋子。引導學生們形成成熟的學術(shù)思維確實很難，他們往往滿足于完成一篇論文，能畢業(yè)就行。

面臨“最難就業(yè)季”“畢業(yè)即失業(yè)”的現(xiàn)實，這本無可厚非。但在大學這個更包容、自由的環(huán)境里，學生有不少能夠解放思想、認識自我、找尋志趣的機會，完全忽略對興趣、樂趣、志趣的培養(yǎng)未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