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本文基于信用城市試點政策的準自然實驗,利用2010—2019年中國287個城市面板數據,采用多期雙重差分法評估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對地區企業家誠信精神的影響。研究發現:信用城市試點能顯著激發地區企業家誠信精神,但效應持續性有待優化;異質性分析發現,相比于大城市、東部城市以及中心城市(直轄市、副省級城市和省會城市),中小城市、中西部城市及外圍城市的企業家誠信精神改善效果更強;機制分析發現,信用城市試點通過優化法律環境、信用環境及提高市場化水平等機制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進一步分析發現,信用城市試點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后,也明顯驅動了經濟高質量發展。本文為考察信用城市試點的社會效益提供了經驗證據,也表明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有助于促進中國企業家精神的繁榮與發展,推動新發展格局的形成。
關鍵詞:社會信用體系;企業家精神;多期DID;新發展格局
中圖分類號:F293"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0753(2023)02-0039-12
一、引言
我國經濟正從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大力弘揚企業家精神已成為新時代重大命題和行動共識。“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誠信作為人類的美好品質,既是社會運行的潤滑劑,也是企業家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李蘭等,2019)。然而,在我國經濟轉型過程中部分企業仍存在不同程度的失信問題,見利忘義、財務造假等機會主義行為盛行,阻礙了經濟活動的正常開展,也使得企業長久發展步履維艱。
基于傳統的“制度至關重要”假說,Acs等(2009)認為制度是解釋個人和國家層面企業家精神的重要因素。作為我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社會治理體系的重要制度安排,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旨在提高全社會誠信意識與信用水平,改善經濟社會運行環境,支撐經濟高質量發展。已有研究主要從理論層面探討了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內涵與發展路徑(沈巋,2019),而對于這一制度影響后果的定量考察相對缺乏。近年來,不少學者利用調查數據、城市商業信用環境指數等衡量社會信用并評估其具體影響(張維迎和柯榮住,2002;孫澤宇和齊保壘,2020)。研究發現,良好的社會信用對于社會進步、經濟增長、企業合作與研發創新等皆具有積極影響(張維迎和柯榮住,2002;劉鳳委等,2009;陳葉烽等,2010;孫澤宇和齊保壘,2020)。這些文獻為本文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但采用省份信用水平指數、城市信用環境指數衡量地區信用,可能存在測度偏誤問題,導致估計結果值得商榷,也容易出現反向因果問題。作為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重要載體,國家發展改革委實行的“創建全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示范城市”(以下簡稱“信用城市”)試點政策則為緩解因果識別的內生性問題提供了較好的實證背景。已有學者以“信用城市”試點作為外生沖擊,從微觀企業層面探討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對企業社會責任履行情況的影響,但囿于數據披露程度與可得性,尚未揭示社會信用體系改革的動態效應(曹雨陽等,2022)。
鑒于此,本文嘗試從社會價值視角進行拓展,分析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對企業家誠信精神的影響,利用2010—2019年中國287個城市面板數據,以“信用城市”試點作為準自然實驗,構建多期雙重差分模型探究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對地區企業家誠信精神產生的影響,為評估其產生的社會效應提供經驗證據。
二、制度背景與機制分析
(一)制度背景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社會信用體系不斷發展與完善。國務院在2011年開始部署制定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并于2014年印發《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2014—2020年)》,初步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信用體系建設路徑。2015年8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和中國人民銀行聯合發文,將沈陽市等11個城市列入首批“信用城市”試點,以建設“信用城市”為重要載體,深入探索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路徑。2016年4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又遴選出蘇州市等32個城市(區)為第二批社會信用體系改革試點城市,進一步加強社會信用治理,形成以點帶面的示范效果,提升城市誠信水平。
信用試點城市加快了信用法律法規建設進程,通過實行社會信用統一代碼系統、信用紅黑榜單、企業信用網站評價等制度,在社會范圍內提升了失信成本與守信激勵價值。比如,溫州市政府建立“信用溫州”網站,公開激勵典型守信企業示例,發揮其示范帶頭作用。總體而言,在“信用城市”政策的影響下,試點地區強調守信激勵與失信懲戒,信用環境得到明顯改善(陳海盛等,2019),這為本文評估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對企業家誠信精神的影響提供了良好的準自然實驗機會。
(二)機制分析
制度框架決定經濟體的激勵結構,與企業經營決策緊密相關,是決定企業家活動方向的重要因素。已有研究發現,營商環境優化會對企業家精神的培育帶來積極影響。就企業家創業精神而言,林濤和魏下海(2020)發現良好的營商環境能顯著促進外來移民在遷入地開展創業活動,激發移民企業家創業精神。以我國地方行政審批改革為例,張龍鵬等(2016)、張敏(2021)發現營商環境優化有利于激發企業家創業精神,實現就業增長和社會穩定。就企業家創新精神而言,處于營商環境較好地區的企業研發模式更為穩定(馬駱茹和朱博恩,2017),研發投入強度也越高(何凌云和陶東杰,2018)。營商環境優化有利于無尋租企業開展自主創新(夏后學等,2019),也有助于提高中小企業的技術創新水平(張美莎和徐浩,2021)。
根據已有研究成果,良好的營商環境有利于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我國信用城市試點兼具法律法規型正式制度與文化型非正式制度二者特點,理論上應能顯著優化城市營商環境。因此,本文以地區法律制度環境、信用環境及市場化水平等營商環境子要素作為機制變量,構建“社會信用體系—營商環境優化—企業家誠信精神”的理論框架(如圖1所示),具體理論分析如下:
第一,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促進完善地區法律制度環境,提高失信成本,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一般而言,地區法律制度環境越好,產權保護力度越大,市場中商業契約執行效率越高(王彥超和陳思琪,2017),企業家也更可能選擇誠信交易。在信用城市建設過程中,各試點城市循序漸進夯實信用法治基礎,信用方面法律法規的建設進程加快,企業失信違規責任更加明確。同時,失信懲戒與行政管理之間的關系得以理順,行政機關以具有法律效力的文書為基礎,嚴格認定市場主體的失信行為,確保失信懲戒嚴格依法依規開展。進一步地,如果企業和個人存在嚴重信用違約行為,會被政府信用網站確認為失信被執行人,禁止部分高消費與交通出行限制,顯著提高了企業家失信成本,督促企業家誠信經營。
第二,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改善地區信用環境,發揮道德教化作用,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企業作為市場經濟活動的主體,其信用行為極易受地區社會信用文化的影響(陳雨露和馬勇,2008)。已有研究也發現,良好的信用環境可以提高管理層的誠信度(Jha和Chen,2015)、緩解企業委托代理問題(Chami和Fullenkamp,2002)、提升企業風險承擔水平(申丹琳,2019)并促進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曹雨陽等,2022)。換言之,社會信用會促使企業家提升自身社會責任感,營造良好的企業形象。在信用城市建設過程中,政府部門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積極開展誠信教育,通過樹立誠信典型、開展誠信主題活動等方式,大力弘揚傳統誠信文化與市場經濟契約精神,形成良好風尚,提升企業家誠信水平。
第三,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提高地區市場化水平,加劇市場競爭壓力,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隨著改革開放不斷深入,市場逐步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經濟活動中競爭機制加強,同時激發企業家精神(程銳和馬莉莉,2019)。地區市場化程度越高,企業家誠信精神與規則意識越能促成經濟合作。信用城市試點建設過程中,各地相關部門完善企業法人征信體系,依法依規編制并定期更新公共信用信息基礎目錄,確保公共信用信息規范公開,減少商業網絡中的信息摩擦,加快地區市場化進程。此時,投資者、銀行等能有效利用信用信息,選擇值得信任的企業進行合作。進一步地,由于經濟活動競爭程度不斷增強,企業家感受到市場競爭壓力,為獲取資金、客戶等資源以維持企業價值,會選擇誠信經營方式提升競爭優勢。
根據以上理論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1:信用城市試點能夠激發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
H2:信用城市試點通過完善法律制度環境、商業信用環境以及提高市場化水平等機制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國家發展改革委和中國人民銀行于2015年、2016年設立兩批信用城市試點,考慮到該政策在不同城市的實施時間不同,本文借鑒Beck等(2010)、何凌云和馬青山(2021)的做法,構建多期DID模型:
Disit =β0+β1 Postit +β2 Controlsit +γi+ηt+εit" " (1)
其中,Dis為信用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Post為政策實施時間虛擬變量,將試點城市的政策實施當年及其以后年份設定為1,其余為0,其系數反映信用城市試點對企業家誠信精神的影響效果。為了控制其他因素的影響,本文在模型中加入城市層面控制變量Controls。γi表示城市固定效應,ηt表示年份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本文對所有回歸系數的標準誤都使用異方差調整,并在城市層面上進行了聚類(Cluster)處理。
(二)變量設定和數據說明
1.被解釋變量:企業家誠信精神(Dis)。本文借鑒戴亦一等(2019)度量地區誠信的做法,利用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失信被執行企業數測度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一般而言,某地區企業家誠信氛圍越濃厚,失信被執行企業數量越少,整體企業家誠信精神更優越。本文采用Python程序抓取失信被執行企業信息,根據行政區劃代碼匹配區縣一級失信條目,加總后得到地級市一級的失信被執行企業總數,并使用失信被執行企業數除以城市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數量做標準化處理。
2.組別變量:信用城市試點政策的組別變量(Treat)。如果城市入選信用城市試點,則設置為1,否則為0。
3.核心解釋變量:信用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時間虛擬變量(Post)。如果城市入選信用城市試點,則將其入選當年及以后年份設置為1,否則為0。
4.機制變量:法律制度環境(Law),現有文獻主要采用樊綱市場化指數中的“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得分”衡量,考慮到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主要推進信用方面的法律法規建設,以此衡量容易造成偏誤,本文借鑒李勝蘭等(2014)衡量地區環境規制的做法,先采用Python程序在北大法寶網站抓取各城市人民政府和相關機構頒布的累計有效的信用法規、行政規章和信用標準數的總數量,并使用總數加一的自然對數做標準化處理,以衡量城市信用法律制度環境。
商業信用環境(Cenv),采用地級市層面城市商業信用環境指數度量,數據來源于中國城市商業信用環境指數官網,部分缺失年份數據通過插值法進行補充。
市場化水平(Market),采用市場化指數進行度量,數據來源于樊綱等學者編制的《中國分省市場化指數報告(2011)》《中國分省市場化指數報告(2018)》以及《中國分省市場化指數報告(2021)》。由于三份報告中基期選擇不同,本文借鑒韋倩等(2014)的處理方式,以樊綱等學者給出的1997—2009年的省級層面市場化指數為被解釋變量,將非國有企業占工業總產值的比重作為解釋變量,通過估計系數對2010—2019年的市場化指數進行可比性估計。
5.控制變量。根據已有理論和文獻做法,本文還控制了如下變量,具體包括:城市經濟發展水平(Lngdp),考慮地方經濟發展水平對地區誠信水平的影響差異,采用各城市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自然對數衡量;產業結構(Sec),考慮到地區工業發展水平差異會影響該地區企業數量,采用城市當年第二產業增加值占GDP百分比衡量;企業規模(Com),考慮到不同地區企業數量存在較大差距,采用城市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自然對數衡量;教育水平(Edu),考慮到文化教育水平的高低會影響該地區失信被執行人數量,用各城市教育支出占地方財政一般預算內支出比重衡量;考慮到外部金融服務可得性對于企業失信的影響,金融發展水平(Fini)用各城市年末金融機構各項存貸款余額總和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衡量。數據來源于各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部分缺失數據通過手工整理獲得。
此外,由于中國城市商業信用環境指數僅披露到2019年,以及2020年開始的新冠疫情對經濟社會造成嚴重影響,可能會對本文研究內容產生較大噪音,為準確考察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對企業家誠信精神的影響效應,本文以2010—2019年我國287個城市面板數據作為研究樣本。
(三)描述性統計
本文包括我國287個地級市2010—2019年的面板數據,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由表1可知,企業家誠信精神(Dis)均值為1.212,最小值為0.144,最大值為3.993,表明我國城市間企業家誠信精神存在較大差異。樣本城市的經濟發展水平(Lngdp)均值為10.641,標準差為0.588;產業結構(Sec)均值為0.472,標準差為0.105;教育水平(Edu)均值為0.178,標準差為0.039,與現有文獻結果基本保持一致。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
本文基于企業家誠信精神視角對信用城市試點效果進行評估,基準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其中,列(1)匯報了僅控制固定城市與年份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回歸系數在5%水平下顯著為負。列(2)匯報了控制組別虛擬變量、控制變量以及年份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Post估計系數仍顯著為負。列(3)匯報了加入控制變量并控制城市、年份固定效應的結果,估計系數為-0.389,且通過了5%顯著性檢驗,未發生實質性變化,即城市入選信用城市試點后,區域內失信被執行企業減少約38.9%。回歸結果表明,相比于非試點城市,試點城市的失信被執行企業數量明顯下降,信用城市試點顯著激發了企業家誠信精神,本文研究假說H1得到驗證。上述結論也表明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具有良好的社會效應,營造了良好的社會信用環境,有效約束了市場中失信行為,推動了經濟高質量發展。
(二)平行趨勢檢驗
雙重差分法的使用需要滿足平行趨勢假定,即未受到信用城市試點政策影響時,試點城市和非試點城市中失信被執行企業數量具有相同的變化趨勢。因此,為了檢驗平行趨勢假定以及信用城市試點的動態影響效應,本文參照Beck等(2010)、何凌云和馬青山(2021)的做法,利用事件分析法,進行平行趨勢檢驗。
信用城市試點的平行趨勢檢驗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其中,Before代表政策實施之前年份,Current代表政策實施當年,After代表政策實施之后年份。由表3可以看出,信用城市試點政策實施之前,試點城市和非試點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水平不存在顯著差異,滿足雙重差分模型的平行趨勢假設。此外,在政策實施之后,Post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信用城市創建政策對企業家誠信意識具有激勵作用。值得注意的是,政策實施后第四年,回歸系數不顯著,表明政策作用的持續性較弱,需要進一步推進社會信用體系建設。
(三)穩健性檢驗
1.安慰劑檢驗
本文借鑒Li等(2016)、盧盛峰等(2021)的做法進行安慰劑檢驗,隨機“篩選”試點城市并隨機產生政策實施時間,據此構建政策實施“年份—試點城市”兩個層面隨機實驗并按照模型(1)進行回歸。1 000次虛假實驗估計系數分布見圖2,可以發現,在隨機實驗下,虛假估計系數分布在零點附近,且基準回歸系數遠遠偏離虛假估計系數,這說明基準回歸結果中的影響效應的確是由信用城市試點政策帶來的,核心結論依舊穩健。
2.剔除區、縣級試點城市樣本
信用城市試點政策實施時,部分城市只有其轄區內的部分區、縣入選試點,可能會對回歸結果造成干擾,因此本文在穩健性檢驗中將該類城市予以刪除,回歸結果如表4列(1)所示。可發現,剔除這一部分樣本后,Post回歸系數仍然顯著為負,進一步表明基準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
3.工具變量回歸
考慮到會有其他沒有觀測到和不可觀測因素會對處理組的選擇產生干擾,本文借鑒陳勝藍和劉曉玲(2018)在雙重差分中使用工具變量法來緩解潛在的變量遺漏問題。
本文以各城市明清時期進士人數為基礎構建信用城市試點的工具變量,數據來源于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城市儒家進士人數常常用來衡量地區受儒家文化影響程度(Chen等,2020)。自古以來中國深受儒家“仁義禮智信”思想文化的影響,其所倡導的倫理道德潛移默化地塑造了人們的行為規范、傳統信念和價值觀。當個體所在地區儒家文化氛圍濃厚時,誠信規范的約束作用較強,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程度較高,社會信用環境也較好,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條件。而且,各城市明清時期進士人數與樣本期間時變的企業家誠信精神并無直接關系,滿足工具變量的外生性條件。此外,由于城市明清時期儒家進士人數并不會隨時間的更替而發生變動,借鑒李建明和羅能生(2020)的處理辦法,將其與信用城市試點年份虛擬變量的交互項JS×Time作為工具變量加入回歸方程。其中,JS代表城市明清時期儒家進士人數,Time是信用城市試點年份虛擬變量,信用城市試點政策實施年份及以后,Time取值為1,否則為0。工具變量第二階段回歸結果如表4列(2)所示,信用城市試點對于區域內被執行企業數的影響仍然是顯著為負的,進一步表明以上研究結果是穩健的。
4. PSM-DID
為準確評估信用城市的企業家誠信精神激勵效應,本文借鑒田利輝和王可第(2017)的做法,使用PSM-DID方法緩解選擇偏差問題。具體而言,依據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城市企業規模、教育水平、金融發展水平等城市特征變量對試點組和非試點組進行Logit回歸,采用最近鄰1∶1匹配法進行匹配,再代入模型1進行回歸。PSM-DID具體回歸結果如表4列(3)所示,與基準回歸結果類似,雙重差分項Post系數仍然顯著為負,表明信用城市試點顯著激發了企業家誠信精神,也進一步證明本文基準回歸的估計結果是穩健的。
5.排除其他政策干擾
城市文明程度可以塑造區域內企業家道德觀念和價值觀,從而影響企業家對誠信意識的認知,因此城市文明發展與企業家誠信精神之間可能存在正向關系,從而對本文研究結果產生干擾。進一步地,本文通過排除文明城市政策的影響來考察信用城市試點對企業家誠信精神的凈效應。具體而言,在樣本年份期間設定文明城市虛擬變量(Civil),若樣本城市當年及以后年份被評為“全國文明城市”,則Civil取值為1,反之為0。將文明城市政策虛擬變量納入式(1)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4列(4)所示。可以發現,Post系數為-0.371,相較于基準結果-0.389影響程度略微下降,但仍表明信用城市試點對企業家城市精神具有顯著激勵作用,本文核心結論具有穩健性。
五、進一步分析
(一)異質性分析
1.城市規模的異質性
相比于中小城市,大城市經濟發展、產業基礎、交通運輸水平等較高,擁有營造良好信用環境的資源要素。孫澤宇和齊保壘(2020)發現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與信用水平之間存在較強的正相關關系,因此有必要檢驗基于城市規模產生的異質性效應。本文將樣本劃分成大城市與中小城市兩組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5列(1)、(2)所示。可以發現,信用城市試點顯著激發了中小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而在大城市中這種效應不明顯。原因可能在于大城市信用體系建設已經較為完善,地區內誠信氛圍較高,信用城市試點對區域內企業家誠信約束作用有限;而在中小城市,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仍有待加強,信用城市試點能有效改善范圍內信用制度環境,對于企業的誠信選擇影響更大,試點建設的邊際作用也較大。
2.城市區位的異質性
我國地域遼闊,各地區間經濟發展水平、資源稟賦差異較大,現有研究發現區位條件也是影響試點政策影響效果的關鍵因素(何凌云和馬青山,2021)。為了檢驗由城市區位產生的異質性影響,本文按地理位置將樣本劃分為東部城市與中西部城市兩組分別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5列(3)、(4)所示。由回歸結果可知,在東部地區城市,信用城市試點Post的估計系數不顯著,而在中西部地區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表明信用城市試點能夠顯著激發中西部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而在東部地區城市這種效應較弱。這一現象背后的原因可能是我國東部地區經濟發達,具有較好的信用制度環境,信用城市試點激發的邊際企業家誠信精神效應較小;而中西部地區經濟相對落后,受制于信用制度的不完善,企業家失信現象更為常見,信用城市試點引發的邊際企業家誠信精神效應更顯著。
3.城市行政級別的異質性
一般而言,相比于外圍城市,中心城市(直轄市、副省級城市和省會城市)的經濟發展基礎較好,同時集中了地理位置、勞動力、資源和產業政策上的主要優勢,在國家經濟結構和戰略布局中具有重要作用(張敏,2021),因而有必要檢驗由城市行政級別差異帶來的異質性。本文將樣本劃分為中心城市與外圍城市兩組分別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5列(5)、(6)所示。可以看出,信用城市試點顯著激發了非中心城市的企業家誠信精神,而中心城市組回歸系數不顯著。可能原因在于中心城市已經擁有較為完善的社會信用體系,失信懲戒力度較大,因此信用城市試點產生的誠信精神邊際效應相對較小;而在外圍城市,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處于發展階段,信用城市試點為信用要素的培育提供了契機,進一步營造誠信氛圍影響企業家誠信選擇,從而城市企業家誠信水平顯著提高。
(二)機制檢驗
依據前文的分析,本文進一步考察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是否通過優化營商環境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借鑒何凌云和馬青山(2021)做法,本文在模型(1)基礎上加入信用城市試點(Post)與機制變量的交互項進行機制檢驗,具體模型如下:
Disit=θ0+θ1Postit×Medit+θ2Postit+θ3Medit+
θ4 Controlsit+γi+ηt+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
模型(2)中,Med表示機制變量,具體包含地區法律制度環境(Law)、商業信用環境(Cenv)以及市場化水平(Market),其余變量與模型(1)一致,具體機制分析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
表6中,首先,由列(1)、(2)結果可知,無論加入控制變量與否,Post×Law交互項系數至少在5%水平下顯著為負。這意味著,信用城市試點政策加快了城市社會信用體系方面法律法規的建設步伐,有效促進區域內信用法律制度的完善,確保失信懲戒嚴格依法依規開展,進而激發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其次,由列(3)、(4)看出,無論加入控制變量與否,Post×Cenv交互項系數皆在5%的統計意義上顯著為負,表明信用城市試點明顯優化地方信用環境,提升企業家自身對誠信理念的認知。企業家受良好商業氛圍熏陶,出于樹立良好形象目的,進一步守信履約,進而使得企業家誠信精神得到激勵。最后,由列(5)、(6)結果也可以發現信用城市試點(Post)與市場化水平(Market)交互項系數也仍在1%水平下顯著為負,表明信用城市試點也顯著提升城市市場化程度,使地區市場競爭逐漸激烈。此時,企業家立足誠信,發揮企業家才能,提升資源獲取優勢。綜上所述,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通過完善法律制度環境、優化商業信用環境和提升市場化水平三條路徑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本文假設H2得證。
(三)社會信用體系、企業家誠信精神與經濟高質量發展
黨中央在“十四五”規劃中強調信用建設在經濟發展戰略規劃中占據重要地位,提出要更加重視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支撐作用。已有研究也發現,企業家精神是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的重要驅動者(李言和張智,2021)。因此,本文進一步驗證社會信用體系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后能否驅動新發展格局的形成,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Ecoit=ω0+ω1Postit × Disit+ω2 Postit+ω3 Disit+
ω4Controlsit+γi+ηt+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3)
模型(3)中,Eco為城市經濟發展質量,借鑒趙濤等(2020)做法,本文基于“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新發展理念,構建由產業結構、包容性全要素生產率、生態環境、技術創新、居民生活等多個二級指標構成的多維評價體系,并對2010—2019年全國287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經濟發展質量進行測度。Dis代表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其余變量與模型(1)一致,具體結果如表7所示。
由表7可以發現,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Post×Dis交互項的系數至少在5%水平下顯著為負,而本文企業家誠信精神是負向指標,這表明社會信用體系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后,也發揮了支撐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作用。這可能是因為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以完善法律硬制度、培育誠信文化軟實力為基礎,促進了區域內企業家精神的繁榮,降低了范圍內信用信息不對稱,破除了城市高質量發展的要素供需矛盾與經濟活動環境限制,推動了新發展格局的形成。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加強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是支撐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本文基于信用城市試點政策的準自然實驗,利用287個城市2010—2019年的面板數據,采用多期DID實證方法,檢驗了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對企業家誠信精神的影響,得到主要結論如下: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取得了明顯成果,顯著激發了城市企業家誠信精神,主要表現為失信被執行企業比例下降,但政策的持續性有待加強。異質性分析發現,信用城市試點的影響效應在中小規模城市、中西部城市以及外圍城市中更為明顯。作用機制分析發現,信用城市試點通過完善城市法律制度環境、優化商業信用環境以及提升市場化水平三條機制激發了企業家誠信精神。進一步研究發現,信用城市試點激發企業家誠信精神后,也顯著提升了城市經濟發展質量,促進新發展格局的形成。
根據本文的研究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完善社會主義信用體系建設,健全信用法制,弘揚誠實守信精神,提升市場化水平,為培育企業家誠信精神提供沃土。一方面,政府要建立健全社會信用法律體系,完善失信約束制度,構建以信用為核心的新型監管機制,嚴格執行失信人員“黑名單”制度,規范市場秩序。另一方面,政府要通過文化傳播方式提高企業信用意識,幫助企業樹立誠信經營理念,在全社會營造良好的信用文化氛圍。此外,政府也要繼續推進征信體系建設,構建以信用信息為基礎的信用網絡,降低信息不對稱,激發市場主體活力,提升整體市場化水平。
第二,因地制宜有序推進信用城市試點,挖掘信用體系增長潛力,優化試點政策實施效果。要繼續推進中小城市、中西部城市及外圍城市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依靠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優化地區信用氛圍,營造良好營商環境,以此提高城市經濟增長軟實力。而在大城市、東部城市及中心城市,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具有“先發優勢”,要積極引導信用城市試點成果的復制與轉化,為非試點城市提供經驗。同時,要加強其與鄰近城市的信用要素聯系與合作,構建信用城市生態系統,推動城市群的高質量發展。
第三,弘揚企業家誠信精神,打造基于信用體系的公司治理新機制,促進新發展格局的形成。企業家誠信精神有助于降低信息不對稱,推動企業間商業活動的良性運行,提升經濟發展質量。一方面,企業家要從自身的發展前景出發,重視信用制度建設,保持誠信自律,避免重利輕信等機會主義行為。另一方面,企業家也應該構建良好的企業信用體系,營造良好的企業誠信文化,積極承擔社會責任,提升企業內部信用管理水平,推動新發展格局的形成。
參考文獻:
[1]李蘭,仲為國,彭泗清,等.當代企業家精神:特征、影響因素與對策建議——2019中國企業家成長與發展專題調查報告[J].南開管理評論,2019(05):4-12+27.
[2] ACS Z J, BRAUNERHJELM P, AUDRETSCH D B, et al. The knowledge spillover theory of entrepreneurship[J]. Small business economics, 2009,32(01):15-30.
[3]沈巋. 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法治之道[J].中國法學,2019(05):25-46.
[4]張維迎,柯榮住.信任及其解釋:來自中國的跨省調查分析[J].經濟研究, 2002(10):59-70+96.
[5]孫澤宇,齊保壘.非正式制度的有限激勵作用——基于地區信任環境對企業創新影響的實證研究[J].山西財經大學學報, 2020(03):31-46.
[6]劉鳳委,李琳,薛云奎.信任、交易成本與商業信用模式[J].經濟研究,2009(08):60-72.
[7]陳葉烽,葉航,汪丁丁.信任水平的測度及其對合作的影響——來自一組實驗微觀數據的證據[J].管理世界, 2010(04):54-64.
[8]曹雨陽,孔東民,陶云清.中國社會信用體系改革試點效果評估——基于企業社會責任的視角[J].財經研究, 2022(02):93-108.
[9]陳海盛,郭文波,劉璇.國家信用示范城市創建對區域信用環境的影響——基于浙江數據的空間計量分析[J].發展研究, 2019(10):88-91.
[10]林濤,魏下海.營商環境與外來移民的企業家精神[J].宏觀質量研究, 2020(01):57-68.
[11]張龍鵬,蔣為,周立群.行政審批對創業的影響研究——基于企業家才能的視角[J].中國工業經濟, 2016(04):57-74.
[12]張敏. 營商制度環境對企業家精神的影響研究——以中國地方行政審批改革為例[J].中央財經大學學報, 2021(06):90-103.
[13]馬駱茹,朱博恩. 需求波動、營商環境與企業的研發行為——以長三角和珠三角為例[J].北京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7,17(02):47-57.
[14]何凌云,陶東杰. 營商環境會影響企業研發投入嗎?——基于世界銀行調查數據的實證分析[J].江西財經大學學報, 2018(03):50-57.
[15]夏后學,譚清美,白俊紅.營商環境、企業尋租與市場創新——來自中國企業營商環境調查的經驗證據[J].經濟研究, 2019,54(04):84-98.
[16]張美莎,徐浩.營商環境優化對中小企業創新的影響——基于7069項貸款事件的實證檢驗[J].軟科學, 2021,35(03):83-88+95.
[17]王彥超,陳思琪.關聯擔保的債務風險轉移[J].中國工業經濟, 2017(08):120-137.
[18]陳雨露,馬勇.社會信用文化、金融體系結構與金融業組織形式[J].經濟研究, 2008(03):29-38.
[19] JHA A,CHEN Y. Audit fees and social capital[J]. The accounting review, 2015,90(02): 611-639.
[20] CHAMI R, FULLENKAMP C.Trust and efficiency[J]. Journal of Banking amp; Finance,2002,26(09): 1 785-1 809.
[21]申丹琳. 社會信任與企業風險承擔[J].經濟管理,2019(08):147-161.
[22]程銳,馬莉莉. 市場化改革、金融發展與企業家精神[J].北京工商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04):100-114.
[23] BECK T,LEVINE R,LEVKOV A. Big bad banks? The winners and losers from bank deregul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J]. The Journal of Finance,2010,65(05):1637-1667.
[24]何凌云,馬青山.智慧城市試點能否提升城市創新水平?——基于多期DID的經驗證據[J].財貿研究,2021(03):28-40.
[25]戴亦一,張鵬東,潘越.老賴越多,貸款越難?——來自地區誠信水平與上市公司銀行借款的證據[J].金融研究,2019(08):77-95.
[26]李勝蘭,初善冰,申晨.地方政府競爭、環境規制與區域生態效率[J].世界經濟,2014,37(04):88-110.
[27]韋倩,王安,王杰.中國沿海地區的崛起:市場的力量[J].經濟研究,2014(08):170-183.
[28] LI P, LU Y, WANG J. Does flattening government improve economic performance? Evidence from China[J]. 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2016,123:18-37.
[29]盧盛峰,董如玉,葉初升.“一帶一路”倡議促進了中國高質量出口嗎——來自微觀企業的證據[J].中國工業經濟, 2021(03):80-98.
[30]陳勝藍,劉曉玲.公司投資如何響應“一帶一路”倡議?—基于準自然實驗的經驗研究[J].財經研究, 2018,44(04):20-33.
[31] CHEN T, KUNG J K, MA C. Long live keju! The persistent effects of chinas civil examination system[J]. The Economic Journal,2020,130(631):2 030-2 064.
[32]李建明,羅能生.高鐵開通改善了城市空氣污染水平嗎?[J].經濟學(季刊),2020(04):1 335-1 354.
[33]田利輝,王可第.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掩飾效應”和上市公司崩盤風險——來自中國股票市場的DID-PSM分析[J].管理世界, 2017(11):146-157.
[34]李言,張智.營商環境、企業家精神與經濟增長質量——來自中國城市的經驗證據[J].宏觀質量研究,2021,9(04):48-63.
[35]趙濤,張智,梁上坤.數字經濟、創業活躍度與高質量發展——來自中國城市的經驗證據[J].管理世界, 2020(10):65-76.
(責任編輯:唐詩柔/校對:張艷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