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光鋪在銹色的窗上,耳郭邊上的碎發零零散散墜下來,遮住我半片眸光。就像是闊別了無數個漫長日子后突然的相逢,我的那些輾轉反側、夜不能眠都融在你身上。三千個雨夜,你說你記得。
常常會念起故鄉的雨。伶仃的雨珠踏開不盡的雪,一顆一顆滾在地面上,窗玻璃上的霧氣被蹣跚的風潤著,輕輕摩挲出一個干凈的雨天。我懷念故鄉一個又一個連續不斷的三年,見過無數個潮濕的雨天。那時,總是扒著祖母的衣角,躲在門后看雨滴滴答答淹沒蒼穹,陰陰的云雨在細細蜿蜒的時間里堆砌出纏綿,是不盡的纏綿。而祖母的影子呢?總被臺燈昏沉的光亮拉得很長、很長。她雙手托著毛球,不是織衣,而是在編織溫柔。我躲在被窩里,聽著雨滴細細碎碎的聲音,像添了又添的柴火一樣,燃燒了一整夜。
后來很少再聽到那么溫順的雨。很多次離開故鄉時都會下雨,好像是我洶涌的思潮、澎湃不已的淚水被心緒壓下,最后涌上了天。這時候的雨沉悶地啪嗒啪嗒擊打著車窗,一顆顆雨珠炸開后氤氳出水汽。雨珠成為我的眼睛,它看見祖父清瘦的脖頸上流淌著的水滴,看見纏綿的細線將祖母織進了這深沉的土地里,看見他們撐著傘望著我們離去,看見他們唇邊吐出的白氣,像是渾濁的嘆息。思念無聲難言,卻長久活在駐足不息的雨里。
每一場雨停時,就如相機般定格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記憶似割不斷的風聲,在歲月里蹉跎,我拖著織不盡的細線,在故鄉的雨里畫上了一個圓,完整的圓。
2021年的苦夏最后留給我的居然也是一場雨。剛剛結束學期生活,很放肆地打了一下午球后,我把整個身子陷進雨里,戴著耳機聽《夏日終曲》浪漫的歌詞和旋律。球場外的欄桿上綴滿水珠,折射出日暮河畔的整個夏季。淋著雨,我想起三歲那年,祖母的毛衣輕輕蓋在我身上,祖父的白發還不那么明晰……我手里的籃球變成了織不完的毛球,纏綿出一個干凈的夢。她撫著我的臉龐,我笑呀笑著陷入夢鄉,眼角笑出了雨。
漫長的生命里,會有多少個令人駐足的雨季,每一場大雨又填埋了多少長長久久的苦澀與歡愉。雨夜封存的九十九遍思念,用雨珠的力量才能喚醒。冰冷或平和的雨里,隱藏著我不平的心緒,以及思念不盡的嘆息,一顆顆水珠伴著故鄉淌在歲月中。我想我不會忘記過往的一切,因為每當明滅的雨鋪灑在玻璃窗邊的時候,回憶里的面孔就會帶著溫情出現在腦海里面,三千個雨夜,我記得。
不必擔心在悠長的人生里,日子會隨著日月星光慢慢遠去,只要記得一場雨、一場瓢潑,那些所有的溫情脈脈就會在某個綿長的夜里,重新墜進潭中,泛開點點漣漪。那時,便知道,我的故土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