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上旬,我去了一家牙膏工廠,它原本坐落在市區,以前去的幾次都能看到來來往往的鏟車呈現出一派繁忙的景象,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十年前,品牌總部搬遷,新的牙膏工廠經過了幾輪的技術迭代,最近的一次是在2022年年底完成的。我這次便是拜訪他們最新的工廠。
到了之后,我仔細地觀察,發現制膏車間和灌包裝車間已經完全實現了無人化操作:在倉儲環節,碼垛機器人替代了搬運工,鏟車則被AGV車取代。在質檢車間還有十多個工人,他們與監測設備協同工作,紙板包裝線上也有一些工人,他們之所以還沒被取代,是因為機器替代的成本高于人力。
機器改變的不只是生產的速度和人均勞動效率,還取代了被工業污染所困擾的工種和一些曾被認為很有技術含量的工種。
在陶瓷衛浴工廠,施釉工是最苦最累的,由于工人長年處在釉料環境,令他們成為最大的塵肺患者群體。如今,隨著施釉機器人的出現,這一工種已經消失。
在皮具工廠,裁皮師傅因為對各種毛皮質量的嫻熟了解而備受尊重,也是收入最高的一個工種,然而隨著帶有掃描計算功能的裁皮機的出現,如今留下的裁皮師傅少之又少。
如果說,車間是制造業最基礎的計算單元,那么,在這里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則意味著我們必須重新思考中國新型工業化的路徑和可能性。
因此,我感悟出了幾個判斷:
判斷 :中小制造工廠將面臨前所未見的大淘汰。隨著巨型智能化工廠的出現,以組裝為核心競爭力的中小工廠,在未來也許沒有存在的必要性。大工廠的成本下降和產能外溢,將在一個又一個的行業發生“規模通吃效應”。
判斷 :機器人及智能化工具的廣泛應用,徹底改變以往的勞動力模型。制造業對勞動力的強大吸納能力將減弱,缺乏技能的藍領工人將大規模減少,而高水平的技師和工程師則出現短缺。這將對現有的高等教育和職業教育造成挑戰,同時也意味著新的機會。在未來幾年,制造業的勞動力優化,是一次急速而殘酷的過程。
判斷 :產業集群的配套,將是區域工業的核心競爭力。在區域型的產業集群帶,大型企業將扮演“鏈主”的角色,它們提供技術研發、新產品中試、集成整合以及資本聯結能力,從而帶動整個地區的專業化分工。在這一過程中,每一家工廠的“圍墻”都將被拆除,傳感器和大數據把訂單串聯起來,重新進行價值鏈上的利益分配。
判斷 :中小制造企業必須專注于“專精特新”,心無旁騖,拒絕做大。再小、再普通的一個工業制成品,都在零部件上有自己的技術門檻,以及可以深耕和迭代的部分。中小企業只要能在一個點上形成自己的專利性優勢,便可在國內乃至全球市場上擁有一席立足之地。企業主必須放棄“規?;孟搿?,向產業的深度推進,甘當配角,努力成為不會被拋棄的“隱形冠軍”。
2013年4月,德國學者孔翰寧提出工業4.0這個概念,到現在剛好整整十周年。
這是工業革命歷史上最宏大而殘酷的十年,也是中國制造業脫胎換骨的十年。它的光芒一度被消費互聯網的浪潮所掩蓋。如今,大潮褪去,工廠重新回到鎂光燈下,“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